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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井上晓海 二十五岁 夏

「今年的盂兰盆节我可能没空了」

午休时分,大家都在吃午饭的时候,棹给我发来了信息。

棹和尚人的漫画去年确认了将会改编为动画作品,因此一炮而红,频繁地登上各种杂志和电视节目。我虽然只是在一旁看着,但也知道他到底有多忙。

「我不会打扰你工作的,只是见一面也不行吗?」

看着自己打出来的消息,我最终还是删掉了这些过分沉重的文字。我和棹心中的天平,早已在不知何时单方面地倾斜,我想,它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水平位置了。

我小小的便当盒里塞满了昨天晚上吃剩下的水煮菜,我用筷子戳着已经软趴趴的蔬菜,社长走进了休息室里。大家都慌慌张张地打算站起身来,社长兴高采烈地伸手制止了我们。他走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向我递来了一张色纸。

「我儿子是青野老师的粉丝。如果老师方便的话,能不能让他签个名呢?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我和棹的恋人关系在公司里人尽皆知,最近客户们也经常跟我说什么“你男朋友真厉害啊”。我只能露出含糊不清的笑容予以回应。我不知道自己和棹的关系还能维系多久,当然这些事情我不会告诉别人。

「对了,你之前说过的那个月经假期的申报问题,公司这边也决定予以废止了」

我刚接过社长递来的色纸,便惊讶地抬起了头。

「员工的身体健康也是公司福利的一环嘛。要是这些事情被画进了漫画里可就难办了,如今在网络上,任何一点事情都会被群起而攻之,所以还是得小心点才行」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回答。因为棹是我的男朋友,所以他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的公司有可能会在漫画里登场,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天真到了让我有点想笑。就在我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处理这个男人超乎年龄的自尊心时,我想起来,棹其实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不介意把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给全部画进漫画里。

——我也变了挺多的,要是你画进漫画里的话,也许会挺有趣的。

很多人都认为自己并不平凡,而这些人的大量存在让棹感到很是烦闷。另一方面,他也对那些人所拥有的高度自我肯定而感到羡慕。我现在也和棹有了同样的想法。

「不过毕竟是女孩子的身体状况嘛,我们男人也得好好爱惜着才行」

我知道社长这番话并没有恶意,也正因如此,听起来反而更加令人恶心。女人的身体就是女人自己的,又不是什么公共物品,并不需要“你们男人”的所谓爱惜。

——比起这种莫名其妙的体贴,还不如去纠正一下在职位以及薪酬方面的性别歧视问题。

要是真能说出口的话,究竟会有多么畅快呢。月经假期的事情不过是理所应当的要求终于得到了允诺,因此我觉得没有必要向社长道谢,看到我拿着色纸一言不发,社长的表情好像有些意犹未尽。

「女孩子现在也越来越厉害了。嗯,很不错」

社长笑着离开了,我作为员工倒是朝他低下了头。

社长离开之后,女同事们都向我鼓掌喝彩。现状得到了改善固然令人高兴,可我自己心里还是丢人的感觉要更胜一筹。

多年来我们一直想要改善的待遇,因为棹的缘故在一瞬间就得到了实现。到头来,还是只有男人才能左右男人。可是,我真的有资格为此而感到空虚吗。我本想着换一份更加有意义的工作,想要从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可是六年过去,我身处的状况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我想跟上棹的脚步,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可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大得完全无法弥补。同事们的掌声并不是给我的,而是给棹的。

「能够利用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好,尽管去用就是了」

瞳子阿姨非常轻松地这样断言道。

「既然得到了成果,多多少少也夸奖一下自己吧」

「我什么也没有做过,都是因为棹而已」

「依赖那些有实力的人,也是自己实力的一部分。万事开头难,至于手段干不干净交由后人评说就是了」

瞳子阿姨穿着一件宽松的棉质连衣裙,一边缝着珠子,一边随心地和我聊天。是不是只有那些对自己足够自信的女人,才能坦诚地去依靠男人呢。或者说,正是因为自己有实力,所以那压根就不是依赖,而是给予和接受的立场呢。

「瞳子阿姨你就好了」

「嗯?」

「能够自力更生真的很厉害,我好羡慕」

「经济上的独立和自力更生是两码事哦」

我隔着瞳子阿姨的肩膀,看见了在厨房里杀鱼的父亲。以前在家里什么都不做的父亲,现在居然会——事已至此,我已经不再惊讶了。

作为孩子,看到他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变成了一个独立的男性,虽然让我有些受伤,但是这也让我知道了人是会不断变化的。人的改变是寂寞的,同时也是充满希望的。正因如此,我也知道没有改变、或者说无力改变是不幸的。母亲时至今日也还是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前阵子你给“岛猫”做的耳环,客人们评价很高哦」

