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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II】渴望别离的尸人与执着的少女

──光辉失落。

──救世溃散。

──然而,即使再次坠入虚无,仍是有事物残留着。

──还有那张像是在哭泣般的笑容。

那家伙任何时候都很强大,那家伙不论何时总是很可靠。

那家伙,莱因哈特-克洛斯莱他──

是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还要耀眼的存在。

「为什么你这么强?」

「这都是因为爱使然呐。」

「……所谓的爱,是什么?」

当时的我无法理解。

然而随着时光流逝,我总算懂了。

「我爱着你们两人吗?」

一旦如此认知后,就对自己感到厌恶。

已经无法继续当那个老是被守护着的自己了。

「怎么了,伙伴?居然卯起来练,只不过是练习不是吗?」

「……我想接近你,还有师父的背部。」

变强,变强。想要不以名字为耻,与两人并肩而行。

表达出这种想法后,那家伙立刻笑着说道:

「你已经够强大了唷,伙伴。」

「……没这种事吧,之前也才拖累了你。」

我自卑地如此说道后,那家伙一边轻敲我的胸口,一边说道:

「唉伙伴,你是能为了别人而努力的男人。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唷。」

充满黄金色光辉的眼眸笔直地望着这边。

「挺起胸膛吧。你是我们的家人(family),是我们的骄傲。」

站在旁边的师父也对那家伙的话语大大点头。

「所谓力量强弱只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呐,重要的是能否将背部托付给对方,以及对方是否可以信任。这样想的话,雷昂,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存在在你之上。」

两人认同了自己,两人持续相信着自己。

对这样的我,对弱小又可悲,而且不堪入目的愚蠢尸人。

所以我。

「……绝对要变强。变强,然后守护两人的身后。」

我对自己如此起誓。

「来吧,再练一次,莱那。这次我一定要击中你。」

「嘿嘿,我很期待唷,伙伴。」

我曾经以为如果是为了这两人,自己什么都做得到。

我曾经以为如果是为了这两人,就算是自身性命都不足为惜。

然而我却──

◇◆◇

从卡鲁那村返回圣都后,隔天。

耳中传来鸟鸣声,雷昂清醒了。

「……那个女孩好像还在睡呐。」

脑海里浮现爱莉丝的身影。她处于身心俱疲的状态中,因此没有余裕前来叫尸人起床,如今还在沉睡中吧。

雷昂并没有什么想法,不如说这样正好。因为晨间的例行训练不会受到打扰。

雷昂撑起身躯下了床。

「呼──……」

他重复深呼吸,操控四肢。

这是武练体操,它是以旧时代传承下来的格斗术为基础而创造出来的,被大众广泛地视为用来维持健康的运动。然而,这毕竟只是一般的看法。偏离常轨的存在……特别是靠逞凶斗狠为生的人们,会在完全不同的目的下活用这项技术。

要用分毫不差的动作完成武练体操,精妙的肉体操作是不可或缺的要素。

只要穷究这项练习,四肢动作终将会被刻划进无意识的领域中……最终抵达无我境界。

只要能抵达这个领域,肉体就再也不会被精神上的紊乱所拖累了。

不论处于任何状态,都有可能靠着完美身法击碎敌人。

雷昂如今已抵达这种境界。

对过去的自己而言,这是难以置信的成长吧。

「哇塞……你体操做得真烂耶……」

「哎、哎呀,只要持续努力,总有一天一定会进步的。」

脑海浮现两人的回忆。库蕾雅跟莱因哈特都用令人为之着迷的动作完成这个体操,然而雷昂不管经过多久都做不好……

那一定也是导致那起惨案的重要因素之一吧。

做为目标的背影已荡然无存,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

「因失去一切而得到强烈冲动,想要得到力量的这股冲动,将这副身躯推升至曾经视为目标的境界……讽刺成这样的事也很少见。」

到来的悲哀扰乱心灵,肉体却依旧维持着流畅而美丽的动作。

累积了四年的努力,正逐渐让凡躯抵达高手的领域。

至少在技术上正确实地变成这样。

「呼──……」

结束所有过程,在最后做一个深呼吸。然后,雷昂轻声低喃。

「我必须孤身一人才行,有人站在身边是不被允许的事。」

回忆过去而产生的哀戚否定现在的自己,雷昂顺从这个想法──

迈步走向弟子(爱莉丝)那边。

「起床。」

「唔唔……嗯~……居然连梦里都有师父出现……好开心呢~……唔呵呵呵。」

「不是作梦,是现实。给我起床贪睡鬼。」

「………………………………唉?是本尊?」

爱莉丝还没睡醒的脑袋急速变得清醒。

「啊哇哇哇哇……!睡、睡衣皱巴巴的……!头发乱糟糟……!啊哇哇哇哇……!」

爱莉丝红晕上颊,手足无措慌张不已。雷昂一边俯视这种痴态──

「我是重信诺的男人,因此并不打算违背跟你订下的约定。虽然极为气恼,但我还是会把你当成弟子看待。虽然真的非常不甘愿就是了。」

说到这边,雷昂用力伸出手指比向爱莉丝。

「既然当了弟子,指导你就是吾之职责,因此我要把你──」

「肯锻炼我吗!?」

这反应出乎意料。趁工作后留下的疲劳感尚未消退时提出训练邀约,她就会感到厌恶吧──雷昂是这样想的……然而不如说爱莉丝甚至还满心期待地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神。

「……听好了,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唷。」

「是!师父!」

「……我会彻底把你往死里操的,就算哭哭啼啼我也不会停手喔。」

「是!感激不尽,师父!」

「……只要说半句丧气话,就立刻将你逐出师门。我不需要废物。」

「这是当然的,师父!」

尸人发出叹息,而且还又深又长。

其实雷昂陆续撂下严厉话语,是为了让爱莉丝觉得「这种师父真讨厌」,然而──

「训练-训练-跟师父~一起训练~-」

别说是心生厌恶,她甚至还哼着歌跟在后面。

爱莉丝这副模样让雷昂感到温馨……但他仍是狠下心肠,加深自己的决心。

(我要好好地、严厉地教导她。如此一来她就会出声求饶,离开我身边吧。)

爱莉丝没有察觉到这个真意,就这样跟随师父的背影……

两人踏进宅邸的地下。

「总、总觉得这里空荡荡的呢,而且也完全没有训练用的器具……该不会是用来训练脚力的地下训练场吧?」

「不是,这里是使用了最先进技术建造而成的训练场。」

雷昂触碰位于出入口附近的球状装置,将「圣源」流入那边。

下个瞬间,室内中央出现多个射击训练用的靶子。爱莉丝双眼圆瞪望着它们,一边说道:

「唉?突、突然有靶子出现……」

「这个装置具有召唤各种幻影的机能。只要利用这个,就能进行各式各样的训练……不过在那之前,先让我看清你的素质吧。首先是射击。」

雷昂一边说话一边操作装置,在爱莉丝眼前召唤出数种飞行道具。

她选择的是短弓,是打算用最擅长的武器好好表现给师父看吗?

这样的爱莉丝,一定马上就会哭丧着脸吧。

「要开始啰,准备好了吧?」

「是的!」

气势十足如此回应的瞬间……所有靶子开始动了起来,而且还是在超高速下。

(这是射击训练中的最高难度,这个女孩连一个靶子都打不中吧。)

故意对理所当然的结果鸡蛋里挑骨头,责难她不配成为「救世」勇者的弟子,然后将她逐出师门。

雷昂脑袋里浮现这种令人心痛的未来,然而──

其结果究竟是──

「满靶……!?」

以高速移动的十二个靶子,爱莉丝将它们全部都射穿了,而且仅仅花了七秒。

「那、那个,我的弓技状况如何呢……?」

纯真美貌上有着对结果的期待感。

虽然想要夸她,不过如果她因此而亲近自己就头痛了。

雷昂故意说出带刺话语。

「……没超出凡人的领域,技术还是不足。」

「是、是这、这样啊。」

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爱莉丝丧气地垂下头。

一看到这副模样,强烈的自我厌恶感便袭上心头。然而,雷昂却摇摇头挥开这个念头。

(要挑剔她使用飞行道具的技巧是不可能的。话虽如此,她也不见得不擅长接近战。)

(……要将这个女孩逐出师门,让她离开我身边。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只能不择手段了吗?)

虽然这手段极其恶毒,却也是情非得已。

「这个装置也能召唤『魔物』的幻影。以你的身手,适合第四级的雾化『魔物』吧。」

下个瞬间,一只小型犬人出现。目睹那副身影出现的同时,爱莉丝肩膀倏地一震。过去的痛苦记忆复苏了吧,正如雷昂计画的一样。

「接下来以这家伙为对手……而且是,空手呐。」

「唉?不、不使用武器与『魔物』战斗吗……?」

「这是为了测试你的心理素质。当然,如果你要停止的话也是没关系啦。」

如此一来就是逐出师门了──爱莉丝也感受到这件事了吧。

虽然因恐惧而胆怯,爱莉丝仍是在眼眸里寄宿着强烈光芒,直勾勾地凝视雷昂的脸庞。

「如、如果能做到……可、可以摸摸我的头吗……?」

「嗯、嗯,如果能打倒的话呐。」

雷昂有着确信,不会有这种结果的。

的确,这个女孩是天才。然而……心态却会糟蹋这种才能吧。

「……要开始啰。」

「素、素滴!」

爱莉丝冷汗直流,浑身颤抖着与敌方对峙。

雷昂把那副姿态与自己的身影叠合了。

(我跟她两人都是胆小鬼。)

(连遇上不能退让的状况就能拿出某种程度的勇气这点都一样。)

(不过……就是因为跟我一样,所以这个女孩无法突破试炼吧。)

眼前的犬人是幻影,但战力与魄力却跟本尊相同。

要手无寸铁空手挑战这种对手。

(肯定会像我以前那样丢脸的。)

他是这样想的,然而──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泪湿双瞳,爱莉丝仍是毅然地挺身面对。

光是这样就足够令人意外了,说到这个女孩──

「……这怎么,可能。」

她空手与「魔物」对峙,不只是能够好好战斗,甚至还占了上风。

而且──她成功了,达成空手打倒「魔物」的伟业。

「咕,啊,啊……!」她趁小犬人瞬间出现的破绽绕至它身后,飞身扑上去用手绕住脖子。

下个瞬间,周围响起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爱莉丝折断了敌人的颈椎。

「呼啊,呼啊……师、师父……!」

她用跌坐在地上的状态望向这边,其深绿色眼眸中有着期待感。

我做到了师父。如何呢师父?我很努力唷师父。

所以,请夸奖我。

……雷昂无法接受这种情感。

心中产生的困惑拨开他的这种情感。

「为什么,你……能像那样,行动呢?」

「呃~,我啊,从小时候就是靠打猎为生的,一定是环境影──」

「不对,不是这种事……为何你能拿出勇气,我要问的是这个。」

「勇、勇气吗?这、这个……呃,是、是爱的力量!我想是这样子的吧~!啊哈哈哈哈!」

爱莉丝有如要掩饰害羞似地发出笑声。

在这样的她面前,雷昂不由自主双拳紧握。

脑海中浮现师父与师兄的身影,爱莉丝的回答与两人的话语如出一辙。

「你爱我吗?」

「呼唉!?这、这锅……啊啊啊……呼唉唉唉唉……」

有如苹果熟透般的脸蛋,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

看着就令人难受。

「……如果因为爱可以让人超越极限,如果爱就是勇气的根源──」

那么,我没爱着那两人吗?

