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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秋

不久之后,迎来了七夕。

时间过得很快,端午节至今已过了两个月,皇太子依旧不曾造访樱花宫。不过,七夕和上巳节、端午节不同,是以皇太子为主的仪式,这次他一定会现身。

这将是马醉木和其他公主登殿后,皇太子第一次正式踏进樱花宫。因此可以感受到所有宫殿的女官,都为了趁这个机会掳获皇太子的心,而卯足了全力。

「听说,秋殿每天都会收到装着绫罗绸缎和发簪的箱子。」

听到早桃的话,正在为七夕的仪式准备衣服的五加,忍不住叹着气。

「西家似乎为七夕宴使出了浑身解数。」

「就连宗家派来的女官,也都要协助修改衣服。只要走进秋殿,每天都可以看到很多正在缝制的衣裳,简直就快被五彩缤纷的大浪吞噬了。」

早桃瞥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忍不住喟然而叹。

「但夏殿完全没有这种动静。我真的不希望滨木绵公主成为樱君。要是她入宫的话,所有女官会悲泣成一团吧!」

听说真赭薄会将高级的绸缎赏赐给女官,但滨木绵甚至连一块麻布都不会给。

五加听了忍不住颦眉。

「怎么会这样?南家不是送了很多衣服来吗?」

「听说她会把那些衣服偷偷送往城外贱卖,再将换得的钱买酒喝。」

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虽然比夏殿好多了……但春殿能不能再加把劲呢?」

马醉木听到五加带着怨气的话,轻轻地苦笑着。

「你不要嫉妒人家啦!春殿有春殿的作法,不是吗?」

「虽然是这样……」五加瞪着挂在衣架上的和服,心浮气躁地说:「如果老爷愿意多花点钱在这上面,也不必担心会有报应。」

马醉木忍不住轻声喟然,不由得回想起这两个月来发生的许多事。

首先,她在对五加说想要回府的隔天,藤波就上门来找她。

「我听五加说了,你万万不可回府。」

藤波不同意她回府,面露难色且坚决反对马醉木的想法。

「兄长应该会为这次的事,捎信来道歉,你等看了信之后再决定也不迟。」

「但是……皇太子的道歉信,也是写给四名公主,也必定仅是一些客套话而已,根本没什么好高兴的。」

藤波听着她委屈的牢骚,似乎下定了决心,坚定地摇了摇头。

「姐姐,兄长对你登殿只会感到高兴,绝对不会看不起你,或是说你是什么乌太夫。如果真的有什么乌太夫,那也是想要扭曲不利于自己的现实之人。在宫中,带有恶意的谎言很容易不胫而走,充满善意的真相却无法传达,就连我也常常因为身份的关系,难以实话实说。虽然我无法详细说明,但请你相信我,请一定要继续留下来。」

马醉木被她的气势震慑住,忍不住点了点头。既然藤波会这么说,显然是有什么不便让自己知道的隐情吧!

马醉木打算返乡回府一事,终于解决了,春殿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女官和女僮仆都被主子昨天的想法惊吓到了。

马醉木感到很对不起她们,这时她想起了昨天紫衣的事。

「藤波公主,您该不会昨天也来过这里吧?」

由于马醉木昨天睡着了,觉得有些对不起藤波,所以这么问她。

「没有啊!你为什么觉得我有来过?」藤波瞪大了眼睛说。

「咦?不是您把金乌陛下听差的信带来的吗?」马醉木拿出紫衣问道。

藤波的表情突然紧张起来。

「对,没错没错,我真是昏了头!但那个听差找你有什么事?」

藤波似乎并不知道绑在橘树枝上那封信的内容。

『请坚强以对,避免重蹈令堂的复辙。』

既然说是「重蹈复辙」,感觉并非是好事。马醉木不知道对方为何会这么说,她想要问藤波,但又觉得连自己也不懂的事,以同样方式被带大的藤波也不可能会懂,看来必须直接问问那个听差。

没想到马醉木一说要写回信给听差时,藤波不认同地蹙起眉头。

「和听差通信,并不是值得鼓励的事……」

等到藤波离开后,马醉木不经意地试着向五加打听,竟然是大失策。五加一听到「重蹈复辙」这几个字,立刻脸色大变。

「您在说什么啊?这是听谁说的?」

五加怒气冲冲地问,马醉木被她吓到了。

「我只是刚好听到那些女官这么说。」

五加听了她的回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人真是没有大脑,我得好好地叮咛她们……马醉木公主,您听好了,」五加挑起眉毛,毫不犹豫地说:「之后即使有人议论您的母亲大人,也绝对不要理会他们。您只要知道,您的母亲大人是非常出色的人。」

五加一说完便立即转过身,马醉木第一次对她产生了怀疑。五加有事瞒着我。

虽然她原本打算悄悄探问其他女官,但也无法如愿。因为五加已经抢先一步嘱咐女官,不要随便轻言。马醉木也问了早桃,但她并不是东领的人,对解东家的事不太瞭解。

到底该怎么办呢?马醉木忍不住苦恼,早桃提出了一个对策。

「要不要由我来和东家联络?」

在樱花宫内,四家公主必须透过藤花殿才能与外界联系。公主写的信要先透过近侍交给藤花殿的女官,再由藤花殿的主人交给外面的人。这是唯一的联络方式。

早桃是打杂的下等女官,偶尔会去樱花宫外,她说自己也常写信回家或寄给弟弟。由于不是正规的手段,所以无法保证信件必定能寄到东领。但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虽然早桃说,不知道下次何时才能外出,但马醉木还是偷偷把信先交给了她。

「如果你知道写信给我的听差是谁,能否告诉我?」

「我知道了,我会负责调查。若是宗家的听差,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

早桃很有自信地打保票。

几天之后,早桃又纳闷地来找马醉木,手上拿着一封信。

「还是查不到是谁。但在我去向宗家的人打听的隔天,这封信就出现在我的写字台上。」

早桃交给她的信上,用优美的字迹写着『马醉木公主芳启』。马醉木带着紧张的心情打开信,发现上面只写了关心她的内容,完全没有提到「重蹈复辙」的事。不久之后,又收到了东家的信,信中也只关心马醉木的健康,至于母亲的事,只说无法在信中提及。

「我会再写信给东家。除此之外……也会回信给宗家的听差。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将信放在你的写字台上?」

「好的,没问题。」

早桃似乎也很想知道那个听差到底是谁,所以欣然答应了马醉木的要求。早桃放在写字台上的信很快又消失了,几天之后,在写字台上发现了回信。

于是,马醉木透过早桃与那名听差秘密通信。听差写给马醉木的信,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再也没有提到有关「重蹈复辙」的事。

马醉木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就这样来到七夕的前一天。

马醉木郁郁寡欢地做着准备工作,耳边传来五加严厉的疑问声。

「公主,您究竟在做什么?」

「……我想把衣服挂在这里作为装饰。」

樱花宫都会把漂亮的衣服挂在衣架上,作为房间内的装饰品。马醉木一脸讶异,不知道五加为什么露出那么厌恶的表情,还从她手上把衣服抢了过去。

「这不是苏芳的和服吗?」

这是之前真赭薄送给马醉木的见面礼。

五加看着和服发出的美丽光泽轻蹙眉头,一脸悲痛地叹着气。

「难道您没有自尊心吗!把衣服挂起来当装饰品当然没问题,但为什么偏偏挂其他家公主送的衣服呢?简直岂有此理!」

马醉木被五加骂得缩成一团,抬眼看着五加。

「因为我找不到其他适合这个季节的衣服。」

「既然这样,就不必硬要当装饰。竟然在七夕挂这件衣服,真是太荒唐了!」

五加咬牙切齿地说完后,粗暴地把苏芳的和服揉成一团。

马醉木看到漂亮的深红色和服被揉乱了,内心很是难过。

在樱花宫内,七夕是公主送衣服给皇太子的节日。

传说中,八咫乌一族以前来自一个名叫〈唐土〉的地方。在那里,有一对情人被拆散了,每年只有在七夕的晚上才能见面。由于唐土的女人个个精通女红,到了山内,七夕便成为女人许愿自己的女红等技艺精进,同时能向男子表达爱慕的日子。以前的女人有心仪的对象时,会耗费一年的时间,缝制两件漂亮的衣服,一件穿在自己身上,另一件送给意中的男子。

不过,现在没有人会想花一年时间缝制衣服,更何况很多公主根本就不会女红。马醉木也是坐在几乎快完成的衣服前,象微性的缝上一、两针,然后再穿上那件衣服去参加七夕的仪式,其他公主八成也差不多。

她来到举行仪式的土用门舞台,发现供品台已经搭建好了,上面排放了许多物件。被称为〈星座〉的供品台上,有着五彩缤纷的线和布,还放了金针和银针等女红使用的工具。四家公主的座位旁则准备了衣架,都挂着要进贡给皇太子的和服。

公主把成对和服中的其中一件穿在身上,另一件挂在衣架上。

「只剩下秋殿公主了,她到底在磨蹭什么?」

五加忍不住抱怨,秋殿一行人好像听到她的怨言似的,终于姗姗来迟。秋殿女官们穿红着绿都在意料之中,当所有人看到真赭薄的身影时,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

真赭薄的衣服简直可用登峰造极来形容。

从领口中央到袖子,然后到和服的下摆,都是呈放射状的精细羽毛图案,可能是模仿展翅的赤乌和金乌。在座的女官看到真赭薄的衣服后,忍不住发出感叹的声音,当她渐越走越近时,她衣服上的图案更是令人惊叹。像是细腻羽毛的图样并非以一整块布染出来,而是用小碎布接缝起来的。

远看真赭薄的衣服,从领口到衣摆,是烈火般的鲜红到柔和淡红的渐层,但是近看之后,才发现是以精心挑选的小布片缝制而成。

这件衣服到底花了多少工夫?这比用一整块布做成的衣服更加考究,更加奢华,宛如赤乌在晚霞的天空中张开红色的翅膀。挂在衣架上准备进贡给皇太子的和服,则利用布料模仿了金色羽毛,宛如一只金乌。用不同比例的金线和银线,编织出的布片聚集在一起,形成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金银涟漪。

