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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维多利亚的创伤

王城附近的广场每个月会举办一次「自由市集」,在这个市集中,每个非商业工会会员的一般市民可以使用一个小区块,随便想卖什么东西都可以。只要缴交便宜的报名费,每个人都能当一日店长。

不仅是王都,一般具有一定规模的中小型都市都会举办自由市集,国家也鼓励国民参与,真不愧是商业大国。

我买了三个看起来很美味的烘焙点心分给克拉克少爷和诺娜,三个人边走边吃。走了几步之后我猛然回神看向克拉克少爷,发现他吃点心时紧张兮兮的。

(边走边吃这么没规矩的事他可能是第一次体验吧?唉呀呀,太抱歉了,不过人生在世本来就是什么都可以体验看看吧。)我边走边想。

市集应该有七八十摊左右,甚至可能更多,叫卖的声音此起彼落,人声鼎沸。

我们依序逛了卖面包和甜点的摊位、蔬菜摊、旧书摊、二手衣摊、手工玩偶、各种人偶、鲜花和饰品摊。

「维琪,你看那个!」

诺娜指着一个布钮扣的摊位,布钮扣是包着布的各种大小钮扣,这个摊位的布钮扣商品陈列在黑布上,展示起来如同一片小小的花田,相当可爱。

销售员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女性,她穿着简单俐落的灰色连身裙。连身裙正面缝了一整排的暗粉红钮扣,每一颗都是小小的布钮扣,很有设计感。

「好好看喔。」

「好看吧?欢迎慢慢挑选。」

诺娜和我满心雀跃地蹲下浏览。

「用这个钮扣当发饰也很可爱喔,你看,小妹妹很适合这个。」

她拿的布钮扣包着深蓝色的绢布,绢布里还塞了棉花增加体积,她把布钮扣凑到诺娜头边,看着我问:「对吧。」

「维琪,可以买吗?」

「可以啊,你想要哪个?」

诺娜指着水蓝色布钮扣,那是宛如冬日放晴的天空般明亮的蓝色。是啊,这颗钮扣缝在白色连身裙上或许满可爱的。

「这款钮扣我要五颗,还要五颗深绿色的。」

「好,谢谢惠顾。」

帮诺娜买了钮扣之后,她走路的时候变成了小跳步,心情应该真的很好。

克拉克少爷去逛旧书摊买了两本书,我也四处张望,想着要买些什么东西。

然后我找到了,我一直求之不得,能找到它堪称奇迹。它是一束美丽的黑色长发,用皮革绳束起来贩卖。

有亮丽光泽的黑色直发是很难取得的,我立即下手。孩子们看了哇哇叫着说很恐怖,不过有了这个,我就能做出一顶黑色假发了。

我心花怒放地回了家,接下来有好一段时间不怕晚上没工作,自由市集万岁。

当天半夜,诺娜摇醒了我。

「维琪!维琪!」

「是是是。」

我连忙跳起来,是我睡过头了吗?可是房间里黑漆漆的啊,咦?

「没事吧?」

「怎么了?现在不是半夜吗?」

「维琪在大叫。」

「……我在叫什么?」

「你说『不要』。」

啊啊,又来了。

「对不起,我作了可怕的梦,我声音太大吓到你了吧。」

「没关系,我要不要跟维琪一起睡?」

「可以吗?」

诺娜钻进我的被窝里,我们一起盖被子,但我已经醒过来了,等听到诺娜的酣声后就钻出了被子。

我去厨房点灯,倒了杯水喝。

我浑身冷汗不舒服,睡衣黏在湿湿的皮肤上也感觉很恶心。

虽然精神科医生赞扬过「像克萝伊这么有胆识的人很少见」,但是我依然因为工作留下一些心里的创伤。如果我大喊的是「不要」,为的大概就是那件事。

当年我二十二,同事梅莉二十一,汉斯十五岁,我们要共同完成一项任务,偷出藏在某个贵族宅邸里的「高官的违法纪录文件」。

室长蓝寇对梅莉说:

