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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希望的方舟,航向终点站

「那么,爱莉西亚被关在那什么实验设施的可能性很高吗?」

乘坐这艘航行于汹涌海浪的小型船上,我重新向希耶丝塔确认之后的行动方针。

「嗯,没错。她应该会在那里努力恢复身体。」

希耶丝塔拿起她最喜爱的杯子啜饮一口红茶,并对我的问题点头道。

从刚才船体就出现剧烈摇晃,但她却能在毫不滴出半点红茶的状态下享受优雅的下午茶时光。一想到待会儿要执行的任务重要性,就觉得要保持这种从容应该很难才对……只是这位名侦探身上并不适用这种常识。

那出教会悲剧发生的五天后。

我们动身前往据说是被《SPES》实质掌控的某海域小岛。

目标相当明确──那就是打倒海拉,并夺回爱莉西亚。

不过当然,那两者是同一个人。

将海拉打倒,只救出爱莉西亚──该怎样才能解决这个矛盾,我实在是想不通。不过,即便如此。

「放心吧,我已经想好计画了。」

彷佛为了抹去我的不安般,希耶丝塔露出一派冷静的模样。

至于具体的作战内容,她并没有告知我跟夏露。是说,这也是希耶丝塔一贯的做法。在这三年当中,我们就是这样一路过关斩将。因此,这次也一定──

「总而言之,我希望你跟夏露前往那座实验设施。」

「我跟夏露……好吧先不管她了,那希耶丝塔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这个区域绕绕。根据情报,这里应该是类似军事演习场的地点。」

这时希耶丝塔摊开一张看似褪色地图的纸给我看。

关于这个区域的情报,似乎是从在日本坐牢的蝙蝠那问出的。那家伙原本是敌人──当然现在也是,不过像这种时候他反而会提供协助,蝙蝠也是被这位名侦探魅力所折服的一人吧。不管如何,他这次算是帮了大忙。

「再等我一下,爱莉西亚。」

爱莉西亚就在岛上的某处……或者说岛上的那个人是海拉。变色龙所谓的治疗大概已经结束了吧,还是说她依然未恢复意识?不管真相如何,我都得尽快找出她的所在之处才行。

「唉,人家也好想跟大小姐一起行动啊。」

这时,夏露像小孩一样用力鼓起脸颊。

关于这个问题先前稍微争执了一下,但应该已经解决了才是啊……

「嗯──毕竟让助手单独行动我还是不太放心。」

希耶丝塔就像一位母亲般安抚著夏露。不过同时,希耶丝塔还是没忘了对我送出「你一个人不可靠」的讯息,关于这点她真是太严苛了。

「大小姐,您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夏露目光摇曳不安地问道。她可能是担心海拉治疗结束后,再度恢复人格与力量的危险性吧。事实上,在伦敦的首战当中,海拉就已经把希耶丝塔逼到了绝境。

不过。

「你放心吧。」

不如说希耶丝塔此刻甚至露出了从容的微笑。她对夏露这么笑道。

「现在,海拉的心脏恐怕已经失去功用了。」

海拉在败给希耶丝塔后,化身《魔鬼杰克》夺取了五人的心脏。倘若要问她为何会如此渴求新的心脏,那铁定是因为那些心脏并不适合她的肉体之故。

不过,这种事其实也很稀松平常。本来器官捐赠就不是随便找一个捐赠者便能成功的──这回的案例特殊之处,只不过是海拉是一名《人造人》罢了。

这阵子,海拉就像在消耗电池般使用那些新的心脏。当她用掉第五颗心脏,正准备向第六颗心脏出手时──被我跟希耶丝塔逮到了。

因此,目前海拉身体里顶多只有那几乎消耗殆尽的第五颗心脏而已。这么衰弱的海拉,只要靠希耶丝塔一人就足以打倒了。至于该如何只把爱莉西亚的意识救出来──呃,这个计画希耶丝塔应该已经想好了才是。

「终于要来了吗?」

跟海拉,或者说跟爱莉西亚相遇已经一个月了。

跟《SPES》开战也过了三年吧。

总算,可以为这漫长的旅程划下一个句点了。一想到此,我就算不情愿也忍不住挺直背脊。

「你在紧张吗?」

希耶丝塔放下茶杯后,这么问道。

「这是因精神太过亢奋而引发的颤抖。」

「啊,你真的在发抖耶。」

「就说了这是积极意义的发抖喔。」

「噗。」

「夏露,你给我闭嘴。」

「助手,要不要摸摸你的头?」

「大小姐,人家好害怕唷……」

「你这家伙真是得寸进尺啊。」

只见夏露扑到希耶丝塔的膝上,这种光景我早就看腻了。

「你不用吗?」

希耶丝塔一边抚摸夏露的金发,一边侧著头对我问道。

「白痴,我才做不出那么丢脸的行为咧。」

在这种最终决战的前夕,我怎么可能做那么没有紧张感的事。

「……呼嗯。」

不过,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夏露主动把头从希耶丝塔的膝盖上移开。

「让给你吧。」

不,就算你说要让给我好了……对这种主动送上门的事,我的反应是……

「快来呀。」

希耶丝塔摊开双手,嘴角微微掀起。

「……以摸头而言这个姿势也太浮夸了吧。」

「既然机会难得,我也想顺便抱抱你。」

就说了你的紧张感呢。

……不对,难道是我自己太紧张了吗?只是,这也用不著她多管闲事。

「咦,你不给我抱吗?」

「别把男人搂进怀里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好吗?」

「你的形容方式还真独特啊。」

好吧算了──希耶丝塔这么说道并放下双手。

「那么,等下次有机会吧。」

「永远不会有那种机会啦。」

说到这,我们噗哧笑了起来。

这样对我们最好。我跟希耶丝塔,一直都是如此。

「差不多要到了。」

希耶丝塔眯起眼,远眺大海的另一端。

在那里,是我们这三年旅途的终点站。

◆听著耳边的引擎声与风声

没过多久,我们抵达了小岛的港口(其实几乎只是普通的海岸线),一边卸下装备一边上岸。

「那么,我出发啰。」

「大小姐,请务必小心。」

夏露紧紧握住希耶丝塔的手,而我也顺便……结果输给希耶丝塔无言的压力,只能伸出右手跟她轻轻击掌一下。

「之后再会合了。」

就这样,我们投身到最后的任务当中。

「这风吹起来真舒服。」

尽管是在这种场合,感受到被风拂过全身的感觉,我还是忍不住冒出一句。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潮香。

「研究大楼只要继续直走就到了吧。」

夏露用比平常大的音量问。

「是啊,看地图应该是这样没错。」

我也被这股气氛感染,大声回答她。

之所以要这么说话,是因为我们正双双跨坐在一辆机车上朝目的地疾驰。

这辆机车的大小勉强可以装上船,然而对作战的顺利进行却是不可或缺的。

我们可没那个闲工夫在这座《SPES》的巢穴小岛慢慢闲逛。

「……话说回来,是不是反了?」

没戴安全帽的夏露往后座迅速瞥了一眼。

「反了?」

「我跟君冢的座位啦!」

不知为何,她这时突然火大。

怪了,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一般这种情况下,驾驶应该是男生的职责吧!?」

原来如此,夏露似乎对两人骑乘机车时由她来驾驶这点感到相当不满。

「那不行,我没驾照啊。」

「逊咖。」

「不要把我跟从美国来的你相提并论啊。」

两国的法律、法律不同啊。

「……另外还有。」

「还有?」

「别、别靠得这么紧啊。」

她再度朝后快速瞥了一眼,不悦地嘟起嘴。

看来似乎对我抱著她腰这件事相当在意。

「呃,可是我会怕。」

「两个人骑机车的时候男生怕个鬼啊。」

「抱著你的腰不知为何可以让我感觉安心。」

「恶心,这真是史上最差劲的性骚扰了。」

我们一边说著这些蠢话,一边破风在泥土路上前进。

如今只能看到毫无人烟的广阔大地一路延伸下去。不过,在远方有白色的风力透镜(注:一种风力发电机。)并排矗立著。既然这座岛会需要电力跟能源供应,便足以证明有人工的文明存在。