虽然每一家的公主都准备了华丽的和服,但很明显的,西家的和服独占鳌头。

「这是秋殿公主亲手做的。」菊野大声宣称道。

「怎么可能?」其他家的女官都难以置信。

「是真的。」真赭薄自信满满地说:「这是我为了皇太子殿下,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所做的上衣note,完全不假他人之手。」

注:(注10)上衣,日本和服十二单衣之一,采垂领广袖的设计,穿于打衣外层,式样非常华丽。↑

女官议论纷纷,有人说,一定是由女官代劳。

真赭薄狠狠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突然用严肃的口吻说:「我爱皇太子,要送给心爱之人所穿的衣服,怎么可能让其他女人帮忙?这件从头到尾都是我亲手做的,这是我最低限度的矜持。只要想到殿下,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把这件衣服交到殿下的手上,他就会发现谁最爱他。」

真赭薄直视着马醉木,说出最后那句话。

马醉木为自己并没有在要送给皇太子的和服上,多花点心思感而到羞愧不已。白珠可能也有同感。滨木绵虽然面不改色,但现场陷入了令人心惊胆战的沉默。

听到等候已久的皇太子终于来访时,真赭薄立刻露出兴奋的表情,马醉木内心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四只马拉的飞车从空中驰向土用门,当飞车落地,内帘下方露出了紫色的衣摆。

马醉忍不住心跳加速了起来,虽然不想看到皇太子和真赭薄在一起,但依旧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

「皇太子殿下,驾到!」

马夫恭敬地行了礼,掀开了帘子,所有女官同时探出身体,却瞧见黑衣外穿着紫色长衣的人,众人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皇太子的近侍坐在飞车上,满脸紧张,紧紧靠在车内。

「怎么又是你!」茶花尖叫地质问。

「对不起!」近侍也大声回答。

他以惊人的速度跳下飞车,当场跪下,额头都碰到了地面。

「殿下因为临时有急事无法前来,要我向大家说:『抱歉!』」

「开什么玩笑!又和端午节一样吗?」

众人都看傻了眼,只有茶花还有力气发脾气,她滔滔不绝地数落起来。

「……皇太子到底在想什么?」

「真是难以相信。」

「为什么皇太子不来!」

女官们渐渐瞭解眼前的状况,尖声咒骂了起来,但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安。因为自登殿至今,皇太子从未现身过,甚至没有出席宫中规定皇太子必须参加的七夕仪式,简直就像是刻意不和这四位公主见面。

事情显然不单纯。女官们内心充满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不对劲。

「这是只有宗家人才能坐的御用飞车,为何坐在里面的不是皇太子,而是你呢?」

茶花继续痛骂着近侍。

「前一刻坐在里面的不是我,真的是皇太子殿下。」

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近侍拼命解释。

「在来这里的途中,我向皇太子报告了紧急消息,皇太子便要我坐上车,然后自己先离开了。皇太子交代,不能派无人乘坐的飞车来这里,就命令我坐上车。」

「既然这样,就不要穿上这件紫衣啊!是故意唬弄人吗?」

「你别骂我啊!如果要怪的话,就去怪为我穿上这件衣服的皇太子殿下。」

也许是因为茶花太激动了,近侍的态度也变得不客气。

茶花不悦地皱起眉头,还来不及反驳,旁边传来低沉的说话声。

「……皇兄到底有什么急事,让他非去不可?」

一直坐在上座的藤波不解地问道。

近侍急忙低下头,垂下双眼,不敢正视公主殿下的脸。

「西家的家主再三叮咛,请皇太子无论如何都必须参加七夕宴。」

马醉木看向真赭薄,只见真赭薄用扇子遮住脸,茫然地注视着近侍。

「但是,有人在自家设了宴席……请皇太子非去不可。」

「那个人是谁?」

近侍听了藤波的质问,一时语塞,藤波催促他赶快回答,近侍叹了一口气。

「是南家家主。」

所有人都发出了震惊和困惑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种事?」

「皇太子殿下太过分了!」

「这不就代表不理会西家的要求,去讨好南家吗?」

「南家家主到底在想什么?」

「这根本是要跟西家杠上吧?」

女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蓦地,响起南家滨木绵揶揄的笑声。

「真赭薄,我不是说了吗?你的美貌根本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滨木绵缓缓抱着手臂,悠然地看了过来。

真赭薄的脸越涨越红,气得浑身发抖,激动地将手上的扇子往地上一丢。

「是你搞的鬼吗?」真赭薄尖声叫道。

滨木绵不慌不忙地捡起丢飞到她脚下的扇子,走回真赭薄面前,没有丝毫得意,一脸同情地递还给了她。

「真赭薄,你别搞错了,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滨木绵注视着真赭薄,平静地说:「是南家的势力。」

一瞬间,马醉木仿佛在滨木绵身后看到了大紫皇后的身影。真赭薄也似乎有相同的感觉,身体颤抖了一下,推开滨木绵递过来的扇子,快步走回自己的宫殿。

「公主,请等一下!」菊野发出悲愤的叫声追了上去。

白珠表情木然地目送她们离开,茶花看到主人的样子,几乎快哭出来了。

「真的是太可恶了!」

茶花对着近侍斥责道,接着拿出自己的扇子开始追打近侍。

「好痛!」

「如果你办事牢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扇子啪啪地打在近侍身上,近侍发出惨叫声。

「原谅我!」近侍一边道歉,一边快步闪避扇子的攻击。

「给我站住!不准逃走!」

茶花激动地追了上去,近侍跑到舞台的栏杆上,然后飘然跳下去,栏杆外是山崖。马醉木吓得捂住了嘴,但近侍并没有跌下去,转眼之间,前一刻还是近侍的大乌鸦,拍着黑色翅膀飞走了。

事态的急速发展让马醉木看得瞠目结舌,直到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才终于回过神。她转头一看,发现藤波咬着嘴唇,仰头望着她。

「这绝对不是皇兄不想来,请你不要仓促行事。」

马醉木知道她指的是回府一事,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没事的。」

马醉木暗自松了一口气,因为不必看到真赭薄和皇太子亲密的在一起。

或许该担心的是当事者真赭薄,南家突如其来展现势力,不知道她有什么感想?

马醉木抬头望向商羽门,已经不见真赭薄的身影。

A005-001

匡当,镜子应声而碎。菊野缩起了脖子。

「菊野,你太笨了!我不是叫你去打听清楚吗?」

菊野心爱的主人真赭薄在说话的同时,手边的东西也砸了过来。

七夕那件事之后,樱花宫内整体气氛变得更加诡谲。除了各种典礼仪式之外,各家之间不再有任何交流,每一家的公主都足不出殿。尤其是真赭薄,更是气得火冒三丈,每天都对着菊野发脾气。

皇太子的亲信中,有一个人也和真赭薄一样,是来自西领的山乌,他就是在端午节时来接另一名近侍的澄尾。

「我听说他是同乡,你无论如何都要去向他打听情况。」

当真赭薄气势汹汹地说道,菊野当然不敢拒绝。

于是奉真赭薄的命令,菊野千方百计安排和澄尾见面,还谎称家人病危外出。

这个名叫澄尾的男人是个厉害角色,虽然是山乌,却凭着自己的才智成为皇太子的亲信。听说从小就认识皇太子,如果不考虑身份,他可以说和皇太子是好朋友。这种关系当然并不是他唯一的强项,他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山内众的培训机构劲草院毕业,成为皇太子的护卫。

只是,从澄尾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对真赭薄似乎不太有利。

「皇太子最近经常派人去樱花宫。」来到会面地点的澄尾,一派轻松地说道。

菊野忍不住屏住呼吸,内心虽然有不祥的预感。

「是和谁在通信吗?」她继续追问。

「我可没这么说,或许是和皇妹联络,也可能只是季节的问候,不是有很多可能吗?皇太子也为了缺席仪式写了道歉信,公主们应该都有接到皇太子的信吧?」

菊野听了立刻露出紧张的表情。

「不可能吧?」澄尾说不出话。

「至今为止,秋殿从来没有收到这种信。」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澄尾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个人都皱起了眉头,澄尾突然眨了眨眼睛。

「对了,在上巳节之前,皇太子不是曾经过樱花宫附近吗?」

菊野也清楚记得这件事,只不过她不知道当时澄尾也是皇太子的随从。

「皇太子当时好像满脸喜悦地看着樱花宫。」

「对啊!我们也都很惊讶,有随从问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他回答说:『因为我想起了樱花。』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你不是在皇太子身边多年,难道没有头绪吗?」菊野摇了摇头说。

「因为以前经常有顽皮的小鬼,带着他偷溜出去玩。」澄尾低声叹了一口气。

虽然澄尾说得事不关己,但一定就是他自己。

「宫乌都觉得皇太子体弱多病,很少出宫,我可不这么认为。他偷溜出宫时,可能曾经和谁有过接触。虽然他并没有告诉我理由,但似乎对樱花情有独钟。」

菊野咬着嘴唇,果真如此的话,形势对自家公主很不利。

「皇太子有没有提到我家的公主?」

澄尾听了菊野的问题,似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可能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立场。

「……听说是一位很出色的千金,聪明又美丽。」

这次能够听到这句话,也许该感到满足了。澄尾可能也有同感,猛然站了起来。

「我说了太多闲话,差不多该回去了。」

「很高兴和你聊天,希望下次还有机会。」

「好,我也很高兴。」

澄尾微微欠身,又聊了两、三句后,离开了西家的别邸。

菊野看着变成鸟形的澄尾从山间飞走之后,忍不住烦恼——到底该如何向真赭薄报告这件事呢?