「这次梅莉是队长,你第一次当队长,凡事都要谨慎。」

「是,室长。」

问题发生在某天夜里,梅莉在出任务前的最后一刻调整了分工。

「克萝伊,我和汉斯负责入侵,把风就交给你了,汉斯,你跟在我后面。」

「好。」

「等等,原本不是这样说的,应该让汉斯负责把风。」

我一回嘴,梅莉就摆出一脸嫌恶的表情。

「队长是我,我说了算。」

「但是汉斯第一次出任务,应该让他负责把风。」

「不行。」

汉斯看到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想打圆场。

「我去吧,克萝伊小姐,我没问题的。」

他说。我和梅莉平常就闹得不太愉快了,我嫌麻烦,于是接受了新的分工。

他们入侵一段时间后,宅邸中传来巨大的物品碰撞声和怒吼,只见梅莉跳出窗外,过了一下子汉斯也跳了出来。

一名高大男子追在他们后面,眼看人是追不上了,因此他掷出一把沉甸甸的剑。这把剑彷佛受到汉斯的吸引,贯穿了他的胸口。他整个人往前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剑尖还在他的胸膛上。

我不知道宅邸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梅莉放任初出任务的汉斯自己先跑是不争的事实。

我和梅莉头也不回一直跑,然后跳上预先备好的马逃了回去。回到中央管理室后,连报告都还没报告,梅莉突然就来找架吵了。

「克萝伊,你有话就直说啊。」

「不要烦我。」

「我每次看你装模范生就烦,明明是蓝寇偏心才把大案子都给你!靠偏心得到的第一名有什么好嚣张的!讨厌鬼!」

这种酸言酸语我通常都当没听到,因此我一站起来,室内的其他队员都开始紧张了。

「你不满意蓝寇的分工不是该对他说吗?怎么是怪我了?在蓝寇面前唯唯诺诺,在我面前就大讲特讲,讨好蓝寇的是你不是我吧?不要脸。」

梅莉猛地对我出拳。

(蠢货,要受罚的是先动手的人啊。)

我躲开梅莉的拳头往她的脸上肘击。明天她脸上应该会青一块紫一块的吧,管她的。汉斯被重剑贯穿胸口,失去了性命,连遗体都收不回来,错的是我和梅莉。

我在捂着脸呻吟的梅莉耳边低语。

「什么是最烂的队长?空有队长架子,出事的时候抢第一个开跑害死后进,讲的就是你。」

梅莉低吼着准备扑上来,其他男子赶忙上来从背后架住她的肩膀。

「你太容易激动,所以大案子永远轮不到你,我要是上司,看到你情绪失控根本吓死了,哪敢把大案子交到你手上?为什么要突然调整分工?为什么丢下汉斯就跑了?在你把砸锅的不爽转嫁到我身上之前,先双手伏地对汉斯磕头谢罪吧,虽然你磕再多头他都不会死而复生了!」

要是梅莉没有调整分工,要是我没有听从她的,汉斯就是负责把风的,他可以免于一死,死了就结束了。不管再怎么懊悔与赔罪,逝者都不会回来,我和梅莉已经封死了每一扇汉斯未来的机会大门。

今晚应该是睡不着了,我开始从事夜间工作,把自由市集买的长黑发做成假发。有些队员是买现成的了事,不过我都是自己制作。

整束头发洗过晾干后,取出几根发丝,用极细的鈎针编织完全符合自己头型的网帽,然后一次穿几根发丝在网帽上绑起来。这个步骤繁琐到令人昏头,不过我并不讨厌。

编织的过程要全神贯注在自己的指尖上,心情也能够渐渐沉淀下来,于是平常抛诸脑后的记忆就浮现了。

我今晚想起了汉斯。

笑嘻嘻的汉斯。

津津有味吃肉的汉斯。

喜欢上同梯少女的汉斯。

夸耀自己妹妹是美女的汉斯。

说「我要飞黄腾达」的汉斯。

我一直没有忘记汉斯,这除了是我向人生止于十五岁的他忏悔,也是种自我警惕。

我的前半生是受训于国家从事非法的工作,并且有酬劳可领,但是我还是有我的底线,我希望死亡能免则免,因为我比一般人见识过更多「死了就结束了」的场面。

「工作结束就全部忘了吧,后悔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这样对我说的是蓝寇,当时很庆幸有他这一句话。