「真的吗」

「总共十份,周末两天就全部卖光了」

我不由得发出了如同学生般“唉?骗人的吧”的惊叹声。“岛猫”是今年开张的咖啡店兼杂货店。几年前开始,有很多人从城市搬到我们岛上定居,因此像咖啡厅、家庭餐馆、杂货店之类的时尚店铺也陆续开张。这些店铺得益于杂志和网络上的宣传,逐渐成为濑户内海旅行路线的一部分。瞳子阿姨就像是一座桥梁,将小岛和这些城市里来的居民连接在了一起。她经由那些店铺,给我介绍了一些我也能做的刺绣方面的工作。

「他们好像还想继续找你帮忙哦」

「我做。请让我继续帮忙。还是耳环吗?」

「这次是披肩和迷你包」

我握住了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这是一份很重要的工作。

「设计全部由你自己来定,风格上对方的要求是面向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上次你交货的那批耳环,貌似都是从城市来旅行的年轻女生们买的。你先做两份出来,看看下个月月底能不能来得及交货」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可以。也许是因为兴奋,我的心跳也在不断加速。

前阵子我做了一批单色调的耳环,材料用的是类似于马赛克瓷砖那样的提拉珠。虽然卖给游客的话可以选择像是柠檬或是橘子之类的主题,但我故意没有这么做。那批耳环一个能卖八百日元,十个加起来就是八千日元。算上材料成本和人工费的话,基本上没赚到钱。虽然称不上是工作,但彻底放飞自我地去做这批耳环确实也算是奏效了。

「加油哦,没准过阵子你就能把刺绣给当成是本职工作了」

「怎么可能」

我高昂起来的心顿时冷却了下来。如果我孤身一人的话,那我的确想要去挑战一下。可是为了支撑我和母亲的生活,我不能辞掉现在这份工作。

「我觉得晓海你要是真的往专业方向发展,是一定能赚到钱的」

瞳子阿姨的表情有些遗憾,可是她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了。

原本只是兴趣的刺绣之所以会在不经意间开始变成了工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想要逃避那无论做多少年都只能停留在助理层面的工作,以及逃避那每况愈下的恋爱。我引动那焦躁的丝线,用纤细的针去填满自己心中的不安。在穿针引线中不断浮现的闪耀花草、雪花、夜空中的星辰,成为了我那枯燥的生活中仅此一样的“美丽之物”。

「先别管你的工作了,你们有考虑过结婚吗?青野就没想过要负起责任来吗?」

父亲把餐盘摆到晚饭的餐桌上,这样问道。

「这事轮不到我们来操心」

在我回答之前,瞳子阿姨便开口打断了父亲。尽管她是在奉劝,可那声“我们”听起来还是那么的坚定。无论幸福还是不幸,瞳子阿姨都做好了和父亲一同背负的心理准备,而这是我和棹没有的东西。

棹今年在东京买了一间公寓。五月份的连休我去东京看他的时候,他给我展示了那间全新的、三房一厅的宽敞公寓,和之前高圆寺那间破旧的一室一厅简直是天壤之别。我有些担心房贷的问题,可是棹的回答却云淡风轻。

——买间公寓更加有利于合理避税。

我没有问过棹的年收入究竟有多少。我真想知道的话他应该也会告诉我,但我最近还是尽可能地不去涉足他的私生活。这是为什么呢,我逃避着不去直视个中缘由,一点点地与棹渐行渐远。

新家里里外外都是那么的宽敞明亮。那本应让人感觉到舒坦,可我还是很怀念以前高圆寺那间破旧的公寓。怀念那张因为太小,所以两个人只能挤在一起的单人床。

连休的时候,棹和尚人在家里举行了一个聚会,向我介绍了他们的助理。如今的漫画都是数字形式的,所以平时少有机会能够见面,助理们看起来都很紧张,高兴地说着“能够亲眼看到憧憬的老师们的工作场地,真的学到了很多”。棹刚刚来东京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吗。

助理们都称呼棹为老师,而我则被称呼为“老师的女朋友”。人群中有一个表情阴暗的女孩子,我一眼就看出来她应该是和棹好上了。和年收入一样,关于棹出轨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过问。因为在场还有很多女孩子都是相同的表情。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有一次打扫寝室的时候,我在床和墙壁之间找到了一个掉在地上的发圈。我故意用那个发圈来绑头发,可是棹完全没有注意到,最后连我自己都笑了。

