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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夏

听到一阵衣裳摩擦的声音,滨木绵醒了过来。

她闭着眼睛,竖起耳朵,听到衣服的摩擦声停了下来,然后是有人轻轻坐下的声音。在她的宫殿内,没有任何一名女官动作如此轻柔,她猜想应该是客人,而且看见她这个女主人睡着了,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马醉木,你找我有什么事?」

滨木绵听到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才终于睁开眼睛。果然不出所料,春殿的马醉木眨着眼睛,直接坐在没有座垫的木地板上。

「你坐在那里,小心被我家的青蛙吃掉。」

马醉木听了尴尬地笑了笑。

滨木绵觉得眼前这个公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很不拘小节,猛然坐了起来。

「滨木绵公主,你才很危险,万一掉进水里怎么办?竟然敢在这种地方睡觉。」

滨木绵听了马醉木纯粹的感叹,忍不住耸了耸肩,觉得和这个不擅舌战的公主斗嘴,一点也不好玩。

「夏殿只有在这个季节才能发挥长处,夏殿的主人充分运用特权,这有什么问题?」

滨木绵说完,回头看向潺潺的清凉泉水。

时序进入了新绿的季节。春殿的阳光充足,开始有点热了。樱花宫内也已经换了装,到处可见消暑的配置。

在气温一天比一天高的这个季节,夏殿是最舒适宜人的地方。虽然和其他宫殿一样,都是悬空式的建筑结构,但穿过打通岩石而建的通道后,特别设置了一处可用于钓鱼、泊舟和纳凉的钓殿。位在树林深处的清泉内,绽放了许多白色睡莲,弥漫着清凉的空气,和外面完全不一样。

滨木绵就躺在泉边,解开的衣带前端漂浮在水面上。

「春殿的樱花驰名远近,夏殿的睡莲也毫不逊色吧?」滨木绵一边开心地说着,一边想把手指浸入清水中。「这里的水和净身时瀑布水,源头相同,都是自然形成,所以水质才会这么清澈。现在莲花的数量还很少,之后会越来越多,到了盛夏,还会开出大朵的莲花。虽然这个宫殿内有很多俗气的东西,这里却是无与伦比。」

滨木绵说的俗气东西,应该是指那些极其奢华的家具摆设。

马醉木忍不住苦笑,但也觉得清泉很美,点头表示认同。

「真的很美!这里这么美,为什么没有人知道?」

「那是因为至今为止,没有其他家的公主来过这里。因为我们家族的人都很贪心,想要独占这片美景。」滨木绵笑了笑,「你是第一个,可以为此感到骄傲喔!」

马醉木之前只去过悬空式结构的夏殿本殿,今天因为滨木绵在这里睡觉,所以那些女官就带她来到这里,让她自己将滨木绵叫醒。

马醉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滨木绵似乎对她如何反应毫无兴趣。

「那么,你怎么会在这里?宴会不是还没结束吗?」

马醉木打起精神,鼓起勇气开了口。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滨木绵公主,你要不要一起参加呢?」

「我拒绝。」

滨木绵的回答冷淡无情,马醉木忍不住垂头丧气。

滨木绵露出促狭的眼神看着她,一派洒脱地猜测。

「哈哈,看来是真赭薄那个贱人叫你来的吧!如果不找我去有失体面,但如果亲自邀请,到时候被我拒绝,她的自尊心会受伤,于是你就沦为牺牲品。真是太可怜了!」

「没、没这回事。」马醉木慌忙地回答。

虽然有一半说对了。马醉木在心里补充道,但似乎也被滨木绵看穿。

今天是端午节,皇太子要下午才会出现。在皇太子现身之前,藤花殿内设了宴席。

秋殿和冬殿一行人都已前往,但滨木绵一如往常,迟迟没有露脸,似乎不想参加。马醉木忍不住嘀咕说:当作她不存在似乎也不太好。于是,这件苦差事就落到她的头上。

「哼!」滨木绵冷笑一声,轻轻耸了耸肩。「姑且相信你所说的。那你就连同我的份,去挫挫她们的锐气吧!」

「啊?」马醉木听不懂她的意思,一脸错愕。

滨木绵挑起单侧眉毛说道:「南家商人,西家职人,北家武人,东家乐人,真是说得太贴切了。你的琴声时不时会随风飘来,就让那两个自以为你不谙世故不将你放在眼里,进而得意忘形的贱人见识一下,你有多厉害!」

「没这回事!」马醉木吓得惊叫了起来。

「是喔!」滨木绵不以为然地说完,不知道觉得有什么好笑,拼命忍住笑意。「好了,你快走、快走吧!就对真赭薄说,我可不像她那么闲。」

滨木绵甩着手,示意马醉木离开,再度躺了回去。

马醉木难以释怀地离开了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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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滨木绵公主说她另有要事,很遗憾无法来参加。」

马醉木回到宴席后,用相当委婉的措词转达了滨木绵的意思,她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但总算完成了身为使者的任务。

真赭薄冷笑了一声,似乎早就猜到。

「她应该会说,『有这种闲工夫,还不如和青蛙玩』,是吧?」

啊,虽不中,亦不远。马醉木忍不住在内心为真赭薄鼓掌,可惜她的心绪似乎又被看穿了。

真赭薄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说:「真让人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宫乌?之前拒绝出席茶会,该不会是为了掩饰她不懂茶道?」