可是现在不一样,总觉得要是忘了汉斯的死,我似乎也会全盘失去身而为人的重要一块。



诺娜今晚住在主屋的侍女苏珊小姐房里,我今天可以好整以暇地喝。

「嗨,欢迎光临。」

「我要常点的那款蒸馏酒。」

「好喔。」

萨赫洛先生端上琥珀色的烈酒后坐在我面前。

「难得你坐在客人座位。」

「我很担心啊,自从你问了贺克托在哪里之后一直很担心。」

「贺克托不知道我的来历,你放心。」

「拜托你不要太乱来喔,你要是不来我会很伤心的。」

看他黑色的眼睛是真心在为我操心,我低下头。

「谢谢萨赫洛先生。」

今晚是我第一次在萨赫洛先生的店里久坐。

恰巧今天客人少,我移动到吧台座,和他一起喝酒随意闲聊。

站在吧台中的他看着自己的杯子低声对我说:

「贺克托在找一名红发女子,红发、棕色眼睛、嘴角有痣的清瘦女子。」

「喔……」

「你小心。」

「你在说什么?」

萨赫洛先生笑着替自己添酒。

今晚是我第一次想点食物。

「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我可以做猪肉黄瓜三明治和起司蔬菜汤,要吗?」

「哇,好犹豫啊,嗯,那我两个都要。」

「好喔。」

他迅速端出了做好的轻食,两道餐点都好吃。

「你也擅长做菜啊,真厉害。」

「我在没有妈妈的家庭长大的,只要是简单的东西我什么都做过,比在外面买便宜吧。」

「原来是这样啊。」

我只应了一声又啜饮了一口酒,结果他露出狐疑的表情。

「正常来说,现在换你讲自己的成长经历了啊。」

「我从小就离乡背井在外工作,关于家庭我没什么好说的。」

「……是喔。」

我一开始吃咸食,在场其他四个客人也点了一样的食物。酒喝着喝着就会嘴馋,可见大家都一样,看到别人桌上的就食指大动。

等到其他客人都走了之后,只剩下我一个客人。

「下次有事拜托贺克托的话最好透过我,贺克托一直在找人,他说:『早知道她要干这么大的,我一定会邀请她当同伴。』」

「喔,是喔。」

我问了贺克托的所在地之后才闹出逃狱风波,萨赫洛先生应该很肯定帮助死囚逃狱的就是我。

「你不出卖我吗?」

「你不就是因为我不出卖你所以才愿意再来的吗?」

「是啊。」

其实我原本有点怀疑,我可不敢小看男人之间的友情。

不过刚刚的客人都不是道上的,所以我现在才信了。今晚久留也是为了确认萨赫洛先生是否值得信任,确定他没有出卖我。

我一直喝,喝到午夜过后好一段时间,正打算走人的时候,萨赫洛先生却说要送我回家。

「反正已经没客人了,而且你今晚喝很多吧?」

「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家在哪里。」

「什么啦,你还是不相信我啊?」

我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走了一段之后才回说:

「我其实算是满信任你的,但是真心信赖一个人不会有好下场。」

「原来如此,那就送到附近吧。」

他说完与我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跟在我后面,算了,反正东区的家屋多得是。我们一起走,路上也没有任何对话,走到南区和东区的交界处时,我回头看萨赫洛先生。

「到这里就好。」

「这里不是东区吗?难道你是尊贵的贵族小姐?」

「怎么可能?那就晚安了。」

「嗯,路上小心。」

我翻越过围墙,顺利返家后点起一根蜡烛。

我把脸和烛火都凑近地板,检查地上的足迹。爽身粉没有人踩过,没有任何异常,这已经相当于安心好眠的睡前仪式了。

我锁了门,然后换上睡衣洗脸上床。

那对兄妹过得好吗?