——你心情很好嘛。

那些我注意到的事情,棹并没有注意到。

棹开始给我买各种各样的东西。衣服、包包、戒指,就像是在便利店里买果汁那样不带眨眼的。可是我却没法适应他的随意,待在那些高级的店里,只有我紧张得不得了。棹还带着我第一次去了叫做夜总会的地方。那里的人们都穿得很时尚,让我为了今天而豁出去买的那条高价的裙子看起来土得不得了。

不管是那间能俯瞰地面的高级VIP室,还是下一轮去的那间会员制酒吧,全都是由棹来买单。看着一杯接一杯地端上桌的贵价酒水,我却想起了以前和棹一起喝的那瓶连一千日元都不到的廉价威士忌,这实在是太过可悲。

——还是以前那瓶威士忌好喝。

我没法把这句话说出口。那是我记忆中的味道,而记忆的价值因人而异。倘若回到我和棹依旧地位平等的过去,也许我能说得出口。可是我们之间的天平早已在不经意间倾斜了,要是再加上些许的重量,也许整个天平都会翻倒。尽管如此,我也还是在想只要尽快恢复平衡,那么一切都会变得轻松起来。

结完账,店员把账单交还给了棹。我偷偷地望了一眼,高达十五万日元的金额让我脑袋发晕。出来喝一次酒花的钱就已经比我一个月的收入都要高了。

回家的出租车上,棹向我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不高兴?能不能别这样子,弄得其他人都要看你脸色。

沉默过后,我下定决心开口了。

——我觉得你应该反思一下自己花钱是不是有点太大手大脚了。

棹很是不解。我现在即便涨了工资,一个月的收入也就十四万日元,我在日常生活中能省则省,如今的棹一定不理解我的这种心情吧。一想到这里,我那些藏在心底的想法便喷涌而出。

棹现在花钱很不正常。为什么和自己同龄的朋友出来喝酒也是由他结账呢。他还给自己的母亲买了一栋公寓,现在阿姨和她男朋友达也先生住进了新房。阿姨还很高兴地跟我说“棹真是个孝顺的孩子,看来我教育儿子还是教育得很好的”。

——不应该她说什么你就给她买什么的。

——我不是也给你买了吗?

我顿时火冒三丈。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现在太飘了。你已经目中无人了,真的很过分。

我说到这里,棹便开口让出租车司机停车,他动作迅速地下车然后乘上了另一辆出租车。看着那辆车的尾灯,我在想他这么晚了还要上哪儿去呢。那个掉在地上的发圈在我的脑海中划过,我无力地靠在车后座上,让司机开车。

——你不应该说他妈妈的,男人都会因为这个生气。

司机小声地念叨着,我也只能无力地回了一句“确实”。

我明明说了自己想说的东西,可我却全然不觉得畅快,反而被自我嫌恶所折磨。我真的是为了棹好才说那番话的吗?我是不是只是单纯地想要阻止棹逐渐变成一个陌生的、我所无法触及的人呢。真的好蠢,因为那早就已经无法阻止了,棹早就已经是一个在东京功成名就的人了。

和棹在一起八年,如今的他身上总是有着其他女人的气息。

我第一次发现他出轨是在三年前的盂兰盆节假期,当时他很少有地主动回到了岛上。他给阿姨买了很多化妆品当礼物。我问他是谁给帮着挑的,他回答说是阿悟。他说得实在是太过自然,自然得让我知道他是在撒谎。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一个撒谎不眨眼的男人的呢。在那之后,我就不再信任他说的话了。

比起出轨,对我造成更大伤害的是他在听我讲话的时候,居然困得强忍住不打哈欠。他让我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已经变成了这个穷乡下地方。小岛永远都坐落在这里,偶尔回来一次会很是安心,但是一直呆在这里就会很无聊。

那个时候,棹为什么要向我求婚呢。我知道在说出口之后,他自己都觉得困惑,我也知道遭到拒绝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其实我当时应该责备他为什么要出轨的。可我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含糊不清地让事情过去了。我很害怕责备他会导致我们分手。

远距离下的吵架成为了致命伤,而且我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让我面对棹硬气起来。我的纵容最后也导致了如今这种默认他有第三者的糟糕状况。事到如今,我感觉自己也是共犯。

乘坐出租车回到公寓,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配备了自动锁的大门。宽敞的客厅里面是一张巨大的沙发。我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的一角上。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容身之处。我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被开门声吵醒。