那家伙的话语才是正确的吗?

「师、师父?」

「……已经够了,训练就到此为止。」

有如要逃避回忆,以及回忆带来的痛楚似的,雷昂中断思绪。

「听好了,这个只是报酬,没有更进一步的意义在里面。」

雷昂走近爱莉丝……按照约定温柔地轻抚她的头。

「呼唉唉唉……」

舒服触感让爱莉丝放松双颊,露出腼腆笑容。

如果能尽情疼爱那副姿态的话该有多好──自己心中也存在着这种想法。

然而如今,埋进雷昂胸口的情感却过于复杂。

(我以为这个女孩的本质与我相同。)

(然而实际上……却完全吻合师父跟莱那的那种意志。)

(……然而这是为何?为什么跟我一样的胆小鬼能变成这样?)

到头来答案并未出现。

相对的,产生了另一个疑问。

(与这个女孩相遇,真的只是偶然吗?)

(……不,恐怕是主的御意吧。)

(想对现在的我传达某事。)

(然而……就算这是主的御意……果然还是不能把她放在身边。)

(我无法否认自己被她吸引,正是因为如此……我得推开她才行。)

(因为,我无法保护,任何人。)

如果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爱莉丝一定也会迎来凄惨的结局吧。

不行,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然而……就算想要疏远,目前也找不出手段。

自己只能暂时跟她一起生活了吧。

(我能做到的就是,在这段时间内不让她毙命。)

(能做到的就是,让她就算离开我也能安稳度日。)

结论立刻出现,雷昂在此时把手移开爱莉丝的头。

「去吃早餐,之后要去镇上喔。」

「是的,师父。这次也是要去公会吗?」

「不,要去见熟识的锻造师。」

「锻造师?」

「嗯、嗯,要调整义手……还有订制你的专用装备。」

◇◆◇

对新人冒险者而言,取得专用装备是许多大目标之一。

敬爱的师父要给自己专用装备,这只能说是喜出望外了。

「师父~要给我~-专~用~装~备-」

爱莉丝兴奋到人都要飞上天了,这样的她令雷昂锐利地眯起双目。

「……你似乎搞错了什么呐。听好了,之所以给你专用装备,说到底只是认可你的才能,考量到你对后世造成的影响。」

「是的,师父!」

「不表示我对你个人抱持着好感,我也无意认可你是弟子。」

「是的,师父!」

「…………你啊,没在听我说话吧?」

「是的,师父!」

雷昂一边深深叹息,一边注意周遭。

路上行人的视线真的很冷漠。如果这种眼神只针对雷昂的话,那一点问题都没有,然而圣都居民甚至对这个让人心生暖意的女孩都露出了冷漠眼神。

(这样下去不只是非人者,连人类都会威胁到爱莉丝的人生。)

(就算是为了避免这个情况,我也得尽快赶走她才行。)

(不过,该用何种手段呢……)

到头来雷昂什么也没想到,就这样在目的地前方停下脚步。

那是一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武具贩卖店。

写在招牌上的名字是安布雷-卡普尔(unbreakable)……绝对不会毁坏之物。

雷昂推开门扉走进店内,就这样笔直地朝深处前进。

那儿有记帐用的桌子,貌似店员的黑发少女乖巧地坐在椅子上。

「…………欢迎光临。」

「声音好小!?」

「今天是你顾店吗?」

「……是的。」

「那家伙呢?」

「……在里面的工作室睡觉。」

「是吗?我要通过,没关系吧?」

「……请。」

雷昂走向位于少女身后的门扉。它通往店铺后院,那儿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以大型火炉为首的锻造用设备与道具。

看样子不久前还有人在工作,周围很闷热。

在这种环境下,有一名女性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艾蜜丽亚,起床了。有工作要做。」

如此呼唤后,她立刻缓缓睁开眼皮。

「……………………啊啊,超想睡的。」

她在深绿色眼瞳中寄宿不悦感,一边撑起上半身。

「会堆积如山,却不会就此消失,虽然明白所谓的工作就是这种玩意儿,但这阵子真的是太扯了。」

她一边抱怨一边仰望天际,接着搔了搔头。

随意留长的红发完全没在保养,乱糟糟的甚至还有点脏。是有一阵子没洗澡吗?汗味也飘了过来。

──然后她,艾蜜丽亚总算在此时望向雷昂。

「找熬夜三天的我要干么?你这个臭尸人。」

「过来检修义手……还有委托你制作专用装备。」

「啥?专用装备?你的不是已经装在手脚上了?」

「不是我,是她的装备。」

雷昂将视线移向爱莉丝,艾蜜丽亚也仿效此举……不知为何,她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你是谁?」

「初、初次见面,我叫做爱莉丝-坎贝尔。」

「啊是吗?那么,你是雷昂的什么人?」

「我、我在不久前成为师父的头号弟子。」

「…………………………………………啊啊?」

已经不只是不悦了,变锐利的眼眸甚至寄宿着杀气。

「雷昂,你在想什么?」

「……我有苦衷。」

雷昂别过脸庞,有些不好意思地如此低喃。艾蜜丽亚朝这样的雷昂瞪视了半晌。

「哼,哎,算了。要不要收弟子都是你的自由呢……那么,说是要订那个小姐的专用装备?素材是啥?」

「嗯、嗯,是这个。」

雷昂从腰包中取出在卡那尔村讨伐的食人魔的「生证石」。

「喔,是第二级的吗?不过这个不是小姐靠自身之力取得的吧?」

艾蜜丽亚盯视爱莉丝的脸庞。那对深绿色眼眸中有着看穿一切的聪慧……因此爱莉丝无法与她四目相接。

「菜鸟要使用专用装备还早个十年呐,变成只会靠武器的木偶娃娃该如何是好?」

「比丧命要好多了吧。」

他如此回应后,艾蜜丽亚发出咂舌声,用打从心底厌恶的表情。

然而她并未露出要拒绝委托的态度,不如说她还站了起来走近爱莉丝。

「稍微失礼一下。」

「呼唉?」

她啪哒啪哒地摸起爱莉丝全身。

「做、做什么……!?」

「量尺寸,还有确认现阶段锻炼的状况。再来就是,掌握你的习惯动作……话说~,你的胸部真小耶。你已经十五岁了吧?都十五了还是这种尺寸的话,未来一片黑暗呢。」

「没、没这回事──」

「顺带一提,那个臭尸人喜欢巨乳,所以你这种贫乳他根本不会放在眼中喔。」

(插图007)

……爱莉丝用恳求般的目光望向这边,但雷昂决定无视。

「嗯,哎,大致上明白了。你是某个村庄出身的吧?土地很贫瘠,打猎技巧与生活有着直接的关联。所以你必然很会用弓,刀剑技巧也有一定的程度呢。」

说中了。这个女人不只是胸部大,爱莉丝感受到不可轻视的事物。

「关于小姐的专用装备嘛,哎,有个十天就足够了呢。」

如此述说后,艾蜜丽亚将视线移向雷昂,一边凝视他右臂与左脚一边说道:

「真亏你能在这么短的期间内把它们操成这样。不只是义手,连义腿都得照顾一下才行呢……首先是义手,来吧,快将它卸下呐。」

雷昂按照吩咐拆下右臂,将它递向艾蜜丽亚。

她将那只右臂搬到小桌子上,拉过工具箱开始分解它。

「喔,喔,调整内容跟平常一样呢。话说~你老是使用参号吧?输出功率下降了不是吗?」

「……我没注意到。」

「唉,这么迟钝,亏你能活到现在呢。」

「是托你的福,艾蜜丽亚。」

「哈!正是如此呐,你这个混球。」

流动在两人之间的氛围相当沉稳。

「……两位认识多久了呢?」

「算起来将近十年了吧。」

「非常久呢。」

艾蜜丽亚一边调整义手,一边发出哼笑。爱莉丝将这种态度视为成人的从容,因此她在不知不觉间吐露了自身的情感。

「两位感情这么好,有点让我嫉妒呢。」

在那瞬间──

「啥啊?」

艾蜜丽亚深绿色的眼眸中寄宿了深不见底的昏暗。

「你说感情好?哈哈,真荒谬!」

那不是掩饰害羞的话语。

艾蜜丽亚发出嗤笑时散发出来的气场,跟城镇居民平常对雷昂表现出来的那种情感相同。

是侮蔑与憎恶,还有恶意。

「人家跟这家伙说到底只是工匠跟客人之间的关系,就仅仅只是如此而已……不,不对呐。还有另一个关系呐。」

艾蜜丽亚说到这里时,雷昂轻声对她说了一句话。

「没必要告知到这个地步吧。」

雷昂用略微强硬的口吻编织出话语,艾蜜丽亚以无视这句话的形式说道:

