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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捡到一名幼女,然后我被开除了

在人迹罕至的狭窄小巷──一只被弃之不理的纸箱中睡著一名女孩。

那里面装的既不是小猫也不是小狗,而是女孩。我用指尖拨开绑成两绺的桃红色长发后,看见一张正发出轻微呼吸声的稚嫩睡脸。

「……天啊,这该怎么办。」

老实说这场面充满了麻烦的气息。更何况,我之所以会踏入这条几乎没人走的小巷子,也只是因为装在袋子里的苹果滚了过来罢了。这种理由太逊了吧──或许会有人这么吐槽,不过那只是我身上《容易被卷入麻烦的体质》发功的关系。

「好吧,反正我一定躲不过了。」

根据过往经验,只要我沾上的麻烦,除非加以解决否则是甩不掉的。既然如此,赶紧处理才是上策。

此外,由于我这种难搞的体质,我时常得飞往海外,也因此掌握了一定程度的外语,就好比这种时候我才能毫不迟疑地向对方搭话。

「喂──你还活著吗?」

我用指尖戳了戳少女的脸颊。

又软又有弹性,触感像麻糬的脸颊彷佛吸住了我的手指。

「……嗯……唔──」

盖住她的报纸发出了沙沙声,少女正在扭动身子。我再度从旁用手指戳戳她的脸。沙沙,戳戳,沙沙,戳戳。这种互动重复了几次后──

「嗯──是谁……?」

终于,少女揉著眼缓缓爬起身。她的脑袋转了九十度,正好跟我四目相交。

她拥有一对看似意志坚强的大眼与长睫毛。年纪约莫在十二、三岁吧。现在虽然感觉只是个可爱的少女,但可以预期将来会长成一位大美人。

就在我死命盯著眼前这名少女时──

「──是吗?」

少女冷不防紧闭上双眼,好像一下子想通了什么似的。

「我被坏人袭击了啊。」

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但我姑且还是问一下。

「你说谁?」

「就是你呀!」

少女狠狠地瞪著我,双眼还噙著淡淡的泪光。

「不论你怎么玩弄我的身体,也千万别以为这样就能支配我的心!」

一下就被扣上这种大帽子……简直太不讲理了。

「竟然把我带到这种暗巷里……低级!禽兽!」

是你自己要一个人睡在这里的吧。真是的,我的头好痛。

「拜托啊,很抱歉我对小鬼一点兴趣都没有。」

「唔!谁、谁是小鬼!」

「你啊,就是你。」

少女想揪住我的领口,但由于双方身高差距过大,根本无法构成威胁。

「咕,看我这招!喝!」

这回她换成死命蹦跳,试图以食指戳我的脸部。难道是企图插瞎我的眼睛吗?真是恐怖的幼女。

「我不是幼女!是少女!」

「啊──我知道啦。我已经听到了,你稍微冷静一点吧。」

我揪住少女的两手手腕,把她轻轻拉了起来。

「像这种时候,应该要先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君冢君彦……你呢?」

「人家叫……」

结果少女一瞬间蹙起眉后。

「……爱莉西亚?」

「为何是疑问句啊,你是从什么仙境梦游回来的吗?」

「我肚子饿。」

「话题跳太远了吧。」

这样就像白雪公主了──我心里这么想,并将刚买来的苹果递过去。爱莉西亚立刻喀哩喀哩地啃起那颗红色的果实,接著又开始东张西望环顾四周。

「所以,这里是哪?」

「什么叫这里是哪,不是你自己决定要在这里睡觉的吗?」

「…………」

我再度产生了讨厌的预感……而且就在短短几秒钟后,预感果然成真了。

「……我也不知道。」

果不其然。看来她并不单纯只是个无家可归的迷路孩子。

「记忆丧失。」

我这么说道,少女首度露出了仿徨不定的视线。

(插图014)

包括父母的名字、出生地、生日、朋友、昨晚吃了什么等等。尽管我还问了其他好几个问题,但少女全都摇头以对。

「我只记得自己今年十七岁而已。」

「那绝对是你搞错了赶快忘掉吧。」

「……你看著哪里说话啊?」

「放心,等时机成熟了你就会发育了。」

是说现在可不是抬杠的时候了,得赶紧设法将问题解决才行。

「你吃完这个就去找警察吧。」

或许是肚子太饿了,爱莉西亚伸手拿起第三颗苹果,但就在这时。

「……喂喂,这也太倒楣了吧。」

刚刚还万里晴空的天气突然下起豪雨。真是的,没办法了。

「我们走。」

「咦?」

我牵起爱莉西亚的手,带回了希耶丝塔在等待的家。

「听好啰,等下请保持安静。」

我一边转动门把,一边对爱莉西亚提出忠告。

「除了色狼以外还有谁住里面吗?」

「不要老是把别人当禽兽看待啊。我叫君冢,君冢君彦。」

捡回一名身分不明的幼女,不知道希耶丝塔会怎么说我。

总之先让她去洗澡,同时把淋湿的衣服拿去烘乾。之后再带她去找警察应该就没问题了。我蹑手蹑脚穿过走廊,将爱莉西亚领到浴室。

「哎呀,淋得像落汤鸡一样。」

「是呀,这样感觉很不舒服。」

我在更衣间褪下衬衫,而爱莉西亚也准备把身上的连身裙从下往上掀起──

「嗯!?你怎么一副要一起洗的样子!」

「你这个呆瓜,刚才不是说过要保持安静吗?」

「你的动作太自然了我差点就被你骗了!」

「就说了我对你这种小鬼一点感觉都没有──」

「嘎……!」

爱莉西亚的脸像熟透的章鱼一样赤红。

「助手,你回来啰?」

这时,从较远的客厅那传来了希耶丝塔的声音。唉,只好先把浴室让给爱莉西亚了。

「爱莉西亚,你洗好后可以先换上放在那边的衣服。」

我拋下这么一句话,就一边用毛巾擦乾头发一边独自返回客厅。

「欢迎回来,外面下雨了吗?」

「是啊,来不及躲就淋了雨……等等,你在做什么?」

在与客厅邻接的厨房中,希耶丝塔正坐著轮椅不知在碗中搅拌什么面团。尽管她擅长家务,但我却很少看到她下厨的模样,穿围裙的姿态令我感到非常新鲜。

「我想要做苹果派。既然你难得专程出门买了食材。」

这么说的希耶丝塔,似乎很愉悦地进行手边的工作。

「……啊──」

我完全忘了这件事。苹果,都被爱莉西亚吃光了……

「呃──啊,希耶丝塔,那个……」

「呼呼,怎样?看来你好像对我相当关心嘛。或许是身为被照顾者的责任吧,我觉得也应该帮你做点什么事。」

糟糕,这下子我更难开口了。为什么偏偏挑这时候露出这种有点开心的表情呢?平常她不是都把我当成蝼蚁一样……

「不过你回来的时机也很刚好。所以,苹果呢?」

「啊──老实说……」

「君冢──」

突然传来了第三者的声音。说起这个家里现在还有其他什么人,那也只有一位了。

「没有比较小的浴巾吗?」

身上缠著浴巾的爱莉西亚,迅速从门后探出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我为了观察希耶丝塔那宛如洞悉一切的反应而跟她对看了一眼。接著是一阵彷佛会持续到永远的漫长沉默,最终希耶丝塔赏给我那不出所料的三个字。

「──萝莉控。」

所以我这个助手今天就要被开除了吧?

◆从修罗场开启的新事件簿

「我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希耶丝塔坐在床上,口中虽然这么说,但啜饮红茶的同时却对我投来明显的轻蔑眼神。

「是大吉岭吗?好香啊。」

「嗯,很适合配苹果派喔。」

本来是想讨她欢心的最后却自掘坟墓,真是倒楣的一天啊。

「你最好明白以后再也没机会看我穿围裙的样子了。」

「喂喂别骗我了。我活下来就是为了期待这件事耶,真教人悲伤啊。」

「……刚才你的行为实在令我相当火大。看来即便是像我这种人格高尚的人,在人生的旅途上还是有许多成长的空间。」

「促进雇主的精神获得成长,这也是助手的工作之一……不对,是我错了,刚才是我一时得意忘形,所以请把你的滑膛枪收起来吧真对不起。」

我跪在床下,对抵著自己的枪口垂下脑袋,并发誓以后一定会找机会补偿她。

「真教人意外呢。君冢,你竟然有女朋友。」

另一方面引发这场麻烦的始作俑者──爱莉西亚,正一边大嚼桌上的苹果派(里面没加苹果)一边随口说道。谁受得了用枪抵著自己的女朋友啊。

「这么说吧,你还不如一开始就乖乖把她带来我面前。」

希耶丝塔终于把武器收了起来,做了个要我抬起头的手势。

「迷路又丧失记忆的女孩,这不正是侦探该出马的场合吗?」

……的确,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很有道理。

「你说你叫爱莉西亚吗?」

希耶丝塔依然坐在床边,朝桌旁的爱莉西亚出声道。

「你真的连自己的本名,以及其他个人资讯都忘了?」

「……唔,我只记得自己今年十七岁。」

「原来如此,七岁啊。」

「十七岁!」

爱莉西亚「砰」一声拍桌站了起来。她这个年纪应该很想被当成大人吧。

「嗯实际上差不多就是十二、三岁左右吧。看小腿的发育情况便可略知一二。」

「助手,这里并不是展示你自己特殊性癖好的场合。正常人是无法从小腿的发育情形来判断别人的年龄的。」

「唔!所以君冢刚才在小巷里,不是看我的胸而是看我的小腿吗!?」

「不,那时我的确是盯著胸部心想『啊,十七岁是骗人的吧』。」

「什、什么嘛,吓我一大跳。原来是看胸部啊~太好了……才怪!」

「助手,你性骚扰的对象请限定夏露吧。」

我彷佛可以听见那位远在异国的金发美少女猛烈发出吐槽的声音。

……不过,现在并不是瞎扯这些的时候。

「爱莉西亚,我们会负起责任查出你的真正身分的。」

言归正传的希耶丝塔,对爱莉西亚这么表示。

「不过我可没说免费。」

「喂希耶丝塔,你要跟小孩子收钱喔?」

「跟年龄没关系,就算是小孩也是一个独立的人。」

况且──希耶丝塔继续补充道。

「我认为天底下没有比无偿的善意更不值得相信的东西了。」

……这么说也有道理。的确,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由99%的信赖与1%的算计所构成。就算是我跟希耶丝塔,也是以这样的相处方式一路旅行到现在。