——我回来了,回床上睡吧。

棹触摸着我的头发,我用手搂住他的脖子,说“欢迎回来”。棹牵着我的手把我带进房间,我们动作麻利地脱掉衣服,随意地扔在地上,钻进了被窝里。我们没有做爱,只是牵着对方的手。在棹的体温包裹下,我突然间又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棹还爱着我。可是在紧紧地握住那缕希望之前,我便坠入了梦乡。

今天开始迎来了第八个盂兰盆节假期。棹发来信息说他可能没空之后,便再也没有多说些什么。我也没有回复他。最近我们的交流频率已经跌到了一周一条信息,有时候甚至是两周一条。如果以这样的形式自然消灭的话,我想也算是落得轻松。比起和棹分手,去隐瞒和驯服自己心中那种一直无处宣泄、逐渐膨胀的不安反而让我疲惫不堪。

「你不去东京吗?」

我正在院子里拔草,母亲这样问道。

「他也挺忙的」

「毕竟去年开始就很火了呢」

母亲含糊不清的口吻就像是那闷热的夏日空气,压到了我的肩膀和后背上。

「你们有好好聊过结婚的事情吗?比方说具体日期之类的」

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沉默地拔着庭院里的杂草。

「你明不明白?要是你现在跟青野分手了的话——」

玄关处响起了门铃声,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逃跑了。我绕过大半个院子,出门迎接站在玄关前的北原老师还有小结。

「晓海」

北原老师朝我点了点头,他的身旁是留着一头漂亮黑色马尾的小结。

「小结,你是不是长高了?」

「高了一厘米。不过还是班里第三矮的」

小结今年初二了。她今晚要和朋友去参加今治的烟花大会,所以跟我约好了来借浴衣穿。由于浴衣没办法自己穿,所以我也帮着她穿上了。

「我家晓海小时候也经常去玩呢。一家人一起参加烟花大会真好呢」

母亲给北原老师上了一杯冰的麦茶。

「我就不跟着去了。她都上初中了,肯定还是和朋友一起去比较开心」

「一个人把女儿带大,还真是寂寞呢」

「是这样的」

「老师有没有想过要再婚?」

「还是一个人比较轻松」

我隔着拉门听到了母亲和北原老师的对话。患上抑郁症之后,母亲便开始和亲戚邻居们保持距离,但是她跟北原老师还是挺聊得来的。北原老师知晓我们家过去发生过的那些事情。虽然现在才这么想有些晚了,但北原老师确实是一个很淡然的人。而我和母亲都早已厌倦了那些饱含湿气的沉重的同情。

「爸爸,你看,噔噔!」

小结自己配上了效果音,拉开了拉门,向着北原老师展示自己身穿浴衣的模样。我本以为这件白色布料配上淡淡的红芙蓉色花纹的浴衣有些太过成熟了,但是五官端正的小结穿起来倒也非常好看。

「好看吗?」

北原老师欣慰地眯起眼睛,看着小结拎着浴衣的袖子转圈圈。

「对了,我记得我那还有晓海以前的发饰呢,小结,你跟我过来」

母亲带着小结去了另一个房间,我则给北原老师的杯中倒入新的麦茶。桌子上摆着小结自己烤的曲奇饼,现在她已经不会再把曲奇饼烤得半生不熟了。

「这么难得的假期跑来打扰你们不好意思啊」

「没事的,反正我们也闲得没事做。小结她穿浴衣真的很好看呢」

北原老师高兴地微笑着,他眼角下的皱纹挤到了一起,表情很是温柔。

「小结妈妈应该很漂亮吧」

听到我的问题,北原老师抬头仰望着了无一物的天空。

「嗯。她妈妈的容貌举止都很漂亮」

也许真的是个大美人吧,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成年人会如此直白地给出夸赞。

「青野他最近还好吗?」

「应该还好吧。就是看起来特别忙」

「青野现在已经是学校里面的知名校友了,学生们都很憧憬他。你作为他的女朋友应该也很骄傲吧」

「谁知道呢。我和棹没准已经走不下去了」

也许是因为北原老师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因此我很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口。不可思议的是,说出口之后,我便能接受和棹分手已经是并不久远的既定未来。

「发生了什么吗?」

我稍作思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什么都没有。我和棹在表面上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这段关系的核心已经深埋在了言语无法抵达的深处。七年的异地恋让我的心疲惫不堪。即便棹已经开始常态化地出轨,我也没有和他吵过一次。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如同是没来得及收获便逐渐腐烂的果实。