「有可能。」

真赭薄身边的女官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有没有听过她说话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良家女儿。」

「上次她走在渡殿时,只穿了一件单衣。」

「啊呀,真不知耻!」

「而且还会大剌剌地去中庭,连我都忍不住羞红了脸。」

「真不知道南家到底是怎么教育的?」

「她简直和山乌没什么两样。」

西家的女官们没有发现马醉木很不自在,越聊越起劲。

「她该不会……真的是山乌?你们不觉得有可能吗?」

「啊,会有这种事吗?」

「以前好像有过这种事,至少在我奶奶当女官的时候曾经发生过。如果生下的女儿很丑,就会偷偷去烟花巷买一个女婴回来当养女。」

「那家族的血统不就进不了宗家了吗?」

「所以本尊就以侍女的身份一起登殿。若皇太子中意养女,到时候就偷偷……懂了吧?」

「不会吧!」

「真是难以置信!」

「我说的是真的!大家不都说南家丑女多吗?这次的夏殿公主,单论脸蛋的话,在南家算是差强人意。」

「只论脸蛋?还是你本来想说身材?不,只有身材还说得过去。」

「所以,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很有可能啊!」

当那些女官达成共识时,有人故意咳了几声。女官们惊讶地转头一看,发现白珠身边的老女官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们。

「茶花嬷嬷,怎么了吗?」菊野虽然没有加入那群女官一起闲聊,欲也一脸胆怯地问。

「恕我直言,目前已经没有这种事了。你们似乎不知道,现在早就禁止将山乌的孩子收为养女。」

茶花皮笑肉不笑地陈述着,她明确的语气,似乎在说其他人竟然连这种事也不知道。

菊野听了忍不住面露愠色,但茶花似乎决定不理会她,继续淡然的述说下去。

「上上代金乌陛下的皇弟,因为母亲是山乌,所以无法幻化成人形。血统不好,就是会发生这种状况。」

因此在那之后,每当公主登殿时,就会找相面师来看相,确认血统及身份。

「即使不需要找相面师,只要在宫廷生活久了,就可以从骨骼和容貌判断血统纯不纯正。夏殿的公主绝对是南家的人。」

茶花暗自炫耀自己的经验丰富。服侍公主资历尚浅的菊野,眉头锁得更深了。

现场的气氛剑拔弩张——

「茶花。」白珠轻轻地叫了一声。

「是。」茶花慌忙回头看着白珠。

「我想喝水。」

「马上就来。」茶花立刻站了起来,瞥了菊野一眼,快步退了出去。

白珠听到她的脚步声渐远后,叹了一口气,向菊野微微欠身。

「我的女官失礼了。」

「不,白珠公主,您不需要特地为这件事道歉。」菊野摇了摇头。

现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你们不觉得,如果滨木绵公主真的是南家的人,就更无法原谅她的行为吗?」

秋殿的女官又重拾刚才的话题,尖锐地说道。

「就是啊!」

女官们无法忍受现场的空气,再度异口同声地附和着,目前痛骂滨木绵,任何人都不会有意见。正当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时,其中一名女官不小心说溜了嘴。

「真可悲啊!就是因为有那种女人,所以皇太子殿下才迟迟都不现身。」

白珠听了女官随口说的这句话,忍不住转过身,真赭薄也挑起了眉毛。

皇太子自上次从赏花台下经过之后,就再来没来过樱花宫。通常在登殿之后,皇太子会立刻过来探望四位公主。虽然规定只有在节庆时才能正式造访,但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任何一位皇太子遵守。

如果皇太子严格遵守传统,当然令人尊敬,但总感觉有点像是对几位公主不屑一顾,这让人很不是滋味。

「殿下很忙,之前都一直外出。」真赭薄摇了摇头,硬是挤出苦笑说道。

南家的交易对象〈天狗〉都住在〈山外〉,只有南家的人可以与天狗接触。但当今皇太子是唯一的例外,从几年前开始,便经常外出。

「说是要增长见闻,殿下的格局真是太广大了!」真赭薄捧着脸颊,露出陶醉的表情,接着语带炫耀地说:「皇太子从小就很有见识了。」

「你见过皇太子殿下吗?」马醉木诧异地问。

公主到了适婚年龄后,即使遇到亲戚中的男性,也必须遮住脸。即使是不注重礼仪的东家,在与兄长见面时也是如此,她没有想到真赭薄曾经见过皇太子。

真赭薄看到马醉木惊讶的表情,显得很得意。

「虽说见过,但那是很小的时候。因为我和皇太子是如假包换的表兄妹,所以小时候经常玩在一起。」

「皇太子殿下是怎样的人?」

从小就不曾离开过东家的马醉木,甚至不曾听说过有关皇太子的传闻,因此她迫切想要知道皇太子的一切,就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皇太子喔……」真赭薄环顾四周,停顿了好一会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说笑:「他实在太出色了!」

「怎么说?」马醉木急切地问道。

真赭薄故弄玄虚,似乎故意让她着急。

「他啊……面容尊贵。」

「是。」

「举止优雅,气度不凡。」

「是。」

「而且非常……」

「非常?」

「非常体贴温柔……」

真赭薄说话的样子太陶醉,马醉木说不出话。

秋殿的女官双手捧着脸颊,发出了分不清是感叹还是惊叹的声息。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完美的人。」