「刚才。」

夏露并没有减缓机车的速度,就这样向我搭话。

「你乖乖让大小姐抱不就好了吗?」

况且你那么想吃女生的豆腐──夏露嘲讽起我目前的状态。

「白痴,我怎么能做出那么丢脸的行为。」

「你现在的动作不就很丢脸吗?」

「不,那只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夏露对我的看法。」

「看我把你甩下车喔。」

好吧其实我也是那么猜的──夏露又说道。

既然这样就不要突然急转弯啊,我真的会摔死的快住手。

「不过,你这样一定会后悔的。在这种无谓的地方固执。」

顿时,夏露摆出严肃的语气对我说。

「毕竟你,就只有大小姐而已。」

我只有希耶丝塔而已。

这句话──我很想要反驳,却无法顺利化为言语。

倘若希耶丝塔从我身边消失的话。

我开始想像那种假设的情况……果然还是不要好了。

再怎么样,也不必挑今天这种场合去思考那种假设吧。

如今,应该要集中精神在等会儿要执行的作战行动。

「希耶丝塔她才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咧。」

(插图018)

因此,我故意开玩笑试图将话题扯远。

「希耶丝塔她还有夏露啊。当然更有其他同伴。我并不是什么特别的……」

「你错了。」

结果,夏露这时却用莫名忧伤的口吻说道。

「大小姐她,就只有你而已。」

我不知该怎么回应这番话,只能继续听著引擎声和风声。

◆SPES

终于抵达的研究所里有些昏暗,我们尽管著急但依然保持慎重的步伐前进。

由于手上并没有这座设施内部的地图,只能凭空摸索。真要说起来,爱莉西亚……或说海拉是否真的在这里也不确定,因此只要探索到某个程度后依然得不到成果,就得赶紧折返去跟希耶丝塔会合。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呢。」

步下往下的阶梯,夏露环顾四周说。

「是啊,我都已经做好至少进行两、三场战斗的觉悟了。」

然而,既然能如此轻易入侵到这里……就代表这里只是幌子?

这么一来,希耶丝塔那边中大奖的机率就很高了。

「君冢。」

夏露拉住我的袖口,用手指著一个地方说「那边」。原来那里有一部应该是运货用的电梯。我靠过去一看,发现那玩意姑且还能运作。

「进去试试吧。」

我跟点头同意的夏露一起搭电梯,往更底层的地下深处前进。最后电梯门终于打开,布满我们视野内的景象是──

「……唔!这个是……」

一片血海。

此外,还有令人不忍卒睹的严重残缺遗体四散在血泊中。

「呜呕……」

这种惨状,让即便已经习惯犯罪现场的夏露也不禁摀住了嘴。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更不能马上掉头逃跑。毕竟,还有一名男子伫立在那边,彷佛正君临于这血海尸山之上。

「你这家伙,是地狱三头犬……?」

他是一名身穿黑色长袍的强健壮年男子。这副模样,的确和大约一个月前交战过的地狱三头犬非常相似。

「……不,这是不可能的。」

关于这点,我已经跟希耶丝塔再三确认过了。地狱三头犬在我们的眼前被杀──而动手的正是海拉。那么,既然如此。

「你认为我是继承了地狱三头犬能力后,故意变身成这副模样的海拉吗?」

简直像能读出我的心事般,那名男子说道。

「很遗憾你猜错了。我既不是地狱三头犬,也不是海拉。」

这时,男人的姿态再度扭曲起来,紧接著出现的是──

「哈哈,对这家伙有印象吗?」

「……!蝙蝠……!」

「喔喔,你的反应真有意思啊。」

他的说话方式会随著外貌而改变,简直就像我分别面对地狱三头犬与蝙蝠本人一样。

「唔,你究竟是谁!」

夏露拔出手枪,将枪口对准那名男子。

对啊,就算他能幻化为地狱三头犬跟蝙蝠,这家伙本身到底是谁──

「我是父亲喔。」

男子依然保持蝙蝠的姿态,但这回恐怕是以内在的真正人格回答我们。

「父亲……?地狱三头犬跟蝙蝠的?」

「是啊,地狱三头犬跟蝙蝠也得叫我父亲。」

语毕,那家伙垂下混浊的祖母绿色眼眸,俯瞰底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那么,难不成!」

夏露手里抓著的手枪,正发出微微颤抖。

这种自由自在的变身能力,不会错了,以前在我跟希耶丝塔、爱莉西亚面前出现的假风靡,其真实身分就是这名男子。另外希耶丝塔还曾经说过──那个冒牌货或许才正是《SPES》的老大。

「偏偏在希耶丝塔缺席的场合撞上了这家伙……究竟是有多倒楣啊……」

不,不如说这比较像我……我的体质就是这么容易被卷入麻烦当中。

如果我不这么自嘲的话,恐怕就难以压抑身体的颤抖了。

「父亲才不会杀死自己的孩子。」

我模仿夏露,将枪口对准数公尺外的敌人首脑。

「你在胡说什么啊?就因为是父亲,才有资格杀死孩子吧?」

……唔,真是糟透了。海拉也是这家伙生的吗?感觉完全没法沟通下去。不,是我根本不想和这种怪胎交谈。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我的孩子。对我所生下的孩子,想怎么处置是我的自由。」

难道不是吗──冒牌蝙蝠似乎真的不认为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还故意不解地歪著脑袋。

「我究竟是怎么闯进这个男人生小孩的平行世界啊。」

我故意闲扯淡,目的是拖延时间,并抓住机会拚命思考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然而。

「把我当成男人或女人什么的……你想用这种人类的区分方式套用在我身上吗?」

「是啊,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并非人类而是怪物?」

「错了。」

这时,这名我们必须打倒的最大敌人,非常轻易地告知我们他的本质。

「我是《植物》。」

这唐突公布的真相,令我跟夏露忍不住对看一眼──不过,我们只看到彼此浮现困惑之色的目光而已。

这家伙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植物?他说自己是《植物》吗?

「当然,我会这么说只是依照你们的分类──我是从宇宙飞到这颗星球的植物──《席德》,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怪物。」

……喂喂,他是要把故事的世界观扩展到多大啊。

从宇宙来的植物?侵略者?

拜托饶了我吧……我们究竟是在跟何方神圣战斗?

「……那么其他《人造人》,事实上也是植物啰?」

「《人造人》是你们擅自取的名称吧。不管是我,还是这里的大家,一开始都只是普通的植物──你们看,以前应该有见过类似这样的东西吧?」

下一秒钟,席德的右耳就伸出一条正在扭动的长长《触手》状物体。这根本就是三年前……在那架客机上的蝙蝠重现。只不过当初被我认为是《触手》的玩意,现在想想长得更像是植物的粗壮根部。

「唔,所以你们的目的是什么?《SPES》为什么要展开恐攻行动?」

夏露质问对方,同时依然继续用枪瞄准席德的《根》。

希耶丝塔长年追踪调查的秘密组织《SPES》──这个字在拉丁文是《希望》的意思。结果这些家伙,别说是希望,根本就是在散播绝望。他们信仰《圣典》这种怪力乱神的书籍,发动恐怖攻击,不断夺走无辜人们的性命。

「席德,快回答我。是征服世界吗?还是长生不死?或者你是出于求知欲?搞不好只是单纯的破坏冲动吧。不,可能会像海拉那样强调这只是你的使命?喂,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假使你真是从其他星球来的《植物》,对这个地球你有何企图?」

好,放马过来吧。我已经完全列举出我能想到的邪恶动机了,不过,不管那家伙怎么回答,我都会用正论跟子弹回击。做好这样的觉悟后,我再度抓紧手枪的握把。

「为了活下去。」

因此,当我听到这个毫无任何修饰的率直答案时,我一下子泄气了……原本瞄准好的手枪也差点脱手。

「……只是为了活下去?」

「是啊,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接著不知道那家伙在想什么,席德竟用耳朵生出的《根》切断了自己的右臂并这么说道。

