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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档案簿之贰 帮忙找家

第二卷 夏天、白骨、石榴夜叉

白骨档案簿之贰 帮忙找家



七月下旬一过,就是一连串酷热的天气。

原因在于旭川是四面环山的封闭盆地,夏天会聚集热气,冬天造成冷气滞留,冬夏之间的气温相差五十度之多,这种气候可以栽培出美味又多样化的农作物,但夏天实在太热了。

酷暑的夜里湿度并不高,但就算窗户全开也没有任何风吹进来,不开冷气过夜简直是自杀行为。旭川的房子为了撑过酷寒的冬天,气密性都很高,这也代表容易囤积热量。不是我夸大,夏天晚上真的有可能中暑。

我一位不住北海道的网友说,开冷气就好啦。问题是,北海道的空调普及率不到百分之十六,我家当然也没有,夏天热归热,但只有短时间需要冷气。冬天开冷气太冷,开暖气又不够暖,甚至听说有些地方的室外机会结冻,所以北海道民众的主要降温工具还是电风扇,我认真觉得只有KTV包厢才会用到空调。

因此我的房间没有空调,幸好搬出去的大哥留下一台电风扇,还可以躺着遥控操作,已经很棒了。这天我也深信不疑,即使在气温超过三十度的炎炎夏夜,只要有这台可靠的伙伴就能轻松度过,没想到它在凌晨三点背叛了我,一动也不动了。

我重开电源,检查扇叶,还是毫无反应,可能是马达之类的零件故障。我对这类一窍不通,想修也没办法,这样下去简直热到无法入睡,只好去储藏室翻找以前用的老电风扇,可惜已经被扔掉了。

没办法,我只好前往客厅,看到妈妈醉倒在沙发上,她今天去帮某个朋友庆祝餐厅开幕,回家后又独自喝个痛快。妈妈很少熬夜喝酒,但兴致一来就忍不住多喝两杯,想必是今晚太开心了,所以回家之后又开了威士忌,桌上放着喝到一半的酒瓶与酒杯,冰桶里还留着冰块融化的冰水。

我心头一惊,冲向冰箱。

「糟了!布鲁特斯……连你也背叛我!【※凯萨大帝遇刺时的遗言。】」

不用说,冰箱的制冰机里没有冰块,水瓶里也没有冰水,我不禁咒骂老妈。这么热的夜里,竟然连冷饮都没得喝,今晚仿佛全世界都要阻扰我睡个好觉。

「吼!到底是怎样啦!」

我突然想从沙发上的「布鲁特斯」身边抢走电风扇,但听说酒精会让人更容易中暑,还是算了。不巧今天预泡的麦茶也已经喝光,出门去家附近的百圆贩卖机想喝个冷饮,却发现连日酷暑,500ml的大罐饮料已经全部卖光,天气热到350ml或250ml的饮料根本不够喝,嘴里干得要冒火,买小罐又觉得荷包不划算。干脆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便宜饮料?便利商店里应该有很凉的冷气,借吹一下不犯法吧。

于是我决定离家远征便利商店,当时只知道今天晚上睡不好,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天会如此漫长。



我逃离炎热的夏夜进入便利商店,简直就像到了乐园,便利商店为了省电,没有把冷气开得太强,感觉恰到好处,满身大汗瞬间无影无踪。要说不困是骗人的,但我也不打算再回到那个热死人的房间,所以往购物篮里摆了水和自有品牌的运动饮料,然后不是去结帐,而是前往杂志架。

我这辈子第一次在这种时间看免费杂志,睡眼惺忪的店员对我不理不睬,感觉比白天要轻松舒适,干脆就在这里撑过睡不着觉的夜晚吧。正当我望着外面逐渐转亮的天色发呆时……

「咦?」

有个小朋友独自走在昏暗的夜里。

「不会吧……就一个人?」

我不禁脱口而出,看看店里的时钟,快要凌晨四点,虽然说夏天日出时间比较早,现在也不是小朋友起床活动的时间,应该说,这种年纪的小朋友就算大白天独自出门都令人担心,虽然不知道正确年纪,不过看来只有两三岁左右吧。

会不会是一下子没看见妈妈就跑出门找人?不至于真的落单吧?我低头看杂志,接着又担心地往外看,小朋友还是一样,摇摇晃晃地独自在马路上东张西望,我在便利商店里观察了一阵子,还是没见到大人出现。

一担心就没完没了,我最后还是忍不住迅速结帐,冲出超商。虽说凌晨路上没什么车,但小朋友刚才已经拐了个弯,前面就是旭川主要道路之一的环状线,即使是凌晨,依然有川流不息的车辆。

果然,当我追过去,就见到小朋友大胆地想穿越环状线,这下根本来不及走人行道,我连忙从眼前的医院停车场抄捷径,跳过铁链围篱全速冲过去。

「危险!」

我放声大吼,小朋友吓得停下脚步、朝我看来,我抓准时机,几乎是以冲撞的姿势扑过去。

「呜!」

我虽然紧紧把小朋友抱在怀里,却因为冲太快,肩头撞上电线杆,身后立刻传来大卡车轰隆隆的声响。

「好痛……」

剧痛让我一时眼冒金星,看见怀里的小朋友双眼圆瞪,不禁松了口气。她的表情虽然惊讶,但至少不是哪里痛的臭脸。

「有没有哪里会痛?」

我摸着刺痛的脑袋瓜问道,对方点点头。

「咦?撞到了吗?」

我赶紧追问,小朋友不开心地举起手,原来是我把手握得太紧。真是的,还好只是这点小事,吓死我了,幸好平安无事。我松了口气,很庆幸最后有赶上,要是没有撞到电线杆,应该挺帅的吧。好吧,稍微出点糗才是我的风格。

「呃,就你一个人啊?」

真乱来,差点就要进眼前这家医院了,她还处于状况外,不以为意地起身,打算往前走。话说回来,她为什么一个人走在路上呢?我放开她,蹲下来问,见她点点头。

「跟爸妈走丢了?」

她似乎听不懂这个问题,一脸疑惑的表情。

「是不是迷路了?」

这个问题也无法沟通。

「呃……」

真是头大了。

「嗯……先跟大哥哥去派出所好不好?」

小朋友似乎也不懂派出所这个词,幸好我一伸手,小小的手也牵了上来,那微弱而明确的触感,让我深深庆幸自己救了一条小生命,不禁感到欣喜。

我爸在我小时候就过世,妈妈没再婚,所以我没有任何弟妹,表亲堂亲又都比我大。我是不讨厌小朋友,只是没什么接触机会,这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小的小孩单独相处,所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或是该说些什么,不过是牵着小小的手,心底就涌出一股保护欲,那既像是责任感,又像非帮不可的使命感。

这小朋友理着耳下短发,身穿印有蝴蝶结图案的蓝色睡衣,背着黑色肩带的小背包,年纪太小了,看不出性别,从服装来看应该是女生。我不自觉低头一看,然后大吃一惊。

「什么!打赤脚?」

仔细一看,她不仅没穿鞋,连袜子也没有,仿佛背了个背包就离家出走。

「哇,好重!」

我连忙把她抱起来,竟然超乎想像地重,又让我大吃一惊。小朋友都这么重吗?回想起路边的婆婆妈妈抱着小孩手提重物,每个都显得若无其事,这耐力实在太令人佩服了。

我本人是不记得了,但妈妈说我每次出门都要人抱,直到现在老哥跟爷爷还会拿这件事情当笑柄。妈,请原谅我叫你布鲁特斯。我一边反省,一边抱着小朋友走向派出所,走没几步路就觉得手酸,却又不能放下来,想说改用背的,又担心她没抓好会摔下来,最后还是得用抱的。小朋友或许是走累了,半途开始呼呼大睡,变得更沉重,当我连腰都开始痛起来,才总算走到派出所,时间不过十分钟左右,我却已经精疲力竭。