他们接下来的人生我爱莫能助,也不会过问了。



宰相来到国王自己的房间里。

「陛下,很抱歉深夜来打扰,兰德尔王国的人刚刚送了报告来。」

「怎么样?」

「维多利亚-塞勒斯是实际存在的人物,年龄和外观特征也几乎一致。」

「几乎?」

前来禀报国王的宰相看向手上的资料。

「她是极其普通的民女,父亲是工匠,母亲是市场的销售员,她十七岁时失踪,下落不明至少十年,在这期间好像稍微长高了。父母在女儿失踪后离婚,目前所在地不明,她本人一如资料所记载,是从兰德尔王国入境我国的。」

「是喔?辛苦了。」

宰相退下后,国王按铃叫侍女进来。

「拿酒。」

侍女不发一语低着头迅速注酒送上,酒瓶放在酒杯旁边,然后消失在隔壁房间。

「是喔?她确实存在吗?真好奇那十年她都在做什么。」

她十七岁以前都是一般市民,不过就国王所知,十七岁以后才进行谍报员或暗杀者培训为时已晚。

在身体完全发育前没有受过训练似乎就有难度了,尤其女性更是难上加难。精神面也是如此,男女都要从小灌输效忠组织与国家的观念,让他们能够毫不犹豫卖力效命,不然听说很多人在执行几项任务之后就会精神崩溃,无法再听人使唤。

「这代表杰佛瑞爱上的女人是清白的吧?总之是太好了。」

隔天早上,国王传唤喜多力克二王子。

「伤势怎么样?」

「已经几乎不会痛了,让父王担心了。」

「是克劳迪雅在担心,你别老是让母后操心。」

「是,父王。对了,已经查明杰佛瑞晚宴的女伴是什么来历了吗?」

国王紧盯着喜多力克看,他疑惑风声是从哪里走漏的。

「为什么要问这个?」

「她是排斥女性的杰佛瑞爱上的对象,我只是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

「本王派人调查过了,没问题,她是极为普通的兰德尔王国民。」

「是喔,我知道了,就此先告退。」

「喜多力克。」

「是。」

「杰佛瑞的事有康莱德操心,你不要多事。」

「是,父王。」

喜多力克静静离开父亲的房间,然后喃喃自语:

「极为普通?她这叫极为普通吗?可见父王的调查员不可靠啊。」

喜多力克每次想要整理思绪时,就会去庭园里不起眼的角落坐在长椅上。

运动是他的专长,从小到大无论剑术、马术或体术的表现都备受称赞。纵使撇开王子的身分不谈,他也认为指导者的赞赏并非全然出于违心之论。

有些严厉的指导者面对王子依然毫不留情,杰佛瑞就是很好的例子,他也对自己赞誉有加。

喜多力克一直认为自己有一定的实力,想不到面对一个二十多岁的瘦弱女子,他连出招的余地都没有。那一天他受到的几乎是有生以来最大的冲击。

喜多力克希望能好好赔罪,然后请她传授体术。想是这样想啦。

(杰佛瑞大概不会说好吧……王兄派人跟踪她的时候,已经让杰佛瑞大发雷霆了,王兄也很意外他态度这么强硬,我现在果然还是要好好……)

「嗯,应该要赔罪,那次确实是我不好,我看她是女的,只因为兴趣使然就没有深思太多,先向杰佛瑞传达向她道歉的意愿吧。」

但是后来喜多力克被杰佛瑞-亚瑟投以冷冰冰的唾弃眼神。

「我知道殿下做了什么,殿下,可以请你不要再骚扰我重要的人了吗?殿下的歉意让我转达就好了。啊,对了,今天我会卯足全力指导殿下。来,不必客气,我今天奉陪到底。」

结果他竟然这样说。

那一天无论喜多力克倒地多少次,杰佛瑞都不断说「还没完」、「再来一回」、「只有这样吗」,直到他再也站不起来,剑术指导课才结束。

最后双方的练习剑交锋时,他被压制到向后飞出去,整个人趴在锻炼场的地上。

喜多力克呸一声,吐出口中的沙土。

「早知道就不跟杰佛说了。」

他碎念着翻过身,仰躺朝上闭起眼睛。



爱瓦女士的宅邸外喀啦喀啦传来好几辆马车的声音。

「有客人吗?」往窗外一看,只见黑涂装车体和鹰头狮身兽的金色徽章。那不是艾许伯里王家的徽章吗?