「除了契约关系外,还有另一个关系。人家呀,是这家伙的主人。只要下令,不管是什么事这家伙都会去做。他不得不这样做,是吧,雷昂?」

艾蜜丽亚朝低着头默不作声的雷昂发出哼笑,一边撂下后半段话语。

「其实我刚好打算要叫你出来,你自己过来倒省了我一番功夫呢。而且小姐的事情也处理完了……就来谈谈这次的工作吧。」

爱莉丝完全跟不上状况,相反的,知悉一切的雷昂只是叹了一口气做出回应。

是把这个反应视为同意吗?艾蜜丽亚说出下面的话语。

「是位于路卡提耶尔迷宫西部地区的同类相食村。说到那里嘛,就是低风险高报酬的赚钱场所,连高层都非常中意。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无法对妨碍既得利益的事物视而不见。」

「……猪人女王(orc queen)复活了吗?」

「是呢,然后啊,这边就轮到你出场了。轮到拥有力量能彻底杀掉怪物的特殊尸人(怪物)──雷昂-克罗斯哈特出场了。」

爱莉丝对两人的交谈沉默至今,然而……

浮现的疑惑却在此时不经意地漏了出来。

「彻底杀掉?」

「嗯、嗯,是呐。你也是知道的吧?『魔物』不论怎么宰杀,总有一天都会复活。快则数天,慢则两年左右吧。」

没错,正如艾蜜丽亚所言,「魔物」具有某种不死性质。

这正是替人心带来黑暗的最大原因。

「就算杀掉『魔物』,它们总有一天也会确实地复活,因此那些家伙的数量只会一直增加。相形之下,人类的数量只会不断减少。如此一来总有一天──人类会灭亡。」

然而,如果雷昂能彻底杀掉「魔物」的话。

「师父能成为救世主……!」

浮现在爱莉丝脸上的亢奋感,其原因果真就只是因为如此吗?

不,还有另一个理由。

然而,简直像是在说自己完全不关心她的这种心情似的。

「啥救世主啊,真蠢。就是因为拥有这种力量,所以这家伙──」

艾蜜丽亚咬住唇瓣,浮现在她脸上的情感与先前的恶意不同。

就某种意义而论,是位置完全相反的情感,也就是……悲哀。

「听好了,小姐。所谓的力量,不只会带来正面的影响喔。有时也就是因为这样,会被赋予残酷的宿命,这家伙(雷昂)就是这个典型呢。」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搞错了喔。高层才没想过要用雷昂救世,只是将他当成方便的道具使用,在最后……用到坏掉为止。这就是那些家伙的目的呐。」

爱莉丝无法立刻明白艾蜜丽亚说了什么话。

「用掉,坏掉为止?」

「是呐,雷昂是红眼『魔物』。光是这样就已经是不被允许的存在了,然而却还是像这样留雷昂一命,就是因为他拥有杀死不死者的特性呢。」

不被允许的存在,这句话令爱莉丝感到不讲理……产生强烈的愤慨。

「这是,为什么呢……!为何如此过分!」

爱莉丝杠上艾蜜丽雅,然而艾蜜丽雅只是露出洒脱笑容说了一句话。

「夜行杀,你好歹也听过这个名字吧?」

耳闻毫无脉络的话语,爱莉丝用交杂着愤怒与疑惑的表情点点头。

所谓的夜行杀,是极具知名度的杀人魔的外号。

年龄不明,经历不明,性别不明。唯一明瞭的情报就是,夜行杀有着在杀人现场以血液代替墨水写下诗篇的兴趣,除此之外一切都尚未明朗。

据说光是可以确定的被害者数量就高达二百八十四人,算上疑似被害者的话,数量就破千了。

「这是四年前的事,我们弄清了那个杀人魔大人其实是『魔物』呐。它的种族是吸血人,单纯的战斗能力当然很高,能将人类变成『魔物』的能力真的很棘手。不过如果它是青眼的话,那还可以想办法解决。问题在于,那家伙是红眼。」

爱蜜丽雅说道。

红眼「魔物」拥有人心,因此持有跟人类一样的智能。

「那家伙证明了此事有多么危险呐。因此只要发现『红眼』魔物,就要不由分说立刻扑杀。因为只要这样做,它们就不会再度复活唷。」

爱莉丝反刍对方有如偷袭般带来的情报。

「不会再度,复活……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红眼『魔物』一旦死掉就会完蛋,是拥有人心的代价还是怎样呢?虽不明原理,但这件事不会有误。」

雷昂也一样,一旦死亡就会就此告终。而且据说那个什么高层的也希望此事发生。

「为,什么……!?这样很奇怪吧!?师父明明是唯一能拯救世界的存在啊!为什么要把这种存在──」

「大约是两万八千。」

突然端出来的数字让爱莉丝感到讶异,气势也为之一挫。

艾蜜丽亚盯着她的这副身影,一边继续说道:

「每天增加的『魔物』数量,在这几年演变至二万八千左右。相形之下,拥有能力能够彻底抹杀它们的家伙只有雷昂一人。」

现实被狠狠地摆到面前,让稚嫩少女有如从梦中初醒似的。

「话虽如此,那股力量依然很珍贵,所以才没处死雷昂呐。因为做为专门对付『魔物』的杀手,他可说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有足够的利用价值。话虽如此……」

用到坏掉为止这个决定并未反转,这正是对雷昂的处罚,而且──

「唉小姐啊,所谓的力量呀,跟诅咒是一样的喔。雷昂因为某种因果而变成『红眼』魔物,光是这样就已经糟糕至极的说,居然还多附赠了不死者杀手的属性。所以这家伙啊,连轻轻松松死去都不被允许。如果对红眼『魔物』的认知跟四年前一样,至少还会有救吧,但如今已经……」

艾蜜丽亚话语中有着彻头彻尾万念俱灰的情感。

爱莉丝是这样想的,这个女人对师父的恶意一定是──

然而在她开口把那句话说出来前,艾蜜丽亚就言归正传了。

「雷昂,下达给你的命令就是讨伐猪人女王(orc queen)。在我们谈话之际,那家伙也无穷无尽地生产着猪人(orc)。确实地宰掉它,别再让它复活了呐。」

总结她的话语就是如此。

第三级「魔物」猪人们在它们的乐园里横行无阻;侵入它们的乐园,抹杀它们的女王。

没有后援,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换言之就是──

「等于是叫师父去死不是吗?」

「是啊。打从刚才我就这样说了,你头脑不好吗?」

「请不要开玩笑!怎么可以有这种蠢事啊!」

回过神时,爱莉丝已经在咆哮了。为了师父,打从心底发出怒气。

目睹她的这种身影,雷昂感到一股暖意,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

(……这个女孩恐怕会说自己要跟过来吧。)

这次的工作也是,下个工作也一样。抱着不能让师父独自涉险的想法。

(不行,只有这个非阻止不可。)

雷昂将决心深埋于胸,爱莉丝在他眼前叫道:

「请住手,师父!别再做什么工作了!」

「唉,小姐啊,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就是因为完成了那些工作,才留雷昂一命的唷。如果拒绝的话,雷昂就会被立刻处死就是了。」

这是避无可避的宿命,然而──

「……工作虽然不能不做,却有可能改变内容。」

雷昂如此发言后,爱莉丝与艾蜜丽亚分别做出不同的反应。

前者头顶浮现问号……至于后者,则是露出察觉某事的表情。

「艾蜜丽亚,你能去交涉一下,在我培育完这个女孩前,给我相对安全的工作吗?关于这次的工作,也务必请你动用人脉──」

这句话有着何种意图呢,爱莉丝没能彻底理解。

察觉到这件事后,雷昂对她送出答案。

「虽然无法避开危险……不过,如果你变强的话。」

「……唔!由我来,保护师父……!」

「嗯、嗯,你的才能是货真价实的,心灵的强度也是。只要磨练那股力量,就有可能彻底守护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事物吧。我会好好锻炼你,让你变成这样的。」

「……!好的!请多多指教,师父!」

爱莉丝的稚气美貌有着强烈的感激之情。

她一定是这样想的吧,认为师父信赖着自己。

这种喜悦让她做出务实的选择。

充满她脸庞上的决心,与昔日尸人怀抱于胸的情感一样。

他当时也是天真无邪地一直对师父跟师兄这样说。

由我来──

「由我来,保护师父!」

爱莉丝堂堂正正做出断言,雷昂轻抚她的头。回过神时,他就已经这样做了。

其理由并不是对弟子产生情感。

而是对她,还有过去的自己感到怜悯。

艾蜜丽亚对这样的雷昂说道:

「要好好干唷。」

用有些淡泊的语气如此说道后,她望向爱莉丝那边又说了一句话。

「好像可以跟你好好相处呢,小姐。」

就算是爱莉丝也明白,这句话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然而──

她终究无法理解艾蜜丽亚与师父心中的盘算──就这样返回了宅邸。

然后到了夜晚,吃完晚餐又洗好澡后,爱莉丝立刻回自己房间就寝。

其实她是想要熬夜训练的,为了快点成长为能够守护住师父的存在。

却被雷昂这个当事者当面说了后面的话语,所以不得不死心。

「睡眠也是训练的一环,给我好好睡,直到早上都不准下床。」

爱莉丝一边回想师父有如提醒般的语气,一边弄熄蜡烛的灯火闭上眼皮。

训练产生的疲劳,以及满腹造成的睡意催生出强烈的睡意。

她委身于这种感觉──被引诱至梦境的世界。

「难过时才要笑。」

这是母亲的口头禅。

「感到难过的话就笑一笑,想要生气的话就笑一笑,觉得不想笑的话就笑一笑。爱莉丝你呀,是为了笑而诞生的唷。」

虽然村子里的人们都把母亲当成疯子对待。

但对爱莉丝来说,母亲是她心爱的人,是应该要去爱的人。

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就能对明天抱有希望,她曾是这样想的。

不过有一天,母亲的眼睛开始混杂着青蓝色彩。

这个事实毁坏了一切。

「笑吧,爱莉丝,连我的份一起。」

母亲变得无法下床,母亲变得没办法笑了。

「爱莉丝,你会变幸福的。你是为此而生的唷。」

「所以,笑吧。」

「要笑唷,就算笑不出来也要笑,为了笑而笑。」

「非笑不可。好了,快笑吧。」

「给我笑。」

「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

爱莉丝爱母亲,打从心底爱她。

正是因为如此,她希望这个人能以人类之姿走到尽头。

而且──

「爱莉,丝……」

母亲她。

「笑,笑,笑……」

母亲她。

「快点,笑,吧──」

母亲。

母亲她母亲她母亲哈哈哈母亲母亲她母亲哈哈哈母亲哈哈她母亲哈哈哈母亲她哈哈哈母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呜!」