果然不出所料,真赭薄引颈期盼着菊野的归来。菊野在转达澄尾告诉她的情况时,措词十分谨慎,避免刺激到主人的情绪。但她的话只说到一半,这种努力便泡了汤。

「皇太子有写信吗?那我为什么没有收到?菊野,你没搞错吧?」

真赭薄气势汹汹紧张地问,只差没有抓住菊野的衣服胸口质问。

「也可能只是写信给藤波公主。」菊野连忙安慰道。

但真赭薄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怒不可遏地质问,为什么没有问清楚?虽然她问话的语气很严厉,但脸上的表情显得失魂落魄。

「皇太子大笨蛋,我绝对不原谅他移情别恋!」

真赭薄说完,便放声大哭了起来。她握着拳头乱挥乱打,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菊野以前是她的羽母,对于她的无理取闹已习以为常,于是就起身打开通往隔壁房间的纸拉门,想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就在她打开纸拉门时,眼前的景象让菊野目瞪口呆。

反射了鲜艳枫叶的光线从敞开的对开门照了进来,明亮了室内,就连挂在衣架上的一整排苏芳和服,看起来也宛如红叶侵蚀了整个房间。像滋润果实般的红色,像燃烧火焰般的红色,还有像鲜血般的深红色。

一片耀眼的红色中,出现了一个影子。在就连女僮仆都穿着锦缎的秋殿内,那个女官一身暗色的装扮显得格格不入。

有人闯了进来。当菊野发现这件事时,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你在那里做什么?」

这个时候,五加正在春殿内教马醉木认识薰香的种类。

「这是被称为山内的三种贵香,也具有药效,十分知名,您最好要牢记。目前只能在有限的地方采集到这三种贵香。」

五加说完,便把向藤波借来的扇子递到马醉木面前。

「尤其伽乱,是只能在南家的土地上采集到的最高级香料。听说来自幼龙的眼泪,但不知真伪。使用方法不同时,既可以成为药,也会变成毒,再加上稀少的关系,只有南家一族和南家进贡的宗家才能使用。」

扇子的香气的确高雅宜人,马醉木想起在宝物库遇到的听差身上也有相同的香气,忍不住纳闷。

难道长时间服侍高贵的主人,听差身上也会散发出主人相同的香气吗?

正在收拾香壶时,外面突然传来吵闹的声音。随着走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传来女官呼唤马醉木和五加的声音。登殿至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骚动。

五加一脸讶异,还来不及走出去张望,女官就冲了进来。

「出事了!听说春殿的女官擅自闯进秋殿深处……」

「什么?」

「目前菊野正在盘问,请你马上过去。」

女官的话还没说完,五加就快步冲出了春殿。

在樱花宫,女官犯罪就是主人的疏失,也会成为主人家的污点,而且这次不是在春殿内发生的事,而是和其他家也有密切的关系。

马醉木脸色苍白,也急忙赶去现场。当经过夏殿和藤花殿前,穿越商羽门时,看到秋殿前聚集了很多人影,冬殿、夏殿和藤花殿的女官也都在。马醉木走过去时,那些女官立刻让出一条路。马醉木在让开的人墙中,看到了她很熟悉的女官,早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赭薄厉声质问春殿的女官,瘫坐在地上的小偷浑身发抖。

她被拉到秋殿门前,头发凌乱,双眼通红,看起来很是狼狈,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可爱和气质,而且她从刚才就一脸茫然,什么话都不说。

真赭薄原本就心浮气躁,现在更显气急败坏,咬牙切齿。

「她想要偷我的苏芳和服,而且是那件我为七夕制作的衣服!」

她抓在手上的红色和服激怒了真赭薄,说话也忍不住发抖,瞪着春殿的女官。

五加倒是镇定自若,用松了一口气的态度,平静地看着真赭薄。

「秋殿公主,恕我说明,她并不是春殿的女官。」五加说完之后,才转头看着终于赶到的马醉木,指着早桃问:「马醉木公主,请问她是哪一个宫殿的女官?」

「是夏殿的女官,但是……」马醉木看着早桃,瞪大了眼睛回答。

「没错,她的确和马醉木公主关系很好,所以才会被误认为春殿的女官。」

五加稍微提高了音量,打断了她的话。

秋殿的人得知小偷是夏殿的人,个个都没有好脸色。

「赶快去叫夏殿的人来这里。」

「好。」立刻有几名女官一起跑了出去。

又是南家吗?这件事不能善罢甘休。

真赭薄瞪着小偷时,马醉木突然站在她们中间。

「请等一下!早桃是好人,一定有什么原因。」

「公主!」

马醉木不顾五加的制止,拼命想为小偷袒护。

「也许是……」马醉木把双手放在早桃的双肩上,想要为她壮胆,早桃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也许是为了我……因为我很羡慕你这件漂亮的衣服,所以她可能想看一下是怎么缝制的。是不是这样?果真如此的话,并不是她的错。」

马醉木拼命想为早桃求情。

「即使是这样,您没有任何过错,也无法代替她负责。不管愿不愿意,这件事都要由南家来赔偿。即使南家坚称自己没有过失,也无论如何都要付出代价。」

菊野皱起眉头,好像在拍灰尘似地摇着扇子冷冷地说道。

马醉木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没这个必要。」

马醉木转头一看,发现滨木绵身边一名平时很少说话的女官,冷冷地看着早桃,围观的人连忙让出一条路,夏殿的女官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

早桃看到那个女官,颤抖得更加厉害。

「你要怎么为闯下的大祸负责……?」

马醉木第一次听到那个女官说话的声音。她的态度镇定自若,但说话冷若冰霜。看到早桃没有回答,她眯起眼睛,眼神更加锐利。

「你让南家蒙羞,即便你原本是宗家的女官,也无法原谅,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早桃的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但仍然没有抬起头。

女官发现真赭薄颦着眉,淡淡地鞠了一躬。

「我也很惊讶她竟然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谁都不会想到,宗家调教出来的女官竟然会做这种事。」

女官的话似乎表示夏殿完全没有任何责任,让菊野感到愤愤不平。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你们完全没有关系,是吗?宗家的女官的确不可能做这种事,如果有问题,一定是去了夏殿之后出了问题,是吗?」

即使听到菊野暗指夏殿的疏失,夏殿的女官仍然面不改色。

「这当然也有可能。但是,这已经不是秋殿和夏殿能够解决的事了,当然必须严厉处罚,我们绝对不会护短。我认为必须请示藤波公主,查明事实真相。」

真赭薄听出了夏殿女官的言下之意,瞪大眼睛看着菊野使了眼色。菊野见状愣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旦发生纠纷或是失窃,通常都会私下解决。真赭薄以为别家的女官偷窃未遂时,也会用相同的方式处理,但事情似乎比她想像中更严重。当初是自己把这件事闹大,现在竟忍不住胆怯了起来。

「但是……只不过是一件苏芳和服,事情闹这么大,似乎有点小家子气……其实,只要她真心道歉,我也不是不能原谅她。」

「那可不行。」断然拒绝的不是菊野,而是夏殿的女官。

「虽然很感谢秋殿公主的温情,但这样南家的面子挂不住。对您来说,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但苏芳和服很高级,南家的女官竟然因为私欲试图行窃,真的让南家颜面尽失。」

真赭薄听到她这么说,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名女官想要和这个年轻女官切割。她想要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为了避免今后的纠纷,南家和这个年轻女官毫无关系,打算无情地做切割。

在场的女官们都不安地面面相觑,只有真赭薄独自焦虑起来,她并不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只是刚好今天心情很不好,如果是平时并不会这么情绪化。

真赭薄进退维谷,不知该如何是好。夏殿的女官似乎知道和她交涉也没用,于是将视线移到菊野身上,保证将会严格惩处,希望可以将年轻女官交还给她。

「但是……」

「你们应该没什么好不满的,请马上做出决定。」夏殿的女官进一步逼迫。

蓦然,在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毅然的声音。

「苎麻,你越来越厉害了,也不知会我一声,就打算开除女官吗?」

那个叫苎麻的夏殿女官立刻蹙起了眉头,不耐烦地转过头。

「滨木绵公主,恕我……」

「看来你也是年老昏瞆了,竟然忘了通知我。不中用的女官,不也是有损咱们南家的名声吗?」

滨木绵直言不讳地说了自己想说的话,完全不让苎麻有开口的机会。她冷冷地推开苎麻,也没有瞧慌忙后退的马醉木一眼,弯腰蹲在跪地的女官面前。

「早桃,什么话都不说,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你倒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说什么都没问题。」

滨木绵的语气很温柔。早桃惊讶地抬起头,仔细端详着滨木绵的脸。

「早桃很羡慕秋殿的女官。」

看着早桃似乎整个人呆住,从刚才就一直脸色铁青的秋殿女官代替发言。

「啊?」滨木绵惊讶地看着说话的女官。

女官有点胆怯,但滨木绵没有吭气等着下文,她才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早桃在宗家时,总是穿得很漂亮,由于她很会做衣服……向来都很期待藤波公主赐给她的绸缎。」

滨木绵脸上露出了理解的表情。刚才都闭口不语的女官们见状,也都纷纷开了口。

「我和早桃一样,都是宗家派来的女官,我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我们都穿着五颜六色的新衣服,但早桃去了南家之后,每天都穿同样的衣服。」

「真赭薄公主的衣服特别华丽。」

「难怪她想要亲手摸看看。」

滨木绵面对这些女官露出的责怪眼神,忍不住苦笑。

「原来如此,我瞭解你们想要表达的。即使这样,也不能无视早桃犯下的错。」

所有的女官都面露可怕的表情,滨木绵不理会她们,转头看向早桃。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真的打算偷真赭薄的衣服吗?」

滨木绵一脸严肃地问道。早桃虽然仍然低着头,但第一次摇了摇头。

「所以,你并不是想偷衣服,对吧?」

早桃明确地点头。滨木绵确认之后,突然笑了起来。

「看来这件事的原因在我身上,秋殿公主!」

呆若木鸡的真赭薄听到滨木绵叫自己时,终于回过神。

「什、什么事?」

滨木绵用力一拉衣摆,转身面对着真赭薄,下一秒令人惊讶的是,她当场双手伏地,对着真赭薄深深鞠躬。

「很抱歉,虽然我手下的人做了很不光彩的事,但恳请你宽宏大量。侍女的错就是主人的错,如果你愿意大人不计小人过,要我怎么道歉都没问题。」

众人全都错愕地说不出话来,从滨木绵平常的行为来看,很难想像她会这么做。

「滨木绵公主!这样有损南家的立场。」苎麻抢先开了口。

「苎麻,你闭嘴!」滨木绵厉声道,苎麻吓得闭了嘴。

滨木绵转头低声继续说明。

「对你我而言,只是『多了一件麻烦事』而已,但是对早桃来说,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她只是喜欢漂亮衣服的年轻女孩,看到美丽的衣裳会摸一摸。若她因为这件事被赶出宫,她的人生就毁了。」