「皇太子就是这么出色,是完美的贵族公子。」

秋殿的女官们发出了羞涩的笑声。

「真希望赶快有机会一睹风采。」

「不必着急,即使你不想见,下午也会见到。」

「但我等不及了。」

「除了皇太子殿下以外,公主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这么赞不绝口。」

「当然啊!」真赭薄嘟起了丹霞娇唇,「我从出生到现在,皇太子是我眼中唯一的郎君。」

「哇!」女官们尖叫起来,真赭薄仍然泰然自若,太令人佩服了。

马醉木很后悔向她打听了皇太子的事。真赭薄爱上了皇太子殿下。

马醉木以前根本不在意别人对皇太子有何感想,现在却觉得好像心被人揪紧了十分难受。她发现冬殿的白珠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除了秋殿的女官以外,所有人都一脸扫兴,五加甚至露出责怪的眼神,瞪着带起这个话题的马醉木。

由于仪式前需要净身,不一会儿宴会便解散了。

马醉木听到解散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樱花宫的端午仪式,都在净身之瀑布水流入的凉台上举行,那里和夏殿的钓殿有着不同的风格,铺了地毯的凉台可以欣赏种在浅浅水流中的花菖蒲。

用流水净完身后,披上薄纱走回春殿的沿途,看到柱子和垂帘上挂了许多香包。前几天才挂上的香包散发着菖蒲和艾草的浓烈香气,绑在上面的五彩绳子很赏心悦目,也为樱花宫增添了几分喜气。

马醉木在更衣时,选择了枫树嫩叶的装扮。在鲜艳红色的单衣外,套上淡萌黄色小袿,感觉像把刚萌芽的嫩叶穿在身上。由于不需要像登殿时那么正式,因此她在头发上插了一支淡红色芍药花代替了宝石头冠,整个人看起来清纯秀丽。

她早一步来到凉台,发现皇太子的座位设置在正中央,对面已经摆放了垂帘和座位。她在指定的座位坐下后,白珠也入了座。她与马醉木一样,在一头黑发上插了白色的杜鹃花,下方配了一串珍珠的发饰,淡青色的唐衣上有白色的刺绣,一身高雅而清爽的装扮。

白珠可能有点紧张,虽然脸颊泛着红晕,但表情却很严肃,一双凝重的眼眸看向目前空无一人的皇太子座位。

马醉木此刻清楚明瞭白珠的心思。因为我的想法和她一样……在我们两人之中,或许会有一个人能入宫,另一个人含泪落败。不久前,还完全没有意识到时,内心便一直隐隐作痛。原来只有自己还搞不清楚状况,而白珠从登殿时就一直是这种心情。

当马醉木忧愁地低头思考时,真赭薄和滨木绵也前后抵达。

真赭薄一身由白到淡黄,进而变成嫩绿色的花橘色彩,搭配绣了瀑布的苏芳唐衣,围在后腰的长裙也延续了唐衣上瀑布,用白银和水晶制成的溲疏花发簪插在头发上。滨木绵大胆地将礼服穿出了随兴的风格,在白色单衣外搭配了桧皮色的表衣note垂领广袖外袍,然后用青绿色的薄绢代替唐衣穿在表衣外,宛如潇洒的蝉羽。

注:(注9)表衣,十二单衣之一,穿于打衣外垂领广袖的外袍,有华丽的刺绣,经常分表里两层。↑

三位公主各有风采,都散发出神圣的魅力。马醉木情不自禁发出了感叹声。

虽然早桃曾说,除非发生什么离奇的事件,否则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入宫。而所谓离奇的事件,就是皇太子喜欢自己。

在她产生这种想法的同时,以及死心断念的同时,内心也涌现了某种心动的感觉。那是以前从来不曾有过、带有未知喜悦的情愫;那是在东家别邸远离尘世长大,从来不曾体会过的忻悦。即使她告诉自己,不可能有这种事,这种甜蜜的痛楚仍旧静静地在内心扩散。

蓦然,多年前见到皇太子的笑容闪过脑海,他的笑容太动人,每次回想起来,心跳都会情不自禁加速。坦白说,自己那时候……

「公主,藤波公主驾到。」马醉木听到五加的提醒,惊讶地抬起头。

穿着深紫色薄质外衣的藤波出现在上座,她巡视所有人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距离兄长到来还有一段时间,我想请一位公主做一件事。」

公主殿下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所有女官都好奇地看向上座。藤波确认所有人都竖耳听着自己说话后,转头看向马醉木。

「春殿公主,我想听你弹琴。」

「什么?」女官纷纷发出惊叫声。

「春殿公主?」

「不是秋殿公主吗?」

有不少人听了藤波的话,立刻发出不以为然的冷笑声。

「藤波公主!」马醉木着急地叫唤着,但藤波并不理会她。

「不,我无论如何都想听春殿公主弹琴,就这么决定了。」

「琴已经准备好了!」五加很有朝气地回答。

她什么时候准备了琴?马醉木瞪大眼睛,但发现准备就绪的浮云,已经放在五加的身后。马醉木半强迫地背对着花菖蒲,坐在长琴前。

真赭薄看到放在地毯上巨大的长琴,似乎吓了一跳。

「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种乐器,既不是和琴,也不是筝。」

「没错,这叫长琴,是东家特有的乐器,所以其他人可能没看过。」

马醉木不再推托,心慌意乱地调了音。五加代替她向其他人继续说明。

「虽然有琴柱,但同时必须靠按住弦的不同位置决定音程,结构很复杂,演奏也很难,即使是东家的人,也没几个能够驾驭这个乐器。」

虽然五加这么说……马醉木俐落地调整琴弦的松紧,忍不住叹着气。她认为五加夸大其词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难。虽然她很高兴五加抬举自己,但说得太离谱了,等一下不是会令人失望吗?