「那,人家该怎么做才好呢?」

爱莉西亚恐怕没办法付钱。她现在惨到连食衣住都无法自行负担,对这样的委托人,名侦探会如何提出要求支付的代价呢。

「我想让爱莉西亚代理我的工作。这么一来我就保证你在食衣住方面无虞。」

「代理,侦探工作?」

爱莉西亚不解地歪著脑袋。

「……希耶丝塔,你这个要求不管怎么看都对爱莉西亚负担太大了吧?」

「就算你那么说,你看看我。」

希耶丝塔指著自己受伤的双腿。原来如此,所以名侦探现在只能暂时停业了。

「既然如此不如让我扮演侦探,爱莉西亚当助手不是更……」

「不行,这个嘛,该怎么说。你懂的,就是你的长相果然只够格当个助手。」

「太不讲理了吧。」

「可是,一下就叫我当侦探,我恐怕没有自信……」

「只要你当上侦探,助手就是你的私人物品可以随便驱使喔。」

「耶!我要当!我想当名侦探!」

「目睹了一场狠毒的交易啊。」

更正,我跟希耶丝塔的关系是由1%的信赖与99%的算计所构成的。

「那么,具体而言我要做哪些工作……」

爱莉西亚对希耶丝塔问道,就好像是看准了这个时机似的。

「开膛手杰克,似乎又复活了。」

又有其他人的声音介入我们。霎时我感到一阵恶寒,慌忙回过头去,结果──

「风靡小姐?怎么会……你不是已经回日本了吗?」

面熟的那位女刑警──加濑风靡正坐在沙发上抽菸。

「这个啊,因为我想到一件不得不处理的公事。是说,你们几时连孩子都生了?」

风靡小姐先看著我跟希耶丝塔,然后又将目光对准爱莉西亚。

「你眼残吗?」

「眼睛一定有毛病吧。」

我跟希耶丝塔同时发出吐槽。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才会把我跟希耶丝塔看成那种关系啊,真是的……结果最后她也没戒菸嘛。

「所以,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事?刚才好像说开膛手杰克又复活了。」

「没错。昨天又出现了心脏被狩猎的新受害者,跟之前的案子手法很相似。」

「这怎么可能。」

不,怎么说都不会复活才对啊。毕竟那个开膛手杰克──地狱三头犬,已经在之前那次被海拉杀了。

「海拉。」

坐在床上的希耶丝塔,这时眯起双眼。

「原来,是这样吗……」

海拉取代了地狱三头犬,继续狩猎心脏。目的是再度让那只《生物兵器》复活。

「你们似乎已经有侦查的头绪了。那正好,老实说为了追捕凶嫌,我这边也有可能会派上用场的情报。」

而且跟那边那位小小姐也有关联──风靡小姐继续说道。大概是刚才听到我们要把工作交给爱莉西亚代为处理吧。因此,风靡小姐就把可能会变成委托工作的案子告诉我们了。

「虽然目前还只停留在谣言的阶段,不过伦敦这里好像存在著跟打倒《SPES》有关的玩意。」

喔喔,有这么方便的道具吗?我跟希耶丝塔对望了一眼,接著两人沉默不语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于是风靡小姐道出了那项秘密道具的名称。

「听说,人们把那玩意称为蓝宝石之眼。」

◆代理侦探爱莉西亚的日常

翌日。

「那么我们出发啰!」

在闹区的大街上,一名少女奋力指向前方、迈步而出。

另一方面,畏畏缩缩的我则是有点弯腰驼背地跟著这位新的雇主。

「喂,你要打起精神啊!」

「是你精力太过旺盛了吧。」

「咦?」

咦个鬼啊。不要歪著头装可爱好吗?

「我说你这打扮啊。」

爱莉西亚现在的模样,如果直接形容,就是把整套名侦探的戏服穿在身上。包括沉稳内敛的风衣与猎鹿帽,加上嘴里的菸斗……仔细看原来是用一根细长的棒棒糖伪装的。

「你太入戏了吧。」

「不过这些,都是希耶丝塔小姐交给我的耶?」

希耶丝塔,你也有当年吗?这位名侦探的过往真是一言难尽。

「话说回来,你真的要当代理侦探吗?」

「当然──!」

爱莉西亚双手扠腰,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没错。结果,昨天讨论到最后──满足爱莉西亚食衣住需求的条件,就是爱莉西亚必须暂代受伤的希耶丝塔担任侦探的工作。

而当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去寻找风靡小姐所指出的《蓝宝石之眼》。虽然缺乏更详细的情报,但我们两人决定先进行实地调查,这就是所谓的百闻不如一见。

「总而言之,我们出发──!」

她才刚气势凌人地这么宣言,一转眼身影就从我的视野消失了。

「嘎?……喂,等一下!」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爱莉西亚不知为何在柏油路上全力狂奔。我慌忙追赶上去,大概跑了百公尺以上的距离才勉强追上。

「……哈啊……哈啊,为什么突然全力冲刺……」

不过爱莉西亚完全无视我的辛苦,这么说道。

「用跑的比较有趣呢。」

她的情绪高昂到就像生下来第一次在海滨奔跑一样。虽说她这种如夏日太阳般耀眼的笑容的确是让人心旷神怡……不过还是请她为我这个跟班稍微著想一下吧。

「……拜托啊,你可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像来仙境梦游的少女。好奇心旺盛虽是好事,但也至少听一下我的忠告吧。」

我连苦笑都笑不出来,砰一声把手轻轻搁在爱莉西亚的脑袋上。

「况且之前那位红发刑警不是也说了,最近这一带的治安不太安宁。总之禁止你一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

根据希耶丝塔的推论,恐怕海拉依然滞留在伦敦这座城市,代替地狱三头犬继续暗中袭击居民。尤其我跟希耶丝塔不知道会不会再度成为那家伙的目标……因此,跟我们一起行动的爱莉西亚,在外面也得更谨慎小心才行。

「知道了啦。我已经明白了别把我当小孩子。」

这根本是小孩最具代表性的台词。

「好,你是个乖宝宝。那我们出发吧。」

「嗯……等等为什么要牵我的手啊!又被你这种太过自然的动作给骗了!」

「好啦爱莉西亚,过斑马线为了安全起见要举高手示意来车喔。」

「你脑中的十三岁还得做这种事吗!不,是十七岁!……应该吧。」

这部分的记忆果然是丧失了吧,所以她语尾才会缺乏自信地低声咕哝著。

「唔──记得自己应该差不多是那个年纪才对呀。」

过了斑马线后,爱莉西亚立刻冲向商店橱窗,透过玻璃观察自己的倒影。接著她又拉了拉自己棉花糖般的脸颊,感觉很不可思议地歪著脑袋。

「好啦,我们走吧。要是被希耶丝塔抓包我们出门闲晃,我的屁股又要被她…………啊。」

「……屁股被什么?而且你说了『又』对吧?你们平常到底都在玩什么啊……」

我们一边愉快地聊著天,一边抵达的第一个场所,不知为何竟是珠宝店。

当然这不是我的提议。要找蓝宝石就得来这种地方──是这位新手名侦探的看法。老实说她也太单纯了。

就像这样,爱莉西亚一进店门立刻冲过去,犹如猫咪看到发光物体扑上去的动作。

「君冢!我找到了!」

爱莉西亚露出亢奋的模样大声呼喊我。这样会被四周的人耻笑,拜托住手吧。

「……啊──原来如此啊。」

如大海般发出碧蓝光芒的宝石,格调比我想像中要来得豪华贵气多了。

「这样就解决啦!」

爱莉西亚用力比出胜利的手势,接著又对店员喊道「现金一次付清」。

「慢著慢著!你是打算要我买下这个吗!」

「你不买吗?」

「我买不起!」

「……君冢是穷光蛋吗?」

吵死了,不要用这种同情的目光看我。

「况且,这只是普通的宝石。我们要找的应该是更……该怎么说,八成是会出现在台面下暗中交易的玩意。」

「台面下……我懂了!」

这时爱莉西亚拉起我的手又冲出了珠宝店。

「你绝对没搞懂!别再误解了先停下脚步啊……」

我再度被迫陪她全力狂冲,结果第二个造访之处,是正如字面意义的「台面下」──一栋位于小巷子里的陈旧住商混合楼房,一间位于前述这栋楼地下室的店。我虽然感觉到这里的气氛诡异但还是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店内的钢制货架上摆放著乾燥脱水的植物与各式各样的薰香。店的深处有一位脸上穿了许多洞的男店员,正叼著菸管吞云吐雾。

「这个地方绝对不会错了!」

「大错特错的应该是你的脑袋吧。」

……是说你为什么能如此精力充沛啊,这家伙,究竟明不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

昨天,当她搞懂自己丧失记忆时内心也难免激烈动摇起来,但到了今天已完全融入名侦探的身分,化为一个崭新的自己。好吧,比起沮丧消沉,这样对心理健康或许好一点……

「嗯,这个好像很甜的样子。」

「你这呆瓜沾上那玩意,你就回不来了啊!」

我慌忙扯起她的手返回身边。怎么我们今天一直在牵手啊……

「哈啊,累死我了。」

与其说这是实地调查,不如更像在顾孩子。而且爱莉西亚丝毫未体谅我的辛苦,继续大步向前走。

「感觉你很开心嘛。」

「嗯,很开心。」

她露出满脸笑容,这时候如果我还嘲讽未免太不识趣了。

「因为我很久没来外头逛了。」

「是吗?」

……嗯?很久?所以她的意思是?

「咦?」

这时爱莉西亚好像也发现自己的发言怪怪的,立刻停下脚步皱起眉头。

「奇怪,为什么我会觉得好久没出门了。」

「是之前都一直待在某个房间里吗?搞不好是医院?」

例如本来在住院的她因为某个理由跑出病房,走在街上的时候昏倒了……之类的。这么一来情况就跟之前不太一样了,果然得先带她去看医生才对?

「唔──我也不确定……只要一回想头就好痛……」

她看起来不像在说谎,所以现在暂时静观其变吧?

「不用勉强去回想也没关系。」

这一类失忆的案例有时会随时间经过自然解决。况且等希耶丝塔的伤痊愈了,她也会采取各种方法协助才对。

「啊。」

接著大概是头痛消失了,爱莉西亚又朝另一个地方蹦蹦跳跳而去。

「你发现什么了?」

那好像是露天摊贩。将草席摆在石板地上,上头陈列著许多手工饰品。

「这个。」

爱莉西亚指著一颗蓝宝石……其实那只是一枚鱼目混珠的蓝色石头戒指。

「长得虽然像,但还是不太一样。」

我不能当著老板的面说这是「假货」,只好模棱两可地这么告诉她。

「是吗?原来不一样呀。」

爱莉西亚很明显地泄了气,肩膀也垂了下来。她真是一个不论什么时候都全力表现出内心喜怒哀乐的少女啊。

「嗯,总之不是能那么轻易找到的玩意啦。」

我随口对爱莉西亚说了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安慰话。

然而,那恐怕就是事实──我们是找不到蓝宝石之眼的。不,更正确地说,就算没找到也没关系。

既然如此,为何希耶丝塔还要把这项工作交给爱莉西亚呢──那只不过是为了构筑起1%算计的关系而已。为了不让爱莉西亚抱持不必要的客套,能放心接受我们的照顾,所以才以让她去寻找蓝宝石之眼的条件,等价交换我们所提供的食衣住资源──为此风靡小姐提供的线索不过就是一个方便的藉口罢了。希耶丝塔虽看似个性淡漠,但其实也有为他人著想的一面。

「那我们差不多该回家了……哎呀,又不见了?」

这时,又跟先前一样,一转眼爱莉西亚便消失了。

「比起什么蓝宝石,找那家伙感觉更辛苦啊……」

我用眼神询问老板,对方指著我的左手边。

「……可恶,每次都忘了看紧她。」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忙碌的日子还会持续下去。