「Surface of the Planet Exploding Seeds──我们要让《种》覆盖满这颗行星。」

◆真正的凶恶

「这就是《SPES》本来的意义,也是真正的目的……」

当我还在愕然的时候,那家伙的右臂从伤口处瞬间开始再生,接著掉在地板上的断臂也开始构筑出新的肉体。虽说尚未完全化为人形,但已经逐渐有身体的曲线起伏。

「类似插枝的原理吗……」

「嗯,应该没错。」

「夏露,你明明不懂就不要摆出一副很懂的表情点头啊。」

「……那个,我只是因为严肃的场景持续太久了想稍微缓和一下而已嘛。」

别骗我了,你基本上是个笨蛋的事早就穿帮了。

「所谓插枝,就是从母体的植株切下一部分让它落地生根,是一种增加新个体的方法。换句话说──」

「就是植物的复制方式?」

正是如此。这也是席德自称是所有人父亲的原意。既然《SPES》底下的所有成员都是他的复制品,那说席德是《人造人》的源头也不为过。

也是因为同一个理由,席德才能轻易化身成地狱三头犬或蝙蝠的模样,当然更能使用他们的能力。不,不如说那些能力原本就是席德传给他们的。

「我是偶然飞到这颗星球的《植物》──也就是所谓的《原初之种》。而不论是动物或植物,生命最根本的欲望就是留下后代。我就是透过这种方式复制自己的肉体,在地表播种,追求种族的繁荣兴盛。」

「……唔,所以你认为,这个动机足以让你们杀死无辜的人们吗?」

「由于会妨碍种的扩散,所以要排除身为外来种的人类,这有什么问题吗?」

「咕,你们才是外来种吧!」

我忍不住朝席德生出的《根》开火──然而。

「虽说诞生下来不过才几分钟,但守护父亲的本能还是在运作啊。」

刚才自席德右边断臂所长出、那个像泥偶一样的《人造人》摇摇晃晃站起来,充当肉盾挡下子弹。接著,那玩意又像断线的玩偶一样当场崩落。

「……你的心不会痛吗?」

我的目光转向倒在席德四周的那群他的同胞们。他自己宣称要追求种族的繁荣,但他的所作所为却背道而驰。

「这也是为了种族存续所不可或缺的牺牲。不必担心,这些《种》是绝对不会白费的。」

席德说完后,从刚刚倒地的复制品体内,捡起了一颗像是黑色小石子的东西。这跟之前海拉从地狱三头犬左胸拔出的玩意看起来很像。

「《种》……?是指那颗黑色小石头?」

我记得以前希耶丝塔曾说过,《人造人》是以某种核制造出来的。席德把自己称为《原初之种》大概就是出自这层意义吧。

「没错。那些已经变成亡骸的同胞们的一部分《种》,如今都继承给那个了。」

「……!那个是指海拉吗……」

这就是那时变色龙所说的治疗吗……把同胞们的《种》移植给海拉……难怪到这里来的路上一个敌人也没遇见。

「海拉现在究竟在哪?」

听他所言,恐怕她已不再是爱莉西亚,而是变回了海拉的人格。既然如此,就必须尽早打倒海拉,并找出单独救出爱莉西亚人格的方法才行。

「既然不在这,那么能想到的去处应该只有一个了吧?」

……唔,是希耶丝塔那边吗!

「君冢!大小姐她!」

「是啊,我明白。我们快走。」

但,正当我们准备转身离去时。

「两位以为可以那么轻易就从这里逃走吗?」

这个声音很耳熟,如此令人不快的礼貌口吻让我感到似曾相识。

「变色龙……!」

是把爱莉西亚从我们面前带走的罪魁祸首。

恐怕那家伙现在也透过能力,让自己隐形起来。不过,他的确是位在这个房间中。

「哈哈,看来在这里又可以享受一番了。」

在这里又可以?……难道说。

「君冢!」

夏露举起枪对准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并以视线向我示意。

「啊啊,我懂了。」

听变色龙的口气,他好像已经在别处打过一仗了。这也就代表,跟我们分开行动的希耶丝塔必然跟他交手过。然而,变色龙还能安然无恙来到这里,难不成……不过不可能啊,希耶丝塔怎么会输给这种家伙?

不,等等。对喔,那家伙还能跟复活的海拉并肩作战──

「君冢,这里交给我。」

夏露催促我立刻赶往希耶丝塔那边。

「我在这里挡住他们。所以,你快点──」

「刚才就说了,无视我会让我感到很困扰的。」

变色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不断四处移动。这样别说是干掉他了,就连那家伙几时会出手攻击都无法确定。距离出口约有十公尺远,该怎样才能抵达那边──

「父亲讲话竟敢插嘴?」

忽然,席德的身影从我们眼前消失。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又听到了变色龙的惨叫声。

到了这时,我们终于第一次目睹变色龙的样貌。一头银色发丝,亚洲人特色的平淡脸孔。这个变色龙的脑袋,正被席德的右手一把揪起来,身体浮在半空中。

「刚才是我在讲话。你这臭小子打什么岔?」

「……非、非常,抱歉……」

变色龙勉强挤出扭曲的声音,口中还涌出了有颜色的液体。

「你这家伙不过是充当那个的护卫才能活到现在──少得意忘形了。」

席德吐出这番话后,将被手掌揪住脑袋的变色龙狠狠摔在地板上。

他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保护我们。顶多就是父亲对儿子没礼貌的惩罚罢了──不过。

「席德,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那么多关于《SPES》的情报?」

追根究柢,你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让海拉活下去而杀死所有同胞后,为什么还要继续待在这?假使席德是《SPES》的首脑,不是应该由他去亲自对付希耶丝塔比较合理吗?

对这些我理所当然会想到的疑问,席德的答案是──

「要是我偏袒某一方,计画就无法成立了。」

他留下这番意义不明的话,倏地从我们的视野中瞬间消失。

「他当然会使用变色龙的能力啰……」

是说,他到底跑去哪了。只希望他不是去希耶丝塔那边……

「君冢,趁现在。」

夏露举枪瞄准倒在地上的变色龙,并催促我趁机先走。

「可恶啊……!」

然而,变色龙露出痛苦的表情摇摇晃晃站起身。接著他的身影再度变得模糊难辨,化为肉眼不可见的侵略者从四面八方狙击我们。

「老是用同一招烦不烦啊。」

这时,夏露也朝虚空射击。

「……咕!直觉很准嘛。」

那是变色龙的声音。刚才她像是随便乱开火的一击,竟然掠过了敌人?

「直觉?嘿,明明是只爬虫类,竟然会说这么有趣的玩笑话啊。」

夏露以眼神示意我「快走」,接著再次扣下扳机说道。

「光是闻口臭就可以猜出你在哪了。」

要是我被女人这么说可是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啊。我一边露出苦笑,一边将善后工作交给夏露并拔腿狂奔──就在这时。

「君冢!」

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飞来,我用右手一把接住。摊开掌心,原来是钥匙。

我不是说过我根本没有驾照吗?

「总有一天你要学会载我。」

「……好吧,我会练习的。」

因此今天如果弄坏了你的爱车,你要原谅我啊。

◆如果还能,再次离开这座岛相见的话

那之后我借用夏露的机车朝岛的另一侧狂转油门。这里并没有居民,也没有必要遵守交通规则,因此就算是第一次骑车也不至于有太大问题,抓著龙头的时候我心里只想著要尽早赶到希耶丝塔身边,就算能节省一秒都好。

真没想到,那个希耶丝塔会败给变色龙这种程度的敌人。不过,如果有复活的海拉在旁助阵,又或者……

「……唔,混帐。」

不自觉就会往坏的方向想。

然而,要是希耶丝塔出了什么事,光靠我跟夏露是无法与海拉为敌的。此外,那也代表我们救出爱莉西亚的计画失败了。也就是说,一旦希耶丝塔死了,爱莉西亚就无法得救。既然如此,无论如何都该确保希耶丝塔的安全,这才是优先事项──