马醉木激励着自己渐渐消沉的心情,毅然面对着心爱的乐器,因为她不希望自己心烦意乱地面对它。

女官们注视着她,眼神中带着嘲笑,想要看看马醉木到底有什么能耐。

马醉木轻轻闭上眼睛,想要避开这些视线——

好安静喔!只听到扇子搧动的声音。不,还有小鸟的欢啼声,和流过花菖蒲和小石子之间的潺潺水声,更有风吹动苍翠欲滴的嫩叶发出的声音。

准备好了。她猛然睁开眼睛,独自点了点头。

马醉木在垂下双眼的下一瞬间,现场的空气变得完全不一样。

真赭薄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在马醉木专心面对长琴时,自己的视线就很自然地聚焦在她身上。

马醉木的琴声起初很安静,只是很平常的宁静缓和旋律,虽然是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乐曲,但悠扬朴素的旋律,能够激发心旷神怡的怀念。

没想到她会弹乐器。周围的女官纷纷露出泄气的表情,但这种表情并无法维持太久。

令人联想到清新初夏的乐曲,渐渐让现场的气氛变得柔和、鲜艳,当感觉全身都沉浸在薰风中时——旋律发生了变化。节奏渐渐加快,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不过曲调仍然不失悠扬轻盈。

真赭薄在不知不觉中感到晕眩,若只是雕虫小技绝对无法弹出这首乐曲,即便勉强弹奏,也会因技巧不足而导致整首乐曲听起来仓促潦草。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无法弹奏出这首高难度的乐曲。

然而,在马醉木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她卯足全力弹奏的奋力,十根手指就像是分别有不同意志的生命体般灵活移动,操控这十根手指的主人显得从容不迫。

马醉木愉悦地弹奏着长琴,散发出迎接夏天的喜悦。乐曲令人联想到山上涌现的清澈泉水,每根手指拨动琴弦,如玉般的清澈泉水像是不断地涌现。

闪亮的水滴反射着夏日的阳光,在清新的光芒下,优美地张开身体的嫩叶,发出了欢喜的声音。马醉木看起来就像是从身体深处绽放出光芒,真赭薄在不知不觉中倒吸了一口气。

真赭薄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内心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是嫉妒。然而,当马醉木演奏完毕抬起头,她们视线交会的瞬间,马醉木嫣然一笑时,真赭薄发现自己竟然看着她出了神,忍不住感到惊愕。

「太棒了!」藤波天真无邪的声音,让女官们如梦初醒般眨着眼睛。

春殿的人都发自内心感到高兴,热烈地鼓掌,五加更是一脸得意的表情。白珠等冬殿的人全都愣住了。秋殿的女官窃窃私语着,似乎表示难以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事。真赭薄则是默然不语地注视着马醉木。

「啊呀,你那绝世美貌的脸,怎么会做出这种表情?」

身后传来毫不掩饰正在看好戏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滨木绵走到自己身旁,看着她满不在乎的表情,真赭薄咬着嘴唇。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没什么知不知道的,东家有很多优秀的乐人,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吗?」滨木绵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似乎觉得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你现在应该充分了解到,肤浅的言行,最后只是曝露出自己的品性低下。我相信也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

「不劳费心。」

马醉木并没有露出得意的神情,只是面带微笑地和藤波聊天。这种完全没有丝毫矫情的样子更加令人恨得牙痒痒,但真赭薄更加无法原谅自己竟产生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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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仪式顺利开始,只等着皇太子驾到。

不知道皇太子何时会出现,在这种焦急等待的心情之下,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

但是,就在所有女官致词结束,供奉山神的仪式也完结之后,皇太子仍然迟迟没有现身。

皇太子殿下迟到了。

原本就焦急不安的女官们,起初对皇太子迟迟未现身感到生气,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她们反而显得不知所措。

太奇怪了,皇太子殿下没有出现。

女官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也可以清楚感受到藤波在垂帘后方同样很焦急。

等到所有仪式几乎都已结束,再度端上酒菜时,皇太子依旧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早桃离开滨木绵身旁,走到马醉木她们身边,语带困惑地问:「皇太子殿下并不是没有任何理由,就不参加仪式的人。」