「不好意思。」

往派出所里看去,里头空无一人。

「来了,怎么啦?」

正在伤脑筋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喊我,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原来是个警察走下警车,看来他刚刚都坐在警车上。

「不好意思喔,刚刚有人报警说附近出现变态,大家都出动了。等很久了吗?」

这位警察顶着鸟窝头,三十几岁,口气亲切得像个约好时间却迟到的朋友,长得很平易近人,虽然口气有些轻浮,却不让人讨厌。

「那个……有个小朋友自己走失了,所以我先带过来。」

「自己走失?你认识吗?」

警察看看熟睡的小朋友,拿原子笔指着椅子要我先坐下。

「不,不认识。我去便利商店买东西,刚好发现小朋友走失。」

「也对啦,认识就不会带来派出所了。话说你这时间去便利商店?不是还未成年吗?」

「我的确未成年,是因为房间电风扇坏了,想买个冷饮来喝。」

「这样也不太好喔。」

警察用原子笔揉着太阳穴说。

「别这样讲嘛,总比中暑晕倒好吧。」

「这么说也是啦。」

我不开心地反驳,顺便把熟睡的小朋友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不过最近治安很差,男生也要小心……所以呢?小朋友走失?目前没接到有人报案耶。」

「或许爸妈睡着了没发现吧,她穿着睡衣还打赤脚呢。」

「嗯……怎么会没发现呢……」

警察喃喃自语,摇了摇熟睡的小朋友。

「喂,小鬼头~」

小朋友睡得很熟,没有马上醒来,摇了两三下也只发出几声沉吟,扭了扭又继续睡,警察默默看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捏住她的鼻子。

「警察先生!」

「啊,这样不好喔。」

这么小的孩子,要是窒息怎么办!我连忙挥开警察的手。唉,这个鸟窝头乍看是很亲切,但似乎不太可靠,我对他感到一阵担忧。

或许是因为呼吸不顺,也或者是我们太吵,小朋友不开心地揉揉眼醒了过来。

「唷!小鬼头醒啦!」

警察「唷!」的一声举起手来,小朋友一脸错愕地看着警察,似乎想问这个鸟窝头是谁,然后慢慢环视派出所,看到我在旁边,才放心地微笑,那天真无邪的笑容真像樱子小姐,不过樱子小姐的笑容可能更稚气。

「嘿,小鬼,哥哥是警察,你叫什么名字啊?」

「……」

警察这么问,小鬼头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你会说自己的名字吗?」

我接着问,小鬼头点点头,看来是认得我了。这样一来,我更不方便丢下她自己回家,却也因为被记住而开心。

「那把名字告诉我们好不好?」

警察又问了一次,小鬼头这次对警察点头,说了声「脚一」。

「脚一?」

我与警察异口同声地问。

「会不会是小依?」

「难不成姓伊?」

我歪头思索有没有这种名字。最近取名字的风气很自由,搞不好她真的叫「脚一」,不过比较可能是小朋友口齿不清的昵称。我们决定先何个方便的称呼,就不去推敲正确的名字了。

「那就先叫你『小依』罗。」

警察绷着脸提出相同结论,然后问:「小依,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呢?」没想到小依一听,突然气得在椅子上挥舞四肢。

「不是南恩!」

「南恩?」

我差点噗哧一笑,应该是把「男生」念成「南恩」了,这真是个可爱的口误。不过看来是没办法问出她的姓名地址,也只能叹气了。抬头一看,警察的脸色比我更为难。

「她说自己不是男生?伤脑筋,我最怕小女生了,老人家还比较合得来。之前还有个婆婆说孙女未婚,要帮我安排相亲呢……」

「警察先生。」

看来这个人一讲话就没完没了,我赏了他一记白眼,要他收敛些。

「啊,对对,总之小朋友说话就是听不懂啦。」

这个人果然不可靠。

「我也不仅啊!伤脑筋……要是身上有带什么证明身分的东西就好了。」

我想起小依背着一个小背包,问她:「借哥哥一下好不好?」顺手去拉背包的背带。

「这是脚一的!」

「对不起啦,这个背包好可爱喔,可不可以看看里面?看看就好喔。」

小依拉住背带猛摇头,我放慢语气问,并努力保持笑容,她先是气鼓鼓地瞪着我和警察,想了想后,又提心吊胆地用眼角盯着警察,总算把背包放下来给我。

「谢谢。」

我道谢接过背包,质地是柔软的绒布,原本应该是熊猫造型。为什么说「原本」?因为背包用了很久,白色部分已经变灰色(或许这样比较接近实际的熊猫颜色),熊猫的尾巴带有脱线的线头,还沾了已经干掉的饭粒。

「怎样?有没有什么姓名之类的?」

因为小依的态度而受伤的警察有些不自在,从身后看我打开背包边问。他可能是怕碰了背包会被小依骂,但也可能根本不想碰吧。

「如果有写字就好了。」

拉链似乎沾了什么红红黏黏的东西,我不是很想碰,但又不能不仔细看看,只好把心一横,拉开拉链。

「嗯……」

背包里有只企鹅小玩偶,应该是旭川动物园卖的,一样脏兮兮、黏呼呼;还有用到一半的小包面纸、儿童手机、儿童护唇膏、速食店套餐送的有声玩具,不过所有东西和背包本身都没有写姓名地址,也找不到能辨识身分的资讯。

「看来还是要报警协寻?」

「可是目前没有接获任何通报啊。」

小依小心翼翼地一件件收起被我拿出背包的「宝贝」,骄傲地说「电话!」「口红!」(应该是指护唇膏)看她这番举止,我不禁有个疑问。

「这么小的小朋友,要怎么开大门锁?」

「谁知道?或许本来就没锁吧。」

「啊,对喔。」

旭川是城市也是乡村,在北海道的规模仅次于札幌,算是道北区的主要城市,有星巴克又有大医院,但居民基本上是温和保守、脚踏实地的农民个性。旭川人拥有肥沃宽广的土地,以自产自销的精神为荣,然而自给自足的习惯反而让民众更加封闭,不轻易接纳外人,但对当地人则是相当宽大,因此缺乏防盗意识,传览板【※日本街坊互相传递连络的工具。】上甚至会提醒「人在家也要锁门喔」。

「而且小依是打赤脚……小朋友会记得拿背包却忘记穿鞋吗?」

「我也不清楚……」

警察皱皱鼻头,发出为难又嫌烦的声音。

「拜托你认真点!」我不禁加重语气,「请你多想想……啊,等一下。」

我忍不住抱怨警察时,不经意地看向小依的光脚丫,突然发现她脚底沾了红褐色的污渍。

「啊!小依,脚会不会痛?」

「怎么啦?」

「她脚好像受伤了!」

「真的耶!」

她的脚底沾了暗红色的黏稠液体,已经变干了,量还不算少,凑过去可以闻到血液特有的铁锈味。她一路打赤脚,或许踩到了碎玻璃等尖锐物体。

「这里有消毒水吗?」

警察在我发问之前,便走到派出所里面,应该是去拿医药箱。我在角落找到挂着抹布的水桶,一把拉过来,从包包里拿出刚买的矿泉水。

「哥哥帮你洗一下喔。」

小依点点头。我小心翼翼地往她脚上倒水,希望别弄痛了伤口才好,她吓得把脚缩回去,还以为是痛,原来是嫌冷。

「冰!」

小依说完露出微笑,看来冷归冷,似乎挺舒服的。我不想把她弄哭,小心翼翼地帮她清洗脚底,然而把所有污渍都洗干净后,并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奇怪?」