「……错了,不是那样。」

就算没有爱莉西亚的存在,当希耶丝塔濒临危机──我也一定会毫不迟疑地赶去帮忙。

「这个助手被调教得很听话啊。」

我一边祈求能赶得上,一边猛催夏露的爱车。

「……唔!希耶丝塔!」

分别大约两小时后再度与希耶丝塔重逢,但她此刻正倒卧在地上。

我扔下机车,冲向好不容易找到的搭档身边。

「希耶丝塔!喂!」

将趴在地上的她抱起,让她躺在我的膝上。

洁白小巧的脸庞沾满了沙尘,我用指尖拭去并不断呼喊她的名字。

「你别开玩笑了啊!不是说好不可以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默默死去吗!喂……!」

不,我不能这样。这种时候更需要冷静。

如今该做的事,是冷静执行能让希耶丝塔获救的行动。

「恕我失礼了。」

我卷起袖子,让希耶丝塔躺回地面并把手搁在她的胸口上。

右手叠在左手上方,伸直手臂以全身的重量用力压下去。

「──五公分。」

如果不用力压到胸腔深处,心肺复苏术就没有效果。

说来奇妙,由于我那个与生俱来的体质,对他人急救我可是经验丰富。

在感谢这个偶然的同时,我用力压下希耶丝塔的胸口。原本身强体健的她,现在却像是稍微压一下就要坏掉似的,显得那么虚幻纤弱。

「千万不要死啊……!」

按照一定的频率,我持续按压希耶丝塔的胸口。

十下、二十下……接著到三十下。

再来做两次人工呼吸。确认她呼吸道通畅后,我用指尖捏住她的鼻子,先自己用力吸一口气。

「请你原谅我。」

接著,为了避免嘴没对准目标,我保持用力睁大眼的状态,将脸贴近希耶丝塔的唇,就在这时──

「原本完全没预料到你会跑来这里啊。」

那双碧蓝的眼眸突然用力睁开。

「……唔喔喔喔喂!哇啊,你、你这家伙!」

我用力反仰上半身,腰都快折断了,相反地,希耶丝塔却是突然站起来。

「唔──真没想到你会跑来这……我败给你了,计画都被打乱了。」

她说著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并啪哒啪哒拍掉连身裙上的沙尘。

「你对我的爱比我想像中更浓烈,这才是我误判的原因吗?」

「……虽然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总之我想对你的这项分析提出异议。」

「话说回来,进行急救是没错,不过正常步骤应该是先确认对方是否还能自主呼吸吧?」

希耶丝塔俯视依然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的我并翻起白眼。

「你这家伙,难道打从一开始心脏就还在跳……」

「不,确实是没在跳了。」

「那不就是已经停了吗!」

既然如此为何要对我的急救生气啊。

「啊啊,错了错了。」

这时,希耶丝塔做出摆摆手的动作。

「不是心脏自己不跳了,是我让心脏停下来的。」

「……你让心脏,停下来?」

我有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不过,我决定还是先抓住希耶丝塔伸出的右手,藉此站起身。

「哎,还不是因为被有点难搞的敌人缠上了,我才只好装死。」

「……虽然我们都认识三年了但还是要问一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已经完全超越了惊讶的等级,我无言到有种膝盖发软的感觉。

不过,难搞的敌人……事情果然是那样吧。变色龙误以为自己已经把希耶丝塔干掉所以才离开这边。

「好吧与其说难搞,不如说那个的属性有点微妙地克制我。」

说到这,希耶丝塔刻意眨了眨一只碧眼。

就算是这样,你竟然有办法如字面意义地装死,一般人能办到吗?

「你的身体究竟是怎么长的啊,真受不了。」

我一边苦笑,一边正想给她来记手刀。

「哎呀?」

……结果等我回过神,我又一屁股跌回了地上。

「怎么啦?」

「……不,没事。」

希耶丝塔先是不解地歪著头,随后。

「难道说,你松了一口气后就腿软了?」

因为发现我没事──她这么说的同时,眼角还微微下垂。

「喂,不要露出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也不要嘴里念念有词啊。」

「那我可以把此刻的真正想法说出来吗?」

「不行,不可以,不准说。就算你说了我也不要听。」

「我刚才想,你还真可爱啊。」

「啊──!啊──!我什么都没听到!」

可恶,为什么我非得受这种屈辱不可。我那么拚命骑从没骑过的机车赶来这里……还努力帮她做人工呼吸……太奇怪了,这太奇怪了吧。

「那怎么办,还是让我摸摸你的头吧?」

「我才不要!」

「那抱抱你如何?」

「最好是!」

「照你喜欢的说法,就是把胸部压到你身上喔。」

「这种不检点的事,你千万不可以对其他男人做喔!」

「啊,可是刚才我的胸部已经被你摸过啦。」

而且摸了三十次──希耶丝塔噗哧一笑。

「太不讲理了吧。希耶丝塔,你这家伙是想置我于死地吗?我指的是人格方面的。」

「呼呼,捉弄你的确很有趣呢──真是太好玩了。」

「……希耶丝塔?」

她原本带著微笑的表情,急遽笼罩上一层忧郁之色。

看到她这种脸庞,我已经明白了一切。这三年来我一直待在她的身旁观察她的侧脸,因此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或是即将要发生什么事,就算我不喜欢都不得不承认。

「希耶丝塔。」

「什么事?」

「果然,还是让我在你怀里撒娇一下吧。」

我站起来,转身朝向后方。

在我眼前,伫立著一名少女。

「如果你们还能活著离开这座岛相见的话。」

◆再战

「你现在是──哪一个人?」

对回过头后映入眼帘的这位少女,我问道。

「看这副模样,应该不必多说了吧?」

鲜红的眼珠,鲜红的军服,再加上插在腰际的数把佩剑。这不可能再看错了,曾在伦敦跟我们拚死搏斗的这家伙名为──

「海拉……」

这位少女不是爱莉西亚。如今在我们眼前的,是海拉──我们必须打倒的敌人。

「看来你的治疗已经结束了吧──用同伴的生命为代价。」

希耶丝塔并排站到我身旁,同时朝海拉投以严厉的视线。既然她知道这件事,就代表先前变色龙也对她提过了吧。

「同伴?所谓同伴是指谁?」

海拉好像真的听不懂般微微歪著脑袋。

就在刚刚我才看过类似的反应。那是当我质问席德杀死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有罪恶感时,那家伙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

「你真的,听不懂我的意思?」

难道这就是《人类》跟《植物》的区别?《植物》是以《种》的繁荣兴盛为最优先事项吗?

「那么变色龙呢?你跟那家伙在伦敦是一起行动的吧……」

「那个只不过是当作烟雾弹,稍微利用一下的对象罢了。」

海拉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猜那家伙对我也是相同的想法吧。变色龙对我这个个体根本毫无兴趣。对他而言,我只不过是个穿红色军服的记号罢了。」

……这么说来,当爱莉西亚的人格掌控了海拉的身体时,变色龙得花好几个礼拜的时间才能找到她。耳朵或鼻子特别敏锐的蝙蝠及地狱三头犬姑且不论,这些家伙基本上并不会对其他同类个体有什么特殊待遇。

「所以,我对你们玩的这种同伴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

海拉这么说的同时,以鲜红的眼眸冷淡地蔑视我跟希耶丝塔。

「……感觉你好像有什么言外之意啊。」

这时,希耶丝塔踏出一步站到我的前面,跟数公尺外的海拉展开对峙。

「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不,没什么喔。我只是在想,你们跟她好像非常亲密的样子。」

跟她……是指爱莉西亚吧。对于这点,海拉视为是一种游戏并出言嘲讽。

「没错。正因如此,我们才为了拯救爱莉西亚赶来这里。」

「我知道,所以你要杀了我。」

下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地面隆起,接著有几根类似荆棘的带刺藤蔓从地表长出来。

「既然这样,那我也可以杀你对吧?」

这些荆棘鞭子的尖端很快对准了我跟希耶丝塔。

「那玩意是什么啊……」

「代表敌人并不是笨蛋──在这座岛的地层里,一定布满了那些家伙的《种》。」

希耶丝塔用我刚刚才学到的词汇分析。

「……原来如此,所以整座岛都是我们的敌人啰。」

如今这整座岛,都依循生存本能试图对我们发动攻击。正如字面上的意义,敌对的种子早就被播下了。

然而面对这位世界之敌,名侦探没有一丝胆怯。

「不如说,当作最后一战的舞台再适合不过了。」

「没错吧?同样也很适合你的末日。」

就这样,希耶丝塔的滑膛枪跟海拉的鲜红军刀在一直线上展开对峙。

「我将战胜。而且,必定会实现爱莉西亚的愿望。」

「不,你一定会死在这。你是无法拯救那孩子的。」

一发枪响,以及剑刃破风横扫的声音迸发而出。

这就是再战的信号。

◆只是想被爱而已

希耶丝塔与海拉间的激烈战斗,已经持续十分钟以上了。

每当地面长出的荆棘鞭子偷袭时,希耶丝塔就会用滑膛枪将其精准击落──而当海拉趁隙将佩剑举至腰际冲过来时,希耶丝塔又会以手里的火铳代替长剑与其激烈交锋。然而当我尝试从后方进行支援射击时……