「难道是皇太子出了什么事吗?」五加问。

「不知道。」早桃满面愁容地回答。

「其实,我之前听到有点令人在意的事……」

「令人在意的事?」

马醉木对皇太子没有现身这件事,产生了难以形容的不安。

早桃轻轻点了点头,看着马醉木说:「我们这些原本属于宗家的女官被派到四家之后,也经常去藤花殿喝茶,上次听到宗家的女官提到,大紫皇后曾经说过一件事。」

「大紫皇后……说了什么?」

「她说这次登殿的公主中,竟然有乌太夫……」

乌太夫?马醉木听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跟着重复了一遍。五加惊愕地倒吸了一口气,和她的反应完全相反。

「这次登殿的公主中有乌太夫?」

五加瞪大眼睛,嘴唇发抖的样子很不寻常。正当马醉木想要问:「乌太夫到底是什么?」时,蓦然听到啪嘎一声树枝折断的声音。马醉木惊讶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凉台对面的山崖上,一棵长在巨大岩石上的树木不自然地摇晃着。

「是谁在那里?」五加厉声问道,正打算叫人。

一声尖叫响彻了整个凉台,女官们纷纷站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一个漆黑的影子从树枝之间飞了出来,差不多有一个人大的黑影,飘落了许多羽毛,降落在马醉木和其他人面前。

当早桃看到仓皇地降落在花菖蒲上的黑影是一只大乌鸦时,立刻大声尖叫了起来。转眼之间,周围的女官叱骂声四起,乱成一团。早桃和马醉木缩在一起。

只见宗家女官接连冲了上去。

「有恶徒!」

「赶快叫山内众!」

宗家女官粗暴地脱掉和服,露出一身黑色装束,不顾脚会弄脏,扑向闯入者。

「公主!请快退下。」

马醉木愣怔地看着宗家女官变身的模样,直到察觉五加挡在自己前面,才回过神。

「五加,但是……」

「不必担心宗家女官!她们都是藤宫连的人,专门负责保护公主。」

马醉木看向五加身后,乌鸦离开水面,从藤宫连手中挣脱飞了起来,敏捷地遁逃,其中一名藤宫连追了上去,双脚用力一蹬。

那只乌鸦已飞走,藤宫连到底想做什么?马醉木正感到纳闷时,只见穿着黑衣的女官身体就像麦芽糖做的一样扭了一下。

刚才还是女官的藤宫连,在转眼之间变成了一只只有三只脚的大乌鸦,接着宗家女官一个接着一个幻化成乌鸦,飞上了天,追拿闯入者。

马醉木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清楚眼前是什么状况,那绝对不是眼睛的错觉,刚才的确看到了女官变成乌鸦。她被眼前的景象造成莫大冲击,当场瘫软在地,无法动弹。而那些乌鸦身上掉下来的黑色羽毛,飘落在她周围。

「公主,您没事吧?」

「五加!那是、那是什么……?为什么那些女官变成了马?」

马醉木浑身颤抖抱住了五加。

「公主,请不必担心。她们……还有她们,都和我们一样,都是八咫乌。」

「……你说什么?」

五只大乌鸦仍然在枝叶后方展开华丽的空中战,闯入的那只乌鸦比追兵体型小,灵巧地左躲右闪。马醉木茫然地看着他们。

这时,又出现了比藤宫连变身的乌鸦更大的乌鸦。

「山内众赶到了。公主,这下子就不必担心了。」

原本以为闯入者会被名为山内众的乌鸦痛宰,没想到闯入者主动靠近了山内众。当闯入者放慢动作时,藤宫连的乌鸦立刻围上前。不一会儿,马醉木听到了惨叫声。

藤宫连抓着放弃抵抗的乌鸦,回到了马醉木和其他人这边,接着从乌鸦变回了人形。恢复人样的藤宫连,纷纷押着闯入的乌鸦。被逮到的闯入者身体果然很矮小,被藤宫连狠狠地压制住,富有光泽的尖嘴有一半浸在水里。

「各位公主,您们有没有受伤?」

「辛苦了,大家都没事。」滨木绵回答。

其他家的女官都保护着自家公主,唯独滨木绵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

「现在是什么状况?为什么不把他交给山内众?」

「因为他闯入樱花宫,所以不是由山内众管辖,而是由藤宫连负责。」

「既然认为他有危险,我认为没有必要特地带回樱花宫。」

「您说的对。」藤宫连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但我们研判他并没有危险。」

「根据什么?」

「刚才赶到的山内众证实,他是皇太子的近侍。」

听闻,站在远处的女官都同时露出惊讶的眼神看向乌鸦。

「怎么会有这种事……皇太子殿下的近侍,竟然以乌鸦的模样现身!」

滨木绵沉默不语地注视着乌鸦,过了片刻,她叹了一口气。

「先放开他吧!不然他要没命了。」

「……既然夏殿公主开了金口,那就先放了。但是,若他敢轻举妄动,立刻拘提他。」

泷本看着乌鸦在水中的嘴巴不停地冒着泡,垂下了嘴角,很不甘愿地下达了命令。其他抓住闯入者的藤宫连相互交换了眼神后,缓缓松开了手。

浑身湿透的乌鸦抖了一下羽毛,一双大眼睛看向滨木绵,「呱」地叫了一声,似乎在表达感谢。

下一刹那,乌鸦的一对翅膀发出啪吱啪吱的声音开始变形,用力张开的翅膀已经变成人的手臂,挥动着黑色袖子。黑色的嘴巴不断缩短,脑后的羽毛变成了蓬松的头发,原本被黑色羽毛遮住的脸露出了健康的皮肤。