身躯擅自弹起。

「呼……呼……呼……」

心悸没有停止,冷汗弄湿全身。

爱莉丝抱住颤抖的身躯,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去那个人身边吧。」

爱莉丝下床离开房间。

只要看一眼师父的身影,一定可以治愈恶梦带来的心情低落吧。

「虽然违背了命令,不过…………师父一定会原谅我的。」

一边在嘴角盈满微笑,一边前往他的房间。

然后爱莉丝抵达了那边,为了不吵醒师父而缓缓打开门──

「──唉!」

眼前的光景让她呆若木鸡。

充满无机质氛围的室内,如今那儿只是空壳──

◇◆◇

在白色暗暗支配的魔之领域里。

一发枪声响彻四周。

「虽然不是瞧不起……却还是得承认评价过低呐。」

目的地是同类相食村,通往那儿的街道就位于平原正中央。如果是普通街道的话,就是没有任何危险的场所,然而如果那儿是迷宫内侧的话,那情况就大大的不同了。

「料料料料料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一名植物人(mandrake)从旁边飞身窜出──在那个瞬间枪口喷出火。

银色子弹正确地射穿植物人的胸膛,将一身绿的全身化为腐败肉汁。

「……这次的袭击在没受伤的情况下结束了吗?」

雷昂用右手轻抚因大意而刻划在身上的伤痕,一边感到焦躁。

身体处于万全的状态,心灵却状况不佳,其原因就是名为爱莉丝-坎贝尔的少女。

「……我的选择没错,与她的关系是建立在离别的前提下。如此一来,就应该趁早这样做才对。不然的话……不幸就会造访到她身上。」

为了防止此事发生,雷昂背叛了爱莉丝。

采取传达出信赖的态度后,雷昂以行动表明那只是谎言,接着留书一封,用信中写下的字句给予她的心灵致命一击。

──像你这种过于纯真的蠢人,谁要照顾到最后啊。

──什么叫「我会守护师父」,真是荒谬。

──光是轻易被谎言所骗,你就已经没有这种力量了。

以这种字句当作开场白,再加上一堆辱骂,最后再宣告她被逐出师门了。

「如此一来,那个女孩就有安稳的未来。我做了正确的选择。」

然而如今,懊悔念头却埋进了雷昂的心。

为何会产生这种情绪呢?那是因为雷昂向她寻求着救赎。

爱莉丝-坎贝尔这名少女,对这个尸人而言──

「不可能……!只有师父跟莱那才是我的救赎……!在我亲手破坏它的那一刻,救赎就已经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任何一处了……!」

渐渐剥落。每次说服自己,每次自我暗示,都会渐渐剥落。

「救世」既孤独又孤高,尸人活着就只是为了成就他继承下来的使命。

这种华而不实的装饰渐渐剥落,雷昂无法维持自己应该要演出来的理想自我。

被寂寞压扁,因自我厌恶而苦恼、即将崩溃的男人。

这就是雷昂-克罗斯哈特的真实面貌。

「别去思考,什么都别再去想了。就算这样做也没意义,我跟她的关系已经──」

破裂了──就在雷昂打算这样说服自己的前一瞬间。

声音传到雷昂耳中。

「怎么可能,该不会──」

在惊愕之际,声音再次飞向这边。

这次他清楚地听见了。

「救,救我。」

◇◆◇

「呼……呼……呼……」

爱莉丝-坎贝尔用拼了老命的模样,在白色暗暗中不停奔驰。

「师父……!」

浮现在眼角的泪水并不是怒气造成的。

是恐惧使然的泪水。

「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

再也不要像那样。

像那样被丢下不管了。

「师父……!你,又把我……!」

不想离开。对失去所有的我而言,那个人是唯一的──

「木,木木,木木木木木木木木木木木木木!」

就在此时,地面突然窜出某物。

是植物人,肉体宛如无数植物聚集而成,然而口鼻以及眼睛确实是人类之物。这个攻击虽然等同于偷袭,爱莉丝却用令人惊异的反射神经躲了过去。

「不要,碍事啊……!」

她跃向后方,一边将手伸向背后,将箭矢搭上弓──然后释出。

与锐利破风声响一同飞翔的它,漂亮地贯穿目标的头部。

虽然这正是一射一杀的体现,但「魔物」并没有名为恐惧的概念。

因此。

「种,种植,种植,植植,植植植植植植植植。」

「菜,菜菜,菜,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群植物人涌向爱莉丝身边。

「师父……!」

即使面对一般而言应该要有必死觉悟的光景,爱莉丝的心仍是不屈不挠。

怎么可以死呢,我要变幸福。

跟那个人一起,变幸福。

「唔……!」

爱莉丝将箭矢射向紧逼而来的非人者,将它们一一变成腐败肉汁。

然而敌方不但没逃走,甚至还猛然袭向这边。

「咕……!」

就在此时,植物人(mandrake)的拳头从视野外面飞向这边,爱莉丝没能察觉到。

她硬生生地挨下攻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呜,呜呜……」

眼瞳因泪水而湿润。

要在这种地方结束吗?以这种自己不能接受的方式死去吗?

「师,父……」

回过神时,声音已从嘴中漏出。

「救、救救我。」

过去的他不肯接受这句话。

然而──如今却是。

「为什么会这样。」

话语说出的同时,朝敌方射出枪弹。

雷昂-克罗斯哈特一边确认她的现况。

她是受到攻击倒在地上了吧。美丽的白发与惹人怜爱的美貌满是尘土,为了防止雾病的防疫布(口罩)松脱,挂在其中一只耳朵上,裸露而出的脸颊刻划着瘀青。

目睹这副样貌的瞬间,尸人感受到身体受到灼烧般的情感,而且──

他凭着一股冲动,虐杀了袭向她的同族们。

然而灼热情感并未消退,甚至还愈烧愈旺。

雷昂揪住爱莉丝的领口,朝她放声怒喝。

「你是在干什么!想死吗!」

目睹师父激烈的情绪,爱莉丝双肩一颤,眼睛因泪水而湿润,却仍是──

「……我的世界里,一直只有母亲。」

她口中漏出孱弱又细微的声音。

「父亲得病被村里的大人们杀掉了,似乎是如此。所以……故乡里只有敌人,所有人都蔑视我们。」

她的话语,渐渐渗入雷昂被热度支配的心。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幸福。只要有母亲在,不论多么艰辛我都笑得出来。不过,母亲已经,不在了。」

湿润的深绿色眼眸抓住尸人的心,不肯放开。

她的视线让雷昂感到似曾相识。对夺走重要之人的仇敌感到的憎恨,以及对拯救重要之人的恩人表达的感激,两种相反的情绪同时存在的这个眼神……雷昂有印象。

记得是,没错。师父与师兄还活着时曾顺道去过一个边境村庄,在那儿。

「师父,你替我杀掉了母亲。」

眼前的爱莉丝的这张脸庞,看起来与那个幼小少女的脸蛋叠合在一起了。

这个女孩该不会就是当时的──

「……母亲也生了病,变得一天比一天奇怪。那副模样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所以我决定要……亲手送母亲上路。然而……我却做不到。」

在那个边境发生的事情掠过雷昂的脑海。

发出咯咯笑声的巨大「魔物」,以及即将遭到它毒手的幼小孩童。

然后──雷昂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至现场,讨伐了那个「魔物」。

然而,被尸人保护在怀中的孩子却不哭也不笑。

孩子只是低喃了一句话「妈妈」。

「对我们伸出援手的人,就只有师父你一人。所以,对我而言你就是救命的英雄,是独一无二的关系。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你而已。所以,所以啊,师父。」

她一边扑簌簌地滚落泪珠,一边颤抖唇瓣说着。

哀戚少女将手伸向这边。

「不要,抛下我……!」

面对沉痛的恳求,雷昂只能呆呆伫立在原地。

在那个时候,雷昂把守护下来的女孩托付给村庄附近的孤儿院,然后就忘记了她的存在。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拯救变成孤儿的小孩,那就是把他们送去正派的社福机构,就只能这样做。事情一旦完成,雷昂就会刻意遗忘对方。就算一直铭记在心,也只会变成让心坏掉的原因。

这种遗忘掉的无数过去的其中之一就在面前,雷昂如此心想。

(对世界的狭隘观念,只有虚无中活过来的人才懂。)

(这个女孩……果然跟我一样。跟我相同,是在虚无的世界中活过来的。)

(而且,我对这个女孩来说,是有形体的救赎。)

(就像我以前向师父与莱那寻求救赎般,这个女孩也……)

放弃的想法渐渐占据内心,自己不可能有办法推开这个女孩。

因为,自己就是如此。库蕾雅与莱因哈特,雷昂依赖着他们两人,擅自认定只有两人身边才是自己的栖身场所,没想过要待在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