「助手,你别碍事。」

「太不讲理了吧……」

希耶丝塔拥有压倒性的经验与天赋,就连地形都可以为她所用,跟这位最强的敌手不相上下……不,更离谱的是她宁愿单枪匹马。

「──唔,哎真是的──拚命成这样未免太可笑了吧。」

海拉这时终于往后退开一大段距离,不过与她的台词刚好相反,她正不悦地扭曲著嘴唇。

「就这么想把主人的身分抢回来吗?」

海拉发出嘲讽的语调,彷佛在轻蔑我们般嗤之以鼻。

不过,比起那个。

「……主人的身分?」

我反而更好奇她的发言。

至少从爱莉西亚以前说过的话判断,按逻辑,爱莉西亚应该是从海拉此一凶恶的人格中分裂出来的。因此海拉是主人格,爱莉西亚是隐藏人格。不过,就海拉刚才的发言推测──

「──难道说,是你强占了爱莉西亚的身体?」

真相是爱莉西亚才是主人格,海拉反而是隐藏人格吗?

这种主从关系却被海拉硬生生逆转了。

「才不是强占。」

结果海拉眯起那对红眼说道。

「只是取代而已。」

她的态度好像是在强调,这么做才是对的。

「这具肉体跟其他《SPES》的干部们构造有点不一样──原本只是个普通人类罢了。」

「什么……?」

根据刚才在研究所听到的话,《SPES》的所有成员理应都是从席德的插枝所诞生、类似某种人工产物……不,等一下。错了,至少我知道有个《人造人》就不是这样。

「蝙蝠……」

三年前,在一万公尺高空遭遇的那名金发男子,就是强行将《SPES》的能力装在自己身上,说穿了算是一种半人造人。那么海拉也……不对,是爱莉西亚也跟蝙蝠一样,最早都是普通的人类吗?

「可是,由于这具肉体的特殊性,以往一直在接受各式各样的实验。」

实验──听到这个词汇,我顿时毛骨悚然起来。

「好痛,好烫,好痛,好烫,好痛,好烫……难受死了。这个身体的主人似乎历经艰辛。最后,等到她再也无法忍受那些痛苦的某一天──我就诞生了。从主人的人格中分裂出来。」

……原来是这样吗?

这算是一种很典型的解离性身分疾患。长期遭受精神、肉体的折磨,由于无法忍受才分裂出另一个人格,藉此减轻心理创伤。而海拉,就是从这样的爱莉西亚体内所诞生出来的另一个隐藏人格。

「这就是我跟主人之间的关系。我们共有痛苦,也分担悲伤。我们就是靠这种方式活到现在的。」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立刻把你的痛苦和悲伤全都终结。」

《白日梦》在战场上驱驰。简直就像无需再废话般,希耶丝塔使劲踹了一下地面后高高弹起,以肉眼追不上的高速逼近军服少女,接著她毫不迟疑地将枪口对准敌人。

「啊,有句话我忘了说。」

结果海拉待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是喃喃说了一句。

「共有痛苦,分担悲伤──既然这样,那疼痛当然也会减半吧?」

下一瞬间,海拉的脑袋就像断线般往前垂落。

「……咦?这里是,哪里?」

先前那种鬼气逼人的凶相简直就像是幻觉似的,她双眼圆睁,一脸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她的视野终于捕捉到。

「咦?君冢?」

发现我就在正前方不远处,但她却完全没留意另一号人物已钻入自己怀中。紧接著,那挺对准她的枪口射出了一发子弹。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伴随著惨叫声当场倒了下去。子弹好像是掠过了她,只见她右肩流出了深红色的血。

「爱莉西亚……!」

我下意识地呼喊她的名字。

「君、冢……」

……唔!果然没错,她就是爱莉西亚。我如此确信著,正打算冲过去时──

「不可以过来。」

结果,我万万没想到开枪射击爱莉西亚的当事者却对背后的我这么警惕道。

「……唔!希耶丝塔,那家伙是爱莉西亚啊!千万别攻击……」

「我知道,所以刚才避开了要害。」

希耶丝塔这么说的同时,枪口依然对准倒地的爱莉西亚不放。

「咦,你还真好心呢。刚才要是贯穿心脏或头部,你们就赢了说。」

霎时,希耶丝塔的脚边长出了荆棘。

「……唔。」

希耶丝塔一发现的瞬间就抽身退回,再度并排到我身边。而这时几公尺外长满茂盛荆棘的那个地方,军服少女也按著自己的右肩摇摇晃晃站起身。

「你们竟然如此珍视这个身体的主人啊。」

这时,她隐藏在军帽下的红眼,再度恢复海拉那种冰冷的模样。没错,现在海拉已经是主要人格,所以能自由切换她跟爱莉西亚的身分……!

「不过我可不会输给这种天真的家伙。这回我一定要达成身为《SPES》的使命。」

海拉瞪大那对红眼,举起佩剑用力踹向地面,大量的荆棘也一起朝我们来袭。倘若我们试图反击,海拉恐怕就会将人格切换成爱莉西亚。届时我们就难以出手了──

「啊啊,你果然是在说谎啊。」

这时,希耶丝塔咕哝了一句。

三年前,在那架被挟持的客机上我好像也听过类似的台词。一旦希耶丝塔说了这话,就代表事件将急转直下了。

「你说什么?」

海拉彷佛很心虚地歪著脑袋。不过荆棘却没有停止动作,继续团团围住我跟希耶丝塔……没想到它们一下子全都枯萎了。

「下雨了……?」

脸颊好像被水滴到,我不禁抬头仰望天空。

有架直升机正在上空盘旋,而且还喷洒出某种液体……?

「那是除草剂喔。」

希耶丝塔答道。

「是立即见效的特制品。你放心,对人体并没有影响。」

「你还是一如往常地准备周到啊……」

不知什么时候她弄来了这种对付《生物兵器》的杀手锏。真是一种能杀死植物而又不伤害人类的好方法。另外在那架直升机上的恐怕就是风靡小姐吧。

「……!」

这时,抓著军刀的海拉独自斩杀过来。希耶丝塔则再度以火铳代剑应战。

「你刚才说什么?我到底哪里说谎?」

但海拉此刻握著佩剑的手已微微颤抖,希耶丝塔对这样的敌人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根本就不想成为《SPES》吧?」

她毫不留情地告知对方这项事实。

「……我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我只是遵从命运……依照《SPES》的意志行动……唔,所以我才……!」

鲜红的眼眸不安地摇曳起来。这是海拉头一次表现出内心动摇的反应──而且这个破绽,希耶丝塔并没有放过。

你不是也说过吗──希耶丝塔面无表情地趁胜追击道。

「你是因爱莉西亚的防卫本能所诞生出的崭新人格──既然如此,你自身就不可能具备做为《SPES》的本能。」

……!原来是这样啊……假使先前海拉所言为真,那一开始继承《SPES》能力与意志的就只有爱莉西亚。至于海拉,不过是爱莉西亚透过防卫反应后天制造出的人格罢了,因此,海拉根本就不该具备《SPES》的任何本能。