短短几秒钟,三只脚的大乌鸦就变成了穿着黑衣的少年。

「夏殿公主,感激不尽。」

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抓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说道,但泷本毫不留情地赏了他一巴掌。

「你这个蠢货!竟然在高贵的公主面前露出鸟形,还在她们面前变身,简直寡廉鲜耻!」

「对、对不起!」少年慌忙跪地磕头。

那些女官可能发现少年没有危险,纷纷都聚集了过来。

「你真的是皇太子的近侍吗?」

「没有搞错吗?」

女官冷眼看着前一刻还是乌鸦的少年,近侍在她们轻蔑的眼神注视下,整个人被惊吓得缩成一团。

「真的很抱歉!」

在公主垂帘的包围下,一名山内众的年轻人在藤花殿大厅的中央鞠躬道歉。刚才那名近侍站在他身旁,被年轻人按压住后脑勺,额头几乎要碰到地上了。

「你是山内众的澄尾吗?」

紧急被从藤花宫请来这里的大紫皇后在上座静静地问道。

「虽然他还未成年,但除了藤花殿,踏入禁止男人进入的樱花宫可是重罪。本宫相信他不可能不知道会遭到严厉处罚。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皇太子的近侍未经许可闯入樱花宫之后,山内众找来的这个名叫澄尾的男子,皮肤黝黑,在近卫队内个头并不算高,却有着武人特有的锐利眼神。

「是的。」他听了大紫皇后的话后点了点头,不慌不忙地说明了情况,「请皇后殿下明察,这名近侍并无恶意。这件事对樱花宫和皇太子殿下双方而言,都是因为阴错阳差导致的意外。」

「你说是意外?」

「对,接下来就由他自己来说明。」

「是的。」近侍听了澄尾的话,点了点头。

以皇太子的僮仆来说,这名少年容貌并不出众,似乎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对眼前突如其来的情况感到仓皇失措。

「其实,我是和皇太子殿下一起来到这里。我奉命陪同殿下来参加下午的仪式。」

「对喔!」藤波突然想起这件事,叫了起来。「皇兄目前在哪里?按照原本的安排,他现在应该已经来这里了吧!」

「正是为了此事。皇太子殿下交给我一封信,要我转交给公主殿下。因为是紧急通知,所以我变成鸟形飞来这里,只是我还不太习惯飞行……没想到飞累了想休息一下的地方,竟然已经是樱花宫内。真的非常抱歉!」

「他说他没有发现。」澄尾开口为哭丧着脸的近侍补充道:「在接到樱花宫的联络时,皇太子殿下通知山内众『我的近侍会前往樱花宫,小心别误抓了』。这次引起的骚动,如果他是从〈土用门〉进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恳请皇后殿下开恩,从宽处理。」

然而,藤花殿内的人已经不关心这个浑身脏兮兮的近侍了。

「兄长要给我的信呢?该不会遗失了吧?」

近侍听了慌忙摇着头说:「没有!装在书信盒内,应该没有碰到水。就是这个。」

近侍递上了一个绑了紫色绳子的漆器细长形书信盒。泷本不发一语地接过后,走进垂帘,交给了藤波。藤波打开书信盒,里面是淡紫色的信纸,她取信看了一会儿,失望极了。

「……兄长说他无法来参加下午的仪式。」

「怎么会这样?」

「真是……太遗憾了。」

这是登殿之后,第一次谒见皇太子的机会,既然皇太子不来,就失去了意义。

藤花殿内热情顿失。

「请、请问,我、我会受到什么处置?」近侍战战兢兢地左顾右盼。

大紫皇后看了他一脸没出息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既然是皇太子正式派你来的,还是尚未戴冠的未成年,该由皇太子承担联络不周之罪,而不是你,而且也不可能体罚年幼的孩子。你去转告皇太子,这笔帐记在他的头上。」

原本紧张得浑身绷紧的少年松了一口气。女官们在瞭解状况后,也觉得严厉惩罚他未免太可怜,所以没有认为这样太手下留情。

「谢皇后隆恩!很抱歉,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

近侍的少年再度鞠躬后,和澄尾一起退出了樱花宫。

「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五加小声地嘀咕完,转头看向僵在一旁的马醉木,深深叹了一口气。「原本不想让您知道……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了。」

刚才近侍在这里时,马醉木始终不发一语,她露出胆怯的眼神,僵硬地抬头看着五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马变成了人,人又变成了马?你刚才说,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八咫乌。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公主,」五加一脸凝重地开口说:「马也和我们一样,都是八咫乌的一族。」

「什么……?」

「贵族可以一辈子都不变身成鸟,但大部分老百姓就没办法。除了像山内众和藤宫连一样,在发生状况时变成鸟形作战,有些人因为无法养家糊口,就必须像『马』一样工作。所以有时候会用马来叫他们,羞辱这些地位低下的人。」