正是因为有着这种过去,正是因为可以理解彼此。

对爱莉丝而言,雷昂是有形体的救赎,同时──

对雷昂来说,爱莉丝也是有形体的救赎。

「我……」

回过神时,雷昂已丢出话语。

「我不会保护你,无法守护你。」

「没关系,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就行了。」

「我……我,背叛了你喔?」

「没关系。只要肯让我待在身边,不论是何种背叛我都不会感到悲伤。」

死心的感觉渐渐变强,不久后在那之中甚至产生了安心感,就在那个瞬间。

雷昂打算握住眼前这名少女伸出的手。

四年间的地狱,四年间的孤独,或许可以疗愈一切的唯一救赎。

自己试图抓住它……然而雷昂却在紧要关头抑制了这种弱小。

到头来,与自己那个想要被拯救的任性愿望相比。

堆积起来的自我厌恶感远为强大许多。

因此,雷昂背对爱莉丝,朝她丢出细小声音。

虽然没抓住那只手,却也没挥开它。雷昂扔出了这种逃避般的话语。

「……要跟过来的话,我不会阻止你。」

他拖着左脚前行,一边感受着身旁的小小气息──

◇◆◇

「那个,师父,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

「艾蜜丽亚小姐是何许人物呢?」

「……试图打探艾蜜丽亚周遭的人事物吗?」

她觉得如果能借此找到弱点的话,或许能成为交涉材料。

「我认为你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无论如何我都想要拯救师父。」

雷昂无视望向自己的率直目光。

「你有两个误解,首先是关于艾蜜丽亚。她确实因为某种缘故而在高层中有人脉,不过并没有权限决定处置我的方针。」

艾蜜丽亚是当代首屈一指的锻造师,同时也是隶属于教会暗部组织「令人敬畏的邻居们」的监视者之一,其职责便是监视雷昂,以及向他传达教会高层的命令。

说到除此之外她能做到的事情……

「进行交涉把低难度工作交给我,就是她的极限了吧。」

「唉!那、那个不是在说谎吗……?」

「的确,那个对答是在作戏。不过,艾蜜丽亚的发言力并非作伪。」

她是被评价为活在数世纪后的未来的天才。

如果这样的艾蜜丽亚用自身技术当材料进行交涉,要救雷昂一命并非不可能。

「既、既然如此──」

「不,这正是你抱持的第二个误解。艾蜜丽亚当初就做过安排,要把低难度的工作交给我,而我拒绝了。」

「……啥?」

艾蜜丽亚想要折磨雷昂,因此积极地将高难度工作交给雷昂处理,爱莉丝一定是这样误解的吧。

雷昂再次否定这个想法。

「艾蜜丽亚不是敌人,不如说她是唯一的同伴。」

是渐渐理解他的想法吗?爱莉丝皱起眉心再次提问。

「意思就是说你是自愿接受的……?接受这种过分的工作……!」

「嗯、嗯,正是如此。」

「为什么!?为何要做这种像是自杀的行为!?」

「因为利害关系一致。教会利用我取得莫大利益,另一方面我则是可以挑战高难度工作,借此提升实力。」

这就是尸人如今仅剩的存在意义,为了变成这样。

「你在哥布林的巢穴里有说过呐,说我很强……的确,肉体具备了一定程度的暴力吧,不过心灵就──心理素质还早得很。」

雷昂停下步伐,望向自己的手。如今就算身处白色迷宫之中,他也不会有丝毫颤抖。

这是确切的成长证明,然而──

「距离我的理想还是很遥远。一旦与上位者对峙,陷入绝境的话,我就会……」

至今仍然恐惧着,为了锻炼这种弱小心灵,必须取得超越常轨的勇气才行。

没错,需要能跟那两人并肩而行的心理素质,不然的话──

「──就无法实现我与那家伙订下的约定。」

爱莉丝不懂这句话语的真意,甚至无法想像。

她只能……理解一件事。

雷昂-克罗斯哈特正朝向破灭的未来前进,而且还是自愿的。

就算教会、民众、整个世界的恶意都不存在也一样。

与这种事情已经无关了吧。

比任何人都还要憎恨雷昂,比谁都还想要伤害雷昂的人,一定就是……

「要说结论的话,我要苟活下去是很有可能的。不过──只要我的意志没被扭曲,事情就不会如你的意。」

而且这件事,就只有这件事。

一定永远也不可能实现吧。

雷昂心如死灰,然而……在他身旁的爱莉丝则是──

「……不让你死,绝不。怎么能让你死呢。」

稚气美貌中寄宿着决心,这让雷昂用叹息声回应,一边挥开在心中萌芽的情绪。

因为这个女孩而放弃约定。

这种事不可能被允许。

两人之间再次拉下沉默的帷帐。

静寂宛如要刺痛肌肤,持续给予雷昂难以言喻的尴尬感。

在他身旁,爱莉丝似乎切换了意识。

比起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破灭未来,如今要先克服眼前的困难才行。

从她口中说出的提问就是证明。

「这次的工作有可能解决吗?」

同类相食村有无数第三级「魔物」蠢动着。冲进那边讨伐村庄支配者猪人女王,在现实层面上是有可能的事情吗──爱莉丝是这样认知的吧。

「实际上硬碰硬攻略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我会在通行时靠耳朵避开敌方。如果能不被无数猪人发现,接近目标到一定距离的话,就是我方胜利。一旦被发现,到那个时候……」

就只能向神祈祷自己能死个痛快了。

「……失败的话,等在后面的只有残酷的死法。即使如此你也愿意吗?」

「是的。」

她毫不迟疑立刻回答,然而眼眸却不安地摇晃着。

(其实是想要逃走的吧,然而比恐惧更强烈的情感却驱使着她。)

(本来应该让她回城镇上才对……不过就算讲了她也不会听。)

(反正只要我不失误,就能不出问题地结束。)

(不如说她的存在,可以成为让我解决工作的良好动机吧。)

心的力量会让人变强──师兄(莱因哈特)过去是这样说的。雷昂虽是「魔物」,心灵却是人类之物。爱莉丝的存在,一定会带来正面的影响吧。

一边抱持这种想法──雷昂一边抵达目的地。

「弯着身躯前进,绝对不准发出声音,也要尽可能减少对话,懂了没?」

「是,师父。」

雷昂压低姿势拉长耳朵,缓缓步行。

这里是以建筑物密集的方式建造而成的,不愁没地方躲藏。

再加上一个会掩去我方声音的要素。

也就是──互相残杀的声音。

「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嗯嗯嗯嗯嗯嗯嗯!」

「啊啊啊啊咕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

狼人(werewolf)跟猪人两者正互相斗争,争相将彼此变成腐败肉汁。

雷昂微微瞄了爱莉丝的脸庞一眼,看样子她似乎对眼前光景抱有疑惑。

有这种程度的激烈声音响起,就算轻声说明也不会有问题吧。

「『魔物』基本上不会同类相残,但这座村庄的居民却是例外。『魔物』会被它们还是人类时抱有的强烈情感或是心灵创伤束缚,并且会以此做为行动依据。如果是这里的居民……就几乎全是对敌人的憎恨。」

成为众异形的居所前,这里被称为欧拉克尔村。当时它被认为是一座没什么特别要素又不起眼的朴素村庄。不过在某一天,这座村庄隐藏至今的事实真相大白,欧拉克尔村也在那时迎接了破灭的未来。

「欧拉克尔村表面上只是普通村庄,背地里却隐藏着异教信仰这种重大的悖德行径。教会不会给予异教与它的信徒人权,因此一旦被视为异教徒,就会不经过任何审判立刻变成处刑对象。」

秘密曝光的同时,教会就将圣堂骑士军团送至这里。

而且开始肃清后,欧拉克尔村立刻被纯白暗暗支配……村人们变成丑陋的猪,骑士团则是沦落成恐怖的狼。

他们当时一定完全不害怕雾吧,完全没对自己变成怪物一事感到恐惧吧。

他们只是一昧地憎恨眼前的异物,所以就算沦为非人者也还是在互相厮杀。

「……所有人都一样,沦落成『魔物』前就已经不是人了吧。」

互相撕裂彼此的血肉,折断彼此的骨头,然后互相吞食。他们一定会永远重复着这件事吧,真的是一群无药可救的家伙。

「……要赶路啰。」

雷昂与弟子一同走在村内,隐藏在建筑物背后,缓慢且慎重地移动。

如同料想一般,通往女王坐镇着的领域──污秽苗床那边的路途并不困难。

「能就这样平安无事前进的话,我会很开心呢……」

「进入苗床后才是重头戏,因为猪人们无疑会占尽上风的吧。」

雷昂轻声对话,一边移动脚步。

对这样的雷昂而言,下个瞬间发生的事情正可说是偷袭。

两人在建筑物到处乱盖的地区顺利地前进,就在他们横越一座教堂的那时。

他的脑海里流进某人的记忆。

人的幸福是用有没有爱来决定的,这就是我的人生哲学。

「最近肚子一口气大起来了呢。」

丈夫如此说道,脸庞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似的。

一想到这个人的分身就寄宿在我的肚子里,我就感到无比爱怜。

「初次相遇时,根本没想过会变成这种关系呐。」

我也抱持同样的想法,毕竟他当时是严格的圣骑士(paladin),我则是虔诚的修女(sister)。双方都是发誓向神效忠的身分,深信自己的性命这辈子都是为了神而存在的。

「如今回想起来……我们并未理解爱是何物吧。」

「嗯、嗯,真的,观点很狭隘呢。」

我一边微笑,一边用同意话语回应。我们那时有着比任何人都强烈的侍奉心,而这种信仰得到认可,我跟他都站上了足以匹配的地位……然而在某一天,我们察觉到了自身抱持的空虚。

我们虽然爱神,神却不爱我们。

即使抱持这种认知,仍没有对教义与信仰感到怀疑。

不过……有一种心缺损了一部分的感觉。

他也抱持着完全一样的痛苦,因此我们互相补足了缺损的心灵。

所以现在。

「能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幸福喔。」

「我也是呐,跟你的邂逅正是主的恩宠。」

我跟丈夫一边笑,一边摩擦涨大的肚皮。

一边祈祷诞生的生命能够得到幸福。

──然而,那家伙。

──那个厚颜无耻的下贱女神。

──我所敬爱的主。

践踏我的祈祷,然后夺走一切。

「为何会这样。」

我没能成为母亲。

无法守护应该要出世的生命,在我们的教义里会将这种人视为最恶劣的悖德者。

因此。

「欧尔黛西亚……」

丈夫眼中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对我的爱意了。

「你这个,叛徒……!」

我,失去了一切。

失去了幸福、爱情,还有其结晶,而且──

连做为人类活着的权利都失去了。

流入的记忆在这里迎来结束,雷昂的意识回归至现实。

「这恐怕是猪人女王的记忆吧。」

无穷无尽生产着小孩的、猪人的女王。

变成这样前,她是因为失去小孩而丧失一切的一个女人。

「这次的对手果然也背负着不寻常的业障。」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才值得前来这里。