「克拉克少爷,大人物来访了,我们还是出去接驾吧。」

说完我们三个人一同前往安德森家的玄关大厅。

大门敞开,马车停在玄关前,一名清瘦的金发年轻人下车。

(是当时的那个人啊。)

发色虽然不同,不过从走路姿势还是看得出来,也就是说这个人是二王子。王子殿下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嗨,塞勒斯小姐,好久不见。」

什么「好久不见」啊?我暗自苦笑。

喜多力克殿下的声音爽朗,肋骨被我打断的事彷佛不曾发生过。无论是说「幸会」或「当时真是谢了」都不太对劲,于是我决定默默敬礼。

(插图009)

「前任的海恩斯伯爵夫人告诉我你在这里,你现在方便吗?」

「是,殿下。」

「啊啊,安德森夫人,我只是来谈点事,很快就走了,你不必备茶。维多利亚小姐,我们可以独处一下吗?」

「是,殿下。」

几名骑士跟着爱瓦女士进入会客室,检查过场地之后立刻清场。诺娜从门边往里面瞧,克拉克少爷拉住她的手把她带走,走到一半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瞪着喜多力克殿下,不过还是被克拉克少爷拖着离开现场。

为什么要瞪他啊?

「其实我今天是来向你赔罪的,我采取那种方式接近一名女性,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对付我都怪不得你。」

我不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于是静静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在那场晚宴上听说可能是你制伏了歹徒,因此对你产生了兴趣。」

「可惜那个人并不是我。」

「呵呵呵,是喔。不过你跟我对峙的时候绝对是个高手。」

「第二骑士团的团长先生跟我说,殿下是跌倒受伤的。」

喜多力克殿下苦笑。

「不要这么酸啦,我今天是真心诚意来谢罪的,很抱歉,我是认真的。」

殿下站起来对我深深一鞠躬。

「殿下请起吧,我只是外国的一介平民,请你抬起头。」

「你愿意原谅我吗?」

「是,当然。」

「太好了!杰佛瑞根本不准我靠近你啊,我来这里的事要对他保密喔,反正我就是觉得应该要当面跟你赔不是。」

确实如团长先生所说的,他不是个坏人,幸好没有打断他四肢。不对,他若没有轻举妄动,我本来就没打算下重手。

「然后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愿意指导我体术吗?当然我一定会好好答谢你。」

「我拒绝。」

「……拒绝得太快了吧?为什么?你不是原谅我了吗?」

这个问题,我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

「别人知道我在陪殿下练体术会产生兴趣的,要是知道指导者是二十多岁的女性,肯定有一堆人觉得『不知她武艺如何,我也想试试身手』。我现在不但要兼差还要照顾小孩,我没那个闲情逸致。」

「我会小心不被别人发现的,每星期一次,一次只有一小时也可以,拜托啦。」

他真的很喜欢练武啊。

「以殿下的身分来说,与其磨练武艺,不如用武艺高强的人吧?」

「你愿意为我所用吗?」

「绝对不要,我拒绝。」

「对吧?」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对吧」什么啦。

我一再推辞,他却说「好,等你要改变心意的时候我再来」,然后带着爽朗的笑容离开了。这个人真是锲而不舍啊,他应该很热爱练武吧。

后来爱瓦女士东问西问,我含糊其词说他问了团长先生的事然后回家了。我没有说谎,我对约拉那女士也用了同一套说词,是实情太吓人,我说不出口。

晚餐后,有人敲了我家的门,我还在想是谁,结果听到团长先生的声音。

「是我,杰佛瑞!」

「维琪!是杰佛!」

诺娜兴高采烈跑去开门,身穿制服的团长先生站在门外,我每次都觉得穿制服的他帅度比平常多了六成。

「你好,团长先生。」

「维多利亚,我在王城听近卫骑士说喜多力克殿下来见你了?」

我要笑出来了,团长先生已经知道了呀,殿下。

「嗯,他拜托我指导他体术。」

「你回什么?」

「我拒绝了。」

「我都叮咛多少次了,明天我再告诫一次。殿下三岁起我就认识他了,他从以前就是锲而不舍的人,都二十岁了啊,真让人头痛。或许是因为他感兴趣的都是武艺,身边的人也就一直惯着他。」