马醉木感到震愕,她一直以为马是马,八咫乌是八咫乌,两者毫无关连。

「这怎么可能!那要怎么变成鸟?」

「只要你愿意,也可以变身成鸟啊!」滨木绵走过来说道。

马醉木诧异地仰头看着她,滨木绵轻轻耸了耸肩。

「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是卵生?当然是因为我们不是四脚兽,而是鸟的同类。」

因此,负责养育宫乌孩子的人,称为〈羽母〉。羽母代替生母用羽毛孵卵,保护卵。

「我……以前完全、完全不知道这种事……」

「话说回来,贵族都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具有乌鸦的性情,但我也能理解。」滨木绵无奈地看着说不出话的马醉木。「你似乎误会了一件事。其实身为八咫乌之首的金乌,并不是代表族长的名字。因为应该成为族长的金乌尚未诞生,代替族长的人就叫〈金乌〉,而当今陛下的正式名讳,应该是〈代理金乌〉。」

马醉木陷入了混乱。应该成为族长的金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滨木绵轻轻笑着继续说:「金乌并不是八咫乌,原本是完全不同的动物,至少前任代理金乌是这么认为。」

「完全不同的动物?」

八咫乌原本是太阳的眷属,如果失去太阳下山之后可以变身的能力,或如果以鸟形迎接夜晚,通常在晚上就会看不到。只有金乌例外,即使在夜晚,也可以自由飞翔。

根据文献记载,只有宗家会诞生金乌,每隔几代才会出现一次,而且规定一旦金乌诞生,即使亲生母亲是侧室,即便上面还有好几位哥哥,都可以直接继承族长的地位。至今为止,已经很久没有金乌诞生了,所以这项规定也形同虚设,直到目前的皇太子诞生。

「这么说,当今皇太子的兄长禅让给皇太子是因为……?」

「因为当今皇太子是〈真正的金乌〉。」

「马醉木公主,你连这种事也不知道,竟然还想成为皇太子的皇妃。」

蓦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马醉木错愕地抬起头。

「真赭薄公主……?」

「宫乌是宫乌,山乌是山乌。你连两者的区别都不懂,身为宫乌,也太奇怪了。」

真赭薄不知道对马醉木有什么不满,句句语中带刺。

「这么说来,马其实和我们一样……」马醉木对她的态度感到困惑,战兢地反驳道。

「一旦变身成鸟形,就和我们不一样了。这还用说吗!」真赭薄心浮气躁地皱起眉头,大声说道:「这种事是身为宫乌最低限度的常识!恕我直言,马醉木公主,你完全缺乏涵养,根本配不上皇太子。」

「秋殿公主,」白珠出声制止真赭薄,眼神极其冰冷,「你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不,白珠公主,秋殿公主说的没错,她显然真的是〈乌太夫〉。」

茶花冷笑一声走上前,马醉木更加困惑。

「乌太夫到底是什么?」

「那只是个历史故事。」滨木绵瞪着茶花和真赭薄,竖起手指,指着天花板说:「你看,上面不是有画吗?上面描绘了樱花宫的由来。」

「由来……吗?」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建造樱花宫前的事。

有一名没落的高贵公主捡到一只受伤的乌鸦,带回家照顾。乌鸦恢复健康后,想要报答公主,问了公主想要什么。公主说以前曾经见过皇太子,希望能再见一面。于是乌鸦就趁公主在洗澡时,衔着她的衣服,故意飞到皇太子面前。皇太子感到很纳闷,便跟随着乌鸦,结果看到正在擦拭秀发的公主。皇太子对公主一见钟情,当场就向公主求婚。

「但是,当乌鸦看到公主打扮得明艳动人准备参加婚礼时,却忘记了公主的救命之恩,很后悔她将要嫁给皇太子,便想要破坏自己撮合的这对佳人。」

乌鸦化身成为漂亮的公主勾引皇太子,希望他讨厌真公主,但是,皇太子已经爱上了真公主,对乌鸦化身的公主不屑一顾。真公主也发自内心爱上了皇太子,无论乌鸦再怎么说皇太子的坏话,也都不相信。

「最后,乌鸦想掳走真公主逃走,被皇太子绑住翅膀,丢到山崖底下。皇太子在崖上为公主建造了一座宫殿,这就是这座樱花宫的起源。」

「原来是这样的由来。」

「〈乌太夫〉就是那只乌鸦变成公主时的名字,百姓还根据这个故事改编成戏曲,是很有名的经典作品。」

真赭薄漂亮的脸蛋扭成一团,看起来很丑陋,好像看到脏东西似的用扇子遮住了嘴巴。

「我猜想你不知道,所以就告诉你。乌太夫虽然外表很漂亮,但完全没有宫乌的资质,甚至会接二连二露出马脚。面对皇太子的发问,回应也是笑话百出,成为一出很受欢迎的喜剧呢!」

真赭薄在说话时,茶花走到马醉木面前,不满地补充。

「即使你稍微懂一点音乐,终究还是和乌太夫一般半斤八两。皇太子根本不可能看上你的,搞不懂你在得意什么。你可以去看看那出〈乌太夫〉,应该就可以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啪地一声,五加打落了茶花的扇子。茶花看着从自己肥胖的手上猝然掉落的扇子,龇牙咧嘴地问:「你在干嘛!」