早桃并不是宫乌,一旦被赶出宫,日后的落魄可想而知。早桃似乎也想到了这件事,背脊激烈颤抖。滨木绵静静地看着早桃,片刻后,将视线移向苎麻。

「你有决心背负她的家庭和未来吗?」

这句话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苎麻想要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滨木绵见状之后,没有再说什么,抬头看向真赭薄,只见真赭薄紧闭双唇,目不转睛地看着滨木绵。

「情况就是这样,如果要我赔钱或是骂我都无妨,但可不可以请你放过她?」

虽然滨木绵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像在开玩笑,但她的眼神很认真。南家和西家的两名公主默默对峙,周围的人都屏息敛气地看着她们。

不一会儿,真赭薄轻轻笑了起来。

「……没什么放不放她一马,我一开始就这么说了,是你的人说绝对不能原谅她。」

「对,是啊!」滨木绵放松了脸上的表情。「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这件事就这样解决了,你也不要再跪着,堂堂的夏殿公主,也未免太失身份了?」真赭薄接着转过身说:「而且也不值什么钱,那件衣服就送给她吧!虽然这件衣服很重要,但我可以再做一件更好的衣服。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要你们这么郑重其事地向我道歉,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真赭薄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早桃。

「对了,你是不是叫早桃?这次就看在你主人的面子上原谅你,请好好反省。」

早桃呜咽着,一次又一次点头,然后用像蚊子般的声音说道:「真的很抱歉!」

周围的紧张气氛瞬间缓解,真赭薄的心情也终于放松了,当她准备走回秋殿时,突然愣在原地,因为她发现滨木绵低头看着早桃的表情和前一刻判若两人。

「滨木绵。」

真赭薄忍不住叫着她的名字,但滨木绵的那种眼神瞬间消失,当她看向真赭薄时,又恢复到之前表达宽大感谢的笑容。

怎么了?滨木绵用眼神问,真赭薄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不……没事,希望你不要过度责备她。」

「好的。」听到滨木绵的回答,周围的女官也都松了一口气。

真赭薄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急忙走回自己的宫殿,因为她感到内心深处无法平静,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而且她的预感很快便成真。

隔天,早桃就失踪了。

A005-001

净身的瀑布清澈冰凉,从瀑布底流出的水中,漂浮着已经变红的枫叶。

马醉木独自来到净身的瀑布。

瀑布周围都是巨大的黑色岩石,长了青苔的地方鲜绿欲滴。周围有许多枫树和山樱,可以挡住周围的视线。平时这些树的树枝上都挂着净身后换穿的锦衣、发带或腰带;然而,在这个季节,红色和黄色的枫叶取代了这些衣裳的美。

坐在巨大岩石上的马醉木,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从秋殿事件发生之后,五加一提及早桃就显得冷淡,即便知道在樱花宫内已没了早桃的踪影,也会说她是没脸见人。马醉木无法忍受这种压抑气氛,独自来到此处想静一静。

早桃失踪已十天,虽然她是擅自外出,却还是委托山内众寻人,只是迟迟没有半点消息。有人认为她为自己犯下的错感到懊悔,因而主动离开樱花宫;甚至有些毒舌的人说她拿到了苏芳和服,便不想继续供职宫中,过好日子去了。

无论如何,没有人知道早桃到底去哪里了?

对马醉木来说,也失去了一位能为她传递书信的人。她怔怔地看着最后收到的信,突然察觉背后站了一个人。

「在那里的是春殿公主吗?」

马醉木听闻声音后回头一看,是白珠。

「白珠公主,你怎么会来这里?」马醉木慌忙站了起来,并随手将信放进怀里。

「我还想问你呢!你又在这里做什么?我正好要找你。」白珠漠然地回应。

「你在找我?请问有什么事吗?你,你在生气吗?」马醉木显得战战兢兢。

白珠没有理会她,把头转到一旁不发一语,马醉木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北家有很多武人。」白珠蓦然开口说道,依旧没有看向马醉木。「当然能够知晓许多即使是宫中供职的文官也无法获悉的事,甚至是皇太子身边的一切,而且皇太子的近侍也是北领的人。」

「这样啊!」马醉木不置可否地虚应了一声,不是很明白瞭解白珠想要表达的意思。

「听说,皇太子殿下经常写信。」

「……写信?」

「是的。在我们登殿之后,也写了好几次信。虽然送到了樱花宫,我却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一封。有耳闻,皇太子为了没有来前来参加节庆,分别写了道歉信给四个宫殿。」

马醉木越听越觉得事态严重,微蹙起了秀眉。

「皇太子写信给我们四人,因某种缘故,没有送到我们手上吗……?」

「对,有人动了手脚,不希望我们收到信。」白珠话声刚落,随即转身眼神十分凶狠地瞪向马醉木。「——是你做的,对吧?」

马醉木惶恐地倒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轻摇螓首。

「你在说什么?别胡说,你搞错了。」马醉木拼命地否认。

「我搞错什么?我全都知道了。」白珠露出可怕的眼神冷笑道:「你笼络那个叫早桃的宗家女官,还独自霸占皇太子的来信。老实说,是不是你命令她这么做的?」

「怎么可能?你真的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收到过皇太子的信。」

把这件事怪罪到自己头上,简直太莫名其妙了。马醉木努力思考该如何澄清白珠的误会,然而想破了头,还是想不出什么妙计。

白珠觉得她的态度十分可疑,敛起了脸上的笑容,露出锐利质问的眼神。

「你少说谎!那与你通信的人,究竟是谁?」

「他是……」马醉木将反驳到一半的话吞了回去。

和她通信的对象也不是普通人,她知道自己做的事违反了樱花宫内的好几项规定,但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造成他人的困扰。

白珠看到马醉木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似乎决定不再继续伪装成良家闺秀。

「只剩下你了,我劝你早日放弃,赶快回府!」

「你……太过分了,为何要这么说?」

「闭嘴!你应该在我上次提出要求时,就乖乖退出。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听你的辩解。你和你母亲一样寡廉鲜耻,自己无法入宫,竟然还把樱花宫搞得乌烟瘴气。」

马醉木听到白珠提到「母亲」两字深受冲击,心脏好像被人紧紧抓住一般。

「母亲大人……我的母亲大人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到这种时候,你还想装糊涂吗?」

不是,是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请你告诉我!你是说,我的母亲大人以前也曾经登殿吗?你说她把樱花宫搞得乌烟瘴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够了没有?你这种不了解任何肮脏事,深信自己永远都清纯可爱的脸,让我发自内心感到厌恶!你快说清楚,皇太子的信在哪里?把皇太子写给我的信还给我。」

马醉木看到白珠气势汹汹的样子,忍不住把手放在胸口。白珠眼尖地发现,双眼发亮,伸手抓向她的胸口。

「所以,你带在身上……?赶快给我!」白珠试图把马醉木的手推开。

「不要!我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两个人推来推去,马醉木仍然死命保护怀里的信。

「你还嘴硬!」

「不要!来人啊!」

马醉木哭了起来,但仍然不松手。白珠气急败坏,缓缓推开马醉木,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剑,毫不犹豫地从剑鞘中拔了出来。

「好,既然你死都不愿承认,那我就不客气了。」

马醉木刚才被白珠推倒在地,看到刀身发出的冷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不要……求求你、不要……」

马醉木抵抗的声音比她想像中更柔弱。白珠对她的求救声无动于衷,她也满脸苍白,举起怀剑,朝向马醉木扑了过去。

「……如果你想恨我,那就尽管恨吧!」

马醉木尖叫起来。随着轻轻沉闷的声音,马醉木瞪大的双眼看到白珠用怀剑割断了她的和服裤裙的结,布片无声无息地落在岩石上。

「你给我赶快回去春殿,收拾东西回府,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白珠站了起来,冷冷地对着抓着裤裙喘着粗气的马醉木说完,白珠粗暴地抓起马醉木的衣服,把她整个人用力推进水里。

水很冷,浮在水面的枫叶都乱舞起来。被推下水的冲击和水的冰冷,让马醉木快要溺水了。她死命挣扎,吃了好几口水,伸出手想要求救。

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马醉木!你不要慌张!」

那人说话的同时,用力将她拉出水面,她一站起身便不断地咳嗽。蓦然,她发现脚下是完全可以站立的浅滩,抬头一看,终于瞧见刚才跳进水里,不顾衣裳湿透,把自己抱起来的人。即使满脸都是水,视线有点模糊,仍可瞧见那人一身红衣

「真、真赭薄公主?」马醉木不禁大惊失色。

「没事了,你站起来。」真赭薄抱着马醉木安抚着,接着呼吸急促地瞪着白珠,质问道:「白珠,你竟然做出这种事,到底想做什么?」

白珠听到真赭薄责问,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露出了漠然的讥笑。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是马醉木公主自己跌倒,掉进水里的。」

「你不要装傻,我全都瞧见了,亲眼看到你动手把马醉木推下水。若让藤波公主知道这件事,看你如何交代?」

真赭薄咄咄逼人,白珠依旧嗤之以鼻地冷笑。

「事到如今,你认为我还会怕藤波公主吗?更何况刚才只有你一人看到,只要我主张是东家和西家沆瀸一气想要陷害我,没人敢对北家出手。」

「你脑筋有问题吗?我相当于西家家主,宗家怎么可能不相信我?」真赭薄斥责道。

「秋殿公主,这句话该由我来说。虽然我之前都没吭气,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天真、这么蠢。」白珠一脸不屑地看着真赭薄,嘴角噙着讪笑问道:「你是否有一个弟弟?」

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让真赭薄一时说不出话。

「……你说什么?」

「我听说,他即将进入劲草院,没错吧?」

马醉木瞥向真赭薄的脸,发现她露出了畏缩的神情。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劲草院大部分老师和干部都是北家武人,若你为弟弟着想,最好对我客气点。」

真赭薄瞭解了白珠这句话的意思后,顿时脸色发白。

「……你是在威胁我吗?」

「对,没错,你终于知道了吗?你和马醉木都太迟钝了,简直让人受不了。」

白珠冷笑着说。真赭薄一时语塞,但很快就勇敢地露出了从容的表情。

「你是认真的吗?你说这种话,难道西家就会乖乖听从吗?」

「那你就试试看啊!」白珠一派轻松地说:「你真的那么蠢吗?政局已经和你想的大不相同了。」

北家的军事势力很强大,政治实权都集中在南家和西家手上,也因为这个原因,加入宗家的武人人数相当少。

「如果北家和南家联手,西家就面临最大的困境。刚登殿时,被你瞧不起的北家乡下公主现在掌握了你的命运,对你来说,应该是晴天霹雳吧?但是,你家除了靠中央狐假虎威以外,没有任何能耐,你以为北家之前为什么对你家唯命是从?都是为了今天让我入宫所做的准备。」

白珠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

「北家并不是追随西家而已,而是韬光养晦,静静等待掌握政权的机会。是不是很可笑,你应该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竟然需要看北家的脸色。你这叫自作自受。」

白珠露出得意的笑容,真赭薄用力吸了一口气。

「南家、南家不可能允许你入宫……」

白珠镇定自若地摇了摇头。

「何以见得?如果以这次入宫作为交换条件,北家和南家联手,对他们来说,不是很划算吗?」

真赭薄想起了滨木绵破坏七夕宴的身影……当时,她说了什么?