我静静沏茶,切了一块木盒里的胡桃奶油蛋糕端上桌。蛋糕是前天烤的,糕体大概今天开始变湿润,已经适合吃了。

「维多利亚?」

「团长先生是王国的骑士,我不能为了自己拜托你这样做。」

「哪怕我是王国骑士也一样。」

我今天要是拜托他,他和他的家人总有一天可能因我而吃苦,我不想为难他们,而且要是制造麻烦之后,他决定与我保持距离呢?光是想像就让我感到锥心之痛。

「总不能无限上纲什么都拜托你,要是现在拜托你、依赖你,未来却被你甩开,我会伤心欲绝。这件事我自己可以回绝的,不用担心。」

团长先生站起身来,他走向站着的我,忧心忡忡地盯着我的脸庞。

「我不会把你甩开。」

「自己的事我可以自己处理,虽然之前让团长先生帮了很多忙,但是这次我会自己试试看,殿下的事也不用你担心。」

「维琪在生气吗?」

「我没有在对任何人发脾气,别担心,诺娜。」

虽然我语气很平静,但是声音中的情绪或许有点凶狠吧,诺娜的眼眶都湿了。

我笑着摸摸诺娜的头,团长先生左手抱起她,右手把我拉进他怀里。

「我知道了,你不要笑得那么悲伤,你愿意告诉我你在恐惧什么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安抚着眼眶湿润的诺娜,带她回卧房躺到床上,团长先生则是一直等着我回去。

「团长先生,我不能说我在恐惧什么,对不起。」

「是吗……你有你的苦衷,抱歉我强迫你接受我的想法。」

「不会,我才抱歉。你要不要喝葡萄酒?」

「嗯,我要。」

红酒和胡桃奶油蛋糕很搭。

我们吃着胡桃蛋糕,静静对饮。胡桃干煎得又酥又脆,咬一口,我就想起母亲烤给我们吃的胡桃蛋糕。我们只共度了八年的岁月,在我记忆中,母亲的面容和声音已经模糊不清,我至今却依然清楚记得她烤的蛋糕是什么味道。

「我的未婚妻以前在紧要关头不愿意让我当靠山,所以有可能让我更执着想保护重要的人。」

「原来你有……未婚妻吗?你来这里没问题吗?」

「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十年前自我了断,我没帮到她。」

「原来……是这样,发生过这样的事啊。」

对于这个责任狂兼保护狂来说,这段过去想必让他相当煎熬,原来晚宴上听闻的「睽违十年带女伴出席」是这么一回事。

「对不起,让你提起伤心往事了。」

「都过去了,你不必在意。」

我想转移话题,一定要换一下。

「对了,最近有人说我很不懂一般对话的有来有往,我不知道的事还真多。」

「是谁这样说你?」

「你不认识他,是我常光顾的酒吧老板。」

团长先生一脸惊讶。

「你会去那种地方啊?」

「嗯,只有诺娜住主屋的时候去,说来奇怪,我去那里是为了在其他人存在的地方独处。」

我深怕对话中断,于是一个劲地不断说下去。

「我下次可以跟你一起去那间店吗?」

「那是间独饮两三杯就走人的地方,如果我们要去就选别间吧。」

萨赫洛先生知道的太多,我可不能让他见到团长先生。

「如果你想练体术的话,我可以奉陪喔,我比殿下更厉害。」

「我才不要。」

「为什么?」

「练武会把自己搞得一头乱发大汗淋漓的,搞不好还会翻白眼呢,我才不要让你看到。」

「我可以解读成你稍微把我当男人看待了吗?」

「……」

这种事只可意会,不要多问啊,团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