◆法律严格禁止未成年者饮酒、吸菸

「那么,为了庆祝希耶丝塔的身体完全康复,乾杯!」

在一家播放著热闹背景音乐的餐酒吧桌边,我跟希耶丝塔,以及爱莉西亚对碰了一下玻璃杯。

时光飞逝,跟海拉的那场激烈战斗……以及与爱莉西亚的邂逅很快就过了两周。希耶丝塔脚上的石膏拆掉了,至少在走路方面已经一点困难都没有。今天,以庆祝她康复为名义,我们从白天就开始疯狂享受美食。

「……是说,不知道已经为此乾了几杯了。」

以餐厅的数目来说,加上中午去过的,这已经是第四摊了。我的胃容量早就迎来极限,但这位名侦探好像还意犹未尽似的,继续紧盯著菜单不放。我本来还以为照刚才那种气氛,这就是最后一杯了说。

「不过,上面好像还有你喜欢吃的菜耶。」

「是吗?那就麻烦你帮我点那个吧。」

我没有看菜单,将点菜的任务交给坐在对面的希耶丝塔。

「嗯,可是都已经九点了……希耶丝塔,拜托千万别点辣的。」

「啊,真的耶。如果吃到肚子痛,晚上就难以入眠了。」

「一旦吃了辣的,三小时后铁定会拉肚子。」

「奇怪耶,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都忘了这件事。」

「好吧,反正不管怎样你都先吃胃药吧,反正等下你还要继续吃吧。」

「知道了,我现在就吃药。」

希耶丝塔点了点头后,一口吞下胃药。这当中我举手叫服务生过来。

「哎,你们俩的默契也太好了,真教人害怕。」

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坐在对面的爱莉西亚对我翻起白眼。

「呃,从刚才你们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就是怎么回事……君冢把自己的事全都交给希耶丝塔小姐处理,而希耶丝塔小姐也乖乖听了君冢的建议……」

原来如此,假使换成旁人的角度看,我跟希耶丝塔方才的互动或许真的颇为奇妙。不过啊,尽管过程波折不断、我们好歹也相处了三年,当要采取什么行动时,判断基准会很自然地委托给对方。因此那也就是说──

「那是因为,比起自己,我们更信赖对方啊。」

我下意识地喃喃说出这番话。

「……换句话说,就是笨蛋情……」

「不好意思,我们这边要加点。」

当爱莉西亚正要咕哝出某个词的瞬间,希耶丝塔冷不防「啪」一下摀住她的嘴。接著希耶丝塔无视一旁看起来呼吸困难的少女,一脸冷静地继续点菜。真不愧是名侦探,就算对小孩也毫不留情……

「哈啊,好痛苦……差点窒息了……」

等希耶丝塔点完菜才终于解开束缚,只见爱莉西亚拚命喘著气。

「这是惩罚你嘲笑大人。」

「我才不想被一点也不像大人的大人这么说咧!……哈啊,口好渴。」

爱莉西亚随手拿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

「喂君冢,这个『灰姑娘』是什么东东?」

感觉没喝过瘾的样子,她打开饮料菜单并对我问道。

「嗯?啊,是鸡尾酒的名称。因为是不含酒精的,所以小孩子也可以喝喔。」

「我已经十七岁了不是小孩。」

「就算是十七岁也不能饮酒吧。」

「那我要点这个灰姑娘!」

爱莉西亚高举著手喊了声「不好意思」叫来服务生……唉,她的情绪还是跟坐云霄飞车一样。

──近两周来,我跟代理侦探爱莉西亚一起在整个伦敦面对了各式各样的委托。事件本身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麻烦,但毕竟我的搭档是那个极为感情用事的爱莉西亚,与和希耶丝塔搭档时的辛苦相较,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层面……回首这两个礼拜,会发现为了解决一个问题反而掀起了上百种风波,这就是我每天所过的生活。

「你怎么了?」

好像终于察觉到我的视线般,爱莉西亚不解地歪著头。

「没事。总之,我觉得能找到你的住处真是太好了。」

这千辛万苦的两周只有一项收获。爱莉西亚目前已经搬出我跟希耶丝塔生活的公寓了,正寄宿在某教会之中。那里是照顾孤儿的慈善机构,因此无依无靠的爱莉西亚也能得到对方的收留。

「呵,那不过是应急的手段罢了。只要没帮爱莉西亚找回她的记忆跟身分,问题的根本就无法解决。」

希耶丝塔停下了正在切烤肉的手这么说道。这大概是因为她无法接受自己没能完美达成任务吧。不过,这段时间她一直因伤而无法出门,能在幕后帮忙和教会交涉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协助了。

「昨天我去过教会了,那边很有趣喔。」

爱莉西亚似乎能体谅希耶丝塔的苦衷,她望著后者这么说道。

「那边除了我以外还有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我跟他们一起玩。该怎么说,感觉就很像学校。」

爱莉西亚语毕,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还朝我们比出胜利手势。看到这种表情,希耶丝塔好像也无话可说了,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学校吗……我也很久没去了。」

最后的记忆是中学二年级参加的那场校庆园游会。仔细想想那时候我也是被希耶丝塔拉著东奔西跑。

「为什么要看著我?」

希耶丝塔顿时对我不满地眯起眼。

「当初的可丽饼跟章鱼烧都很好吃吧?」

「我只记得自己吃到肚子痛而已。」

「对喔,那次你还龟在厕所里出不来。」

「这么说来你还偷窥我呢……」

「然后你还在鬼屋里吓个半死。」

不要提起那些多余的事啊。其他还有什么?记得我们在半推半就下玩起结婚礼服的角色扮演……不,那个也不是什么正面的回忆,还是列入黑历史、黑历史吧。

「好吧,记得那条缎带挺适合你的。」

我又回想起用赤红缎带代替发箍扎在头上的希耶丝塔。

「你还看到整个人呆掉呢。」

「我才没有整个人呆掉,只不过是有点入迷罢了。」

「助手,你的日语怪怪的。」

希耶丝塔倏地拿起餐巾擦拭嘴角并这么吐槽。

哎呀,我说了什么不对劲的话吗?

「缎带吗?真羡慕耶。」

这时,爱莉西亚晃动起双腿。看来这位梦游仙境的少女,也到了想妆点自己的年龄。

「那下次送你一条吧。」

「真的吗!?太好了!」

听到希耶丝塔这么说,爱莉西亚像是难掩兴奋之情般加快了双脚的摆动频率。

「人家也好想扎上缎带!…………去真正的学校上学喔。」

她脸上浮现出寂寞的笑容,这么喃喃说道。

尽管爱莉西亚丧失了过往的记忆,不过依照她刚才说话的口吻,简直就像很确定以前从来没上过学一样,听起来似乎是她在无意识之中唤醒了过去的部分记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样的爱莉西亚,另一方面希耶丝塔则似乎在思索什么般眯起了碧蓝的眼眸。

「开玩笑的啦。」

结果爱莉西亚蒙上阴霾的表情也只维持了一瞬间,她很快又一口喝乾玻璃杯中的饮料。

「我不在意那个。因为现在,我还有其他事可做。」

「是侦探的工作吗?」

「对。」

所以我才没空去学校呢──爱莉西亚自顾自地点著头。

「话说回来,你好像也还没找到蓝宝石之眼嘛。」

这么说的人是希耶丝塔,她脸上露出挑衅的微微一笑。

没错,在这两周里,我跟爱莉西亚虽然成功解决了帮忙找宠物之类的简单委托,但最重要的蓝宝石之眼却一点成果都没有。

不过恐怕希耶丝塔也不是真心想把这件事扔给爱莉西亚处理吧,刚才那番话顶多就是希耶丝塔为了缓和现场一时阴郁的气氛才随口发言的──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

「……唔,我、我知道了啦。我负责找出来总行了吧。」

爱莉西亚站起身,气嘟嘟地鼓起脸颊。你是瞬间就能把水烧开的快煮壶吗?

「喂喂,你打算现在行动喔?」

「君冢不必跟来也没关系。」

「外头天已经很黑了,会有妖怪出没喔。」

「……那我先回家等明天早上再出发吧。」

这种令人拍案叫绝的改变立场速度不如说有点可爱。

「……咳咳。总之,在明天结束以前我一定会找出来给你们看!」

爱莉西亚对我跟希耶丝塔用力伸出食指,接著就一个转身离开餐厅。

「结果,她连鸡尾酒也没喝就走了。」

好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我把自己杯中剩下的饮料喝完,这才感觉松了口气。

「感觉是个很难管教的孩子呢。」

这时,希耶丝塔把不知几时点的一杯新饮料推到我面前。

「很累人吧,这两周。」

「没错……不过,总觉得你好像没什么立场说这个啊。」

希耶丝塔跟爱莉西亚相比,性格与心态可说是恰好相反,不过不论是陪哪一方都会让人非常疲惫这是毫无疑问的。

「……可是,之后该怎么办呢?关于爱莉西亚。」

趁爱莉西亚不在的时机,我刻意用比较模糊的方式问道。幸好对方是希耶丝塔,一定能轻松听懂我的意思。

「只要是洗了一半的头,我从来没放弃过。」

「……是吗?」

既然希耶丝塔的伤已经治好,就代表我们得准备跟海拉的第二度战斗。也就是说,我们非得在此和爱莉西亚分开不可。

然而此时此刻,希耶丝塔却摇头拒绝。比起打倒那个巨大的邪恶,她宁可选择帮助一位孤独受困的少女。

「绝对不能在查出她的年龄、出身,以及真正的名字前对她撒手不管──不论委托人的要求是什么,我都一定要加以实现。」

希耶丝塔说这番话的同时,脸上伴随著微笑。

这种虽然慌张但却平和的日常,看来还得稍微持续一段时间。

「就是说还得在伦敦待一段时间啰。」

「没错。只有我们两人的同居生活。」

希耶丝塔的唇抵著杯缘,白皙的喉咙发出咕咚的吞咽声。这个动作在我看来相当妖艳。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好像太安逸了。」

在此之前的将近三年,我跟希耶丝塔体验了追逐《SPES》,抑或是被他们追著跑的生活,简直每天都过得波澜壮阔。在无水的沙漠里徒步前进,冒著飓风的侵袭露宿,抑或是在荒郊野外设法解决上厕所的问题,这样的经历用两只手的手指也数不完。有时要与《人造人》战斗,有时又要与身为人的尊严搏斗,可说是令人眼花撩乱的三年时光。而这段日子的每一天,我都──

「你好像陷入了感伤。」

希耶丝塔用指尖戳戳我的脸颊。她的表情,就像是发现了一只值得玩弄的猎物般……真是的,这家伙老是说一些彷佛能看透人心的话。就是你的这种举动,让我最讨厌了。

「我才没有咧。」

我拿起希耶丝塔刚才推到我面前的玻璃杯,将里头的液体一饮而尽──结果。

「噗!……喂,这不是酒吗!」

可恶,好苦……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喝酒……

「喂,我们还没成年耶!」

「有哪个未成年的会随身携带那玩意?」

希耶丝塔瞥了一眼我的腰际附近。你要那么说我就没办法了。

「今天是庆贺我康复的日子对吧,那你就得负责陪我到最后。」

希耶丝塔说完又轻轻摇了摇杯子,她喝红酒的模样还真是赏心悦目。

「刚才那些台词也不是未成年人该说的吧。」

「你呢?想再喝点什么?」

「不了,我已经……」

「你之前不是说过,要好好补偿我吗?」

希耶丝塔动著樱桃小口。

补偿──是指之前苹果派的事吧。

「所以说,你必须乖乖听我的话,对吧?」

希耶丝塔微微歪著头。

潮红的双颊。大概是喝醉了吧,眼眸也显得略微湿润。

这种姿态,总觉得比平常的她更为稚嫩。

「……那只能再喝一杯啰。」

毕竟看到这样的表情后,谁有办法拒绝呢?