「……要走啰,为了终结她的悲剧。」

在红眸寄宿决心,雷昂与弟子一同走上自己的道路。

走了半晌后……周遭的模样出现变化。

「那个是……产卵管吗?」

「嗯、嗯,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一边凝视卷住面前这栋建筑物的纯白色管状物,两人一边交谈。

「猪人女王会用那根产卵管前端生下孩子……正好就像那样呐。」

产卵管有如白色大蛇般,其前端发出黏答答的声音一边开启,下个瞬间。

茶褐色的蛋有如挤出般被生了下来。

「该、该怎么形容那个呢。看起来像是很大的肮脏物体呢。」

爱莉丝露出厌恶般的苦涩表情。在她的视线前方,卵开始响起鼓动声。

内容物要跑出来了,声响就是会让人产生这种念头……然而此时却有许多狼人到来,袭击那颗蛋试图阻止新生命诞生。

它们的利爪,将茶褐色的蛋连同在里面的生命一同撕裂。

「活,活活,活该!活该该该该!」

活该,说出这种话语的下个瞬间──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骇人叫声响彻四周,从远方飞来的这个叫声应是女王之物吧。

应该要诞生的孩子丧命,女王大发雷霆。有如呼应这种心情般,许多猪人凭空出现,开始跟狼人交战。

「对孩子的执着,或许能成为她的弱点呐……」

只不过,不能演变成必须利用这种弱点趁虚而入的情势就是了。

因为这次的目的并非正面对决,而是暗杀。只要可以移动至能从远距离单方面进行射杀的狙击位置,就会自动确定雷昂他们获胜。

「我再唠叨地重复……接下来就是重头戏。猪人跟狼人势均力敌的情况已经完全崩溃,光是被猪人发现就会立刻出局。从这边开始,前进时要尽量避免发出声音喔。」

雷昂先趴到地上,用左耳贴住石板铺面。

他用非人者的听觉拾取脚步声,周遭环境的所有情报一起进入脑中。

雷昂在脑海里进行分配,制作详细的地图。将「魔物」们的数量、位置以及行进方向等情报画进地图,推导出通往目的地的最佳路径。

这一连串作业结束后,雷昂与爱莉丝四目相接,用手打了信号。

「接下来就用手打信号沟通,懂了没?」

「是,师父。」

两人再次行动,顺着描绘在脑内地图上的复杂路径前进。

两人的路程可说是一帆风顺。

「接下来要从这边进入,从后门通过后,再爬上附近的建筑物屋顶就行了。」

「师父果然厉害……!居然这么轻易就过关了……!」

一路上虽然如履薄冰,不过似乎可以平安无事地达成任务。

雷昂虽然也松了一口气,却仍是维持着紧张感进入那栋建筑物。

「师、师父,这,这里是?」

「如同你所见,这里是妓院。有什么问题吗?」

雷昂话刚出口,爱莉丝就面红耳赤地慌了手脚。

「真、真真真、真是不要脸!」

「给我好好训练对性爱之事的抵抗性,对冒险者来说这也是必要的条件。」

「这种事要怎么训练才能学会呢!?」

自己有些松懈了──就在他如此自觉之际。

通过某个房间的瞬间──又有新记忆流进脑海。

──被称为圣女时,我曾经打从心底轻视那些悖德者。

所有人都是违背神明的愚者,所以被大家丢石头也是自作自受。

自己也变成这样后,我总算是明白了。

愚者是丢石头的那群家伙。

……悖德者不准过之前那种生活。

回过神时,我已经变成妓女了。

「喂,给我叫!快叫啊,猪!」

虽然想吐,我仍是按照客人吩咐地叫了。

「噗唏,唏,噗唏!」

「哈哈哈哈哈!像真的猪呢,前任-圣女大人啊!」

客人一边咯咯大笑,一边从后面持续侵犯我,简直就是真正的猪似的。

「真是活该呐!你这个悖德者!」

客人一边撞击腰部,一边拍打屁股。

……真惨,好想死掉。

不过,懊悔之情却在这之上。

我明明是为了幸福而生的,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我无法认同现实,不愿就此结束。

尊严被剥夺,被当成猪对待,就这样不幸地死去……这种事我绝对不要。

我要幸福地活着,幸福地死去。

所以。

「请,请给……请给我,小孩……小孩……请,给我……」

我如此恳求,不是枕边蜜语,而是真心话。

想要小孩子。

因为这正是爱的结晶。

只要有爱,人就能变幸福。只要有爱的结晶,我就能变幸福。

所以我想要小孩,想要婴儿。

……其他妓女用怜悯目光看着这样的我。

「就算怀上小孩,也不会变幸福唷。」

「因为一怀孕就会被打掉呐。」

她们也寻求着爱,跟我一样。

不过,大家都在得到爱的同时被剥夺了。

我也是如此。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又在生下前死掉了。

生小孩是不被允许的事。

「……如果坏掉就好了。」

那个被掏挖出来,我一边凝视不断溢出的红色液体,一边如此低喃。

一边回想我还被称作圣女的那个时候,对构成记忆的所有事物抱持漆黑色的情感。

「村子跟人们,还有神明都是,连我的世界也──」

全部,坏掉吧。

──声音以重合的形式响起,叠上流入脑海的女声。

这是现实带来的声响。

「──唔!」

恢复意识的同时,雷昂品尝到强烈的紧张感。

就在眼前,妓院的墙壁遭到破坏,许多猪人进入室内。

它们将眼睛望向这边。

「噗叽!」

发出猪叫般的声音,猛然袭向这边。

「啧……!」

实在是过于唐突,实在是太过出乎意料,实在是过于……危险。

「要应战了!摆出架势!」

「是、是的,师父!」

爱莉丝向后退,伸手摸向背在后面的弓。

雷昂站在她前方,以守护她的形式瞪视紧逼而来的猪人们。

──交战。

爱莉丝展现出压倒性的才能,雷昂有如野兽般跃动。

袭击者果然被瞬间击毙,状况被引导至终结局面。

「……为何会变成这样?」

雷昂不明白这件事,自己应该没犯下失误、让猪人们察觉到我方的存在才对。

然而为何──就在他对现况感到怀疑之际。

背后再度响起破坏声,接着又有新一批的复数猪人进入室内。

「……唔!要到外面去啰!」

两人通过方才处理掉的那群敌人弄出来的大洞脱离妓院。

就像在那前方埋伏似的。

「噗唏,噗唏,噗唏!」

涌向这边,许多猪人们涌向这边。

「怎么会……!」

猪人明明没呼唤同伴,为何它们会过来自己这边?

路线选择得很完美,我方的存在也没被察觉。明明是这样才对,为何会!

「师、师父!请下达指示!」

「……唔!」

听到爱莉丝像是悲鸣般的声音,雷昂切换思绪。

疑惑的答案云云,这种事现在怎样都行。

采取何种行动才能跟爱莉丝一起生还,思考此事才是第一优先吧。

然后他推导出来的结论是──

「从现场撤离!」

雷昂一边与爱莉丝遁逃,一边将所有神经集中至耳朵那边,试图突破渐渐成形的包围网。

然而……他的行动悉数失败了。

无论何事都是无法理解的状况。猪人们至今连一次都没呼唤过同伴,然而不知为何,连位于远处的家伙都朝这边前进了。

雷昂定睛观察,只见它们的眼眸有些空洞……就像被某人操控似的。

「该不会是……!」

雷昂有印象,四年前发生在圣都的惨剧,与当时目睹的光景如出一辙。

所有「魔物」都有着空洞眼神,宛如被那家伙操控般行动着。

「在场吗……!?在这里……!」

那家伙正将吾等逼入绝境。虽然如此确信,却无法找出对方的身影。

雷昂他们终于被追赶至那边了。

虽不明白这样做有何种企图……但就结果而论,那家伙替自己带路了。

将雷昂等人领至它们的女王那边。

大广场──位于同类相食村中央的那儿,正是女王的王座。

膨胀的茶褐色巨蛋,被无数亲生小孩包围的她果真很幸福吗?

沦落成那副模样还能说是幸福吗?

曾被称之为圣女的她,如今是──巨大的怪物。

肉体足以填满半个大广场,躯体是由无数乳房构成的,而且不停喷洒母乳。那边长着十只手脚,形状简直就像是昆虫似的……还具备着生殖机能。

所有手脚上都有着大量洞穴,它正是女性的阴部本身。随侍在女王身边的猪人们聚集在那边,大家都一样不断扭着腰。

总是榨取着精子,接纳精子,让精子着床……再从背部伸出的无数产卵管生下小孩。

这一定就是她找到的、爱情的形状吧。

「我、我、我的,的的的的,小,婴儿啊啊啊啊啊……」

女王一边发出变态吐息声,一边用视线确认两人的身影。

在那瞬间,青蓝眼瞳寄宿了攻击性。

「这是最恶劣的发展呐。」

即使身处绝境之中,尸人的面容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然而,确切的恐怖却在心中不断打转。

其证据便是,打从刚才雷昂的手边就有如痉挛般不断颤抖着。

「不、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爱莉丝也浑身发抖,体现着自己的内心。

然而寄宿在眼中的却是无限大的勇气,有的只是无论如何都要生还的念头。

「噗叽,叽,叽叽!」

不久后,以女王对象不停扭着腰的众猪人,一个又一个地停止动作……

它们瞪向这边。

「……要在寡不敌众前打倒女王,这是吾等生还的唯一可能。」

敌人有一大半都是女王生下的孩子吧。既然如此,母亲死亡时孩子也会同时丧命。

问题在于要如何杀掉女王呢?是否成功尽在此举,然而……

「她会优先考虑到自己的小孩,因此应该会优先杀掉攻击卵的人才对。这股意志也会传达给其他猪人……敌意会集中在那边。」

虽然抱有迷惘,雷昂仍是将握在左手里的来福枪递给爱莉丝。

「用这把枪不断攻击卵,趁你被盯上时,我会做好攻击的准备。」

把她当成诱饵吸引猪人们的注意力,这正是苦涩的决定。

只要进行顺利,就有可能逃离这里……但另一方面,如果失败的话。

不难想像女王会对狙击卵的无礼之徒下达何种制裁。

爱莉丝脑中也浮现着那幅光景吧,然而即使如此──

「明白了!请交给我!」

她仍是毫无迷惘地立刻回答,寄宿在那对眼神里的思念,跟昔日师父与师兄对自己投注的情感一样。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这小子。

……四年前的某一天,尸人背叛了这份情感。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

(不会有第二次了。弱小的自我已经死去,就算是为了证明这件事我也要……!)