——要是把他甩了就好了。

可是我又觉得自己做不到。由于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小时候的棹忍受了太多,也不得不放弃了太多。这造就了他那种如同深情般过剩的温柔。他的温柔与当断不断的软弱之间并无不同。

「老师,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可怜的女人」

棹之所以没能和我分手,也许是因为在他心里,我是一个一直在乡下等着他的可怜女友。面对我那自暴自弃般的疑问,北原老师只是挑了挑眉。

「只要你自己不觉得自己可怜,那么别人怎么想又有何妨呢」

北原老师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他是一个很强大的人,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强大,所以他也不需要别人吧。可我和他完全相反,因此北原老师的话在我听来是那么的正确。

我正是因为想要从棹那里得到答案,才会这么痛苦的。

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选择权永远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想要的答案其实也不必通过棹,我自己就能得出。

只不过那需要莫大的勇气,所以我才一直假装视而不见。

小结和朋友们看烟花去了,我便留北原老师在家里吃晚饭。和母亲两个人吃饭的时候菜式总是比较清淡,因此我久违地做了些炸鸡。

「全都很好吃。井上的手艺真的很不错」

和那瘦削修长的体型不同,北原老师饭量相当大。大块的鸡肉裹上栗子粉做成的咸柠檬味炸鸡、夏季蔬菜的筑前煮、腌制的洋葱和火腿都一个接一个地从餐桌上消失了。

「看老师大快朵颐的样子真是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我好久都没有见过说话这么自然的母亲了,因此我也很高兴。正当我享受着难得的和睦晚餐时,手机里却收到了一条来自棹的信息。

「我回来了,现在在今治,待会能去你家吗?」

我不由得惊讶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

「棹说他在今治。还问我待会能不能过来」

「你们约好了吗?」

「没有」

「那他难得回来一趟,让他过来呗」

「可是这么突然」

「人青野这么忙都肯回来看咱们,你这孩子」

「那他忙也不能不管我这边的情况啊」

就在我和母亲争论的时候,棹又发来了信息。

「或者你过来?我在国际酒店这里」

我的心中涌起了强烈的焦躁。所以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回来呢?我知道他很忙,所以见不了面也没办法。可是既然要回来的话事先打声招呼也不难吧?自作主张真的让人很烦。母亲却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你这孩子还真是不可爱,你坦诚地感谢一句,男人就会很开心的」

我的血顿时冲到了脑子里去。

「你这种就是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就是因为这样我爸才会——」

「我送你过去吧」

北原老师开口打断了我们。

「我准备去今治买点东西。所以刚好顺路」

「老师,我」

「你去收拾东西吧」

在老师有些强行的催促下,我只好站起了身。换好衣服走出家门之后,北原老师已经在车上了。我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制止了我,我估计我会对我妈说一些很难听的话。我平时其实是能忍住的,可也许是被她给戳到了痛处。没准就是因为我知道她的话其实也有一定道理,所以我才朝她发脾气」

一上车,我就向北原老师道歉,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毕竟你总是自己思考、自己反省、然后自己得出答案」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蠢?」

「我觉得你这样很聪明。青野恐怕也是这样的类型」

「我不知道」

「你俩有着超乎自己年龄的理性,甚至可以说太过理性了。再任性一点其实也是一种选择」

「这个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棹他飘了,而我也自虐得停不下来。我们都没有去为对方思考,而是优先于自己的快乐或是痛苦」

「你对这一点有自觉正说明了你相当理性」

「就算有自觉也好,什么都无力改变,所以还是很蠢」

「你和青野吵架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吵一架呢」

“因为我怕吵架了就会分手”——这句话太过丢人,我说不出口。

来到酒店的房间之后,棹姑且给我道了个歉。

「抱歉,这么着急喊你过来。我出门之前来了一些很麻烦的事情要处理,搞得我焦头烂额的」

「工作上发生了什么吗?」

「总之很复杂。不说这个了。我肚子饿了,找点东西吃吧」

棹随意地搪塞过去,便打开了客房服务的菜单。自从第一次出轨以及求婚之后,棹就再也没有和我详细地聊过他的工作。虽然我不动声色地表示过“想听你谈谈”,可他也只会嫌麻烦地以一句“我累了”把我打发掉。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想聊工作。

起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蛮高兴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施加了一道诅咒,他要我当一个“懂事的女人”。而那道诅咒在今天导致了我对母亲那番话的过激反应。“坦诚地感谢一句,男人就会很开心的”——也许真的是这样吧。可我那些说不出口、一直藏在心里的不满要如何宣泄呢?我一直藏着、掖着,直到——