「因此,你才会拚死尝试让自己更接近《SPES》──但你只不过是个冒牌货而已。」

接著,希耶丝塔用这番话将垂下头的海拉彻底击溃。

「……那么。」

海拉的脸向著地面如此低语著。等她再度抬起头,她的脸庞已燃起熊熊怒火。像这样的海拉我是第二次见识了。

「我是为了什么才做这些事!我为《SPES》竭尽心力的理由又是……!」

没错,当时她也露出类似现在的表情。

希耶丝塔想必在一瞬间就已经察觉到这点了吧。

因此这位侦探,重新换上温柔劝说的口吻对那位军服少女说道。

「你只是想被爱而已,被你那位父亲。」

◆怪物啼鸣

「──唔!」

「你只是想被父亲所爱。想获得他人的认可,就这样而已。」

「不对!」

瞪大双眼的海拉,重新紧握住军刀挥舞起来。刀刃一眨眼就逼近希耶丝塔的咽喉……幸好,希耶丝塔以轻盈的身法躲过,刀尖只能划过虚空。海拉的动作看起来已经比最初要迟钝许多,果然,希耶丝塔的假设完全命中了。

「那,为什么你会恼羞成怒呢?」

我为了牵制海拉的动作,朝她脚边开火。

「……唔。」

海拉的表情有点扭曲,暂时抽身跳开。

「那我换个问法吧。刚才你为什么要切换成爱莉西亚的人格?」

希耶丝塔又一次发出质疑,她的枪口依然没从海拉身上移开。

「老实说是不是期待这样我就会避开要害?……不是的,你只是想让爱莉西亚感受到痛苦而已。」

「……好吧,这点我不能否认。因为当初我是为了分担主人格的痛苦才诞生的,可能抱持著某种复仇心理吧。」

「对,没错。你是有感情的。既不是植物……更不是怪物。」

可惜──希耶丝塔继续说道。

「你又说谎了。」

「……哪里说谎了。」

「让爱莉西亚也承受痛苦的真正理由并不是什么复仇心──而是嫉妒。」

「──唔!闭嘴!」

海拉激动起来。等我回过神,才发现她已经举起军刀跟希耶丝塔打起白刃战。

「你嫉妒爱莉西亚。自己只能一味地承受痛苦,相反地,爱莉西亚却有我跟助手这样的同伴,你非常、非常憎恨她……而且还很羡慕。」

「错了……不对,不是那样!」

「绝对没错。你只是想被爱,想要同伴罢了。」

「闭嘴!」

海拉的红眼发出光芒。

「你等下就会在原地自尽……!」

霎时,希耶丝塔从腰际的枪套拔出手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海拉的《能力》发动了。那是一种能干涉他人意识,操纵他人行动的力量。

然而──

「希耶丝塔,你不会死。」

听到我的话,希耶丝塔立刻放下手枪。

「怎么、会……」

面对眼神动摇的海拉,希耶丝塔道出理由。

「很简单。因为比起任何人──甚至比起我自己,我都更相信助手。」

希耶丝塔瞥了我一眼,接著对眼前这位无比难缠的最强敌人宣告。

「就算我的意识觉得自己要死了,他只要用确切的言语打消那个念头,我就会毫不迟疑地相信他。道理很简单,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唔,那这样呢。」

海拉将视线转向我,但这时。

「助手,你也不会死。」

希耶丝塔立刻对我说。

这便是使我们这种奇妙搭档关系坚不可摧的魔法。

我们两人都相信对方胜过自己──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在这三年间,无意识培养出的这种习惯,尽管极其单纯却能让我们所向无敌。

然而,这也正是打破《红眼》洗脑能力的唯一方法。

不论自己的意识被什么样的言语蛊惑,只要有个信赖感更强大的声音对自己提醒一句,身体就能重获自由。

说起那个声音,对我而言是希耶丝塔──而对希耶丝塔来说就是我。

要说这样只是缺乏主见,那我承认,但至少请用羁绊来称呼它吧。

那是花了三年所培养──无法割舍,甩也甩不开的孽缘。

「唔!羁绊?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才不承认有这种东西──即便海拉想这么说却说不出口。

海拉的佩剑应声掉落,她抱住自己的头。恐怕这就是希耶丝塔事先准备好的计画。

要救出爱莉西亚,那当然不能杀死她的肉体。既然这样,那就只有把海拉的人格剥除才行──因此希耶丝塔抓住海拉心理上的矛盾,试图动摇她的精神。

「对了,海拉,你不必遵从《圣典》什么的也没关系,更不必继续杀人。即便不做那些事,你也能得到同伴。羁绊会自然而然诞生。」

我听懂希耶丝塔的用意后,接著对海拉说道。

「没错,不必勉强去听那家伙……席德所说的话……」

然而,当我也在一旁加油添醋的时候。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输。」

海拉拾起刚才摔落在地上的红柄军刀。

当她再次抬起头,她的眼眸彷佛点燃了赤红的火光。

「海拉,你……」

「我承认。」

等海拉再度与希耶丝塔展开对峙的时候,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半点动摇。

「我是想要被爱,想让自己被他人所需要,想要被承认我诞生的意义……不过,那个对象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当我的同伴。我只是想被父亲大人所爱而已,想得到父亲大人的认可。」

所以──海拉以军刀的尖端对准希耶丝塔。

「我会只为了这个理由而活下去战斗,毁灭世界──这就是我的生存本能。」

那是一种绝不会被屈服,或许可称为某种信念的巨大恶意。

「那也无妨。」

此时此刻,能勇敢阻挡这世界之敌的,除了这位名侦探外别无他人。

希耶丝塔举起滑膛枪接受对方的宣战。

「《植物》枯萎,《红眼》也被封锁,你剩下的就只有一把刀。差不多该做个了断了吧。」

「因为是枪对刀,所以你狂妄地以为会赢?」

「不,因为是我对你,所以我充满信心自己会赢。」

「你这家伙真是让人火大啊。」

「不论是以怎么样的形式相遇,我们都铁定无法和睦相处吧。」

「一点也不错。所以,我要在此结束一切。」

海拉压低身体重心摆出拔刀的姿势。紧接著,她便宛如脱兔朝希耶丝塔斩杀而去──但就在这时。

「……唔,地震……?」

地面从下方唐突地出现大幅隆起,接著在轰隆声当中地表裂了开来。大概是还有《根》没枯萎掉……我这么推测著,并绷紧神经做好准备──

「助手!危险!」

希耶丝塔猛然把我的身体撞飞。

下一秒钟,地面再度出现巨大的隆起,而且还正好卡在我跟希耶丝塔之间,并使地表冒出了巨大龟裂──有什么东西从地层现身了。

那玩意,是之前曾在某处见过,颜色诡异惊悚、模样类似巨大爬虫类的怪物。只不过这次出现的家伙,身体尺寸远非当初所能比拟。这只全长绝对超过十公尺的怪物,正伴随著地鸣发出响亮啼叫,接著──它发现目标了。

「希耶丝塔……!」

它是复活的《生物兵器》──参宿四。

那家伙没有眼球的头部,并不是朝向我而是对准了希耶丝塔那边。

「咕,我在这里啊,怪物……!」

我狂扣麦格农手枪的扳机直至子弹用尽为止……然而,参宿四看起来似乎不痛不痒,只是继续朝著对岸并从巨大的下颚滴落口水。

「是肚子饿了吗……?」

对喔,参宿四是啃食人类心脏的怪物。

对岸有希耶丝塔跟海拉这两个人类──饥肠辘辘的怪物,不过是优先考虑食物多的那边罢了。

「希耶丝塔!」

被巨大怪物阻隔的另一头,可以窥见那位银白色秀发的少女。随后,怪物那宛如鲸鱼叫声的低沉轰隆声大作──霎时,一朵巨大的鲜红花朵「啪」地绽放开来。

在最后一瞬间跟我四目相交的她,看似露出了笑容。

◆致世界上我最○○的你

「所谓被自己养的狗咬了一口,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烟尘散去后,映入我眼帘的──是即便刚才如此凶猛粗暴,现在巨大身躯却横躺在地上的参宿四,以及脚踏在那只怪物头上的海拉。

另外就是──

「希耶丝塔……」

我那位左胸流淌鲜红血液的搭档,正仰躺在地上。

「本来应该待在研究所隔离才对,大概是被饵食的气味吸引过来了。」

海拉这么说著,同时将军刀插入参宿四的脖子。怪物看起来已经断气了。

「啊,希望你暂时待在原地不要动。」

海拉的《红眼》亮起光芒……我的脚步停下了。原来在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我就已经试图冲向希耶丝塔身边。