「我才想问你呢!竟然出言不逊!赶快向我的公主道歉!」

「明明是个乡巴佬,竟然还想和白珠公主较劲,真是不自量力!难道你们不知道大紫皇后说,这次登殿的公主中有人是乌太夫吗?我只是把皇后的想法说出来而已,哪有说错什么!」

「你们两个人都别吵了。」茶花和五加几乎快打起来,菊野上前劝说。

「大紫皇后有话要说。」滨木绵一脸无奈地说道。

茶花和五加顿时回过神,慌忙望向上座,看到缓缓摇扇子的影子。

「……比起〈乌太夫〉这出戏,眼前这出戏精彩多了。」大紫皇后笑着说道。

茶花和五加羞得满脸通红,茶花似乎无法忍受在大紫皇后面前出了糗。

「恕我澄清!」

「茶花,你还有什么好澄清的!不要把本宫的名讳,扯进这般低级的斗争中。」

大紫皇后厉声制止,茶花只能百口莫辩。

「更何况本宫从来没有说过马醉木公主是乌太夫,乌太夫也可能是你的主人,你竟然无知到这种程度。」

茶花张口结舌,凝视着大紫皇后。

「……您说什么?」

「同样的话,别让本宫说第两遍,自己仔细去想清楚。」

大紫皇后说完,站了起来,静静地走回藤花宫。

「皇后殿下!」

茶花慌忙想要挽留,但大紫皇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他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这才发现有人不见了。

「……马醉木公主?马醉木公主去了哪里?」五加焦急了起来。

滨木绵面无表情地用下巴指向春殿的方向。

「你们开始争吵时,她就离开了。太可怜了!」

「……我认为,真赭薄和茶花必须道歉。」

刚才始终不发一语的藤波,面带愠色地怒声说道。

茶花发现惹怒了目前掌管樱花宫的内亲王,吓得脸色苍白。真赭薄则不发一语,没有任何回答。

马醉木独自回到春殿,一踏进寝室,整个人便瘫软下来,双脚无力。

她之前就知道自己才识不足,但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可以变成乌鸦。比起自己受到嘲笑,她更发自内心害怕这个世界,因为自己的知识在这里完全无法发挥作用。

自己真的能够变成乌鸦吗?她注视着自己擦拭眼泪的手,一下子握紧,一下子张开。她还是不知道变成乌鸦的方法,甚至觉得是其他人为了讥笑不学无术的自己,才编出这个谎言。

「乌太夫……」真赭薄和茶花的话语,仍然萦绕在她的脑中。

「公主!」随着一阵脚步声,五加和女官回来了。

「公主!茶花说的话根本是戏言,您为这种话伤心,太不值得了。」

五加一看到马醉木的脸,立刻沉痛惊叫着。

马醉木看着五加一脸担心的表情,无力地笑了笑。

「……五加、早桃,我打算回府。」

如果不是因病回府,就等于退出入宫。

五加大吃一惊,脸色大变地走到马醉木面前。

「您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但是,你不觉得现在是很好的时机吗?来樱花宫之后,已经度过了上巳节和端午节,而且皇太子也不会选择我,继续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您怎么可以这么说!不要说老爷,藤波公主也绝对不会同意的。即使您对皇太子殿下没有兴趣,也不能现在就轻言放弃。」

马醉木听了五加语带责备的话,低头看着脚边。

「我并不是对皇太子没有兴趣,只不过……」

「只不过?」

「因为皇太子根本不可能看上我……」马醉木越说越小声。

五加听了露出了狐疑的表情,随即发现自己失言,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公主,您该不会……?」

马醉木听到五加焦急的声音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很不自然。

「五加,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那只是我误会了!因为我并没有正式和皇太子见过面。啊,好丢脸啊!」马醉木双手捧着脸颊说:「只是以前瞥过一眼,竟然就以为可能是命运的安排。因为……我当时真的觉得他在对我笑。」

我觉得这样反而比较好。马醉木小声呢喃,似乎在说服自己。

「我之前竟然还妄想,如果有机会再次见到皇太子,就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马醉木苦笑了起来。「明知道皇太子根本不可能喜欢我……」

「公主!」

五加叫唤着,但她根本听不到。

「是我自作多情。」

「公主。」

「所以,这样比较好。」

「马醉木公主!」

「我才没有喜欢他……!」

马醉木想要试着挤出笑容,转头看向五加的脸满是泪水。当她瞧见五加露出心疼的眼神,才发现自己正在流泪,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咦?」

「……公主,都是我的错,我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您的心意……不要紧,我们都瞭解了,您不需要再强颜欢笑。」

马醉木听到五加温柔的安慰,泪珠从清澈的浅双瞳中淌了下来,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情不自禁掩面哭泣。

当她醒来时,发现房间内已经暗了下来,五加不在身边。

应该是自己哭累之后睡着了,五加也就没再打扰自己。她摸着发痛的脑袋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衣服滑落下来。

那是一件紫色绸缎的高级和服,高雅的香气很像是大紫皇后的衣裳。

会不会是藤波呢?正当她这么想时,看到前方的写字台上,有一样以前没有的东西。那是一根散发出清新香气的橘树树枝,枝头的白花之间,绑了一封信。

她解开信一看,在流畅秀丽的笔迹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知道那是写给自己的。

在『马醉木公主芳启』旁,只写了一行内容。

『请坚强以对,避免重蹈令堂的复辙。』

什么意思?信上并没有留下寄信人的名字,但附上一句——

『少了浮云之后,工作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