难道是另外一边?我抬起她另一只脚,但右脚并不像染血的左脚,上面只有泥土,没有血迹。

「医药箱来了,还好吧?要不要带去医院?」

警察拿着医药箱回来,我依然诧异不已。

「不用……奇怪,好像没有伤口。」

「找不到伤口?」

「是啊……不知道在哪里。」

「真怪,难道已经愈合了?」

「不太可能吧。」

或许是很小的伤口,但小伤口会出这么多血吗?为了保险起见,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小依的脚底,还是找不到伤口,连警察都仔细检查一次,只能说,她的脚底确实毫发无伤。

「那就是在哪里踩到什么了,没受伤就好。」

警察真是乐观。

「意思是……有某个地方流了一滩血?然后她踩过一大滩的血……」

「搞不好不是血,是油漆喔。」

「哪有,这一定是血!」

我自己是很肯定啦,但一被人质疑,信心又开始动摇,或许有其他东西的味道很像血腥味?我讨厌血,下意识地想否认这个可能性,毕竟跟樱子小姐相处下来,这气味我已经闻过太多次了。

「我看看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喔。」

我不像警察那样乐观,犹豫片刻之后,决定给小依来个全身检查。我对小女孩没兴趣(我对姐姐比较有感),但要检查陌生小女孩的身体总是有点尴尬,又怕要是脚之外的地方受伤就糟了。

「啊……」

脱衣检查感觉怪怪的,所以我先检查双手,发现睡衣左上臂的袖子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这……应该是血吧?」

那就好像某人满手是血便握了上去,手掌明显比小依大,但手指比我细,有三个像小鸟蛋的污渍排成一列,相隔一小段距离还有第四个。

「小女孩在这种时间独自外出不是很怪吗?而且睡衣上还有血,会不会是碰上什么麻烦了?」

「血啊……可是还没有人报案说。」

「搞不好是没办法报案。」

警察对血迹这件事还是半信半疑,我想告诉他,认识樱子小姐这一年来,我已经闻过无数次的血腥味,但最后作罢。不管这人再怎么善良,好歹都是个警察,有良心的成年人听到樱子小姐的「兴趣」,肯定会像之前的我一样,认为那和犯罪无异。

「小依,爸爸妈妈在家里吗?」

我这么问,希望能从小依口中知道更多资讯。

「跟脚亚睡睡。」

小依或许是睡醒后心情不错,也可能觉得我们很可靠,开心地笑着回答我的问题。

「脚亚?」

「脚亚,脚脚。」

「脚脚?」

「脚脚。」

「……」

我用求救的眼神看着警察,希望他能听懂什么,但他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掩面回避。我真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不过逃了也于事无补,只好绞尽脑汁拼命想。

「嗯……会不会是说小小?小婴儿的意思?」

「对喔!所以妈妈在家跟婴儿睡觉?」

警察恍然大悟地拍了我的肩膀,超痛!我瞪了他一眼,不过看到小依点头,又松了口气。

「那小依是趁妈妈跟婴儿睡觉,一个人跑出家里?」

「咻~跳!」

小依边点头边说,站在椅子上往下跳。

「什么?咻~跳?」

「啊……所以是站在椅子上、跳出窗户?真冲动啊。」

小依像在说什么英勇事迹,表情洋洋得意,我和警察先生听得冷汗直流。

「不过,的确满常听到小朋友爬上冷气室外机,从阳台上跌下来,幸好她的房间离地面不远。」

就是说啊,我松了一口气。她不仅从窗户跳出来,遇到我之前也没碰上交通意外,真是万幸。

「所以,你是趁妈妈跟小宝宝睡觉的时候,自己爬上椅子跳出窗户罗?」

警察苦笑着问小依,表情像在说「真是个坏小孩」,但小依想了想,摇摇头。

「不是!妈妈,脚一,八八。」

「拜拜?」

「八八。」

小依一边说,一边对我们挥挥手。

「你妈妈对你说拜拜?所以你才离开家?」

小依用力点头,再次比出挥手的动作,可爱的小肚脐从睡衣下露出来,但侧腹却有个由紫转黄的大瘀痕,明显是刚痊愈。

「我不相信这么小的孩子会碰上这种事,可是……」

「是啊,可能要当成虐童案件来看了……晚点我去找儿福机构确认一下。」

警察应该也看到了那瘀痕,在我说完前就提出意见。市立儿童福利中心要早上八点四十五分才会开,我却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虑,总觉得到那时候就太迟了。

「等到上班时间再查,好吗?」

我抱起小依,把上臂的褐色污渍秀给警察看,如果这真的是血,而且不是小依的血,或许就是有其他人受伤了。

「警察先生!」

警察眉头深锁,猛抓自己那颗鸟窝头,无奈地点头说:「好吧,小朋友能走的距离不长,我们去附近绕绕看。」

然后他要我搭上警车。

「小依是该上车,但我也可以跟去吗?」

「她好像比较喜欢你,就再陪她一下吧。」

我脑中千头万绪,深感责任重大。我快没时间睡回笼觉了,可是如果跑回家又要担心害怕,心神不宁。

「那我也一起去罗。」

我抱着小依搭上警车,下定决心似地深呼吸。



不过,想找还真不知道从何找起,问小依她家在哪个方向,她只会说不知道,这个时间路上又没有行人,没办法找目击者打听消息,小依提供的唯一情报,就是家附近有公园。

「我想小朋友的脚程走不了太远。」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可以走多远?」

「我姐的小孩四岁,走没几步就要人抱哩。」

「唔……」

我们住的南光地区,东边是恬静的新兴住宅区,有成排的新房子,我和警察先搭警车到发现小依的超商附近,寻找半径一公里内的公园,不过公园有大有小,光找就费了不少工夫,而且无论去哪座公园,问小依是不是这附近,小依都只说不知道。

找着找着,小依突然安静下来,开始呼呼大睡,这下真是束手无策。

「说不定是从更远的地方走过来?」

「她还这么小,怎么可能走上好几公里?」

「可是看她这么累,搞不好走的距离比我们想得更远……」

话虽如此,我现在也很困,或许小依只是因为太早起才想睡,这又让我束手无策。

「嗯……要不要把范围再放大点?」

警察征询我的意见,还是一样靠不住。

「真没办法……」

这下只好去找个可靠的人。要在这种时间找人已经很不容易,还得要可靠,我就算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也只能找「那个人」了。

「方便去我朋友家里一趟吗?」

「你朋友?家里有小孩?」

「没有,不过应该能看出端倪。」

没错,樱子小姐应该能察觉我看不到的事。

由于路上很冷清,所以大概只花十分钟就到了樱子小姐的洋房,看看表,凌晨五点半,婆婆应该已经起床,但没有事先约好,这个时间真的不方便打扰。我在门铃前面犹豫了一阵子,想想没有其他方法,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

突然一群人上门会给人家添麻烦,又怕警车会引起其他警察的注意,所以我请警察与睡着的小依先待在警车上,但也不能让两个人等太久。

下定决心按了门铃,没人开门,只好再按看看,过没多久有人来开门,原本以为是婆婆,没想到开门出来的竟然是樱子小姐。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抱歉,那么早来打扰……」