◆总有一天,会回忆起今日

「然后然后你知道吗?那个时候因为我年纪还很小,不小心吞下西瓜籽后,我还担心胃里要是发芽了怎么办呢?」

离开餐酒吧并返回家中后。

希耶丝塔的脸已经泛红到几乎完全失去平日那副肌肤白皙的形象,只见她抱著双膝屈腿而坐,用自己那个刚痊愈的身体一上一下地在床上摇晃著。跟我一样穿著浴袍的她,每当这么晃动的时候,她身上那个充满女人味的部位就会随之剧烈摇晃。

不,看起来会晃动可能单纯只是我的脑袋一片昏沉的缘故。

……别去想了,反正想也想不通。总之我是醉得一塌糊涂。

记得在那间能欣赏夜景的餐厅,我跟她约好「这是最后一杯」,像这样的约定……大概重复了十遍吧。最后一次我们好像还打勾勾,手挽著手吞下那杯酒对吧?唔──想不太起来了……

「助手?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啊啊,我有在听啊。是在讨论西瓜究竟是蔬菜还是水果的话题吧?」

「没错没错。我去蔬果行买西瓜,结果对方却拿出醋渍乌贼我真的傻眼了。」(注:日文中西瓜与醋渍乌贼发音相同。)

我拚死驱动已经无法运转的大脑,对坐在对面说话的希耶丝塔不住地点头应付。

除了从刚才我们的对话就完全是鸡同鸭讲外,不可否认地,我也有种她说的内容非常琐碎的感觉,真没想到那个希耶丝塔……那个完美无瑕、沉著冷静、史上最强的名侦探,竟也会喋喋不休地说著这种无聊的话。

她一定很快就会转为高尚有益的话题吧,我盯著希耶丝塔的眼睛仔细聆听。结果希耶丝塔的双眼就好像溶化一样垂了下去,平日那种冷静的形象荡然无存。

「喂,你为什么从刚才就在闪避我的样子?」

希耶丝塔像是在闹别扭般嘟起嘴。

她摆出这种表情,总觉得好像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来,来这边。」

「……到床上?」

「嗯,到这边陪我一起聊聊天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轻男女待在同一张床上,这个,该怎么说,从各个角度看都不太妥吧?

当我还在驱使仅存的正常思考或理性什么的努力抗拒时──

「不行吗?」

「哪会,当然没问题。」

脱口而出的答案却是这个,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遵从自己的思考结果,身体滑入了希耶丝塔所在的那张床上。

……有必要急到用滑的吗?虽然一瞬间冒出这样的疑问,但也在一瞬间拋到脑后了。

「呼呼,像这样睡在一起毕竟还是第一次呢。」

最后希耶丝塔也钻到我身旁。

不知不觉我们共享了同一张床,同一床被子。

「你跟我的距离好近呢。」

希耶丝塔侧著头望向身旁的我。

房间的照明尽管有点昏暗,但脸上的模样还是可以清楚辨识出来。

「嗯,果然是过了两天没看到就很容易忘记的长相。」

「就算喝到烂醉你说话的调调也不会改变啊。」

「呼呼,那是因为捉弄你很有趣呀。」

「出现了,虐待狂的大小姐。」

「不过老实说你也很喜欢被我虐待吧。」

「不要假造这种奇怪的设定!」

「那我这辈子都不再捉弄你这样会比较好吗?」

「…………」

「还是我这辈子都不再主动找你说话?」

「…………」

「你果然很有趣耶。」

「……吵死了。」

「你那种委屈的表情还挺可爱的嘛。」

「这根本不算夸奖吧!」

「好吧,反正过了两天还是会忘掉你那张脸。」

「所以结论还是回过头捉弄我!?」

我忍不住转头看向希耶丝塔。

「不过。」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她正在仰望天花板的侧脸。

「跟你一起度过的这三年,我这辈子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她如今这种坚毅的表情,才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呼呼,不知为何,总感觉话题变得太严肃了。」

结果,希耶丝塔随即又恢复那种醉茫茫的表情,将身体转向我。

「从你身上把严肃拿掉那就什么也不剩了吧。」

这下子,我错过了把身体转回仰躺姿势的时机,所以就变成跟希耶丝塔面对面了。

「太过分了,你把我当什么啊。」

理性的代名词?

或者该称为理智的名侦探吧。

「那么,偶尔一下。」

希耶丝塔倏地缩短了跟我之间的距离。

只差几公分,我们的鼻尖,或者双唇就要碰到了。双方的身体几乎是紧密相贴的状态,从希耶丝塔胸前硕大的膨胀处,传来了她的心跳声。

「──要不要偶尔也做一些,不那么认真严肃的事?」

这番话让我浑身都发烫起来。

这么说来,她之前也曾提过三大欲望之类的话。

「希耶丝塔,我……」

等回过神,我已经俯卧在希耶丝塔的身上了。

「……助手。」

这时,希耶丝塔紧闭上双眼。

下定决心后,我将自己的脸、嘴唇,努力朝她靠近,靠过去──

◆大部分的深夜冲动一旦隔天早晨忆起就会让人想死

「呼唔,好想死啊。」

翌日早晨醒来,我的思考运转了一圈后自然而然发出了这句感想。

首先是我的头痛欲裂,不论怎么想都是宿醉造成的。此外不只是物理方面、就连精神上也有让我头痛的因素,那便是如今在我身边正发出轻微熟睡呼吸声的这位名侦探。

谣传只要喝到酩酊大醉就会出现断片状态,导致第二天早上完全想不起前一晚的事……但很遗憾,我的大脑对昨天的丑态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唔,咕,好想死……」

第一次喝酒加上深夜冲动的结果,就是做出了让我丢脸到想死的行为。昨天的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啊……为何会钻进希耶丝塔的床……然后又……

「唔呕呕呕呕呕。」

各式各样的复杂情绪加上胃里的消化物逆流让人非常想吐。我一边摀住嘴,一边试图从床上爬下来。

「…………」

结果却刚好跟突然醒来的希耶丝塔四目相交。双方对看了一会,感觉光是眨眼的时间都变得好漫长。

「……早啊。」

「…………」

试著打了声招呼但没有得到回应。

取而代之地,希耶丝塔先将被子拉过头顶,彷佛确认过什么后才再度探出脸。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要说一如往常地冷静那倒也没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脸上包含著一种非常惊人的气息。

「早安。」

希耶丝塔终于回答我,并将浴袍的前面开口仔细拉紧才下床,她从平时使用的行李箱中取出一个小的银色手提箱。

因为她背对著我所以我看不清楚她的动作,从那小箱子里又拿出了什么呢?正当我在猜测时,希耶丝塔终于朝我这边转过身。

「助手,请你伸出手臂一下。」

「先把你那吓死人的大针筒收起来再说!」

希耶丝塔右手抓著针筒,其针头尖端还淌出了液体。

「放心吧,只会痛一下下而已。」

「我拒绝!虽然刚才我喃喃自语说好想死,但并不是真的想死!」

「我又不是要杀了你。这里面的药液,不过是能让人的记忆暂时消失罢了。」

「别闹了!那难道也是你引以为傲的《七种道具》之一!?」

「这个不是喔。你回想看看,应该还没忘吧?过去在校庆园游会上,不是逮到了《厕所里的花子同学》吗?其实这含有一点当时那种药物的成分。」

糟、糟透了……这效果根本没经过严密的临床实证嘛……

「你放心,这是经过多次实验后所制造的对健康无碍改良版。」

「先等一下,你实验的小白鼠该不会是我吧!?总觉得最近自己老是忘东忘西难道原因就是这个!?」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不是闹著玩的。我穿著浴袍想直接冲出房间……结果。

「休想逃跑。」

「咕,嘎。」

希耶丝塔飞扑过来直接骑在我的背上,让我动弹不得。

「好啦,伸出手臂。把昨天的事……昨天的我,通通忘掉吧。」

希耶丝塔一旦认真起来我完全不是对手,只见针筒逐渐逼近我的右臂──

「……好像有人来了耶。」

「…………」

「不用去看一下吗?」

「呿。」

「别咂嘴啊,太粗俗了吧。」

这完全不是你平时的人设啊。

真没办法──希耶丝塔一副万般无奈的模样,从我身上离开走向房门。

「来了。」

紧接著出现在门外的是──

「屋子里面好像很吵,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呀?」

是那位代理侦探──爱莉西亚。

然后她双手扠腰说了句「也罢」,很快地告诉我们。

「任务已经完成啰。」

爱莉西亚得意洋洋地交替看著我们。她手上,正抓著一个小小的袋子。

任务完成──难道在聚餐之后,她真的找到了蓝宝石之眼?

就连希耶丝塔认真起来也不见得能找到的那玩意,爱莉西亚竟然成功了?

「就是这个。」

爱莉西亚语毕向我递出袋子,结果里面装的是──

「眼罩?」

一条平凡无奇,跟刚才的对话完全搭不上边的黑色眼罩。

不过爱莉西亚却堂堂正正地表示。

「真正重要的眼睛,应该是那个吧。」

她指著我的左眼说。

「如果不好好戴上眼罩,眼睛可是治不好的。」

爱莉西亚努力伸直背脊,将眼罩戴在了我的左眼上。

「……被你发现了啊。」

「那是当然的,都已经一块行动两个礼拜了。」

其实我并没有对爱莉西亚隐瞒的意思──不过老实说,在跟海拉的战斗中,我的左眼也受伤了。尽管对日常生活没有太大的妨碍,但视力毕竟是变差了,也因此才会不时在街上追丢爱莉西亚的行踪。

「比起那颗是否真的存在都不确定的虚幻晶体,你确实拥有的眼睛更该好好爱惜才是。」

看来,我是稍微误解爱莉西亚这个人了。这位少女直率表现出的喜怒哀乐,只不过是她的表面罢了。她的本质,一定更──

「这就是,我的回答。」

冷不防,爱莉西亚转而看向希耶丝塔。

「想必是正确答案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打从一开始,这就是希耶丝塔对爱莉西亚提出的考题。故意让爱莉西亚去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物品,面对这种无理的难题,爱莉西亚究竟会如何作答。过了短暂的沉默后,这位竹取物语的辉夜姬终于宣布答案。(注:在《竹取物语》故事中,辉夜姬也对前来求婚的男子们提出不可能完成的难题。)

「正、正如你所说的。」

希耶丝塔的目光游移不定,动摇的程度令人难以置信。

「哎,所以说你不擅长说谎嘛。」

这位代理侦探,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的确在这一剎那超越了名侦探。

◆这是一切的转折点

「随机应变可不是我的专长啊。」

难得摆出这种苦涩脸孔的希耶丝塔走在我身边。

那之后,我跟脚伤痊愈的希耶丝塔一起去超市购物。

「你浮现那种表情还真是久违了啊。」

看似完美超人的名侦探也意外地存在许多弱点。

「……你很吵耶。」

她这种委屈的模样还真稀奇啊。我们偶尔交换一下强者弱者的关系应该也不赖吧?