「失血,好像有点太多了……」

在被能力阻挡的我面前,海拉正摇摇晃晃走向希耶丝塔。仔细看海拉的左胸也被挖开一大块,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不断流出。

「那么。」

紧接著,海拉朝倒地不起的希耶丝塔伸出手。

「……唔,不准碰希耶丝塔!」

我想要冲向海拉……但,身体就像被石化一样动弹不得。要解除《红眼》的洗脑,就必须有个打心底信赖的人在一旁提醒才行……而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心脏又受伤了,得换颗新的才行。」

海拉这么咕哝著。没错,海拉曾化身为《魔鬼杰克》,在伦敦不断掠夺心脏。那是为了寻找哪颗心脏最适合自己身体的试误实验。而如今,海拉为了帮自己被参宿四攻击的破损心脏更新──正准备使用希耶丝塔的心脏。

「……咕,住手!想要心脏的话我给你!千万不能对她……对希耶丝塔……!」

「我之前就说过了吧。」

海拉霎时停止动作,对我瞥了一眼。

「你迟早会变成我的搭档。所以,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懂吗?」

海拉说完眯起那双红眼──用自己的右臂,贯穿希耶丝塔被染成赤红的左胸。

「快住手……!」

但我的身体还是动不了。只能在眼睛都无法眨一下的状态下,目睹这出惨剧。

「名侦探的心脏就由我收下了。这么一来,我将变成独一无二的存在。」

接著,海拉从希耶丝塔的尸块中抽回右手。

她掌心上盛著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希耶、丝塔……」

当著只能愕然注视的我面前,海拉首先将手伸入自己已经被挖开一个洞的左胸,取出旧的心脏。接著她毫不迟疑地将其捏碎,以希耶丝塔的心脏塞入自己的左胸替代。而这颗新的心脏犹如一开始就该待在那个位置般,倏地没入她的身体。

仅仅不过如此。

只凭这么简单的动作,希耶丝塔的心脏就被海拉夺走了。

「终于取得配得上这个身体的心脏了。之后父亲大人一定会……」

海拉满足地喃喃说著,对希耶丝塔的遗骸看也不看一眼。随后她转身仰望后方的天空,那里已浮现一轮惨白的明月。

「希耶丝塔……」

我在强烈的虚脱感中,走向希耶丝塔身边。大概是目的已达成之故,海拉的心灵控制也解除了。我几度被破碎崎岖的地面绊倒,最后终于抵达搭档的遗体跟前。

「希耶丝塔。」

我双膝跪倒,抱起那血迹斑斑的遗体。她的身体是那么娇小、纤细。这回,不必再检查呼吸也知道希耶丝塔已经死了。我用手掌帮她阖上无法瞑目的双眼,并以指腹拭去溅到白皙脸庞上的鲜血。

「希耶丝塔。」

我再度呼唤她的名字。

没有回应,这是理所当然的。

侦探已经死了。

「……呜…………!」

本来以为我不会哭的。毕竟,这家伙既不是恋人也不算朋友,只不过是彼此利害关系一致的工作伙伴。希耶丝塔这个人,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为什么呢?

不论怎么擦,希耶丝塔的脸庞都不断被水滴沾湿。

「……对不起。」

我以颤抖的手,轻抚希耶丝塔躺在我臂膀里的头。

然而,希耶丝塔果然还是什么也没回应。

「还来。」

因此,我代替她向海拉要求。

让希耶丝塔的遗体轻轻躺回地上,我绞尽残余的力气站起身。

「还来?还什么?」

海拉转过身,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地歪著头。

「那颗心脏是属于希耶丝塔的,还回来。」

「这可没得商量。这颗心脏已经是我的了。」

海拉说著并将手放在左胸上。

一瞬间,我内心好像有什么绷断了。

「不准用你的脏手碰希耶丝塔……!」

等回过神,我的双腿已经自己动了起来。这具身躯,以及骨骼、肌肉、鲜血,都无法容忍那家伙继续活著。我抽出小刀,扑进海拉怀中。

「真搞不懂你啊。」

海拉用军刀的护手挡开小刀,同时皱眉。

「我们刚见面时,你应该说过吧──你是那种只相信自己的人。」

我的刀刃挥舞了无数次……但就在过程中,海拉彷佛很无奈地用佩剑砍向我的右臂,我的小刀因此脱手落地。既然如此,我就改用左手的拳头。

「……真拿你没办法。你的拳头根本碰不到我。」

海拉的《红眼》再度亮起,我的身体又动弹不得了。

「而且现在,你都已经浑身是血了,却只有紧握的拳头还不肯松开。想狠狠揍我一顿的你,布满血丝的双眼竟比我的眼珠更红。」

那是为什么呢──海拉问。

「这股愤怒来自何方?这就是刚才你……你们所说的,羁绊吗?」

你──海拉再度质问我。

「你究竟是她的什么人?」

我高举的拳头无法再往前移动。大概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感觉有点腿软,在这种状态下,我鞭打不肯工作的脑袋努力思考。

我究竟是希耶丝塔的什么人。

就算海拉没问,我长期以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希耶丝塔而言,我算是怎样的存在。

可惜,事到如今已无法得知了。亡者不会开口说话。希耶丝塔对我是怎么想的,我已经永远失去了揭晓答案的方法。

──就算这样好了。

我以恍惚的脑袋思索著。

那假使反过来问,答案又是如何?

我是怎么看待希耶丝塔的?

那一天。

在距离地面一万公尺的高空上我们邂逅了,这三年来持续不断地旅行著。

……老实说,我都快烦死了。

由于我这种容易被卷入麻烦的体质,我比谁都更喜爱平凡的日常,希望能一直沉浸在温吞安逸的生活中。结果却被那家伙强制拖出来──本来以为只是在校庆园游会跳出窗子从天而降,但最后却是跳进了这种非日常的旅程中。

拜托饶了我吧──我都不记得自己有几次对神……对名侦探这么祈求了。

喂,你知道这三年我有几度濒临死亡关头吗?

受了几次伤,卷入几场枪战,三天三夜粒米未进,在有熊出没的山上野营,追踪杀人魔,被绑架,被监禁,与《人造人》战斗,与《生物兵器》战斗,遇到一大堆不讲理的情况,被搭档臭骂「你这家伙,是笨蛋吗」──

另外,还不知道笑了几次?

或许别人不知道吧,希耶丝塔虽然总是装作一副冷静的样子,但其实笑点很低。而且她很少让我看见她直率大笑的样子,每次只要一想笑,就刻意把脸背对我,花了整整数十秒才把脸转回来说──「你这家伙,是笨蛋吗」。而我看到她这种反应,总会忍不住笑起来,直到希耶丝塔不爽为止,这几乎是固定的流程了。那家伙的性格,真是意外地孩子气啊。

自己可以捉弄别人,反过来就不行。不擅长撒谎,也不擅长与人来往。早上爬不起来,睡午觉也爬不起来。爱打瞌睡,食量大。我买来的两个蛋糕,如果被我先挑选她就会生气,甚至最后两个都被她吃掉。看她吃得很幸福的样子,我不禁露出傻笑,她见我这种反应,就会用叉子叉起草莓倏地塞到我嘴边。

希耶丝塔就是这样的家伙。

跟世界之敌战斗的名侦探?