樱子小姐看来心情不佳,一开口就没好气,身穿软绵绵的白色平口长洋装(应该是当睡衣穿),不过绉巴巴的,应该是刚睡醒。

「我碰到迷路的小女孩。」

「迷路小女孩?带去派出所就好啦!」

「呃,其实我正在跟警察找小女生的家,已经没有办法了,万不得已才想请你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的身分线索……」

听我这么解释,樱子小姐皱起鼻头,抓抓白皙的肩头。

「我不管你要跟谁做什么,总之别牵扯到我!我组装骨头到凌晨四点才睡,现在身体需要的不是跟你讲话,是好好睡一场美容觉!」

「拜托!看看就好!一下就好!」

樱子小姐明显地表示困扰,我虽然感到十分愧疚,但还是必须从警车里把小依抱到她面前。或许是我抱法不对,小依挣扎一下,醒了过来,一见到臭脸的樱子小姐,又立刻紧紧抓住我。

「所以,你要我看她什么?」

「什么都好,从她身上可以看出什么吗?」

我努力想把小依放下来,让她站在地上,但她抵死不从,说什么也不肯好好站着,我试着拉住她的手要她起身,又怕不小心拉到肩膀脱臼,只好赶快松手。

「小鬼,快站好!」樱子小姐说。

「不要!脚一困困!」

小依坐在门口猛摇头,想抓她的手又被她一把甩开,而且还把双手藏到背后不给我抓。

「没事,别怕,要听大姐姐的话喔。」

樱子小姐看来很不耐烦,烦躁地踱着步,我赶紧哄小依听话。樱子小姐低头看看小依,转身走进屋内,回来时手上多了香喷红通的熟李子。

「吃吧。」

樱子小姐递给小依一颗李子,轻轻摸了她的头,口气虽然冷淡,动作却很温柔。

「站起来好吗?」

或许是收了香甜的水果,也或许是被摸了头,小依不再那么害怕樱子小姐,用门牙叼着李子乖乖站起来。

「嗯……身高八十七公分左右……你会不会跳?跳给姐姐看。」

樱子小姐先自己原地跳给小依看,再对小依招手要她照做,小依想了想,轻轻跳了一下。

「很好。」

樱子小姐点头,又送给小依一颗李子。

「正常来说,小孩到了两岁半左右才会原地往上跳,这孩子会说些只字片语,还会说自己的名字,代表已经三岁以上。身高八十七公分左右,是两岁半左右的平均身高,不过每个人各有差异,很难有个标准。从以上条件来看是三岁左右,可能天生比较矮,也可能是长得慢,还有可能是营养不良或生活习惯不好。」

「对了……她身上有瘀痕,还沾了不知道是谁的血。」

「你说血?」

樱子小姐讶异地挑眉,连忙伸手想检查小依的身体,这时突然从房子里传出响彻云霄的尖叫。

「哎哟喂呀!小姐!你穿这副德行在做什么啊!」

婆婆飞也似地冲了出来,我正要解释却被瞪了一眼,来不及开口就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樱子小姐推进屋里、关上大门。

「那个……」我的声音听来十分空洞,「没办法了……」

结果只知道小依大概三岁,看来连樱子小姐也没办法知道更多资讯,我垂头丧气地牵着小依的手回警车。

「知道年纪也不错啦。」

我把樱子小姐告诉我的事情转告给警察,他笑着这么说,真是个乐观的人,但我还是很失望,结果还是毫无进展。

「话是没错……」

真想早点找到她家,这念头令我心急如焚,但就算找到了又该怎么办才好?如果她的爸妈真的把她赶出家门,甚至伤害过她呢?

看着开心吃李子的小依,就连我这陌生人都觉得小朋友很可爱,小小的身躯每个动作都那样生涩,比大人脆弱得多,甚至把她抱起来都担心会弄伤她,真想不出来为什么有人想伤害她,更别说是最亲近的人。

「给你。」

小依突然把李子递给我。

「咦?」

那颗李子已经吃过了,几乎要被她啃光,只剩果核周围酸溜溜的果肉。

「呃……谢谢。」

我不想拒绝她的好意,却不知道怎么吃下去,只好苦笑着先收下,做了个吃下去的动作,然后藏在手心里。小依满足地笑笑,开始吃另外一颗李子。

没办法,我们再次前往南光地区寻找小依的家,并且决定扩大搜寻范围,首先前往附近最大的公园。小依看见公园,立刻兴奋地冲向溜滑梯,说她最喜欢这个公园,之前有来过,但不是自家附近的公园。我看公园里有对夫妻带大型狗散步,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小依,两人毫无印象。

小依打赤脚出门,目前穿着民众送到派出所的长靴。我问警察随便穿别人的遗失物好吗?警察说这失物已经五年没人认领,没问题。既然都过了五年,失主应该也穿不下这双长靴,靴子又刚好合她的脚,只见小依非常开心。

可惜长靴并不适合小孩活泼好动的个性,小依走起来跌跌撞撞的,我又向其他早起活动的民众询问,这时听见背后传来哭声,原来是小依在沙坑玩,被沙绊倒。我想了想,不能放她一个人乱跑,只好请警察打听消息,我回去陪小依。

「没事吧?」

「鼻~要!」

我想拉起她的左手,却被她甩掉,见她把小小的左手藏进睡衣袖子里。

「哦,所以不能牵这只手?」

看来小依不喜欢人家牵左手,改伸出了右手,我把她拉起来。

「唉,不行,全军覆没!」

警察搓着脸走回来,看来他问了一圈,都没人认识小依,这下麻烦了。

「真伤脑筋。」

「现在几点?」

「六点出头。」

「六点啊……」

看来还是得等市福中心开门了,就在我想放弃时,智慧型手机响了起来。

「喂?」

没想到是樱子小姐打来的。

「是我。」

「怎、怎样?」

「你人在哪里?」

「咦?啊,在……薰衣草公园。」

我看看公园入口的招牌回答。

「我马上过去,别走喔。」

「咦?」

她又径自挂断电话。我只说了公园的名字,这样也找得到?但樱子小姐不常把手机带在身上,所以没有其他的连络办法。

「怎么啦?现在这时间也不能怎样,要不要先回警局?」

警察说道。

「其实呢……」

警察会接受我的解释吗?就算说明「樱子小姐要来」,他大概也只会觉得「那又怎样」,催我快点回派出所。再说,樱子小姐真的会来吗?我顾左右而言他地拖延了十几分钟,现在只能祈祷樱子小姐快快出现,并且能够解决目前的难题。

对,肯定没问题。

因为樱子小姐能够找出一切事物的「骨头(真相)」。



正当我准备放弃回派出所,樱子小姐的Kangoo总算豪迈地出现在视线范围,原本我还担心她不知道公园的位置,没想到她用车上的导航,轻轻松松找到目的地,真是方便的时代。

「哼,都是你,害我整个清醒过来了!」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到该怎么办。」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如此高兴见到樱子小姐。

「呃……这是我朋友,九条樱子小姐。」

刚才去樱子小姐家,警察都在警车上等我,现在得先向他介绍这位粗鲁甩上车门的樱子小姐。

「我、我叫内海洋贵!」

原本睡眼惺忪的警察突然挺胸举手敬礼,八成是没想到我等的人是这样一个大美人,尤其樱子小姐一大早便接受婆婆的精心打扮,身穿清透的薄纱上衣,以及中间缝着可爱拉链的牛仔及膝裙,款式简单,脸上化着淡妆,难得展现成熟的一面——或者说是女人味。