棹从房间的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倒进杯里放到桌上。他一边吃着客房服务喊来的贵得离谱的咖喱饭,一边用平板电脑看着电影。我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他对面。

「你也吃点呗?」

「不用了,我吃过了」

“如果你事先打声招呼的话,那我就留出肚子来了”——这句话我藏在了心里。

「你那电影一定要现在看吗?」

“我这么大老远跑过来”——这句话我也藏在了心里。

迄今为止那些全部被我藏在心里的话,已经快要将我吞没。

「抱歉,放完假之后我就得和这部电影的编剧面谈了,要是完全没了解过人家的作品,谈话很难开展的」

「你很忙呢」

「嗯」

「电影好看吗?」

「不知道,才看到一半呢」

棹的视线并没有从屏幕中移开,他只给了我最低限度的回答。

“你大老远跑回来,就是为了来看电影的吗?”——这个问题我也没有问出来。我知道棹工作很忙,我也知道他看电影是为了工作。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棹会对其他人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吗?为什么当着我的面做就觉得我不会生气呢?

「你最近除了工作以外,还看了什么电影?」

「很多」

「告诉我名字」

「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你好好想想,告诉我」

我语气强硬地这样说道,棹这才终于从平板电脑上抬起了头。

「为什么?」

棹有些不可思议地反问道,这让我气得牙齿都在发抖。

「我很久没见到你了,所以想和你聊聊天」

棹露出了一副无比困扰的表情。

「嗯,可以啊。但我要是真的沉迷工作的话,我就不会回来见你了」

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工作很忙。本想着今年的盂兰盆节假期见不到你了,可是为了见你一面,就算只是一小会儿也好,我也还是腾出时间过来了。这是因为我喜欢你才这么做的。所以工作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希望你能理解。把棹刚才的那番话给总结下来,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如果你这都不满意的话,那我以后不回来了」

棹这句如同威胁般的话语,使我感到自己心中有些东西沸腾了起来。为了让苦涩的药物容易入口,人们常常会用一层糖衣将其包裹起来。而将棹话语中那层薄薄的糖衣给剥下之后,我便能看见他那番话的本质。

“你要是喜欢我的话就给我忍着。不然我们就玩完了”。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瞧不起我的呢。我知道棹很忙,可是知道并不代表我就能全盘接受。

我并不是一个仅仅为了治愈你而存在的软乎乎的玩偶。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会思考、会随着时间的经过而不断变化、会受伤也会高兴,我是你的女朋友。可是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棹明白呢。“我爱你”这句话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无比空洞,而就算和棹肌肤相亲,我也不觉得他就能明白我的心情。

「你最近看了什么电影?听的音乐也可以,和我聊聊呗」

棹疑惑地望着我,他的表情诉说着“你现在一定要和我聊这个吗?”我其实也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我只能期盼着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回到我和棹四目相接、无话不谈的那些年。

「我看了一部老电影,叫做《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

棹很不情愿地开口说道。

「讲什么的?」

「一对恋人消除了自己记忆的故事」

「原来棹你也会看恋爱电影啊」

「虽然算是恋爱电影,但又不全是。有点科幻电影的影子,故事本身充满了谜团,结构错综复杂。你知道吗,这部电影还拿了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原创剧本」

「不知道」

「电影的演员也全都很有名」

棹向我罗列了一大串电影演员的名字。

「你都不认识吗?」

「听过名字,但是想不起来长什么样子」

棹念叨了一句“哦”,很不耐烦地让视线回到了平板电脑上。

被他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让我心中的羞耻开始不断地膨胀。可是我要上班,又要做家务活,还要照顾母亲,休息日里我还要把刺绣当成工作来对待。我为了生活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根本就没有时间像学生时代那样看电影、看书、听音乐。

「前阵子我接到了一个刺绣的大单子」

棹看着电影,又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我之前交货的那批耳环大家的评价都很好,一个周末就把十件全都卖完了」

「这个很厉害吗?」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回答。对我来说这相当厉害了,可是对于棹来说——

「能赚多少?」

「八千日元」

「十件就是八万,作为副业来说确实挺不错的」

「不对,是十件八千」

棹有些惊讶地望向了我。

「算上成本和手工你还有得赚吗」

「我又不是专业的,而且我觉得比起利益,还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东西」

「赚到钱就是专业的了」

棹皱起了眉头,随后又马上舒展了开来。

「不过,这也是一种选择。作为对兴趣的延伸开开心心地去做就好」

面对将自己的爱好变成工作,并且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功的棹,我感觉自己的天真都被他给勾勒了出来。一种和刚才既然不同的羞耻再次向我袭来,我脚下的阵地也在不断削减。