「你就这么喜欢那玩意?对年轻少女所送的礼物毫无抵抗力。」

希耶丝塔对我戴在左眼上的眼罩翻起白眼。对此,我正想提出适当的反驳时。

「……不,抱歉。是我错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希耶丝塔畏畏缩缩的,声音听起来也似乎颇缺乏自信。

「说真的,我觉得自己没法关心你的眼睛到那种程度,所以感到很羞耻。」

「是吗?」

我对该怎么接话犹豫了一下。

「嗯,该怎么说,其实你也懂得人之常情嘛。」

最后我说了这番理所当然的废话。

「你也是会被那些细微末节的情绪影响的正常人类,真是太好了。」

「……是吗?」

希耶丝塔淡淡地一笑后,安静地点了两、三次头。

接著又走了一小段路,希耶丝塔突然停下脚步。顺著她的视线望过去,那是一面通往地下展演空间的招牌。旁边的墙上则贴著演出者的海报──虽然没直接写出名字,但上头表示会有从日本来的嘉宾。

「希耶丝塔?」

「……没事。」

希耶丝塔摇摇头,再度迈出脚步。

「现在,还不行。」

「……?」

我正想追问她刚才那番话的意图,但就在这时。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看了一下萤幕,是国际电话。我狐疑地按下通话钮,话筒传出一个耳熟的说话声。

『嗨,臭小鬼,看来你是勉强活下来了啊。』

说话的语气就像个中年大叔。她的外表看起来明明很漂亮,就是因为这种性格才会被男人敬而远之吧。不过我要是说这种话铁定会被她大卸八块。

「风靡小姐,上次我们见面时你就应该这么忠告了吧。」

真要说起来,还不是你带给我们那件开膛手杰克的案子,才会害我跟希耶丝塔身负重伤。之前你偷偷潜入我们的住处时,却对这种风险绝口不提。

仔细回想起来,她的所作所为似乎太不讲理了,正当我还想继续埋怨几句时──

『嘎?我们上次什么时候见面了?』

从电话传来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捉弄我,而是单纯感到困惑。

「呃,你在胡说什么啊。不就是两个礼拜前,你突然造访我们的公寓,还提到了蓝宝石之眼什么的不是吗?」

『嗯?我跟你们见面,就只有商量开膛手杰克事件的那次而已啊?你究竟是把谁跟我搞混了?』

霎时,我全身都冒起鸡皮疙瘩。

『我最近才听说,你们在那之后打了惨烈的一仗,所以现在才首次打电话关心一下。』

喂,骗人的吧。所以说,上次那家伙是谁?就是两周前,跟我们二度见面、那号看起来跟风靡小姐非常相像的人物……不对,仔细想想的确很诡异。那次出现的她,身上竟然带著早就送给我的Zippo打火机。

『喂喂?君冢?还在吗──』

感觉电话的声音离我越来越遥远了。

令人不快的预感,在化为确信后弥漫到我的全身。

「助手。」

大概是已经充分理解了电话的内容吧,希耶丝塔以一脸严峻的表情静静地点头。

我们在伦敦第二度遇见的风靡小姐,是冒牌货。

能耍这种把戏的家伙,是可以自由改变外貌的存在──除了地狱三头犬外不作第二人想。

◆名侦探VS名侦探

跟正牌的风靡小姐通过电话的翌日。

「不过,地狱三头犬的确是在我们面前被杀了吧?」

这里是侦探事务所兼住处的楼房一室。

我跟希耶丝塔一边吃咖哩,一边尝试整理在这座城市里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态。

「这萝卜跟铁块一样硬。」

「所以让我负责料理根本就大错特错了嘛。」

「你干么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呃,其实我只是找不到平常那把菜刀罢了。」

「……所以你就用手把蔬菜撕成这种乱七八糟的碎块吗?」

好啦好啦,现在不是争论这种事的时候了吧。

「正如你所说的,地狱三头犬已经死了。我想这点应该不会错。」

「那么,那个假的风靡小姐是?说起变身能力果然还是地狱三头犬……」

「你到底支持哪种看法啊。」

……尽管希耶丝塔这么吐槽,但实际上不论哪种推论都会产生矛盾。

我们的确眼睁睁看著地狱三头犬被杀死。不过,这就无法说明之后冒出来的假风靡到底是谁。

「既然如此,就代表两个答案都是对的,或者也可以说两个答案都是错的。」

「你以为是禅宗公案喔?」

「这种时候不要乱开玩笑。」

希耶丝塔把舀了马铃薯的汤匙插进我嘴里。原来如此,这咖哩的确很失败。

「举例来说,如果那个冒牌女刑警的真实身分是海拉呢?」

「海拉?但她并没有变身能力啊……」

「所谓《人造人》。」

希耶丝塔打断我。

「所谓《人造人》,是以某种核制造出来的存在。只要能继承那颗核,就可以连带继承其特殊能力。」

「你指的就是,海拉从地狱三头犬左胸挖出来的、那颗像黑色石头的玩意?」

「聪明。可以设想为海拉悄悄回收它并夺走了地狱三头犬的能力。」

「所以意思就是地狱三头犬本人已经死了,而继承其变身能力的海拉,化为风靡小姐的模样跟我们接触?」

要是这个推论没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不论地狱三头犬死前或死后,狩猎心脏事件都不断发生的现况。

不过,若真是那样,海拉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才来造访我们?

她堂堂现身于我跟希耶丝塔、甚至爱莉西亚都在的场合。而且,刻意提起了自己引发的连环杀人事件,并告诉我们《蓝宝石之眼》的存在。这是为了挑衅吗……不,照正常的逻辑判断,设下陷阱的可能性或许较高。

「真相依然隐晦不明……但话说回来,我们该采取的行动本身并没有改变,那就是让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尽速落幕。」

是啊,的确。这次一定要打倒海拉,就只有这样而已。

「附带一提,后续事件的被害者共通点是?跟之前的地狱三头犬一样随机犯案吗?」

「没错,似乎就跟随机杀人狂一样无差别地袭击路人。」

昨夜已经是第四名死者了──希耶丝塔补上一句。

「那她四处夺取心脏的目的是什么,果然还是复活《生物兵器》吗?」

「天晓得,搞不好是自己要用的。」

「自己要用?……啊啊,对喔。」

没错。海拉的心脏,在最后跟希耶丝塔单挑时已经被自己的剑刃贯穿了。

「因此,海拉说不定真是为了给自己找颗新的心脏。」

「又不是纸娃娃,真能这样随便换吗?」

「当然能。」

希耶丝塔若无其事地说道。

「毕竟敌人可是《人造人》。」

……确实正如她所说。打从一开始,我们战斗的对手就是怪物。

「话说回来,只花一天时间你就能查出这么多情报来啊。」

昨天,在跟风靡小姐的通话结束后,希耶丝塔独自消失在市街中……到了今天晚餐时间,她才终于带著这些情报回来。

「只是因为新闻被限制报导所以调查不太顺利。更何况如果之前那两周我可以自由行动,这点小事早就查出来了。」

「别介意啦,既然受伤了就好好休息。不然的话,你要是又不小心……」

我说到一半紧急打住,希耶丝塔瞥了我一眼。

「不,没事。」

为了掩饰窘态,我大口大口咽下难吃的咖哩。

把自己身体搞坏的话我会很担心──像这种自以为是的关切,对这家伙来说只是一种困扰吧。

「感觉从明天起,又要开始忙了啊。」

因此我决定随便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蒙混过去。

「是呀。而且这么一来……」

希耶丝塔很罕见地欲言又止,不过她不必说完我也能猜到是什么。

「是指爱莉西亚的事吧。」

虽然找到了能收留爱莉西亚的机构,但那样当然不能算完全解决问题。况且,之后我们就要投身跟海拉的战斗了,关于爱莉西亚的问题只好先往后顺延。这就是希耶丝塔介意的点吧。

「如果是关于我的事,其实一点也不要紧。」

既然她本人都这么说的话,那把优先顺序往后延应该也无妨吧……

「……!爱莉西亚,你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等回过神,才发现爱莉西亚正坐在我的左手边,喀哩喀哩地用力大嚼我做的咖哩。

「这音效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在吃咖哩呢。」

这时,我终于想起自己的左眼戴了眼罩。如果没特别去意识它就会忘记视野变窄这件事。

「吃饭前有好好洗手吗?」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都洗到指纹快溶化了。」

「你是通缉犯吗?」

「总之。」

爱莉西亚言归正传。

「不必在意我的事没关系。应该优先解决的是有受害者的那边才对吧。」

爱莉西亚意外地冷静(虽然这么说对她颇失礼),她主张比起自己的问题,这座城市发生的事件应该要更优先解决。

「爱莉西亚,你在打什么主意?」

结果,希耶丝塔却向爱莉西亚投以似乎很讶异的目光。

「为了说明这种简单明瞭的选择,你有必要特地跑来我们这里吗?」

……不知为何,总觉得房间里的气温陡然低了两度。

这时爱莉西亚也毫不服输地从桌上探出身子与希耶丝塔正面对峙。

「这起事件,请务必让我也帮忙。」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绝对不行。」

「为什么?」

「因为很危险,都已经死了四个人了。」

「但我在那两个礼拜里,也有跟君冢一起解决过事件呀。」

「好比协寻猫咪,把捡到的钱包交给派出所之类?」

「跟、跟事件的大小没有关系吧!」

「你这是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也是有理的!」

双方的争论就像两条平行线──然而二者的脸却越靠越近,最后鼻尖都快撞到一块了。虽说希耶丝塔待在原本的位置几乎一公厘都没动过就是了。

「你稍微冷静一点。」

我揪住爱莉西亚娇小的肩膀,把她按回座位。

「……人家也是一名侦探。」

辩不过希耶丝塔,爱莉西亚很明显地颓下了肩膀。

「爱莉西亚,你顶多只是个代理侦探喔。」

结果希耶丝塔却不打算见好就收,反而淡淡地陈述事实。

「现在我的伤已经治好了,我回来你就没有登场的机会了。」

「……喂,希耶丝塔,你这话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希耶丝塔所说的当然是正论。不过,正论并不一定总是最合适的解决之道。

「什么,你也站在那女孩那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啊啊,你果然是个萝莉控……奇怪,菜刀真的不见啦。」

「都说不是那样了。还有不要挑这个时机去找那么恐怖的东西啊。」

「那你是怎样?比起一起度过三年时光的我,你宁愿选择只玩了短短两周侦探游戏的那孩子……」

说到这,她铁定是惊觉自己说错话了。

「希耶丝塔,你怎么了?」

总觉得今天的希耶丝塔有点奇怪。

……不,不只是今天而已。搞不好,是最近这段时间都这样。

举例来说,她好像为了什么而显得很焦急。而且一旦我发现这种情况她就会突然变得率直起来,甚至做出类似撒娇的言行举动。这么说来,她这阵子单独行动的次数也增加了,瞒著我推进事件的倾向亦比以前更强烈。希耶丝塔,你在对我隐瞒什么吗?