『你的美貌根本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真赭薄,你可别搞错了,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

『是南家的势力。』

滨木绵完全没有提到自己要入宫的事!

「所以,皇太子没有来参加七夕宴是因为……」

白珠面无表情地说:「当然是南家为了成全我,打压了西家的主张。我要让你为之前认为北家没有实力,而不把我放在眼里而后悔。」

「开什么玩笑!即使家族的势力是这样,皇太子也不可能选中像你这种女人。」真赭薄喘着气大叫道,「真想看看皇太子知道你欺负马醉木会怎么说。」

白珠听了这句话,立刻目露凶光,她突然逼近真赭薄,语带嘲笑地开了口。

「你尽管去说啊!如果皇太子讨厌我,那我就会让你、滨木绵和马醉木全都无法继续留在樱花宫。我要让皇太子只能选我!我带着北家悲壮的誓愿,无论如何都要入宫,才会来到这里。只要能够达到这个目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白珠撂下这句话,显然她是认真的。

接着,白珠突然恢复了镇定,静静地说道:「也许你是因为爱上了皇太子,才会来到这里,但我和你不一样……我根本不在意皇太子在想什么。」

白珠完全没有任何感情的这句话,比真赭薄之前听到的任何声音更加震撼,她突然觉得白珠很可怜。

下一刹那,真赭薄暂时忘记了自己陷入了困境,脱口问道:「……难道你的内心不觉得寂寞吗?」

白珠好像被说中了痛处,瞪大了眼睛,短暂地露出了像小孩子般的表情,然后又露出像是在哭一样的笑容。

「完全不会……这种感情,我早就已经丢弃了。」

白珠露出凝望远方的眼神叹了一口气后,抬起了头,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脆弱的表情。

「秋殿公主,你听好了,这是我最后的忠告。如果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你入宫的话,你弟弟的命运将会很悲惨。如果你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就尽管去做任何事吧!」

白珠说完,又瞪着浑身颤抖的马醉木。

「你也一样,给我赶快回府,万一最后是你入宫,万一最后我无法入宫,」她再度拿出了插在怀里的怀剑,对着大惊失色的马醉木和真赭薄说:「我就会用这把剑插进喉咙,自我了断,希望你们不要忘了我有这么大的决心。」

白珠说完,转身离去,马醉木和真赭薄都说不出话。

这时,水面泛起一道涟漪。下雨了。

可能是过云雨,突然下起的雨越来越大,转眼之间,就把所有的地方都打湿了。

「太过分了……」

马醉木不停地说着「太过分了」,便在水里哭了起来。

真赭薄在她身旁茫然地看着白珠离去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真赭薄用沙哑的声音对马醉木说:「……你不要再哭了,再怎么哭,也无法改变任何状况。」

「但是……」当马醉木抬起头时,看到菊野带着大批女官出现在真赭薄身后。

真赭薄发现后,用力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体。

「公主,这……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菊野,你这个笨蛋,怎么现在才来?」真赭薄怒骂道,「你还在磨蹭什么?赶快去秋殿准备好汤殿,还有干净的和服。」

真赭薄不由分说地把马醉木带去了自己的宫殿,那里已经准备好洗澡水、干净的和服和热腾腾的饭菜,马醉木基于和刚才不同的理由又想哭了。

洗完澡,也借了真赭薄的衣物,吃了美味的饭菜,心情终于平复之后,才终于能够向真赭薄表达感谢。

「今天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真的很抱歉……」

「你不必放在心上,对你来说,才是一场灾难。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白珠竟然会有那种想法……」真赭薄靠在扶手枕上,静静地说完露出凝望远方的眼神,怔怔地嘀咕道:「至今为止,我所做的一切,都深信只要真心诚意爱慕皇太子,皇太子一定会来迎接我。我真是太天真了。」

真赭薄痛苦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真的太天真了,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滨木绵说的没错,我真的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无论是有关政治,还是一起登殿的其他人。」

真赭薄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看向马醉木。

「现在回想起来,我也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我完全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只想到自己……我太傻了,真抱歉,没有多加思考就说的话,一定让你很受伤。」

真赭薄说话时的眼神平静而清澈,也带着悲伤。

「没关系,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马醉木感觉她和以前不一样了,摇着头说道。

「谢谢你的谅解。」真赭薄露出的微笑比之前看过的任何表情更温柔。

马醉木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眼前意想不到的平静气氛中渐渐放松下来,这也许是登殿以来,第一次和他家的公主心灵相通的时刻。

「但是,」蓦然,站在一旁的菊野突然语气沉重地说:「公主,白珠公主对您说的话,是真的吗?……就是她说南家在为北家出力的那件事。」

「我认为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虽然现在发现有点太晚了,但在很多事上都可以发现类似的迹象。」

滨木绵之所以毫不掩饰对皇太子的嫌恶,是因为她原本就不打算嫁入宫中。如果在登殿前,就已经和北家之间有了密约,滨木绵只是来充场面,也难怪那些女官完全不尊敬她。

「我应该更早注意到这些事,因为滨木绵原本要嫁给皇太子的兄长,她不可能为了进宫,欣然答应嫁给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男人。」

「有这种事?」马醉木瞪大了眼睛问。

在皇太子四、五岁的时候,他的兄长将日嗣皇太子的宝座让给他。在那之前,南家的家主当然希望将自家的长公主嫁给有血缘关系的外甥。

「南家的家主应该为此用尽了各种方法,原本对嫁给兄长寄予厚望,结果这件事破了局。南家发生了内斗,甚至换了家主。」

「但详细情况就不太清楚了。」菊野补充说。

真赭薄立刻回答:「我也曾经听说,南家的人经常自相残杀,我猜想家主和滨木绵的处境都很严峻。」

「果真如此的话,很多事情都解释得通了。」马醉木叹着气说道,「滨木绵觉得皇太子殿下是万恶的根源。」

马醉木回想起登殿以来,滨木绵完全不想成为皇太子妃的各种行为。

「如果南家为北家出力,无论藤波公主说什么都没用了。」

马醉木回想起土用门挂着的巨大的幔幕,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的意思是说,赤乌……大紫皇后会置之不理吗?」

「是啊!她会把白珠说的话当真,搞不好会认为我们在说谎。」

顿时,一阵凝重的沉默——

「对了,」菊野再度开了口,「春殿公主,冬殿公主为什么对你做这种事?」

事到如今,马醉木不可能不告诉她们实情。

「是因为信的关系。她误会了和我通信的对象,那封信根本不是皇太子写给我的。」

马醉木无力地回答。真赭薄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自己看。」马醉木拿出了信对她说。

「如果你不想给别人看,不需要勉强。」

真赭薄慌忙婉拒,但马醉木坚定地摇了摇头。

「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写信给我的,是以前曾经照顾我的仆人。」

女官刚才贴心地把信夹在干布之间,外面只写了『公主大人』几个字。因为被雨淋到,字有点晕开的关系,所以信纸上发出了很浓的墨汁味。真赭薄费力地看了已经晕开的文字,感受到对方对马醉木的关心和担心,语带佩服地称赞写信的人。

「真是一个对主人很忠心的仆人。」

「他并不是我的仆人。」

「他在信中写的这句『恕我无法在信中奉告令堂的事』,是什么意思?」

马醉木听了真赭薄的话,倒吸了一口气。自从七夕那件事之后,她和真赭薄就没什么来往,但真赭薄和自己不一样,为了登殿接受了扎实的教育,所以或许可以向她打听一下。

「真赭薄公主,我知道问你这件事有点奇怪,但你是不是知道我母亲的事?」

「令堂的事?」真赭薄瞪大了眼睛问。

「对,我的女官不肯告诉我,但我母亲似乎参加了上一次登殿。」

「上一次登殿?你是说以春殿公主的身份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真赭薄很快点了点头,「令堂是不是叫浮云公主?」

马醉木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名字,用力吸了一口气。

「浮云?这是她的小名吗?」

「对,我曾经听姑姑说,她是弹琴的高手,她的那把琴名叫『浮云』,所以春殿公主也用这个名字作为自己的小名。」

所以,五加之前服侍的公主,就是自己的母亲吗?

目前在自己手上的那把琴,原本是母亲的琴,这件事对马醉木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回想起五加看到「浮云」时的反应,她应该立刻就知道那曾经是马醉木母亲的那把琴,但她为什么隐瞒这件事?