「瞳子阿姨也说我可以往专业方向发展」

我说这些话,究竟是想要证明些什么呢。

「既然瞳子阿姨都这么说,那不挺厉害的吗」

厉害的不是我,而是瞳子阿姨。我的羞耻又强烈了几分。

「虽然十件耳环只能卖八千日元,可披肩和迷你包是大件物品,如果客户口碑好的话,没准其他店铺也会给我订单,我觉得以后能赚的钱应该会越来越多的」

我到底是在较什么劲呢。说什么“因为要维持和母亲的生活,所以不能辞职”的人不就是我自己吗,可是那徒有其表的自尊心还是在不断煽动着我。

「不用这么拼的」

棹的视线又回到了平板电脑上。

「可是要往专业方向发展的话,还是得考虑着未来有所行动才行」

我又将话题给延长了。

「我是不是应该去推销一下自己的产品呢。棹你怎么想的?」

「嗯,不过别把自己累着就好」

棹点了点屏幕,把刚才没有看到的段落往前倒了三十秒。

「你听我说」

「我有在听」

「你好好听」

「都说了有在听了。晓海,我今天真的要把这个看完——」

「能不能不要这样啊!」

棹被吓了一跳,望向了我。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啊」

已经灌满到边缘的东西终于满溢而出。我已然束手无策。

「突然间干嘛啊」

「这不是什么突然间。很久之前开始我们就已经变成这样子了。棹,你要是觉得我有什么不对的话你就说出来啊。能不能不要老是嫌麻烦地应付我啊。你和我吵一架也好啊」

「为什么好端端的非要吵架啊」

「你坦白地说你已经不喜欢我了,不就好了吗」

我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了。我的鼻腔深处伴随着痛楚开始湿润了起来。不准哭。要是在这里流眼泪的话就输了。

棹愣住了。

「不是……我……对不起」

「我不是想要你的道歉」

「我知道。但是真的对不起。那个,怎么说才好呢……」

在棹一番思索之后。

「我们结婚吧」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顿时被染成了一片空白。

可是在那空空如也的苍白中,火焰却突然间升腾了起来。

棹实在是太残酷了。在这种时候,面对这迫不得已的求婚,怎么可能会有女人感到高兴呢。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已经腐烂,就剩从树枝上掉下来摔个粉碎。可是棹事到如今都还是没能做出决断,反而向我求婚,把问题的答案推到我这里来。Yes和No的二选一。那么我也只能给我们之间的关系挥下最后一刀了。

「我们分手吧」

那句我一直想说,可是却怎么样都说不出口的话,如今终于得到了宣泄。短短的五个字听起来轻盈得让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太好了,我打死都不想让这句话听起来太过沉重。棹迷茫地眨巴着眼睛。

「为什么?」

「我们分手吧」

在我和棹凝望着对方的时候,窗外突然响起了空气炸裂的声音。烟花大会好像开始了。我望向窗外,却只能看见星星点点的街灯和一片漆黑的濑户内海。唯独那沉重得能让内脏都为之震颤的烟花声在房间里回响着。

「我回去了」

我站起身来,棹抓住了我的手。

「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我要回去了」

「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去」

「我们已经分手了」

棹的表情中开始染上了愤怒。他拉着我往床上走,我们纠缠着倒在了床上。棹试图用手解我的衣纽,我也抓住他的手用力地甩开。棹试图将手伸进我的裙子里,我便扭动着身体拒绝。我们一会上一会下,像野兽一般扭打在了一起。在一通恐吓、动粗、拼命的攻防之后,最后我们都筋疲力尽地在床上瘫倒成了一个“大”字。

「……你到底想怎么样」

棹气喘吁吁,声音中夹杂着焦躁。

「我真的搞不懂你了」

可他还是没有放开我的手。

在那空虚的烟花声中,走投无路的我闭上了双眼。

「高中的时候,我们在岛上看过烟花是吧」

棹念叨道。

「没看到」

那个时候的我们都深沉地爱着对方,还没等到烟花开始燃放,就躲在消波块的阴影中开始缠绵交织。我只记得我隔着棹的肩膀,零星地看到了一些盛开在夜空中的火花。

「咱们现在去看吧」

「不去」

我固执地紧闭着眼睛。等到下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我们能不能回到高中时代呢。如果真能回到过去的话,一定要好好看看那场烟花。又或者,无论回去多少次,我们都会难堪寂寞地在烟花下缠绵交织呢。