「不,我没事。」

站在厨房的希耶丝塔,并没有转身面对我只是淡淡地这么说道。她果然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不过,那也是我们到目前为止所构筑起来的关系。她不会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默默死去──当初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已经算是天大的进步了吧。

「那,这样好了。」

爱莉西亚倏地站起身,以强而有力的目光对准希耶丝塔。

「我就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行动。」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是跟希耶丝塔告别,而真正的意义也可以说是一位新侦探的诞生。

「这起事件,我一定会解决给你看。到时候,我就──」

说到这,爱莉西亚紧咬住嘴唇。

「爱莉西亚?」

我不解地问,但她只说了句「没事」并摇摇头。为什么不论哪个侦探都不肯回答助手的问题啊……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那从明天开始又要麻烦你啦,君冢。」

事情急转直下,我突然又被交付了重责大任,不过在雇主平日的严格训练之下──

「好的,我知道了。瞭解瞭解。」

凭藉著条件反射,我立刻说出了这种完全顺从对方的回应。

「太棒了!既然如此,那从现在开始君冢又是人家的助手啰!」

「…………咦?」

发出惊呼声的是希耶丝塔。她忍不住回头望向我跟爱莉西亚这边。

呃,其实我内心也发出了「咦?」的感想,但实际脱口而出的却是希耶丝塔。

「不,助手是,我的……我的…………!」

希耶丝塔没法再继续说下去,只能有气无力地开阖著双唇。

然而,就在这个时间点。

「警笛声?」

告知有突发事件的警告声从窗外窜过。

那个声音,也代表有第五位被害人惨遭海拉夺去了心脏。

◆人们将其称之为,魔鬼杰克

在此之前,因为担忧受大众瞩目很可能反而激发凶手的犯行欲望,所以媒体报导一直受限制的这起猎奇连环杀人事件,当被害者数量来到第五人时,这位在现代复活的开膛手杰克──终于以《魔鬼杰克》的名称暴露在大众面前。

至于其理由,是因为到第四人为止都是在深夜时段被害,这回却是在比较早的时间发生,而且还有许多目击者。更重要的是,这第五位被害人还是这个地区一位颇为有名的年轻女性议员。

充满领导魅力且外表美丽的女性政治家被残忍杀害,大众传媒终于群起揭露了这起惊世骇俗的事件。

「……所以结果就是这样吗?」

我们现在抵达了第五位牺牲者所住的老家,但这栋大房子门口已经挤满了拿著摄影机的记者们。的确,我们也是抱著或许能得到什么线索的心态才前往这里……但这种情况很明显已经超出了限度。

「明明都这种时候了……」

看那些完全不顾虑被害者家人心情的大众传媒,站在我身边的爱莉西亚紧握住小巧的拳头。

他们把电铃按到快烧掉了,甚至疯狂拍打大门……最后好像终于忍不住似的,屋门打开,走出了一位六十岁左右的憔悴女性。记者们争先恐后将那位女性团团包围──

「君冢,那个人是……」

「嗯,大概是被害人的母亲吧。」

猜想是受害者母亲的女性在玄关前被摄影机团团围住,身躯缩得更小了。

「……不好意思,请问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但即便如此,媒体记者还是没放弃追问,这种场面简直就像把这位女性当成了凶手一样。

「君冢……」

爱莉西亚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

「是啊,我明白。」

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把这群家伙赶走呢,正当我在思索的时候。

砰──远处传来了突兀的枪声。

之后的转变相当迅速。大众传媒为了追逐新一手的消息,再度争先恐后地朝枪响的方向冲了出去。数十秒过后,这里除了我们以外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真是现实的家伙啊。」

简直就像扑食诱饵的害兽一样。能大胆利用这种愚蠢的动物习性,我们这位名侦探果然与众不同。

「干得好啊──希耶丝塔。」

「打算回到我这边来了吗?」

不知不觉站到我身边的希耶丝塔,翻起白眼对我问道。

我本来就没打算跟她解除搭档关系啊。

「……谢谢。」

暂时先将三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尴尬气氛搁在一旁,爱莉西亚对希耶丝塔喃喃道谢。

「我并不是为了谁才这么做的。」

「你真是一点也不坦率啊。」

啊──这句话,以前几乎都是希耶丝塔对我说的,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种情境下听到。

「啊!」

这时,好像察觉到什么的爱莉西亚发出急促的惊呼声。结果我一回头她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她正站在屋子的玄关前,紧抱住那位刚才被媒体包围的女性。

「你们俩快来呀!」

爱莉西亚呼唤我们。

大概是突然解除紧张状态所以昏倒了吧……我跟希耶丝塔扶起那位女性,协助对方返回自家。

「抱歉,给各位添麻烦了。」

在屋内的客厅里,或许是稍微休息过后精神恢复了吧,女性对我们低头致谢。

「啊,我现在就去端茶……」

「不,不必客气。」

女性正打算从沙发上摇摇晃晃地起身。

「您没事吧?」

一旁的爱莉西亚立刻支撑住女性的身体,让她重新坐回沙发上。这么一来那两人就刚好并排坐在我跟希耶丝塔的对面。

「抱歉,因为事发突然,我又严重失态了……」

这么说著的女性,望向摆在附近架子上的相框。那上头有她,以及她女儿──也就是本次事件牺牲者,两人肩并肩的笑容照片。

「先夫很早就因意外去世了,所以那孩子从小时候就过得很辛苦……她以前老是对我说『以后我要赚很多钱,让妈妈可以过轻松的生活』……结果她真的很了不起,甚至帮我盖了一栋像这样的房子,有那孩子当我的女儿简直是我的福气,她是我自豪的……」

说到这,女性发出呜咽声,爱莉西亚则在一旁轻轻摩挲她的背。

「事发当天。」

对这位正在哭泣的女性,希耶丝塔问道。

「令千金是否有什么不寻常的举止?」

她淡淡地说著,面不改色。简直就像在完成自己应尽的职责般,希耶丝塔只想一心完成工作。

「……希耶丝塔,你这家伙。」

是吗?是我误会了。刚才她之所以把那些媒体骗走,并不是为了帮助这名女性──而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问话吗?

其实我早就应该猜到了,这就是希耶丝塔的办事风格。她不会被一时的情绪所左右,是一名极度理智的名侦探,这点我最清楚不过了。

「那天……没有。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她只是正常离开家……」

这位母亲用手帕按著眼角,彷佛很痛苦地答道。

「那么,或许您看过令千金的遗体能发现什──」

「希耶丝塔。」

我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希耶丝塔瞥了我一眼,随后就沉默了。

「我没能给予那孩子任何东西。」

这位母亲,茫然地喃喃说著。

「始终都是她带给我好处,而我却毫无回报。没想到结果却是这么痛苦。」

我没预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说完后,这位母亲泪流不止。

对此,希耶丝塔自不用说……就连刚才打断她问话的我,也无法对这位母亲做出任何回应。

「才不是那样呢。」

因为这说话声混杂著啜泣,我原本还以为是出自那位母亲的口中。

但仔细一看,声音的主人是坐在母亲身边的那号人物。

「只有接受好处,或是给予什么的──母女之间并不是那种单方面的关系。」

爱莉西亚站起身,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同时对那位母亲诉说道。

「您说您只会从女儿那接受好处──但那一定是因为,您从小到大也给了女儿许多有形无形的事物的关系!我说得没错吧!」

人的思念,必然是双向运作的──这个理论,尽管缺乏证据,或者该说毫无任何说服力可言,但爱莉西亚依然以充满浑身的强烈热情拚命强调著。

跟希耶丝塔恰好完全成反比。爱莉西亚采取了我铁定没能力模仿的做法,试著朝这位需要帮助的对象伸出手。

(插图015)

「……谢谢你。」

女性站起身,温柔地搂住爱莉西亚。

「不知为何,总觉得是我的女儿在对我说话。」

◆从此时此刻,直到未来永恒

「刚才。」

在回家的路上,保持了好一会的沉默后,希耶丝塔才慎重地开口道。

「你为什么阻止我?」

这是指,我在希耶丝塔问话的时候打断她那件事吧。只是一介助手的我,为什么要做出妨碍她工作的行为,她想问清楚我的目的。

「真要说起来,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是类似随机杀人魔的犯案。既然如此,问被害人是否有什么异样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那是到此为止的前四起案子,并不意味著第五起也是如此。就排除例外情况的角度来说,我问那个问题还是有必要的。」

「那遗体的部分呢?你说她看过遗体后可能会想起什么,那是指……」

「同样的道理。除了心脏被挖掉这点外,尸体有些迹象可能要亲近的家人才能察觉出来,你把这个可以确认的机会一拳打飞了。」

希耶丝塔用不耐烦的视线刺向我。

她顶多就是站在理性、客观的角度上说著合理的话。不过那也只是合理罢了,有些事,光靠合理是无法挽救的。

……不,说穿了我也不是完全认可这种说法。事实上,有许多次我本身都是仰赖希耶丝塔所认定的正义才获救。

然而,那并不代表全部。比起合理,还有一些更应该优先的事物──我现在明白了,世界上还有人是抱持不同的思考方式。

因此,我一定是陷入了迷惘。我迷失了,不知道该怎么做。

「只要能打倒海拉我可以不择手段。不论是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我都一定要查出她的行踪,这就是我的想法。」

不过──她又说。

「你的想法跟我不同呢。」

希耶丝塔的语调突然变得好像很寂寞。

「希耶丝塔,我……」

「我一直只相信你一个人啊。」

她垂下眼皮与长长的睫毛,躲在底下的碧蓝眼眸正微微摇曳著。

那种悲伤的表情,就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

我很想告诉她,事情不是那样的……但我却无法说出口。

「今天就先回家吧。」

希耶丝塔拋下这句话,便朝前踱步而去。

「希耶丝塔……」

「掰啦。」

我伸出的手划过虚空,希耶丝塔则独自朝公寓走回去。

「……………………呃我们不是要回同一间公寓吗?」

感觉今晚的气氛会很尴尬,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在夕阳下独自发出叹息。

「另外,别躲了快出来吧,爱莉西亚。」

我对那位从大楼间隙中悄悄探出头、跟踪技巧还很低劣的名侦探主动搭话道。

「啊,穿帮了?」

奇怪……爱莉西亚非常不解地歪著脑袋,接著我便与她并肩而行。

「嗯,该怎么说。刚才那种事,其实经常上演的。」

爱莉西亚恐怕已经目睹刚才我跟希耶丝塔的冲突,因此我姑且先告诉她不必太过在意。

「毕竟都一起旅行三年了,会吵个一、两次架也是难以避免的,不如说从来没吵过架才比较稀奇咧。真要说起来,我跟那家伙的性格及生活习惯都截然不同,这样还能维持三年反而是让人惊奇的程度了。好比说那家伙总是白天打瞌睡,却又老是抱怨我早上常常爬不起来。因此像这种争论不过是家常便饭……好吧像这次这种对立的严重程度或许确实是第一次吧,不过,那又如何?你应该听过不打不相识这句话吧,搞不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加深彼此各方面的理解也说不定,呃──总而言之……」