决心火焰寄宿在雷昂眼眸,下个瞬间。

「噗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猪人从四面八方一涌而上。

人数多到令人绝望。对胆小的爱莉丝而言,那是足以令心脏停止跳动的光景,然而──

「我要上了,师父!」

即使全身颤抖,眼瞳因泪水而湿润,爱莉丝依然果断地踏出步伐。

她朝前方突进,紧握来福枪,接着──瞄准敌人的空隙狙击。

释出的子弹漂亮地贯穿茶褐色的蛋。女王产下的一个生命失落了。

「噗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仇敌忾的敌意全部集中在爱莉丝身上,广场上的所有人都袭向一名少女。

她的未来全都受到自己的行动左右。雷昂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也行动了。

「承受吾之铁锤吧。如此一来汝之罪行会在一击之下粉碎破裂,替世间带来真实。」

口诵圣句,沉淀心情。接下来要实行的战斗行动特别需要集中力,因此必须从脑中排除所有杂念。

没错……就连弟子即将迎来残酷下场的模样也一样。

「背负天秤之人啊,将自己的心放上天秤吧。右边是信仰,左边是人格,其均衡为美德,其不均衡为悖德。当那人被圣火灼烧之际,祝福与他同在。」

爱莉丝应战着,拼命地动着四肢。

那是宛如奇迹般的模样。死线近在眼前,让她的天赋迎来开花结果的瞬间吧。猪人大军从前后左右淹没视野,它们全身跃动,紧逼而来试图压扁爱莉丝,然而其攻势却悉数以失败告终。

她以身轻如燕的身法躲开袭击,不断射击蛋,达成自身的使命。

那副姿势有如美丽的蝴蝶般,同时也像是凶猛的蜜蜂。

然而……她毕竟只是人类,只不过是尚未成熟的菜鸟冒险者。

极限即将到来。

「呼……呼……呼啊……」

呼吸紊乱不堪,额头浮现水珠般的汗水。

情况九死一生,她的命运何时终结都不足为奇。

然而,就是因为如此。

雷昂从自己心中抹去爱莉丝的存在。

为了拯救弟子,他故意舍弃了弟子。

然后──

雷昂朝前方用力伸出义手,用义脚牢牢地踩稳地面。

红眸中只映照着应该要击毙的「魔物」,舍弃一切混浊的心编织出咏唱。

「吾以哀悼断罪,维尔克拉斯特的一击,至高的闪光,黑龙王的咆哮。」

义手义脚呼应清亮音色释放闪光,下个瞬间,它们化为群体有如生物般蠢动,重复结合与变异,最终化为形体的事物是──

巨大的炮。

「钢武术式展开,第壹魔装:清廉殉教者之神威(all-for-one)。」

那是他拥有的最强杀手锏,是第一号魔装,也是必杀招式。

钢铁右腕与左脚融合,形成巨炮的那个时候,释出了特别强烈的金色光辉。

「以圣火净化汝之灵魂,将汝引导至主的膝下。伊阿-库托尔-修达古(诚心所愿)。」

他释出收尾的圣句,然后──发射(blast)。

巨大炮口伸出金色光柱,那是击灭所有强敌的神圣大火,同时也会击碎尸人这个发动者的肉体的破灭一击。

拜托名工匠-艾蜜丽雅加工的义手与义腿,是用理论上究极的战术兵器为概念制造而成的事物。

秘藏其中的力量庞大无比,但另一方面使用者的安全性可以说是零。

举例来说,这个壹号武装在发动的同时,不只超乎常轨的热能会灼烧使用者的全身,超音速射击速度产生的冲击波更会撕裂肌肉令骨头破碎,连五脏六腑都会遭到破坏。

正是因为如此,它并不是人类应该要使用的武装。

是拥有非人再生能力的尸人才被允许驾驭的顶级装备。

因此,艾蜜丽亚将它取名为魔装。

果然。

女王像是猪的头颅被光柱吞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身影。

「不、不愧是,师父……!」

爱莉丝送出赞美,无数猪人倒在她的周围。

以成群三级「魔物」们为对手别说是生还,甚至还击毙了半数以上。

「不如说应该被称赞的人是你才对,你真的是了不起的家伙唷。」

然而,这样的她也跟雷昂一样处于满身疮痍的状态。

如果行动稍有迟缓,或者发生某种意外状况的话。

最恶劣的未来就会袭向两人吧。

(如果是过去的我,就无法克服这个局面。)

(只会喀哒喀哒地发抖,什么都做不到,连仅有的勇气都挤不出来。)

(只能遗憾地大吼,一边惨不忍睹地死去吧。)

(然而,事情并未变成这样。我无疑是成长了。)

(我的确接近师父跟师兄了。如果是现在的我,或许能把那家伙──)

雷昂一边带着感慨,一边把手伸进腰包里摸索。由于发动了壹号魔装之故,他的「圣源」正处于枯竭状态,照这样下去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虽然想要进行补给,不过因为自己讨伐了女王,因此众猪人很快就会化为腐汁吧。

既然无法摄取它们的血肉,就只能仰赖这个了。

雷昂从袋中取出一个皮袋,它的前端装着又硬又尖锐的注射针……可以将装满袋内的「魔物」血液输进体内。

雷昂将针刺进右大腿那边,将内容物流进自身的肉体中。

接着,虽然只有一点点,「圣源」还是受到补给,身体状况也随之恢复。

「……至少可以返回圣都吧。」

大大地做了深呼吸后,雷昂一如往常向毙命者献上话语──

话即将出口的瞬间。

他感受到强烈的不自然感。

「……没有,液态化?」

死去的「魔物」会化为腐汁,然而倒伏在地的「魔物」,以及失去头颅而毫无动静的女王却依旧维持着形态,意味着的事实即是──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并没有,结束。应该要丧命的女王就在此时摇晃巨躯──

脖子伸出无数个物体,就像要填补失去的头部似的。

那是又小又迷你的猪头。

它们自顾自地随意发出声响,聚集在一起,渐渐形成新的头部。

认知这副姿态的瞬间,雷昂察觉到事情的真相。

「这只猪人女王,并不是单一存在变成的吗……!」

堕落为悖德猪猡的可悲圣女,只不过是它肉体的一部分吧。

追寻爱情、却不断被剥夺的妓女聚合体,这正是猪人女王的真面目。

「噗,噗叽,噗叽!」「婴,婴,婴婴婴婴婴!」「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无数头部释出四分五裂的话语,然而它们却寄宿着共通的意志。

没错──就是继续排除入侵者的命令。

「唔!快逃!」

雷昂大吼,却只是白费功夫。满身疮痍的她无计可施,被猪人们抓住。

「呜啊……」

她轻声发出悲鸣,纤细肢体裸露而出。

猪人们没有杀她。

它们剥下她的轻装备,让她赤身裸体,再推倒至地面。这样做后,它们成群围住她……

有如要展示给爱莉丝看似的,用力挺出勃起的男性器官。

「唔…………!」

有如手臂般粗大,像岩石般坚硬的那个东西,在眼前一涨一涨地脉动着。

爱莉丝凝视穷凶恶极的它,只能牙关喀哒喀哒地打颤。

穷途末路的弟子就在眼前──尸人束手无策。

「咕……!」

雷昂被许多猪人拘束,整个人被压在地上。

要让雷昂眺望同伴被污辱渐渐坏掉的模样,再慢慢地玩弄虐杀他。

猪人们忠实地遵守女王的这种意志。

「为何,会这样……」

有如吐血般编织出来的话语……正是对自己的强烈愤怒。

猪人们的臂力极强,不可能甩开这道束缚。

如果是常人的话会是如此吧,然而雷昂是非人者。他应该能震飞压住自己身躯的众猪人,拯救面临绝境的爱莉丝才对。明明应该拥有这种程度的力量──

「快动……!快动……!给我动啊……!」

不行,全身都使不上力,只能发着抖。

这是为何?