「对喔,我也还没自我介绍。」

原来他姓内海啊,我这才发现大家都还没自我介绍,但内海先生似乎觉得那不重要,随口「嗯啊」两声应付,看来他已经被樱子小姐给迷倒。樱子小姐不说话确实很迷人。

我轻咳两声,内海先生才回过神,我报上自己的姓名,他还是回得无精打采。

「你的名字真老派。啊,是好的意思,很像时代剧里的人。」

「因为这是曾祖父的名字。」

我的名字跟曾祖父一样,曾祖父是个老实人,让家人过得有些辛苦,但爷爷经常告诉我:「吃亏就是占便宜,千万别老是想着要占人便宜。」

「所以血是怎么回事?」

「啊……就在她的衣服上。」

樱子小姐对我的名字由来和内海先生这个人毫无兴趣,马上看向小依。

「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小依已经离开沙地,一屁股坐在泥土地上,手拿别人忘记带走的小铲子挖掘坚硬的泥土,我硬是把她抱起来,樱子小姐定睛仔细端详。

「嗯。」

然后,她轻轻地凑上前,闻闻那污渍。

「你说得没错,这很可能是血,不过我也无法分辨是不是人血。」

「也是喔,不一定是人血。」

仔细想想,确实无法保证是人血。虽然有条生命受了伤不是什么好事,但如果知道不是有人受伤,还是稍微松口气。

「但这确实是人的手印,应该是女人,大多数女性的无名指比食指要短,不过一种米养百样人,像我的无名指就比较长。」

樱子小姐伸出自己的手,她的无名指确实比食指长,我好像也是一样,可是长度相差无几。

「这有什么关系?」

「胎儿在子宫里接收的男性荷尔蒙量,会决定无名指的长度,所以无名指愈长愈有男子气概。」

原来如此,樱子小姐确实……不太温柔。

「嗯。」

樱子小姐看了小依的手臂。

「怎么了?」

「我挺在意某件事。」

小依注意到樱子小姐的目光,又藏起手来。

「不好意思,左手借我看看。」

「鼻~要!」

应该是不要的意思。

「弄弄!鼻要!」

「嗯?会痛?」

樱子小姐又眯起眼睛。

「现在还会痛吗?应该不会吧,但是觉得不舒服吗?」

她说完跪在地上,轻轻用手贴着小依紧抱在胸前的小手。

「我保证不会弄痛你,只是想确认看看。」

「小依,没关系啦。」

虽然不清楚樱子小姐想确认什么,我还是帮忙说服小依。小依气得猛瞪樱子小姐,但樱子小姐表现得十分平静,不催也不骂,只是静静等着小依,最后小依总算放松戒心,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

「刚才我就注意到,这孩子是不是经常护着左手?」

「对,她就是不肯给我牵左手。」

「嗯,看来左手曾经骨折……有了,你看这里,手肘往内弯。」樱子小姐说着,以指尖从小依的左手肘轻轻滑到小指头,「左手肘关节应该骨折过,骨骼前端会形成关节,当骨折造成这部位脱落,就叫做剥离型骨折,如果剥离的骨片愈合失败,就会像这样妨碍关节活动。」

「骨片?」

「骨骼是会生长修复的器官,说骨骼修复功能出了问题应该比较好懂?关节是透过肌肉与肌腱的拉扯来活动,如果太用力拉手臂,连接点的骨骼可能会剥离,如果不好好治疗,就会像这样妨碍关节活动。」

「用力拉手臂吗……」

仔细看看,小依的左手确实有点向内弯,跟自己的手比对更是明显,因为我的手臂可以伸得笔直,而且我的拇指比手肘更靠外侧,但小依的拇指在手肘内侧。

樱子小姐说,这在儿童骨折中算很常见,然而「用力拉手臂」这几个字在我脑中残忍地反复回荡。

「这种症状称为肘内翻,不致于影响日常生活,现在看来也不会疼痛,只是会觉得不舒服,她应该是有什么疼痛的回忆吧。」

「哇,光看就这么清楚啊!」

内海先生赞叹不已,我也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功劳。没错,这就是樱子小姐了不起的地方!

「还有发现其他线索吗?」

看起来是好的开始,也许能多知道些小依的身家背景,但樱子小姐听我这么一问,反而莫名其妙地眨眼。

「你是说这样还不够吗?」

「咦?啊,不是啦,就是想查查是不是能知道这孩子住在哪里……」

我为难地回答,樱子小姐的脸色却更难看。

「你真的很笨耶!」

「啊?」

我与内海先生异口同声地说。曾经骨折这件事,跟小依的家住哪里有什么关联吗?

「剥离型骨折虽然不算非常痛,但也不是不会痛,而且还会肿得吓人,正常的妈妈应该会带小孩去看医生,所以应该去近郊的整形外科问问,有没有约三岁的小女孩,在这两年内发生过左手肘的剥离型骨折,还去看过门诊。」

「医院!」

樱子小姐看我们一头雾水,不耐烦地咂舌解释,似乎是抱怨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不懂。也对,医院!

「对喔!医院可以查到伤患的姓名地址!

我和内海先生面面相觑,再次同时开口。内海先生兴奋地轻轻捶了我肩膀一拳,然后跑上警车连络近郊的整形外科。

「所以是两年内?」

「她本人记得很清楚,所以应该不是刚出生的事,可能是这一两年的事。」樱子小姐说。

「还有,她说住在公园附近,可是我们在附近一公里的范围都找不到。」

「一公里?」樱子小姐交叉双臂,沉思起来,「我听过不少说法,每个人体力也不尽相同,不过小孩子能行走的距离大概相当于年纪,比方说,三岁小孩就可以走三公里,只是得花上比大人多好几倍的时间,所以搜寻范围应该扩大到三公里。」

「三公里……」

这么小的个子可以走三公里?我吃惊地看看小依。小朋友真了不起,不仅如此,樱子小姐对小孩的了解也出乎我意料之外,难道她有私生子?不可能吧,肯定跟平常一样,是不知道从哪吸收到的知识。

趁内海先生打听医院的期间,樱子小姐和小依两个人便摸摸在公园里散步的狗,或者蹲在地上看甲虫、戳甲虫。

「这是天鹅绒埋葬虫,经常在尸体附近吃腐肉。」

「哦!」

这不是三岁儿童该知道的知识吧?不过算了,反正小依也听不懂,再说樱子小姐笑起来挺稚气的,个性又自由奔放,似乎跟小朋友很合得来。我坐在长凳上看着这两个人,小依和樱子小姐相处融洽的样子令我会心一笑,就在我看到快睡着的时候,内海先生突然往公园里大喊:「找到啦!找到啦!是环状线上的私人医院!」

内海先生从警车里大喊,这时间会不会吵醒别人啊?但我也激动不已,再加上睡眠不足,心脏跳得非常快。

「真的吗?」

跑上前一问,见他扬起嘴角,眨了个眼,还比出大拇指……为什么明明电影主角做起来很帅气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变得很滑稽?

我知道他想在樱子小姐面前耍帅,但真的是多此一举,樱子小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们现在就去,其实就在你发现小鬼头的超商附近喔。」

「咦……」

「怎么啦?」

「环状线上……又在超商附近的整形外科?」

竟然有这种事?

那不就是一大早,我从卡车轮下救回小依的医院吗?