「唔哇,没想到你那么在意呀……」

爱莉西亚用吓了一大跳的表情望著我。

「你的脸上完全就是写著『不安』两个字,刚才都把内心隐藏的秘密直接泄漏出来了。」

「……不讨论这个了。」

被爱莉西亚这么吐槽我真是毫无回击的余力,还是暂时先把刚才的事从记忆中消除吧。

「啊,这么说来。」

取而代之,我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将手伸进长裤口袋摸索。

「唔哇。」

「别想歪好吗?拿去。」

我把取出的东西递到爱莉西亚手上。

「咦,这个──是那时候的?」

爱莉西亚把我递过去的戒指放在掌心上,目不转睛地观察著。

这是之前我俩在寻找《蓝宝石之眼》时,于路旁摊商所发现、那枚上头嵌了蓝色石头的戒指。

「呃,该怎么说,并不是这个的回礼喔。」

我指著左眼的眼罩表示。

话虽如此,但毕竟这枚戒指就跟玩具差不多,所以我也不期待她会有多大的回应就是了,结果──

「──我很开心。」

爱莉西亚闭起双眼,将那枚戒指紧握在胸前。

「……爱莉西亚?」

她娇小的身躯,看起来似乎正发出微弱的颤抖。

「我还是第一次从别人那里收到礼物。」

「爱莉西亚,难不成,你的记忆?」

但爱莉西亚却摇摇头。

「只不过,我有那种感觉。想必……丧失记忆前的我,就是个坏孩子吧。」

说到这,爱莉西亚露出苦笑。

并不是环境问题,而是自己不乖。这辈子活到现在连一次礼物都没收过,爱莉西亚在自己的身上寻求理由。

听到这样的自嘲,我忍不住把手伸向爱莉西亚的头……结果却在几公分前停了下来。

我并没有那么做的资格,但至少我还能用平常那种玩笑话蒙混过去。

「说得好像你现在就不是坏孩子似的。」

「唔,嘎啊!?我是个超级乖的孩子吧!既活泼又可爱又听话又惹人怜爱!」

「这笑话不错。」

「不准笑!」

爱莉西亚用双手朝我猛烈捶打,但我并没有防御而是用胸膛直接承受。

自称十七岁,外表看起来十三岁,精神年龄只有七岁。

对这位不可思议的名侦探,我怀抱某个想法,于是便凝望著她。

「……吶。」

她那毫无伤害力的攻击突然停住了,只听见一个微弱稚嫩的说话声从我胸膛前传来。

「帮我戴上,戒指。」

声音的主人仰望我,用莫名甜美的语调央求道。

「我戴?」

「君冢戴。」

「戴在你的手指上?」

「戴在我的手指上。」

……这种发展是我完全没预想到的。正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用力搔著头时,爱莉西亚已经把戒指放到了我空著的那只手上,还站在我的正面伸出手背。

「为什么是左手。」

「戴错手指人家可是会生气的。」

骗人的吧,怎么搞得有点像是在求婚啊。

「……反正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假装一下。」

没办法了,我只好单膝跪地,握住爱莉西亚纤细的左手。

「请接著念婚礼誓言。」

「怎么你这家伙又变成牧师了。」

「呼呼。」

真是的,这种情况可不是随便露出可爱的笑容就能蒙混过关的啊。

我乾咳两、三次,清了清喉咙,才说出什么婚礼誓言。

「呃,誓言是怎么说来著?从此时此刻,直到未来永恒?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了,暂时就先这样吧。」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这种事,认真去想就输了。

「总觉得──你一点也不正经。」

「吵死了,不要得寸进尺。」

就这样我把戒指套进爱莉西亚的无名指,也恰好是在这个时候。

「之前我说得太过分了。」

一个非常、非常熟悉的说话声似乎传入耳际。我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果然是那位我极为眼熟的少女──她正低头看向地面急促地说著一长串话。

「嗯,当然我直到现在也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更不觉得我的理念可以被轻易折服。不过,正如我有我认定的正义般,你也有你个人的意见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所谓以搭档的身分一起工作,那个,有时候磨合彼此的理念也是不可或缺的……所以也就是说,我单方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可能是不对的吧。我用了似乎不符合你期待的说话方式,可能算是我有点失言了吧。不对,这么说来你自己还不是有需要反省的地方……啊,不,我并不是来找你翻旧帐的……」

这位少女显露出跟某人相似的丑态,最后才终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看向前方。然而这时映入她眼帘的光景,如今也不必再赘述了。

最后,跨越了以为要持续到永恒的漫长沉默后,她才咧嘴这么笑道。

「祝你们幸福。」

我这时才晓得有种笑容是可以杀人的。

「君冢,谢谢你到此为止的陪伴。」

「啊──果然我要死了吗?」

◆我对你,一点,都不瞭解

「喂──希耶丝塔,你有在听吗?」

「…………」

时间快到深夜了,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

我躺在沙发上,朝已经上床的希耶丝塔这么问道。她应该还没睡著才是,从刚才就一直听见身体跟床单摩擦的声响。

「听不到我的声音吗?还是说在玩那个梗,就是我自己都没察觉我已经死了?」

「…………」

……她始终保持这种状态。

附带一提,今天距离那场冲突已经过了三天……不过,希耶丝塔的心情却始终没有好转。这三天我们一直都是分开行动,完全没有任何对话。希耶丝塔单独一人,我则是跟爱莉西亚一起搜索海拉──也就是《魔鬼杰克》的踪迹。看来希耶丝塔好像到现在都对我担任爱莉西亚助手这点感到相当不满。

「别那么孩子气了。」

我终于烦躁到发出怨言。

「被喜欢小孩的你这么臭骂,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唉,终于肯说话了。看来我并没有变成幽灵啊。

「不觉得整整三天都被故意无视的助手要可怜得多吗?」

「不,我只是没发现你还在这里罢了。原本以为你已经搬去可以跟十三岁女孩结婚的国家了呢。」

「不要为了这点小事情就整整冷战三天好吗?我还以为你真的暴怒了。」

「没错,我是真的暴怒啊。」

结果她的确是火大了。还有不要突然改变性格好吗?

「呼呼,仔细回想起来还觉得满有趣的。为什么要在马路边求婚呢?」

「别把他人的求婚当笑话看啊。不对,那根本不是求婚吧!」

那只不过是闹著玩罢了,这点我已经强调过好多遍了。

我把当时跟爱莉西亚之间的对话,以及事情的前因后果再度对希耶丝塔说明。

「那家伙啊,这辈子可从来没接受过别人送的礼物。」

所以爱莉西亚才会莫名开心。事情就是这么单纯,不过是陪她玩罢了……不对,从那家伙的观点,是不是这样恐怕很难说。在这三天之间,爱莉西亚每次抬起左手都会露出开心的表情,她的这副模样也不时浮现于我的脑海。

「喂希耶丝塔,关于爱莉西亚的过去,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的确,如今光是要追踪海拉就耗去了我们所有精力。但如果是希耶丝塔,搞不好还有余力掌握某些线索,所以我才姑且一问。

「天晓得,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对名侦探而言这还真稀奇,果然她根本还没认真去调查吗?

「不过。」

这时,我感觉希耶丝塔好像从床上爬起来了。

「既然你已经很清楚,那不就够了吗?」

「你说什么?」

我躺在沙发上问道。

虽然房间很暗但感觉我们刚才四目相交了,于是我闭上眼,如此询问。

「天晓得,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希耶丝塔只是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就在这时,我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震动。我连忙跳起来,检视手机画面。

「抱歉,希耶丝塔,我要出去一下。」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我一边踹开门一边答道。

「我的未婚妻遭遇危机了。」

◆就算被你嘲笑,我也不在意

「爱莉西亚!」

赶到现场后,映入眼帘的简直就是我所畏惧的最糟事态。

在幽暗的小巷深处,那闪烁不定的路灯底下,有两个人倒在地上。我首先跑向其中一人,那就是距离比较近的爱莉西亚跟前。

「……!你还好吧!」

我把俯卧在地上的她抱起来进行检查,发现她的右肩正大量出血。不幸中的大幸是找不到其他伤口了──

「……唔,君、冢。」

她还有意识。这么一来就有救了,我立刻以手机呼叫救护车。

「那个,人……」

这时爱莉西亚举起颤抖的手指向某个方向。

对喔,还有另一个倒下的人物是──

「左胸被割开了。」

我看过去,发现希耶丝塔已经在急救另一个倒地的人了。她大概是追著我的脚步而来的吧。

「虽然好像失去了意识,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这个人是警官啊。」

看起来附近的地面还掉落著手枪跟刃器。不过这也很合理,警官应该会穿防刺背心才对,大概是靠那个躲过了致命伤吧。

「喂,助手。」

「爱莉西亚这边也没事。这想必是海拉……《魔鬼杰克》干的吧,总之至少保住一命真是太好了。」

「助手。」

「救护车好像来了。我跟爱莉西亚一起上去……你就先回家休息吧。」

逐渐靠近的救护车警笛声令我放下心来,我抱起爱莉西亚娇小的身躯。

「助手,你那样,真的好吗?」

听到希耶丝塔莫名悲伤的说话声,我瞬间停下脚步。

然而,我却──

「等回去以后,再三个人一起吃苹果派吧。」

只能说出这种类似小孩子的心愿而已。

「……君冢?」

那之后,在医院病床上苏醒过来的爱莉西亚,揉著眼发现了我。

「喔,你醒了吗?身上有没有哪里觉得痛?」

我这么问道,爱莉西亚默默地摇摇头。

「君冢,我……」

「放心吧。」

爱莉西亚试图从床上爬起身,我则把她按回病床上。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遇上《魔鬼杰克》啊。幸好照医生的说法,你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从冰箱取出冰凉的苹果,把小刀靠在上面旋转削皮。

「我猜,警方很快就会过来问话吧。嗯,你也算是事件的受害者,想必会被警方问很多问题……不过我也会陪在旁边你可以安心,我不会让你被为难的。」

「君冢。」

「啊,还有,跟你一起倒地的警察好像保住一命了。总之,牺牲者还是停留在五个人的数目,所以你也可以暂时安心了……」

「君冢!」

爱莉西亚抓住我的右臂。霎时我感到很紧张──不过。

「苹果,都削到只剩核了。」

「……削苹果还真难啊。」

我把变得很小的果肉放在盘子上。

「啊──」

「你也来这套喔。」

总觉得这光景似曾相识,我这么想著并用牙签插进苹果送到爱莉西亚的嘴边。

「嗯,好甜。」

「真感谢你如此率直啊。」

「率直是可爱的意思吧?」

「你等一下,我去借根掏耳棒过来。」

「对一个受伤的人讲这种话会不会太呛了?」

「你能这样轻松跟我说笑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到这,我们彼此都噗哧笑了出来。

一如往常的互动方式,一如往常的笑容。

「话说回来,君冢,为什么你能一下子就赶到那个地方呢?」

爱莉西亚缓缓坐起身,而我则是一屁股坐在病床边的小圆凳上。

「那个啊,因为我帮你装了追踪器。」

「啊,原来是这样。」

「还有苹果喔。」

「嗯。啊,不过我可以自己吃啦。」

爱莉西亚抓起剩下的苹果放入嘴里──

「……嗯噗!你刚才是不是又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了很离谱的话!?」

「别把已经吃下去的食物又吐出来啊。」

我用面纸擦掉喷到脸上的玩意,臭死了。

「追踪器是什么!好恐怖!跟踪狂!」

爱莉西亚泪眼汪汪地抱住自己的肩膀。

「误会,那是误会啦。你看,你不是常常一溜烟就跑不见吗?这只是预防的对策。」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装上的!装在哪里!」