因为会死掉。以爱莉丝的生命做为交换,一旦行动自己就会死。

这个确信阻碍着雷昂的动作。

「是在……!我是在,做什么啊……!」

身体与心灵都被恐惧支配。

他十分明白应该要采取何种行动。

要拯救爱莉丝,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非这样做不可,没有除此之外的答案。

然而,雷昂却只能胆怯地颤抖。

跟那时一样。

与四年前的惨剧一样。

──即使历经四年的岁月,不断累积活地狱的体验。

──自从失去一切的那天起,打从破坏一切的那个瞬间开始。

──我仍是没有半点成长。

绝望与失望开始染白尸人的脑海,就在此时。

「噗叽,噗叽叽!」

女王的头部下达新的命令。

动手──它是这样说的吧。包围爱莉丝的猪人们动了起来。

一人抓住她纤细的手臂,将她控制住,另一人……撑开了双腿。

「呜,呜呜……!」

眼瞳瞪大,因泪水而湿润。

猪人膨胀的家伙抵住她裸露而出的那边,上下磨蹭。

就像在宣布接下来要把你侵犯到死似的。

即使这样的她就在眼前,尸人还是只能浑身颤抖。

「师,父……」

此时爱莉丝发出呼唤声,一边望向雷昂。

如果她是要责难软弱的师父……那该有多好啊。

爱莉丝深绿色的眼眸没有一丝一毫这种情感,不如说甚至还──

「请快,逃走……!」

事已至此,占据爱莉丝心中的仍是对师父无偿的爱。

不顾自身安危,满脑子都在担心雷昂的性命。

那个思念,那道眼神。

「莱那……!」

令他联想起自己背叛的那家伙,守护不了的那家伙。

「唔,咕呜……!」

心中不断溢出强烈情绪。

然而……即使如此还是动不了,无法控制恐惧。

有如在嘲笑这样的他似的,在下个瞬间。

「噗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女王发出叫声,少女的悲剧与怪物们的喜剧也同时开幕。

就在无力又愚昧的尸人面前。

「住手……!」

会被弄脏的,在下个瞬间爱莉丝就会被弄脏。

是自己害的,是自己把她摆在身边害的。

「住手,啊……!」

时间简直像是被无限延伸似的。

在静止的世界里,雷昂只能细细品尝自己的罪行。

混帐,混帐混帐混帐混帐混帐混帐混帐混帐……

到头来我无法成为任何人。

无法成为守护者,也没能成为救星。

甚至无法达成自己与那家伙的约定。

我。

我,这种货色──

「嗯、嗯,是呢。你是笨蛋,真的让人很不爽。」

就在此时,雷昂脑海中响起声音。

「绝境中必有活路。」

「不要被万念俱灰的心态支配,贯彻反抗到底的意志。」

「如果你心中有着人类的光辉。」

「极限这玩意儿是不存在的。精神可以凌驾肉体,思念之力会将你引导至胜利之路。」

「……我这样教过无数次了吧,你这个蠢蛋。」

叱责尸人的声音,其主人是──

「雷昂,你已经不是撒娇的弟子了。」

「既然成为师父,就有应该要完成的责任。」

「自身的情感,念念不忘的心愿,自己应尽的义务,你应该明白才对。」

「别被无聊的自我厌恶困住,吼出你的意志吧。」

「你想对弟子怎么做?想怎样对爱莉丝?」

力量泉涌而出。

她的声音打碎灰心念头,溶去恐惧,然后──

将雷昂引导至正确的方向。

「我想,守护她……!即使这种事不被允许也一样!即使我做不到这种事也是!我!我非守护那个女孩不可!」

心白热化。

回过神时,右手已伸向腰际。

握住圣剑的剑柄。

「这次就网开一面吧。」

「真是的,不管过了多久,你这弟子都让人费心呐。」

严格又温柔的声音传进耳中,一名女性浮现在脑海中。

雷昂-克罗斯哈特大吼。

「众邪恶者啊,畏惧吾威吧!」

那个咏唱,是昔日师父拔出圣剑时会编织的话语。

果真在下个瞬间。

紧握手中的剑柄,动了。

仅是微微拔出一点而已,真的只是稍微露个脸的程度,即使如此。

黑与金构成的神圣剑刃,瞬间抹消了坠入魔道的人们。

闪光。

那是伴随着威能的光。

光辉埋尽视野,却在眨眼程度的短暂时间中消失──之后留下的就只有雷昂跟爱莉丝,还有女王的头部。

曾在现场的无数猪人还有茶褐色的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圣剑威光连根拔除地消灭了它们的存在。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渐渐溶化,无数头颅累积而成的女王头部渐渐溶化。

青蓝眼眸流下血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剩下最后一颗小小头颅。

雷昂站起身躯,默不作声地接近她。

拾起掉在地上的来福枪后。

「我的,小孩……」

雷昂击穿她流着血泪的头颅。

守护小孩的母亲,然而却不是只有她展现出这种尊贵身影。

我也是如此,为了守护弟子而杀掉你们。

我不谢罪,相对的,我会献上祈祷。

让升天的灵魂得到救赎。

「──愿汝等安息,永远得到救赎。」

雷昂肃穆地编织话语,然后……脱下黑大衣走向爱莉丝那边。

「暂时凑合一下吧。」

他把脸庞转向一旁递出外套,爱莉丝急忙将它穿上。

「都结束了,对吧……?」

「……嗯嗯,确实是呐。」

(插图008)

如此回答后,雷昂望向吊在自己腰际的圣剑。

「那声音无疑是……」

雷昂正要遥想,却被爱莉丝的声音打断。

「那、那个,师父……要快点离开吗?」

就她的立场来说,连一秒钟都不想多待吧。

刚才被猪人们糟蹋,或许变成了心理创伤。

如此心想后,雷昂迅速中断思考。

以她为第一优先地行动了,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站得起来吗?」

「对、对不起,或许很难……」

「是吗?那就上来吧。」

雷昂在爱莉丝面前转过背部,蹲了下去。她最初不知如何是好……到头来却仍是用手绕住他的脖子把体重放了上去。

就这样,尸人迈开脚步。

一边拖行左腿,一边背起无法动弹的弟子。

「哇啊……!好、好猛的光景呢……!」

看样子圣剑似乎消除了这村里的所有「魔物」。

它们留下无数颗「生证石」,而且它们正散发着光辉。

「只用了一瞬间就将那么多『魔物』……!师父果然厉害……!」

「不是我,是圣剑之力。再补充说明一下,它并不能毫无限制地行使这种力量。」

「唉,是这样子的吗?」

「嗯、嗯,圣剑的力量是有限的。每次发动能力都会渐渐失去力量……最后就会变成一把单纯的利剑。要再次行使异能就得收回鞘内,贮存力量才行。」

「现实中的圣剑跟童话里的它不同呢,即使如此…………」

一边凝视眼前这副模样,爱莉丝一边说道。

「圣剑创造出来的这幅光景……真的很梦幻呢。简直像是要照亮我们的道路似的。」

证明曾经生而为人的石头,无数的它们滚落在地一起发出光辉,其模样只能用一句华丽无比来形容。

这副绝景让爱莉丝的心变得多愁善感了吗?

「……这次我也变成了师父的累赘呢。」

「不对,因为有你在,才会有这种结果。」

那道声音里,有着连他自己也吓一跳的沉稳与温柔。

这让爱莉丝吃惊地瞪大双目,接着,她有些开心地露出微笑。

「我要变强,变得更强更强……然后我要守护师父。」

跟她在艾蜜丽亚的工作室时编织出来的话语一模一样。

然而,寄宿在她声音里的情感,以及从身体传来的暖意却令雷昂的心为之融化──

「我信任你。」

这次的这句话毫无作伪,是真心话。

「直到你得到力量,能够独当一面前,我会保──」

就在他打算率直地说出自身情感的前一瞬间。

「你没那个资格。」

潜藏于内心的自我厌恶感不允许他更进一步。

(想要守护这个女孩……)

(然而,我果然还是……)

尸人的魂魄被名为过去的锁炼束缚着。

因此即使雷昂有意识到自己的情感,却还是无法将它说出口。

「师父?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

摇摇头后,雷昂用另一句话取代方才没能传达出去的话语。

「我很期待你的成长,快点超越我吧,爱莉丝。」

雷昂说出了不痛不痒的台词。就他所见,就只是这种程度的认知,然而……

不知为何,此时爱莉丝却浑身一震。

「师、师师师,师父……!刚、刚刚刚,刚才,刚才……!」

「……怎么了?我说了奇怪的话吗?」

「呃,不,不是这样,的呢……师父没察觉到吗?」

「…………已经没有敌人的气息了呢?」

「不对,不是这样子的啦!」

一边在银铃般的声音中寄宿着兴奋,爱莉丝一边大叫。

「刚、刚才!师父!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耶!」

「…………是这样子的吗?」

「是这样子的喔!师父总是你你你的叫我!所以我暗自感到难过呢!」

「是吗?」

「不过……唉嘿嘿,师父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耶。」

是相当开心吗?爱莉丝变得比平常还要厚脸皮了一点。

「那、那个!再叫一次!可以再叫一次吗!?」

……如果回应这个要求,自己跟她的关系就会变得更加深入。

雷昂抱持着这种预感,因此他可以理解。

之所以不叫她的名字,一定是因为这就是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吧。

一旦继续前进,就再也无法以陌生人自居了。

所以才下意识地避免叫名字。

……自己没资格守护他人,也没资格与别人深交。

雷昂没办法无视这种自戒。

可是,然而。

就算没资格,却有着义务。有义务要让这个女孩幸福。

「……爱莉丝。」

雷昂挥开自我厌恶,叫了她的名字。

如她所愿。

「唉嘿……!唉嘿嘿嘿嘿嘿……!」

爱莉丝发出可爱笑声,一边露出腼腆笑容。

耳中听着她的这种声音,令人产生难以言喻的心情。

所以雷昂他。

「再、再一次,拜托……!」

「爱莉丝。」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再、再一次!」

「爱莉丝」

「呵呵,呵呵,呵……再一次!」

「爱莉丝。」

雷昂一边回应要求呼唤她的名字,一边心想。

(我从这女孩身边夺走了母亲。)

(虽说是救赎,却是难以改变的事实。因此我必须继承下来才行。)

(继承爱莉丝她母亲做不到的事,继承让爱莉丝幸福的义务。)

所以,这不是为了自己而做的事。

雷昂一边在心中响起这种像是借口的话语。

「爱莉丝。」

「唔呵,唔呼呼呼呼呼……!」

对露出幸福笑容的她暗自起誓。

我再也不会背叛你了,绝不会。

要实现你的所有心愿。

再也不会让你伤悲。

──直到实现约定的那一瞬间到来为止。

◇◆◇

「嗯~,完全忘记了呐~」

在上空,连星光都被遮掩的纯白世界里。

■■■俯视着他们。

■■■展开从背上长出的纯白羽翼,唯我独尊地支配着天空。

「足以忘却宿敌存在的,强烈爱情,吗……哈哈,令人嫉妒呢。」

■■■眯起紫色眼瞳,一边遥想此事。

虽然觉得命运的红线云云只是虚妄之言……

但这回或许是真相也不一定,■■■如此思考着。

「真的很巧呢。上次是如此,这次也是……不躲起来的话,就完全撞个正着了。」

卡尔那村的事件,是为了测试自己的力量恢复到了何种程度。

而这次在同类共食村,则是在自己刚想要确认完全恢复的力量时,他就过来这里了。

■■■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为了测试自己跟雷昂的力量,他玩了一场游戏。其结果……正如自己所期待的可悲至极。

「这四年间到底是在干么啊,没表现出半点成长。不过,这样就行了。就是要这样杀掉才有意义,胆小又可耻的他才值得一杀。」

■■■吊起嘴角,在美丽容颜上寄宿邪恶笑容。

然后他──

「当时的创伤已完全愈合,没有任何地方有问题。」

朝向在眼底下背着弟子步行的男人。

朝雷昂-克罗斯哈特。

■■■红晕上颊做出宣言。

就像对心爱恋人低声嗫语诅咒话语似的。

「……容我再次拜见你那张在地狱深处受苦的表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