那家整形外科离我发现小依的地方不远,也离我家不远,在当地有点历史,老哥骨折的时候去看过伤,我小时候从游乐设施跌下来头破血流,也是被奶奶抱来这里看诊,自从医院改朝换代、翻修整理之后,我就没再去过。但今天一去医院,院长若医师和中年的院长夫人(任职护士)还是热情地欢迎我。

「哎呀,真抱歉,一大早就来叨扰。」

「哪里哪里,我们很高兴能帮上忙。」

内海先生鞠躬道谢,若医师也低头回礼,我连忙跟着行礼。

「哎呀,这孩子我记得喔。」

院长夫人在后面出声,嗓门洪亮。

「咦!真的吗?」

「是呀,她在会客室唱的歌好可爱喔。」

院长夫人吃吃笑着,也对小依微笑。小依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怕生,连忙躲在樱子小姐大腿后面。

「是不能直接给你们看病历啦,但是这位小朋友没错。」院长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拿起柜台里的病历翻阅,「她来看过两次诊……后来就没回诊了。」

「应该是。就是因为治疗不完整,才变成肘内翻。」樱子小姐这么说。

院长皱起眉头,看看小依的左手,小依连忙把左手藏起来,但这里可是医院,院长夫人立刻熟练地帮忙医师检查患部。

「当初骨折的时候就没有立刻就诊,我说很可能留下后遗症,希望妈妈至少要带她来复健,可惜……」

「我们当时也很担心,希望她是转去其他医院治疗……」

院长夫妻面面相觑,脸色凝重,看来小依的妈妈没带她去其他医院,就这么放弃治疗了。

「治得好吗?」我脱口而出。

「这没办法自然痊愈,不过动手术有可能改善,幸好这个角度不至于影响日常生活,也没有麻痹的情况,而且她是右撇子。」

「女孩子长大了,穿短袖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在意,不过这个程度应该不明显。」院长夫人接着说。

小依的确不是左撇子,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我们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

「这是姓名与地址。」

总之院长夫人记得小依的长相,院长记得小依的伤势,就这样确认了她的身分。虽然现在很注重个资保护,不过既然有警察陪同,小依又走失,院长当然还是把小依的姓名地址写成纸条交给内海先生。

「富水……柚胡香?」

「又!」

我从旁看着纸条念了出来,小依听了大声喊「又」。虽然隐约猜到小依不太懂自己的名字,但没想到本名跟小依的发音完全无关!我和内海先生不禁失笑。

「可恶,在市营国宅那边,果然应该把范围再放大一点。」

内海先生不甘心地低吟,这座市营国宅离刚才的薰衣草公园并不远。

「该怎么说呢……那位妈妈当时肚子已经很大了,走路应该不算轻松……感觉也不太关心小孩。」

樱子小姐已经快步回车上,我和内海先生正要跟着离开医院,院长夫人忧心忡忡地提起这件事,让我们脸色凝重。

我不禁觉得,不把小依送回家,是不是比较好?小依的妈妈可能不只是不关心小孩,还对小孩做了更过分的事。

但是,无论小依的家庭是什么情况,我们都得上门拜访一趟,确认她身上的血是怎么一回事。

「内海先生,我们动作快!」

我系好运动鞋的鞋带,内海先生用力点头,小依的家就在眼前。



离新兴住宅区不远处,有几栋相连的市营国宅平房,小依的家就是其中一栋。内海先生将警车停在附近,走过清晨的巷弄前往小依家。

「就是这里?」

我们在家附近询问小依,小依露出灿烂的笑容,可是这附近哪里有公园?仔细一看,应该是附近幼稚园的庭院,难怪找公园都毫无所获。

小依的家在最角落一栋,门牌印着富永的罗马拼音「TOMINAGA」,门口散落着三轮车和玩沙用的小桶子,内海先生站在门铃前深呼吸,我被他的紧张所影响,也咽了咽口水。

「唔……」

无论按几次门铃,富永家就是没人回应,我们好不容易哄住想进门的小依,等人出来开门。

「都没人。」

「会不会出门了?」

看看时间,早上七点四十五分,虽然我还在放暑假,但对上班族来说是平日,说不定已经出门上班了

「有什么事吗?」

正当我俩大眼瞪小眼,身后突然有人出声,看来是邻居阿姨,身穿有如夏威夷姆姆裙的宽松洋装,手提黄色的可燃垃圾袋。

「我们在路上找到这孩子,请问你认识这家的孩子吗?」

「哎呀,胡柚香,早啊。」

阿姨没回答,而是直接对小依比了个V手势,小依看了也比了个可爱的反手V回应,可爱到让阿姨面露微笑,看来这是两人平时的打招呼方式。

「找到?难不成她自己出门啦?」

「是啊,还跑挺远的。」

「讨厌,真危险,幸好没出什么意外。」阿姨听我回答,松了口气,抓抓小依的头,然后往小依家门口瞪了一眼,「真是,一定又在睡觉了。」阿姨不悦地板起脸,「昨天晚上也是一直吵到天亮,现在一定还在睡觉,这家人总是成天吵个不停,连小孩子都照顾不好,真让人担心。」

阿姨压低嗓门说着,边说边迈开步伐,似乎是打算去丢垃圾,或者是不好意思在富永家门口说人家坏话,总之,我们只能跟在身后听她继续说。

「我是不想说年轻人不会带小孩,不过有时间把指甲弄得漂漂亮亮,怎么不把小朋友照顾好呢?小的那个孩子,爸爸也是有名无实,听说连工作都没有。」

樱子小姐依然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一个人留在门口,直接伸手转动门把。

「他们或许觉得自己高兴就好,但是孩子就可怜罗。之前也是……」

阿姨还在滔滔不绝,我让内海先生去应付阿姨,连忙回到樱子小姐身边。

「没上锁。」

「那也不能随便开人家的……」

「有血腥味。」

「咦?」

樱子小姐缓缓转动门把,确认门没有上锁便轻轻推门,门喀嚓一声打开,立刻有股湿热的空气与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血腥味又浓又猛,是死亡的气味,我忍不住别过头去,在门口一股脑吐出酸苦的胃液。

「死了。」

樱子小姐说道,从口袋里掏出橡胶手套戴上并拉了拉。

「内海先生!出事了!」

我慌张大喊,内海先生脸色铁青,似乎是从我的声音与表情看出端倪,樱子小姐则已经开门进屋。

「不好意思,我们得找父母问话,能不能帮忙照顾胡柚香妹妹一下?」

内海先生说着,将小依先托给阿姨照顾,阿姨有点在意我们的举止,但还是亲切地点头答应。

「可以呀,警察先生也念念他们,叫他们多关心小朋友。还有……那个妈妈自己一个人过得很苦,如果没人可以依靠,找我说一声就好,顾小孩这种事我还做得来。」

内海先生频频说是,急忙赶回我们身边,阿姨又对我们喊了一声:「有事跟我说喔!」然后带着小依回家说:「来阿姨家吃早餐。」真是帮了大忙,我想小依应该……不,是肯定不能让她看见家里的情况。

「内海先生!」

「呜……」

我想和内海先生一同进屋,结果他也先在门口吐了一阵,亏他还是警察……不过,我想恐怕只有习惯尸体的人才能忍受这股味道。屋内应该是门窗紧闭,温度变得很高,大量细胞在高温环境下坏死,那味道可不是普通的糟糕。