「上一次登殿时,似乎发生不少状况,你的女官不愿透露这些事也是情有可原。」

菊野看到马醉木慌乱的样子,用柔和的语气关心安抚说道。

「你说发生了不少状况,可以请你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吗?」马醉木一脸严肃的表情,合起双手拜托。「拜托了,我不希望我永远都这么无知。」

菊野皱起两道柳眉,似乎很犹豫,因为既然马醉木的女官也不愿意告诉她,自己是否也该守口如瓶?但可能被马醉木拼命拜托的样子打动了。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大紫皇后嫁入皇宫这件事就有蹊跷。」真赭薄断言道,「因为金乌陛下和大紫皇后当初并没有积极的交流,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最后是夏殿使用了肮脏的手法,大紫皇后才得以嫁入皇宫。」

菊野叹着气,点了点头说:「是啊!当今陛下在挑选樱君之前,夏殿公主就已经怀了目前皇太子的兄长。」

「……啊?」

「也就是说,夏殿硬是把当时的皇太子带去寝室,比宗家更早公布已经怀孕的事。」

「即使金乌陛下原本没有此意,夏殿一开始就决定用贱招,其他家的公主都上了夏殿公主的当。现在的公主都用正当的方式竞争,所以不太希望你们知道这些事。」

马醉木愣了一下,渐渐红了脸。难怪五加不愿意告诉自己。

「虽然大紫皇后说,这次登殿的公主中有〈乌太夫〉,其实她自己以前就是。」

之后,真赭薄的姑姑成为金乌陛下的侧室,生下了皇太子,但在兄长决定让位给皇太子后,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马醉木公主,你千万不要被她的话迷惑了。」

「重蹈复辙」这句话,应该是指被大紫皇后抢先的意思。

「我大致瞭解了……难怪五加不愿意告诉我。」

即使问身份不同的听差这种事,听差当然也无法回答。

马醉木看着信,觉得自己做了傻事,真赭薄把信交还给她。

「但是,你为什么不给白珠看这封信?」

马醉木露出一丝不安的表情解释道:「因为不是用正规手段送来的信,让我有点心虚……而且看她当时的态度,我觉得她会把信撕掉。」

「你放心,我心胸没有这么狭窄,不会去告密。」真赭薄淡淡苦笑着。

「真的很感谢你……」

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马醉木看着屋檐滴下的水滴,想起自己没有打一声招呼就离开春殿已经很长时间,突然紧张起来。

「您来秋殿后,就立刻派人去通知春殿了,请放心。」菊野镇定地对她说。

「你今天就住在这里,事到如今,也不必说打扰了。」真赭薄站了起来,「更何况即使可以穿我的裤裙,但外衣就没办法掩饰了。如果被五加发现,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真赭薄把放在一旁晾干的小褂递到马醉木面前,马醉木发现衣服破了,说不出话。应该是刚才被白珠扯破的,她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别担心,我会帮你缝好。」真赭薄笑了笑说。

「你亲自为我缝补吗?」马醉木惊讶地问。

「之前不是就说了吗?公主很擅长女红。」菊野一脸得意地说。

「衣服差不多干了,赶快拿针线箱过来。」真赭薄检查着马醉木的衣服说道,「这点小破洞,与其叫女官,我自己缝补还比较快,天黑之前就可以补好。」

真赭薄说完,就拿着衣服走去隔壁房间,她俐落准备的身影,是马醉木以前从来没有看过的一面。

在有着许多黑得发亮柱子的房间内,有一张面对门外的细长形工作桌,和工艺精巧的针线箱。插在针座上的针在柔和的斜阳下发出细腻的光芒,坐在工作桌前的真赭薄熟练地把线穿进针内,在马醉木静静的陪伴下,默默地缝补起来。

在被雨淋湿的空气中,可以闻到落叶独特的甘甜。真赭薄的背影在门外明亮的光线中,散发出娴淑的女人味。

敞开的门外,红色枫叶上的水滴,闪耀着光芒,这片景象反射在擦得光可鉴人的漆黑地板上,宛如落叶浮在黑色的水面。真赭薄随意披散的红色头发就像是闪着赤铜色的大河,眼前的景象让任何缤纷的锦衣都相形失色,难以想像人间竟有如此美景。

真赭薄的针线活的确俐落流畅,如果只看她的手,难以想像她是西家嫡系长公主,难怪她说自己缝补会比专门做针线活的女官更快,她的女红果然比行家更胜一筹。

「你真的很拿手。」马醉木忍不住称赞。

真赭薄瞥了她一眼,露出淡淡的笑容,小声嘀咕道:「因为我有一个弟弟。」

马醉木没有说话,等待她继续说下去。真赭薄俐落地缝补着,边缝边说了起来。

「虽然我有很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但只有两个同父同母的兄弟,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你有弟弟或是妹妹吗?」

「没有。」马醉木回答说:「很可惜没有任何弟妹。」

「是吗?有一个无条件依靠你的人是件很棒的事,我母亲不太管我弟弟,所以他有点把我当成了妈妈,从小就很调皮,」真赭薄一副姐姐的样子笑了起来。「他明明是宫乌,却整天去外面玩,然后回来时衣服破了洞。如果被羽母发现,就会挨骂,所以就来找我。我每次看到他快哭出来的样子,就觉得很好笑。」

真赭薄说,于是她就偷偷帮弟弟补衣服,也没有骂他。

「结果他就习以为常,每次都来找我,我的手艺也就越来越好了。」

真赭薄告诉马醉木,她弟弟即将进入劲草院,以后就见不到了。

「以后也没办法为他缝衣服了……」

真赭薄怅然地说完,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但我不能在这里感伤,如果白珠说的话属实,我弟弟的命运也取决于我……」

在逆光中,马醉木无法看到真赭薄此刻的脸上带着怎样的表情。

马醉木在隔天回到春殿后,面对了五加。

由于马醉木和秋殿之间决定把昨天发生的事当作秘密,五加不了解情况,责备马醉木未经同意就住在秋殿。

「请您以后不要再有这种轻率的行为!难道您没有自尊心吗?」

马醉木听了五加这句话,毫不畏惧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怎么可能有什么自尊心?我这么没出息,就连最亲近的女官也对我隐瞒母亲曾经登殿的事。」

五加听了马醉木的话,瞪大了眼睛。

「马醉木公主,您从哪里……?」五加说到一半,察觉到可能是秋殿公主。

她看着马醉木露出强烈的眼神,发现自己的行为反而削弱了她的自信。停顿片刻后,她用力垂下肩膀,当她再度开口时,语气已经不再像前一刻那么严厉。

「……马醉木公主,我刚才太严厉了,但我唯一的指望,就是盼着您能够入宫。」

马醉木听到她和前一刻判若两人的无力声音,忍不住吞着口水,因为五加只有在谈论母亲的事时,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指望?」

「我指望能够得到您母亲大人的原谅。」

马醉木倒吸了一口气。

「您的母亲大人以前登殿时叫浮云公主,是我发誓苦乐与共,誓死效忠的主人。」

马醉木听了五加的话,缓缓点了点头。

「对,我听真赭薄公主说了。」

「但是,」五加摸着马醉木的脸颊继续说:「您并没有听说浮云公主和金乌陛下相爱这件事吧?」

马醉木觉得喉咙深处的空气好像变成了石头。

「你……你说什么?」

「这件事千真万确,皇太子和藤波公主母亲的侧室——十六夜公主,回府不在樱花宫时,金乌陛下最常召唤浮云公主。」

但最后夏殿的公主先怀了金乌陛下的孩子,顺利嫁入了皇宫。

「浮云公主无法完成夙愿进入皇宫,带着失意回到了东领,然后生下了您,之后离开了人世。我一直觉得浮云公主死了,而我却活了下来是莫大的耻辱。但我最近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都是为了让您能够入宫。」

五加注视着马醉木的双眼,静静地对她诉说。

「请您一定要实现您母亲大人未竟的梦想,所以,您一定要抬头挺胸。」

五加垂着双眼说道。

A005-001

秋天结束,冬日的气息越来越浓的这一天,所有人都在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状况下聚集在藤花殿内,当看到澄尾出现在大厅中央,才惊觉出了事。

在樱花宫的所有人都到齐之后,澄尾一脸沉痛的表情,拿出了一样东西。

「首先,请大家看一下这个。」

说完,他把一件灿烂夺目的深红色美丽和服摊在木板地上。樱花宫内的所有人都对这件和服上细腻的羽毛图案记忆犹新,许多女官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同时看向真赭薄。

那是真赭薄制作,之后送给早桃的衣服。不,如果只是这样还没有问题,但眼前这件衣服上有和之前决定性的不同——在鲜艳的红色中,有些金色的刺绣弄脏了,仔细一看,是干掉后变成黑色的血沾在衣服上。

「这是……」真赭薄因为紧张而停顿了一下,用力吐了一口气后,继续说了下去,「这曾经是我的和服,我送给早桃了。」

「秋殿公主,」澄尾抬起的双眼露出了锐利的眼神。

「请等一下,由我来说明详细的情况。」

菊野察觉后,走到垂帘外想要保护主人,她走向澄尾,快速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场的女官都窃窃私语,真赭薄的双眼紧盯着那件鲜红色的和服。

早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有女官都因为产生了不祥的预感而脸色苍白。

澄尾听完菊野的说明后,语气沉重地开了口。

「今天我代表山内众,以及皇太子殿下来这里,所以请各位仔细听我说。」

女官们听到澄尾说话如此郑重其事,不安地互看着。

「宗家的女官,目前在夏殿供职的早桃……因为涉嫌擅自外出,所以受樱花宫之托展开搜索。」

现场陷入了紧张的寂静。

「……很遗憾,当我们找到她时,她已经辞世了。」

众人都无法理解听到了什么。

「那是……」五加发出了语带迟疑的声音。

「那真的是早桃吗?会不会是很像她的另一个人?」

「已经请她的亲弟弟确认过了,确实是她本人。」

「怎么可能!」

马醉木叫了一声,在垂帘内无力地瘫倒了。藤波的垂帘内发出了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泷本悄悄走到藤波身旁,搂着她的肩膀,请她要坚强。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菊野忍不住问澄尾。

澄尾似乎觉得难以启齿,但还是淡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目前还不了解详细情况,但她倒在山谷的谷底。」

「是……意外吗?」马醉木语带颤抖地问。

樱花宫建造在峻岭上,修整过的地方很安全,但只要走出宫外,就有不少山崖峭壁,可以看到山谷的谷底。如果在那里不慎滑落,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澄尾的回答不置可否,只说目前正在调查,从他的回答来看,这件事显然有疑点。根据澄尾之后的说明,得知早桃披着那件苏芳和服倒在谷底。她的尸体已经由她弟弟送回老家,即使和她亲近的人再也无法见到她最后一面。

「之后可能会向各位瞭解情况,敬请协助。」

泷本在澄尾的注视下从垂帘内走了出来。

「瞭解了,直接询问的工作就交给我们吧。」

「拜托了。」澄尾向泷本深深鞠了一躬,退出了藤花殿。

「请等一下!」澄尾正准备离开,马醉木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澄尾已经走出土用门,正打算从舞台上飞离,听到声音,惊讶地转过头,看到马醉木一身华服,知道她不是女官,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到五加责备的眼神,慌忙低下了头。