这并非希耶丝塔的本质。

没错。

我只是觉得希耶丝塔是个有趣的家伙,所以才跟她一起行动罢了。

在这三年间,艰辛、痛楚、苦涩的滋味我的确尝到不想再尝了。

然而,在这一千遍的不讲理当中,我却笑了一万遍。

跟希耶丝塔,一起开怀大笑。

「我跟希耶丝塔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是怎么看待希耶丝塔的?」

这些问题的答案,打从一开始我就非常清楚了吧。

全身的力量恢复了。所谓的肾上腺素爆发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的骨骼发出摩擦声,肌肉颤动,血液彷佛要沸腾。但这些我都毫不在意,就算弄坏了身体也没关系──我只不过,在此时此刻,想为希耶丝塔报仇罢了。

「洗脑,被突破了……」

瞪大一双红眼的海拉身影,重新回到我的视野。

紧接著我死命挥动被鲜血沾湿的左臂,同时大喊出那再也无法传达给搭档的思念。

「她当然是这个世界上我最重要的人!」

我紧握的拳头已逼近海拉,她的脸孔近在咫尺了。

但就在即将击中前──

「虽然很感谢你这番爱的告白,不过你打算伤害心爱的人的脸庞吗?」

(插图019)

一个听来让人莫名怀念的嘲讽说话声,在我耳边响起。

◆再一次,前去与你相会

霎时之间,我还搞不懂这个说话声是从哪发出的。

「……嘎?」

而海拉本人似乎也是如此,只见她面无表情地歪著脑袋动也不动。

可是,刚才发生的事的确非常奇怪。

那个谜样的说话声,跟如今伫立在我眼前的这号人物,音质是几乎一致的。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当我的脑海像这样被问号填满时,伫立在眼前的军服少女,手里的佩剑也顿时脱手落地。然而,对这个明明是她自己做出的动作,她本人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那简直就像从刚才开始,她的嘴巴跟身体就不听自己的意志使唤一样。

「什……么……这个是。」

海拉的脸发出痉挛。

紧接著下一秒,她右边的眼珠由赤红转为碧色。

「希耶丝塔,是你吗?」

海拉的左半张脸依旧充满惊愕,但另一半张脸,却直直地凝视著我。

这下子我终于确信──希耶丝塔还活在海拉的身体里!

「这种,蠢事,怎么,可能……」

海拉的红色眼珠,试图瞪著就在隔壁的蓝色眼珠。

「无法,原谅……竟然,擅自……把我的身体,抢走……」

「闭嘴。现在是我在跟他说话。」

语毕,眼前的她紧闭上双眼。等再度睁开眼时,她的两边眼睛都变成碧色了。

「希耶丝塔,你……」

「害你哭了呢。」

没错了,她就是希耶丝塔。

尽管是借用海拉这一仇敌的身体,至少希耶丝塔可以跟我对话。

此一事实令我的双腿颤抖,眼角更猛然一热。

希耶丝塔,还活著。

「希耶丝塔,我……」

「助手,快没时间了仔细听好。」

但希耶丝塔并没有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而是对我继续说道。

「老实说,我的心脏是特制品喔。举个例子,我可以把自己的意识保存在心脏中,即便像这样进入他人的身体也能继续维持自我。」

「这……」

听起来很接近记忆转移的现象。在器官移植的时候,曾出现捐赠者的记忆和兴趣嗜好被受赠者继承的案例,这种事在世界各地都出现过报告。

海拉夺取希耶丝塔的心脏后,希耶丝塔的记忆和意识也以半移植的形式进入了海拉的身体中。因此就像现在这样,希耶丝塔可以借用海拉的身体说话──

「我虽然制定了许多策略,但要在真正的意义上打败海拉果然还是很难。」

「……!希耶丝塔,所以你才!」

「嗯,只能用这招了。我入侵海拉的身体压制她的意识,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对抗海拉的手段。」

……唔!照这么说的话,刚才希耶丝塔是故意的……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怎么可能,这种事太愚蠢了吧!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吗?真正的名侦探是在事件发生前就预先解决了──因此最后结果会这样,我很久以前就预判到了。」

「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可以!你竟然打从一开始就……」

打从一开始,就眺望到了终点吗?

既然如此那为何……为何不……

「如果我先说了,你就会阻止我啊。」

希耶丝塔用海拉的脸孔露出寂寞的笑容。

「有件事想拜托你。」

「……不要。」

「听我说。」

「我拒绝。」

「你这家伙,是笨蛋吗?」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了──说到这,希耶丝塔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潜入这个身体,压制海拉凶恶的意识。这么一来,爱莉西亚的人格一定会再度从这个身体里觉醒。」

「……!爱莉西亚!?」

「嗯。毕竟这个身体继承了地狱三头犬的能力……这么说你懂了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神话中的地狱看门犬有三颗头,也就是说在这个身体里一共可以挤三个人。除了爱莉西亚跟海拉,现在又加上了希耶丝塔。

「或许她又会失去记忆也说不定。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寻求她的协助──将来总有一天要打倒《SPES》。」

这才是希耶丝塔所准备的真正秘计。

除了打倒海拉还要单独保存爱莉西亚,这是唯一一个高明的办法。

「唔!可是,这么一来你又该怎么办?爱莉西亚的人格醒来后,你的意识就会跟海拉一块消失吧!我不允许……这种事我绝对不允许!」

为了救出爱莉西亚而牺牲希耶丝塔,这不是我想要的解决方式!

不论什么样的形式都行,就算变成我的敌人也行。

只要你、你的意识依然继续存活在某处,那我就能接受。

因此,我不允许你擅自这么做!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希耶丝塔再度露出空虚的笑容。

「不过,放心吧。爱莉西亚拥有我所缺乏的东西,你一定可以跟她顺利共事的。」

回想看看那两周的时光──希耶丝塔温柔地告诉我。

「唔,不要擅自把话题推动下去!我根本还没……」

但,就在这时,我的双脚突然发出剧烈颤抖。

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吗?不,不是……有什么东西这么香?

我突然有种心情舒畅的感觉,大脑也陷入一片朦胧。此外在模糊的视野前方,自《生物兵器》参宿四的尸骸中,绽放出了好巨大、好巨大的花朵。

是花粉。

气味香甜的花粉,乘风飘了过来。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呢──希耶丝塔彷佛很困窘地笑道。

三年前……对喔。在三年前的那场校庆园游会中,发生了《花子同学》事件。在我所就读的中学大为肆虐的那种药物源头──正是这花粉。

「所以那种药是从那家伙尸体长出的花提炼的吗……」

既然这样,那等下会发生什么情况,就算我拒绝也不得不承认了。

「不要……我不想、忘记……」

摄取这种花粉后最先出现的副作用──就是记忆障碍。而我现在吸了这么多花粉,相当于服下大量药物。搞不好,这三年间的记忆,包括关于希耶丝塔的事,全都会──

「你放心吧。」

借用海拉肉体的希耶丝塔或许是拥有对花粉的抗药性吧,她依然可以用自己的双腿站立,还有余力搀扶腿软的我。

「嗯,或许会稍微忘掉一些经过也说不定……好比,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事,以及我所说的内容等等。」

但即便如此──她带著微笑说道。

「你是不会忘掉我的,也绝不会放弃使命。你会一边叹息著『太不讲理了』,一边跟爱莉西亚继续工作下去。」

「这种事,不可以……我拒绝……」

我已经无法保持站姿,只能瘫软地蹲在原地。我的视野越发变得狭隘,能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遥远。

「我就是,你的助手……不可能……成为其他人的,搭档……」

「……哈哈,谢谢你最后还说了这么令人开心的话。」

她把手搁在瘫坐于地面的我肩上,果然还是露出了那种柔和的微笑。

这也是花粉副作用所带来的幻觉吗?本来那张脸应该是属于仇敌海拉的,但如今映入我眼帘的,的确是三年来常相伴于左右的搭档的脸。

「我不想,忘掉……对你,我……一直……」

「我不是说了会没事的吗?因为比起自己,我们都更加信赖对方。」

「……所以,你要我,相信……你说的话?」

「对极了。至今为止,我有出过错吗?」

……是啊,没有。一次也没有。

无论哪一次你都是正确的。简直正确过头了。

所以我才希望──你偶尔能猜错一次。

然而,我的喉咙已经发不出那些言语了。

「虽然等下次你睁开双眼时,我一定已经不在了。」

坚强地活下去吧。

是我的错觉吗?希耶丝塔看似在哭泣。

那家伙应该是不会哭的才对。

是因为身体不是自己的吗?

豆大的泪珠不停自脸颊滑落,希耶丝塔揪住我的双肩叫喊著。

「──听好啰?

──我是不会忘记你的!

──就算意识被凶恶的敌人夺走,我也绝对不会忘记你!

──或许,这会花上好长一段时间!

──可能是一周!

──可能是一个月!

──也可能是一年!

──那恐怕将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但我一定会!

──用这个身体再一次前去与你相会!

──我绝对,绝对会!」

听到这,我的身体终于完全倒向了地面。

最后在眼里的希耶丝塔脸庞,是一张被泪水濡湿的笑容。

(插图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