「真惨……」

往屋内一看,家具物品零乱不堪,四处都有斑斑血迹。

「樱子小姐……不可以啊!」

她已经开始调查屋内,仔细确认门上与墙上的血迹,我顾不得露出肚皮,拉起T恤下摆掩住口鼻,念归念,却也知道她肯定不听劝阻。

「太惨……这真是太惨了……」

内海先生愣在门口,环顾屋内。

「这里。」

樱子小姐去了厨房一看,立刻回到客厅对我们招手。

「内海先生!」

这间平房似乎颇有年纪,是旧式的格局,厨房是独立式而非开放式,里面物品零乱,放了一张餐桌,餐桌底下趴了一个人,是成年女性,背上一片血红。

「救护车!」

「太迟了,已经死了。」

樱子小姐简短说了一声,我还以为情况恶劣,牺牲者是那个小婴儿,但眼前趴倒在地的是成年女子,她精致的指甲彩绘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已经出现尸斑,代表死亡两个小时以上,颚关节僵硬,四肢也有轻微僵硬……表示死亡四小时左右。」

「九、九条小姐?」

内海先生先用无线电呼叫警车与救护车支援,然后讶异地看着樱子小姐勘验遗体,支支吾吾地想问我樱子小姐究竟是什么背景,我没办法仔细解释,樱子小姐则毫不在意我们的困扰,继续检查死亡的女子。

「死因……看都不用看,背上被刺了好几刀,这伤口……应该是菜刀,通常像这样刺上多刀以仇杀居多,但也有可能是凶手胆小,怕对方还没断气才刺个不停求心安。」

樱子小姐用手指抚着尸体背后的伤痕对我们解释,伤口似乎直达前胸,凶手一定刺得很猛。

「没有防卫伤……」

樱子小姐的目光从尸体背后移到胸口,然后至手臂,突然难以理解般地自言自语着。

「樱子小姐?」

「怪了,这女人为什么不护着自己?」

「难道凶手是熟人?」

我的语气有点自问自答,樱子小姐似乎现在才注意到我与内海先生,讶异地眨眨眼,然后摇头说:

「就算是熟人,一般人看到眼前亮晃晃的刀子也会抵抗吧?」樱子小姐手指抵唇,低头思考,然后环视厨房,「只有厨房这一带有流血,客厅的血迹不多,全沾在大门内侧以及里面卧室的门上……为什么?」

「没错……女人手臂上只有一道刀伤。」

内海先生说了,樱子小姐又看看遗体,接着快步走向客厅。

「她先是在门口被人砍了一刀,连忙关门扣上防盗链,应该是怕光上锁也挡不住人,代表凶手可能有这个家里的钥匙。」

樱子小姐仿佛亲眼见证着当时的经过,护着右手关上门,反手挂上防盗链,所碰触的部分都沾着血迹。防盗链已经被扯坏,凶手可能力气很大?

「接着,她前往卧室,带着还在睡觉的女儿逃向厨房……」樱子小姐向前直走,碰了卧室的门,这里也沾着血迹,然后作势牵着隐形小孩的手回到厨房,「你看,椅子上有血,这里是小孩的足迹……窗框上也有血迹,小孩应该是踩着椅子从厨房窗户逃出去的吧。」

这点似乎符合小依告诉我们的经过,我与内海先生不禁赞叹樱子小姐的机智,但她却讶异地挑眉。

「为什么她自己不逃?」

「咦?」

「为什么不跟着小孩一起从窗户逃走?」

「呃……难道是让小孩逃走的时候,凶手刚好破门而入?」

内海先生说,但樱子小姐似乎无法接受这个说法,东张西望地试图找出自己能接受的答案,然后走向厨房,却踩到地上的垃圾差点跌倒。

「可恶!为什么地板上这么乱!」

樱子小姐气得大喊,也难怪她会不高兴,小依家里真的是凌乱不堪,或许有受到激烈打斗的影响,但应该在那之前就很杂乱,眼前餐桌上堆满了吃过的超商便当盒,厨房角落发了霉,杯子里还盛着不明的咖啡色液体,女子的遗体就像拨开垃圾堆一样俯卧在地上。

「嗯?」

这景象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

「没有啦……只觉得遗体附近怎么都是食物,没什么垃圾……」我眼神避开遗体,手隔着T恤捡起地上的罐头和一包义大利面条,「保存期限到前年过期。」

「确实很奇怪。」

「不过怎么说呢,义大利面条又不会过期,像我家也堆了放到过期的干面跟罐头。」

我妈也是个相当粗线条的人。

「但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谁知道?」

我歪着头想不出答案,樱子小姐又转向遗体。遗体张着嘴,似乎想告诉樱子小姐答案,但死者并不会说话。

「如果想逃应该逃得掉,这女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樱子小姐焦躁地踱步思考,地板发出空洞的怪异声响,桃子罐头在地上滚动。

「目标应该是这女人,难道是怕自己跟着女儿逃走会牵累女儿?可是……为什么没有防卫伤?为什么她毫不抵抗,也不保护自己的身体?」

我们无法理解樱子小姐为什么如此坚持这点,内海先生一脸为难,希望支援能在樱子小姐弄乱现场之前赶到,至于我,则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了,婴儿在哪?」

「什么?」

「小依说还有个脚脚的脚亚……就是小婴儿啦。刚才在医院时,院长夫人也说妈妈当时肚子很大……」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樱子小姐气呼呼地对我怒吼,我被怒气震慑,但她似乎因此听见了死者的答案。

「喂!不能随便移动遗体……」

没想到樱子小姐一把抓住遗体,推到旁边的地板上。

「九条小姐!这样不行啦!」

想维持现场的内海先生惊慌失措,但却没有进一步阻止樱子小姐,因为有个东西映入我们的眼帘。

「地板收纳?」

遗体正下方有扇小门,被血染得通红,我们一看便明白女子就是要隐藏这扇门。

「就是这里!」

樱子小姐拉起染血的把手,我们看着手套沾黏血丝,等着她把门打开,最后「啵」的一声,门开了。

「樱子小姐!」

我吓得暂时忘了呼吸,因为厨房里用来堆放食物的小小空间中,躺了个小婴儿。



婴儿皮肤发黑,似乎没了呼吸。

「随便找个降温的东西来!」

樱子小姐大喊,扫掉餐桌上的垃圾,将婴儿放在桌上并脱去衣物。

「刚、刚刚我看到这里有电风扇!」

内海先生慌忙跑向客厅,我则是冲向冰箱,冰箱里几乎空无一物,没有食物却收着化妆品。

「唉,怎么什么都没有!」

打开冷冻库一看,制冰机空空如也,想找冰袋也找不着。

「婴儿太小,没办法像姐姐一样放她逃走,但是自己抱着又危险,所以才藏在地板下面,用身体挡住……」

樱子小姐喃喃自语。婴儿的身体热到不像话,想必是因为天气炎热,又长时间被闷在这么小的空间。老实说……我觉得婴儿可能回天乏术,但樱子小姐检查婴儿的瞳孔与身体,咬牙切齿地说还来得及,所以我们只能在救护车赶到之前尽力抢救。

「我、我找到冷冻炒饭,能用吗?」

我从冷冻库里拿出一包冷冻炒饭。

「可以,拿来吧!」

樱子小姐一把从我手上抢过炒饭,还硬是脱了我的T恤垫在炒饭上面,再让婴儿躺在T恤上。

「找到电风扇了!」

内海先生赶回来安插电风扇。

「很好……快醒醒。」

樱子小姐用两只手指规律地按压婴儿胸口,进行心脏按摩。婴儿还小,樱子小姐做起来也十分紧张。

「要不要去找AED【※Automated External Defibrillator,自动体外心脏去颤器。】?」

内海先生说。

「不行,政府规定AED不能用在一葳以下的婴儿身上,我是很想说法律管太多,但实际上我也不清楚AED会对这么小的身体造成多大伤害。」

「那还可以做什么?」

「现在只能降温,婴儿无法自行调节体温,你快去找邻居借些冰凉的东西来!」

樱子小姐指挥内海先生后,立刻用嘴贴上婴儿的口鼻,为他做人工呼吸,先吹两口气,确认婴儿的肺有隆起之后,又离开继续按摩心脏,这方法看来实在粗鲁,不过记得帮成年人做人工呼吸也要捏住鼻子,所以嘴贴婴儿口鼻应该算合理。