「原来是春殿公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早桃和我很亲近。请问、她真的……?」马醉木无法把话说完。

澄尾听到她含着眼泪说不下去,咬着嘴唇,向她鞠了一躬。

「真的很遗憾……请节哀。」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马醉木忍不住身体摇晃。

「公主!」五加叫了一声,伸手扶住了她,她倒在五加身上。

「她是外出办事时不慎坠落吗?」

「目前还不知道,山内众还在调查到底是不是意外。」

澄尾的回答刻意模糊焦点,五加听到眯起了眼睛。

「有可能被人推落,或是她自己跳下山谷吗?」

「我刚才已经说了,目前还不知道。」

「她是个体贴的人,绝不可能自杀的,而且也不会招人怨恨!请你不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马醉木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她回想起早桃答应会协助她时的开朗笑容。

澄尾已经跳到栏杆上,向马醉木鞠了一躬。

「春殿公主,皇太子率领的山内众必定会倾全力调查,我也会全力以赴。希望下次来这里时,可以给各位带来好消息。恕我告辞。」

话音刚落,他就翻了一个跟斗,变成了鸟形飞走了。

马醉木目送着他离去,有一只无力的手搭在她的后背。

「姐姐……为什么会这样?」

藤波露出空洞的眼神目送澄尾离去,马醉木见状,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藤波公主。」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早桃死了?」藤波缓缓摇着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完全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早桃……早桃为什么……为什么?」

藤波几乎快昏倒了,马醉木慌忙抱住了她。

「藤波公主,你要坚强!」

「但是,姐姐!早桃她、早桃她死了……」藤波全力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为什么?早桃为什么死了?唉,早知如此,之前就不该提拔她来当我的女官。」

藤波放声大哭,马醉木抱着藤波,发现自己也因为伤心而浑身颤抖。

「藤波公主,你别这么说,早桃如果听到,一定会很难过。请不用担心。」马醉木语气坚定地说:「山内众必定会查明真相,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藤波听了,倒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不用担心。」马醉木挺起胸膛说,让这句话听起来更有力。

「早桃不是遭人杀害,就是自杀吧?」冬殿的茶花突然开口说道。

春殿一行人和藤波离开后,其他人仍然坐在原位,相互偷瞄着。有几名年轻女官可能是早桃的朋友,不时发出啜泣声。茶花的发言和感伤的气氛格格不入,但并没有人指责她。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么想比较合理……」

菊野叹着气,同意了茶花的意见。

「否则山内众不可能特地来这里,如果只是发生意外,通常都派近侍来通知。」

「苎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所有女官听到茶花这么问,都偷瞄着苎麻。之前早桃偷溜进秋殿时,苎麻要求严厉处罚她,大家都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太荒唐了。」苎麻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滨木绵抢先反驳道。「那件事不是早就不再追究了吗?虽然她这个人冷冰冰的,但并不傻。事到如今,才不该用这种最糟糕的方式重提旧事,对不对?」

滨木绵征求苎麻的同意,苎麻很不甘愿地点了点头。

「即使过度制裁她,对我们完全没有任何好处,我们才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既然这样……」

茶花又想开口,泷本拍了拍手,制止了她。

「好了,不要再说了!凭臆测讨论这件事只会徒增空虚,而且凭臆测谴责他人简直愚蠢至极。」

「搞不好并不能说是臆测。泷本姑姑,早桃的事也并非和您完全无关。」

泷本露出严厉的表情瞪着茶花。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早桃原本是宗家的女官,明明经验不足,还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这代表女官的教育有问题。」

「如果这是之前大紫皇后说的〈乌太夫〉所为……」

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制止了咄咄逼人的茶花,泷本和茶花听了白珠银铃般的说话声后都闭了嘴。

「最可疑的不就是春殿的马醉木公主吗?」

搀扶着藤波走进藤花殿的马醉木瞪大了眼睛,所有女官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忍不住紧张起来。

「你、你说什么……?」

「你之前不是笼络她,要她帮你做很多事吗?现在是不是觉得她碍事,所以就收拾了她?这很像是诡计多端的东家会做的事。」

「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五加怒不可遏地大声质问的同时,前一刻还失魂落魄的藤波公主抬起头,怒目圆睁地看着白珠。

「白珠!你侮辱姐姐,就等于在侮辱我!你搞清楚状况了吗?」

藤波虽然脸上带着泪痕,但还是满脸怒气地大声斥责。

白珠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看了藤波一眼,把脸转到一旁。

「有宗家撑腰这件事,不是更启人疑窦吗?」

「公主言之有理。」茶花也气鼓鼓地说:「泷本姑姑假装中立,根本不值得信任。」

「你说什么——!」

「够了,烦死了,都别再说了!」

真赭薄忍无可忍地加入了战场。

「说什么〈乌太夫〉,太可笑了!樱花宫原本是宫乌的子女相互切磋,磨练自我,成为出色樱君的地方。现在这样相互诋毁,根本是本末倒置。」

「如果早桃是自杀,秋殿公主不是也有责任吗?」

白珠若无其事地说,真赭薄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

「上次的事情闹那么大,她的精神当然会无法承受。更何况早桃被人发现时,不是披着你缝制的那件和服吗?一眼就可以看出秋殿与把早桃逼入绝境脱不了关系,还是说,」白珠露出故作无辜的微笑问:「是你杀了她?」

真赭薄瞪大了眼睛,当场愣在那里。

「你血口喷人……」

「你是不是舍不得自己缝制的那件衣服?我记得你当时情绪很激动,你是不是想要拿回那件衣服,结果不小心失了手?果真如此的话,希望你从实招来。」白珠断言道,「樱花宫不是宫乌的子女相互切磋,磨练自我,成为出色樱君的地方吗?既然把一名侍女逼上了绝路,就没有资格继续留在这里。」

「不是这样!」真赭薄大叫一声,整个人弹了起来,「才不是……和我无关!我没有做任何事!」

「你认为自己没有责任吗?真是寡廉鲜耻!是你逼死了早桃!」

「白珠,够了没有?」滨木绵瞪着白珠,大声地说道:「你根本不在意早桃是怎么死的,你只是想谴责其他家的人,但也不能恶劣得太过分了。」

「夏殿公主,你不要多嘴,」白珠又转头看着真赭薄,发自内心地笑着说:「是你的过错,你害死了早桃。早桃太可怜了,不知道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我不是说了和我无关吗!」

「公主!」

真赭薄似乎忍无可忍,最后转身逃走了,脸色苍白得令人同情,菊野和其他去追她的人脸色也都很难看。

白珠神经质的笑声一直在寂静无声的藤花殿内回响。

天还没亮,真赭薄就醒了。

她在昏暗中睁开眼睛,躺在那里发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早就醒来,昨晚想到白珠说的那些话,迟迟无法入睡,但最后似乎还是睡着了。

她突然发现身旁有人的动静。

「菊野……?」

没有人回应。她来不及感到不对劲时,就发现黑暗深处有一个影子在移动。她还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那个影子越来越大,来到真赭薄身旁。脸上感受到那个人吐出的热气,对方伸出的手臂袖口碰到了她的脸颊,那是粗布的感觉,真赭薄吓得睁大了眼睛。

「……公主大人。」

那个影子发出不像是女人的粗犷声音时,真赭薄惊叫起来。

马醉木似乎因听到远处传来的惊叫声而醒了,战战兢兢地坐了起来。

「五加?」她叫着睡在隔壁房间的女官。

五加也醒了,用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立刻跑了进来。

「公主,您也听到了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但外面很吵……」

「我派已经起床的人去察看了。」

五加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刚才去察看的女官尖叫着跑了进来。

「公主,五加姑姑,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那名女官浑身颤抖地报告说:

「藤花殿的中庭满地都是血……」

「你说什么?」

「有一只很大的马死在那里,啊,应该是鸟形的山乌。泷本姑姑说不必担心。」

女官可能太慌张了,说得不清不楚,五加越听越着急,不顾衣衫凌乱,就跑向藤花殿的方向。马醉木迟疑了一下,也立刻追了上去。

「公主,这样不行!」

虽然其他女官制止,但马醉木根本不理会她们。

有好几名女官聚集在藤花殿,所有人都衣衫不整,甚至有人和马醉木一样穿着睡衣。女官们没有想到春殿的公主会来这里,所以并没有为她让路,纷纷挤在藤花殿的门口。

「怎么回事?」

「听说有男人闯进来。」

「听说鲜血流了一地。」

泷本和平时不同,身穿着黑衣,回答了惊慌失惜、七嘴八舌发问的女官。

接着,她的身后响起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请大家镇定,的确有不肖之徒闯入秋殿,但已经死了。」

「闯入秋殿?」四处响起惊叫声,也在场的菊野着急地大叫起来。

「幸好那个男人很快就离开了,完全没有碰到真赭薄公主一根手指。」

「他逃到藤花殿时,被藤宫连逮到。目前山内众正在收拾残局,请不用担心。」

五加听了泷本的话,大叫着说:「怎么可能不担心?想到这种事也可能发生在春殿,根本无法安心!」

「真赭薄公主也吓坏了。」菊野也瞪眼怒吼道。

「总之,请向我们说明详细的情况。」

苎麻难得开口说道,似乎觉得其他女官太吵了。

马醉木纳闷地瞪大了眼睛。东家、西家和南家的女官都到了,唯独不见北家女官的身影。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苎麻在场,但茶花不在的情况。

回到各自的宫殿后,藤花殿又召集了所有人。

马醉木梳洗更衣后,来到了藤花殿。真赭薄和滨木绵已经到了,但不见白珠的身影。

真赭薄脸色苍白,但看到马醉木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似乎表示她没事。马醉木偷瞄向滨木绵,发现她一如往常的傲慢表情。

泷本看到真赭薄已经到了,轻轻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三位公主。

「虽然冬殿公主还没有来,但我还是开始说明情况,可以吗?」

三位公主都以无言表示同意。

「那就开始吧。」泷本转过头,站在一旁的女官递了一张纸给她。

「首先说明今天发生的事。如各位所知,今天凌晨,有一只山乌闯入了秋殿。那是已经戴冠成年的山乌,虽然还未和真赭薄公主接触就逃走了,但之后发现他躲在藤花殿的中庭。在准备逮捕他时,他变成了鸟形,试图逃走,最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将他斩首。」