沉默良久过后,我听到身旁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望向身旁。

时间果然无法回到过去,躺在我身旁的是二十五岁的棹。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坠入了梦乡。事到如今我才发现他的眼袋上有着黑眼圈。也许他真的很忙吧。我现在才察觉到他真的是牺牲了睡眠时间来见我的,愧疚与能否破镜重圆的留恋在我心中翻涌。

我躺在棹的身旁,重新思考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无法平等地对话了。像是哄小孩子一样随便地摸摸头,他就以为我已经满足了。可是真正让我如此痛苦的,我想还是自己那遭到轻视和侮辱的现实。我无法在如今的自己身上找到任何的价值。所以我没法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只能把不满都给藏在心里,以至于毒害了自己。

想到这里,我便发现问题的根源其实来自于我自己。

我喜欢棹,想和棹一直待在一起。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的感情不再是单纯的爱情,而是混杂上了其他东西。我想要从小岛和母亲那里得到解脱,所以把棹给看成是了一张能让我逃离的护照,我想和他结婚的愿望本就并不单纯。

另一个自己时常在耳边跟我说“现实就是这样子的”。把自己心里的小算盘全都收起来,将错就错地认为自己还爱着棹就可以了。这样一来,他就能带我离开这个地方,而我只要依赖着他就可以了。我已经不想独自在社会上奋战了。我也不想去工作了。我也不想在月底为了钱而发愁。我不想再度过那些因为对未来的焦虑而辗转反侧的夜晚。我想和一个很有钱的男人结婚。我想成为一个家庭主妇。我想给他生一个孩子,然后在丈夫的庇护下安心地度过余生。

将所有的心声和欲望都罗列而出之后,我顿时回过了神。

「……这不就和我妈一样了吗」

无法自力更生的束缚、生活的基础都被一个名为丈夫的陌生人所握在手中的不稳、丈夫会不会在某天突然间离开的恐惧、通过母亲,这些感觉已经陪伴了我很多年。我十分珍视母亲,因此我也不想变成她的样子,我也不能变成她的样子,我是这么想着一路坚持到了今天。可是如今的我却——

我又一次艰难地闭上了眼,让棹强行地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中。

就算我依赖着棹,这份不安和焦躁也不会得到消除。

我必须要守住自己仅有的底线。

我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染上了淡蓝色。棹睡得很死,我松开他的手,下床整理好了被弄乱的衣服。

在离开房间之前,我走近了那扇能够将大海尽收眼底的窗户。和棹分手之后,我再也不会有机会住在这样的酒店里了。这么难得的海景,我想要在最后好好地看一遍。

昨晚被黑暗所完全吞没的世界如今闪耀着丝丝光芒。还没有完全升起来的太阳将水平线给染成了橙色。小岛的影子在安稳的大海彼端若隐若现。那是一副如梦如幻般美丽的景色,前提是我仅仅站在这里远眺。

我马上就会回到那里。

那座小岛不是梦,而是我的现实。

穿过大桥,在一如既往的公交车站下车,沿着早已司空见惯的海岸线走路回家。早上一醒来就打开洗衣机,然后开始准备早餐。喂起床的母亲吃药,和她一起吃早餐。今天休息,所以要把平时堆下来的事情都给完成。

晾衣服、打扫卫生、传阅板报,这么说来,前阵子佐久间家的奶奶给了我一些蔬菜,还没给人家回礼呢。不知道用亲戚送的西瓜拿来回礼行不行。昨天刚刚拔掉了院子里的野草,但是过了一个星期应该就又会覆盖整个庭院。这么麻烦要不还是用除草剂算了。做晚饭之前出去买吧。厨房清洁剂好像也用完了,那个也得买上才行。

这些不断重复、令人生厌的现实才是我的容身之处。

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想必以后也会一直这样过下去。这一切如同一部无聊的电影般在我的脑海中播放。我双手撑在窗边,脸颊有些发痒,昨天一直忍耐着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如今从我的脸上滑落,它们掉在我的手背上又轻轻地弹开。我的意志力已经无法阻止眼泪的滑落,只好用手背不断地去擦拭那横流出来的鼻涕。那种滑溜溜的感觉让我又想哭又想笑。

棹,你醒醒。

你快醒醒。

你跟我说一声“不要走”。

这样的话,我就能变成一个笨蛋。以后不管有再多艰难痛苦的事情,我都能傻笑着舍弃掉自己。可是棹没有醒来。我只能回到那座小岛上。清晨的大海一片寂静,伴随着棹深沉的呼吸声,心如死灰般的感觉向我袭来。

我的手中空无一物,二十五岁的夏天也走向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