「听得见吗?小孩无论如何都不能死!」樱子小姐边按摩边对婴儿说话,「快醒过来,你要死还嫌太早!」

我不经意想起奶奶临终的时候,护士也对着奶奶说话,听说对弥留的病患说话可以唤回病患意识。我听着樱子小姐的声音,赶紧将随身携带的除臭剂全倒进流理台水槽,用自来水洗干净瓶子再装满冷水。

「在身上喷水如何?不确定有没有用,不过有电风扇帮忙吹,或许可以挥发掉一点热气。」

或许真的只是求心安,但积沙可以成塔,樱子小姐也点头,于是我连忙对着婴儿的身体喷水。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真是的!救护车怎么这么慢!

不过多亏樱子小姐的急救措施,婴儿的肤色慢慢变浅,接近一般人的肤色。

「活起来!活起来!你这个小生命的任务就是活下去!绝对不能死!」

樱子小姐不断对着婴儿说话,简直像在念咒,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拼命。认识这么久,我总觉得她只爱死者,连气质都如死者一般寂静;但现在,她的脖子滴着汗珠,心无旁骛地拯救着小婴儿的性命。

「如果你死了,你姐姐不就孤单一人?拜托,为了你姐姐活下去,别丢下她一个人!求你了……」

这句话深深刺痛我的心。没错,为了小依,一定要保住这孩子的命!

「我也去问邻居有没有冰袋!」

我又对婴儿身上喷了一次水,正要出门找邻居,这时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呐喊。

「内海先生?」

那声音是内海先生没错,我连忙冲出厨房,只见他一手拿着冰袋跌坐在地。

「怎……」

「不要过来!」

内海先生大喊,他面前站了一名男子,上半身打赤膊,下半身只穿一条工作短裤,脚上没穿鞋,全身沾了暗红色的干涸血渍,吓得我浑身发抖,这个人显然不正常。

「哦……」

男子手上握着不锈钢菜刀,跌坐在地的内海先生手臂上也流着鲜血。

「你们两个快逃!」

内海先生对着我们大喊,然后抓起散落一地的杂物扔向男子。男子双眼布满血丝,眼神却很空洞,看了我们只是喃喃自语,我一看就知道这个人不对劲,而且很危险。

「樱子小姐!凶手来了!快从窗户逃走!」

我拉住樱子小姐的手,但她狠狠把我甩开。

「不行!现在我的手指就是他的心脏,只要我继续按摩,他的大脑就能获得氧气!我绝对不放手!」

「可恶!」

那该怎么办才好?自己逃走吗?不行,我办不到,怎么可能办得到?如果我真的自己逃了,一定会遗憾终生,我可没有坚强到能后悔这么久,既然这样,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我一把抓起厨房里的调味料瓶冲进客厅,男子已经进屋,内海先生则是紧抱男子的腿阻止行动。

「别想进去!」

内海先生勇猛怒吼,男子虽然手握菜刀,内海先生却拼命阻止他,应该是想让我们逃走。我把手上一大瓶胡椒盐的瓶盖拆掉,憋住气全力往男子扔过去。

「咳!呕咳!」

男子被呛得连忙遮住脸,这么多胡椒盐肯定令人痛哭流涕,我没放过他露出的破绽。

下一秒,男子轰然倒地,连我都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胡椒盐让我双眼刺痛,男子更是可怕得令我不敢直视。我应该是抓住男子拿菜刀的手,然后闭着眼,把手往后一扭,再接一个扫腿把他扫倒在地,摔得他晕了过去,我没想到这招会使得如此漂亮,简直就是奇迹。

「馆、馆脇?」

胡椒盐也波及了男子脚下的内海先生,他双眼血红,猛咳嗽和打喷嚏,对着我惊呼一声。

「快点!」

不过,现在不是惊吓和怕死的时候,得先制住这男子。内海先生被我一催,连忙给男子上了手铐,并抢走他的菜刀。

「你……有在练柔道?」

内海先生气喘吁吁地问。

「我爷爷是柔道教练,有开班授课,可是我不太拿手,只记得刚才那招防身术……」

不用练得登峰造极,但至少要学会怎么保护自己和其他人——爷爷总是对我这么说,我也只是陪着练习而已,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派上用场,这下不禁要感谢爷爷,但希望这辈子没有机会再使用第二次了。

「这种事情能不能先告诉我啊?我被砍了一刀,还要担心你们会不会跟着被砍,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啊……」

「啊……」

当我愣愣地看着内海先生的伤势,突然听见远方传来警笛声。

「支援来了……」

几乎同一时间,我们听到婴儿微弱的咳呛声与哭声,不禁全身虚脱。这应该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由衷感谢神明。



多亏了樱子小姐机警的处置,小婴儿总算保住一条命,要是再晚几分钟发现,又没有她的急救处理,真不知道小婴儿会怎么样,我又再次体会到樱子小姐的伟大。如果当下只有我和内海先生,肯定连小婴儿都找不到,更别说救回一命。

当天被杀死在厨房的女子,果然是婴儿的母亲,杀人男子是母亲的男朋友,也是婴儿的父亲。男子因为游手好闲,跟女子起了口角,喝醉酒而动刀杀人,经过检验还发现毒品反应。

小依的妈妈背后被刺了十多刀,虽然不断挨刀,还是坚持护住自己的孩子,可是社会对她的评论却残忍无情。

新闻节目在找到新话题之前,不断讨论这起旭川的杀人案,推特上也散布着不负责任的言论,小依的妈妈明明是受害者,却受到社会严厉批判,媒体报导还把她塑造成放弃养育责任,让孩子身处险境的加害人,对于她身为一位母亲用生命保护孩子的事情轻描淡写,这些说法令我非常痛心,我与樱子小姐碰上的尸体总带着让人哀伤的故事。

警察颁了感谢状给我和樱子小姐,还说会送小礼物,我原本期待是什么好东西,结果只是个放感谢状用的相框。

「好好收着喔,如果哪天你做了什么坏事,有这张感谢状可以减刑呢。」

内海先生笑着对我说,但我完全没想过要做什么坏事,要是真的考上驾照,因为超速或违规停车而用这张感谢状来减刑,岂不太夸张?

但话说回来,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我将感谢状放在家里的神龛旁,祈求这辈子都别用上它。

后来小依和她弟弟好像被远亲收留,那位远亲去过内海先生派驻的派出所打招呼,听说都是好人,小依也很有精神,我诚心祈求他们都能幸福。

内海先生被男子砍伤,缝了几针,但之后见面还是一样乐观、爽朗、友善,后来我又与他见过几次面,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每年夏天,我都会想起这天发生的事情,并且悔恨不已,无论时隔多久都难以忘怀。

我知道世界并不美好,不是每件事都有幸福快乐的结局。

但我还是希望当初能早点赶到那个地方。

赶去救回一名伤心的母亲,别让她还来不及表达自己坚定不移的母爱就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