马醉木听到残酷的字眼忍不住发抖,泷本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停止说明。

「那个男人似乎和早桃有关。也许今天并非他第一次闯入樱花宫内。没有内部的人引路,很难进入樱花宫。但如果曾经透过什么方法,得知了进入的路径,情况就不一样了。」

泷本打开手上的纸,出示在三位公主面前。

「这是樱花宫的地图,之前因为警卫的关系,不允许制作地图,但早桃失踪之后,在大紫皇后的命令下,藤宫连制作了这份地图。」

得知樱花宫的自卫团独自展开了行动,许多人都发出了惊呼声。

泷本没有理会,淡淡地继续说了下去。

「早桃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泷本指着地图的一角,叹着气说:「令人惊讶的是,从这里到樱花宫之间虽然是险峻的山崖,但如果想要爬上来,并不是不上来的高度。如果以鸟形飞上来,很快就会被发现,若以人的样子慢慢爬上来,有可能躲过山内众的监视。」

「所以,」五加大惊失色地问:「只要知道那条路,任何人都可以潜入樱花宫吗?」

怎么会这样?简直难以置信。站在一旁的女官也忍不住交头接耳。

「没想到这里的安全有这么大的漏洞,真让人无言。」

菊野嫌恶地皱着眉头,紧紧握住了真赭薄的手。

「幸好没有发生可怕的事,万一、万一真赭薄公主发生什么意外……」

马醉木感到不寒而栗,用袖子遮住了嘴巴。滨木绵眉头深锁,一动也不动,真赭薄脸色发白。

「所以呢?」滨木绵冷冷地反问,泷本猛然抬起头。「你的报告应该不是只有这样而已吧?」

「当然。」泷本用力点头。「我刚才说,今天并不是他第一次闯入,但也并不认为曾经多次闯入。因为他看起来并不是熟门熟路,而且他逃到藤花殿似乎并不是因为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他的目的是什么?」

「应该是想要偷窃吧!」泷本斩钉截铁地断言,然后从自己怀里拿出一支发簪。「各位看到了,这是一支发簪,并没有太大的价值。但是,一旦拿到宫外,就有相当于山乌工作半年报酬的价值。在山乌眼中,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宝山。」

泷本露出了嘲笑说道:「各位的家境都很富裕,如果不是特别有感情的东西,即使不见了,也不会拼命寻找。早桃应该之前就经常偷这些东西。」

「早桃才不是这样的人……」

马醉木反驳,但看到泷本严厉的眼神,吓得垂头丧气,不敢再说话。

「我并没有说,早桃原本就手脚不干净,应该是被这个男人逼迫,但她一时糊涂对苏芳的和服下手,导致事迹败露。也许早桃说想要金盆洗手,但在把战利品交给这个男人,说出自己的打算时,男人不答应……」

结果,双方就扭打起来,早桃不慎坠入了谷底。男人安分了一阵子,发现事情渐渐平息,就自己来樱花宫偷东西。

「目前山内众正在清查男人的身份,在查清楚之前,虽然我刚才说的这些不能说是真相,但应该八九不离十。关于警备的漏洞问题,也会立刻着手重新研究,很快就可以向各位报告。」

所有人都叹了一口气,至少暂时瞭解了大致的情况,虽然有很多意见,但既然樱花宫以后会加强警备工作,也许没必要说三道四。

在一片松懈的气氛中,只有真赭薄和滨木绵的态度与其他人不一样,真赭薄一脸紧张,低着头,好像随时都快哭出来了。滨木绵闷闷不乐地看着松了一口气的女官们。

你们也太好骗了,难道不会稍微动一下脑筋吗?虽然滨木绵没有发出声音,但她无声地这么说,但马醉木看懂了她的唇语。

滨木绵突然站了起来,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出了藤花殿。

「滨木绵公主,请等一下!」

马醉木立刻叫了一声,也跟了上去。她无视那些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女官,来到渡殿后,看到滨木绵走向商羽门,也就是通往秋殿和冬殿的渡殿方向。

「滨木绵公主。」

「干嘛!吵死了,叫一次就够了。」滨木绵不悦地嘀咕。

「你也来的话,就会有一大票人好像金鱼屎一样跟过来。」

滨木绵表示她很碍事,想要拒绝她,但马醉木并没有乖乖顺从。

「……只要把她们赶走就好了。」

「随便你!」滨木绵说完,敲着冬殿的门。「白珠!是我,我进去了。」

滨木绵话音未落,就已经用力推开了门。

「夏殿公主!」

「打扰一下。」

滨木绵推开目瞪口呆的女官,大步走进冬殿深处。马醉木也若无其事地跟在她身后。

「不好意思,请其他人回避。」

「竟然连春殿的公主也来了!」

虽然马醉木内心有点过意不去,但现在决定对女官的叫声充耳不闻。

虽然是不同的宫殿,但贵族房子的结构都大同小异。滨木绵毫不犹豫地走向应该是白珠房间的位置。茶花不知道听到了动静,还是其也女官去向她报告,从房间内冲了出来。

「夏殿公主,还有春殿公主,请问两位想干什么?简直太没规矩了。」

茶花大声斥责,滨木绵丝毫不感到畏缩。

「我要见你的主人,让我进去。」

「不行!公主身体不适,绝对不行!」茶花语气很坚定。

滨木绵斜眼看着她抿紧的嘴唇,冷笑一声说:「我大致可以猜到她目前的状态,即使想隐瞒也无济于事。」

「什么……」茶花满脸怒气。

滨木绵把她推开,走进了白珠的起居室。

「白珠……你似乎很受打击啊。」

滨木绵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和前一刻完全不同。

马醉木站在滨木绵身后张望,看到室内异样的景象,忍不住倒退了两、三步。

房间内很昏暗,可能关上了所有的门,只有一扇朝外敞开的圆窗。那里有一级阶梯,所以比较高,有一个人影依靠在窗前。

昏暗中,她身上的和服绸缎反射了窗外的光线,发出了微光。一头黑发像河流般披在白色的美丽衣服上,不知道为什么,上面放着纸鹤。一只、两只、三只。

五只、六只、七只、八只。

马醉木数了起来,忍不住微微颤抖。

九只、十只。还没有数完。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

「这是怎么……?」

不光是她的衣服和头发上,她周围还有许多纸鹤。

地上已经堆满了纸鹤,而且不计其数。不知道她使用了什么纸,颜色和大小都不一样,而且很多纸上都用毛笔写了字,但无数的纸都折成了鹤的形状,无一例外。

室内响起沙沙的声音,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这个宫殿的主人正在裁折纸鹤的纸。那原本应该是写给她的信,她拿着小刀,毫不犹豫地裁成了色纸。

「白珠!」滨木绵稍微加强语气叫着她的名字,虽然很平静,但声音中带着沉痛。

「啊,滨木绵公主,你什么时候来的?最近好吗?」

白珠前一刻还专心一致折着纸鹤,乍看之下,她与平时无异的态度向滨木绵打招呼。

「对不起,都没有招呼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白珠一脸可爱的表情偏着头问。

马醉木终于发现她不对劲。白珠脸上完全找不到之前的气势汹汹,天真无邪的笑容简直就像小孩子。

滨木绵不发一语地走向白珠,拿走她手上的小刀。白珠一脸错愕地抬头看着滨木绵。

「你撑不下去了吧?要不要提出回府的申请,回去北家?」滨木绵跪在她的面前说。

无论滨木绵说的内容,还是她说话的语气,都让马醉木惊讶得说不出话。

滨木绵的话中充满了对白珠的关心,温柔的语气中,完全没有一丝平时的冷嘲热讽,可以清楚感受到她刚才的那句话并不是为了挑衅白珠。

马醉木不知道她会如何回答,但她完全没有变化的笑容,不禁让马醉感到惊讶。

「不行。」

白珠用开朗的声音坚定地回答,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让人怀疑她是否听懂了滨木绵说的话。

到底哪里不对劲?马醉木感到很不安。

白珠用愉悦的声音说:「滨木绵公主,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基于什么想法说这种话,但是,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入宫。滨木绵公主,你才应该有自知之明,提出回府的申请吧?」

虽然白珠笑容满面,但说出来的话极其犀利。

马醉木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滨木绵完全不为所动。

「嗯,也许吧!但你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你在为我担心吗?但可能稍微晚了一步,」白珠说完,呵呵笑了起来,然后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因为已经出了问题。」

马醉木感受到爬过背脊的,并不是寒意这么简单的东西。她突然搞不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是谁?这是怎么回事?绝对不可能是白珠,她和以前大不相同。

滨木绵的表情稍微凝重了些,但并没有像马醉木那么慌乱,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后,正面直视着白珠的眼睛。

「现在也不算为时太晚吧?你一开始就不该来这里。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登殿。」

「你说什么?」

听到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马醉木惊讶地转过头,发现真赭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的白珠。真赭薄还未摆脱凌晨的冲击,脸色仍然很憔悴,但她不至于迟钝到看着马醉木和滨木绵一起离开,无动于衷。

「……你有喜欢的男人,还来登殿?你认为可以允许这种事发生吗?」

真赭薄的语气很激烈,马醉木内心慌张起来。

滨木绵并没有责备真赭薄,继续看着突然面无表情的白珠。

「目前根本不知道闯入者的身份,怎么可能知道他和早桃有关?泷本显然瞭解真相,为了隐瞒真相而编的谎言。泷本是宗家的人,会极力隐瞒影响四家政治版图的丑闻。」

这么一想,就会发现有一位公主的态度很奇怪。

「等一下!」茶花插嘴说道,但滨木绵不理会她。

「所以,那个闯入的人是谁?」

「那个闯入者,」滨木绵眯起眼睛,把手放在白珠的肩上,「是你认识的人……而且和你的关系很亲密,对不对?」

滨木绵最后这句话不是在询问,而是在确认。

白珠把一双眼睛瞪得像玻璃珠一样大,放声大笑起来。

「你真会说笑!你是说我和谁私通吗?可惜猜错了。」

大笑的白珠看起来已经不是以前的白珠了。

「我和一巳之间很清白!清清白白!因为我出生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入宫,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会影响进宫的事?」

白珠像小孩子般放声大笑,马醉木茫然地看着她。

白珠继续笑着,没有人能够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