「爱莉西亚,真没想到你会穿那么华丽的内衣啊。」

「低级!简直是所有可能选项中最糟糕的地方!」

爱莉西亚摀著脸,砰咚一声又倒回床上。

「不过托此之福,你今天才能得救啊。」

「……这并不能成为你的免死金牌。」

「抱歉、抱歉。」

对爱莉西亚气嘟嘟的嘴,我又送上一块削得很小的苹果。

「所以说,你在外头做什么?」

都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乱跑──我不经意眺望著病房的窗子并这么问道。

「……我希望不会再有人,遭遇那种悲伤的事了。」

她指的是那个第五位牺牲者的母亲吧。爱莉西亚在那时,以希耶丝塔跟我都无法模仿的做法拯救了对方。

「况且,这也是我的工作呀。」

「……爱莉西亚,为什么你要这么拚命?」

为什么要对当侦探这件事如此执著。爱莉西亚并没有这个义务才对啊,我跟希耶丝塔也没有强制她这么做。

而且追根究柢,就爱莉西亚本人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寻回自己的记忆才对吧。但她却不管那个,不只是这次的《魔鬼杰克》案件,就连一开始希耶丝塔交给她的侦探任务她也是最优先达成。甚至始作俑者希耶丝塔都阻止她了,她还是依然故我。究竟是什么动机驱使爱莉西亚这么做的。

「我呀。」

爱莉西亚喃喃咕哝著。

「我一直都待在某个幽暗的房间中。那地方很暗,很暗……是一个既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世界。」

那指的是……不过,她的记忆应该还没恢复吧。所以那顶多只是某种印象,某种主观的感受,但也正因如此,对她而言那就是最大的影响因素。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一定不具备任何明确的身分。每天,都只能屈指数著今天又过去了而已,我的生活就是处于这种无聊跟痛苦当中。」

不过──爱莉西亚继续说道。

「到了某天视野突然开阔起来。有光线射进,也能听见声音……然后我还明白了苹果有多么甜。」

看著盘子上那些被削得形状扭曲的果肉,爱莉西亚淡淡一笑。

「因此,过去我一直想像著,要是能获得新生就好了。在那个深不见底的幽暗中,抓住仅存的一条垂下的绳索死命向上攀爬──爬上去以后我就能拥有新生命了。假使爬上去以后赋予我的使命是《侦探》的话,那我就要只为了那个使命而活。」

我的心路历程就是这样──爱莉西亚以坚毅的表情对我诉说著。

怎么看都不像是七岁,或者是十三岁。

丝毫不输给希耶丝塔。简直是位气质高雅又美丽的成熟女性,我心想。

「……不知为何,感觉好像有点累了。」

然而那种气氛也只维持了一瞬间,很快爱莉西亚又恢复平常那种孩子气的表情,浮现苦笑。

「大概是说太多话了吧。」

「嗯……总觉得,好想睡。」

「都这么晚了也没办法啊。」

爱莉西亚一边揉眼睛,一边窸窸窣窣钻回被窝中。

「我会在这里陪你到天亮,你放心去睡吧。」

「那晚安啰。」

说到这,爱莉西亚的左手从棉被底下伸出来。

她的无名指上,依然好端端戴著那枚戒指。

「握住我的手好吗?」

我本来想看看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很可惜她的脸完全躲进了被子底下。

「做这种事可是会被我嘲笑像个小孩喔。」

「……就算被你嘲笑也没关系,快握吧。」

她发出像是在闹别扭,又隐约像是在撒娇的声音。

「一切如您吩咐,名侦探。」

(插图016)

照明熄灭后,我一直握著爱莉西亚娇小的左手──接著,我也小睡了一会。

但只不过是在短短的一小时后,我就对自己的愚蠢行为感到万分后悔。

窗外吹入的冷风唤醒了我,我睁开眼发现爱莉西亚的身影已经从病房消失了。

◆所以,我没有资格抚摸她的头

在深夜的街道狂奔。

幸好,我还知道她目前人在何方。

一边用手机确认她的位置资讯,一边朝那个地点前进。

「是在这附近吧。」

终于抵达目的地了,我环顾四周,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于是,我接著踏进了这座拥有耸立尖塔此一明显特徵的某教会。

「什么都看不见啊……」

这个时间点,室内空间当然很昏暗,照明也没有点亮。我只能依靠手机提供光源,一路深入到内部。

忽然,我来到了一处有微弱光芒的地方。光芒的真相是月亮──月光穿过教堂墙上的花窗玻璃,微微照亮了附近一小块区域。

非得要快点找到爱莉西亚才行。我心里这么想,正要踏出一步的时候。

感觉到了某种气息。

对方并不在附近──不过这种状况也只维持了一瞬间,两者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在这么暗的地方我无法战斗。假使对手已经在这里潜伏很久了,那敌人的眼睛一定早已适应黑暗。战局对那家伙非常有利。

「不过,千万别以为是那样喔?」

我把左眼上的眼罩拉到右边──这只左眼也早就适应了黑暗。就这样,我将枪口对准眼前这号人物。

「──我认输啦。」

结果敌人对我的反击,竟乖乖地举起双手投降。

「真没想到也会有对你竖白旗的一天,是我的战斗技巧变钝了吗?」

「这种时候率直地为助手的进步感到喜悦不好吗──希耶丝塔。」

双方互相开著玩笑,并朝彼此耸耸肩。

我放下枪,将眼罩拉回原本的位置。右眼也差不多可以适应环境了。

「你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那是我的台词吧。你才是咧,为什么出现在这?」

之前不是叫你先回家睡觉了吗?

「我是来这里赶人的。因为预判海拉有可能来这里,所以先让孩子们去避难了。」

……没错,这间教会除了职员外还有许多孤儿。而这里,也是暂时收容爱莉西亚的那个机构。

「为什么你判断海拉会来这里?」

「嗯?你问了奇怪的问题呢。」

希耶丝塔以平时那种表情歪著脑袋。

「我才想要问你这个问题呢,所以跟著你来到这里。」

「虽然有很多想吐槽的点,不过首先是你为什么能找出我的去向。难不成你在我身上也装了追踪器?」

「开玩笑的啦,我根本不是来找你。」

这是我长年经验累积的直觉──希耶丝塔轻描淡写地把话题结束掉,不过总觉得她这么说反而更恐怖。

「嗯那么,下一个……」

「喂。」

当我正要抓出下一个吐槽点的时候。

「你到底想故意拖延到什么时候?」

希耶丝塔用那对碧蓝的眼眸凝视我。

她并不是在生气。

不如说是悲伤,好像放弃了什么似的。

真要说起来,这种表情跟几天前我们发生冲突时,希耶丝塔浮现的反应是一样的。

「你也已经察觉到了吧?」

察觉到什么啊──我露出苦笑并不解地歪著头。

真是的,这家伙还是一样老是说些令人难懂的话。

还是说另有目的?好比用套话的策略企图从我这边挖出情报?

「《魔鬼杰克》在寻找失去的心脏。反过来说,其锁定的目标也只有心脏而已。」

是啊,正如她所言。因此直到第五名受害者,所有人都是被挖掉心脏,今天这位警官也差一点就牺牲了。

「没错,那位警官的左胸受伤了。要不是有防护装备搞不好早就没命了──他毫无疑问是受到海拉的袭击。」

不过呢──希耶丝塔继续说下去。

「那么,她呢?」

月光照亮希耶丝塔,她依然用那双碧蓝的眼眸望著我。

「爱莉西亚为什么是右肩受伤?为什么她会被那位警官开枪射击?」

啊啊,这么说来我也有印象,医生说明爱莉西亚的伤口是子弹掠过所造成的结果。

但这又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懂。我一点,都不明白。

没错,比起那些,现在应该要先找到爱莉西亚才行,她一定还待在附近这一带。

「警官之所以开枪射击难道不是正当防卫吗?」

「快让开,希耶丝塔,我……」

我推开希耶丝塔的肩膀,踏著教堂的红地毯继续向前。

「此外跟手枪一起掉在现场的那把刃器,你难道不觉得很眼熟吗?」

我不知道。我才不想管那些事。现场遗留的刃器,跟我们家厨房不知何时遗失的菜刀非常相似这点,我根本不打算一一去确认。

「喂,助手。」

「唔,比起那些,现在应该要快点找到爱莉西亚才行!」

得赶紧离开这里了。得赶紧躲到听不见希耶丝塔说话声音的地方……唔!

「我想,你应该早就明白了才是。」

我无法抵抗她充满哀伤的声音,只能转头朝向后方。

在希耶丝塔的背后,那内殿的深处,圣母玛利亚正俯瞰著我。

「毕竟,你也起了疑心对吧?不然你把追踪器藏在那枚戒指里的真正理由是──」

「住口!」

在大教堂里,我的惨叫声难堪地响彻著。

没错,我很清楚。我早就明白了。

海拉跟爱莉西亚是同一人,我在很久之前就感觉到了。

◆就这样再一度,踏上了旅程

海拉,亦即《魔鬼杰克》的真正身分是爱莉西亚,即便我的直觉早就告诉我这项事实,但我依然撑到了最后的最后──仅存1%的可能性我也宁愿采取信任爱莉西亚的行动。我这么做的理由,究竟是她拥有能操控他人行为的能力,还是只是我个人很想相信爱莉西亚而已,究竟是哪个我也不清楚。

然而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爱莉西亚是我们的敌人这项事实。

「……不过,希耶丝塔。」

即便如此,我还是顽强地抵抗这难以推翻的真相。

「假使海拉跟爱莉西亚是同一个人,那个假的风靡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当初你不是说她就是海拉吗?」

没错,假的风靡小姐跟爱莉西亚是同时在场的。如果假的风靡小姐是海拉,那果然就跟爱莉西亚毫无关联了……

「不对,爱莉西亚正是抢走了地狱三头犬变身能力的海拉。至于那个假的风靡小姐,可以判断是另一名敌人。」

「……唔,怎么可能。难道拥有变身能力的敌人,还不只一个?」

「这种思路比较合逻辑吧。此外,也有可能那家伙是更棘手的敌人也说不定──举例来说,就类似他们的老大。」

……!这怎么可能。《SPES》还有比海拉更高阶的敌人──

「不过,现在首先要找到海拉吧。如果不赶快找到她……」

「你是说爱莉西亚吧!」

希耶丝塔一个转身准备离开,我却迅速揪住她的手。

「不是海拉,是爱莉西亚。那家伙她、她……」

我都懂。其实我早就明白了。我的理性可以理解这件事。

不过,我的情感却无法追上头脑的脚步。我的心还不想承认一切。

「在跟我们的战斗中,海拉的心脏负伤了。在那之后,立刻就出现掠夺他人心脏的《魔鬼杰克》,与此同时,一个身分不明的少女也现身在我们面前。」

喂助手──希耶丝塔转过身对我说。

「你还要继续主张,这全部都只是巧合吗?」

我放开了希耶丝塔的手。

「……打从一开始,你就查出这件事了吗?」

「不。要是我能更早察觉,就不会出现那么多牺牲者了……不过,直到纸快包不住火了,我都无法对那孩子起疑心。」

这果然,是受了那种能力的影响吧。希耶丝塔这个人,绝对不会被感情左右自己的行动。当我们看著海拉……爱莉西亚的《眼睛》,并聆听她说话时,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怀疑到她身上。

心灵控制──不管是我或是希耶丝塔,从一开始就被爱莉西亚玩弄于股掌之上。

「太奇怪了吧。」

我难堪的说话声,在寂静的教堂中回荡著。

「所以,那些又是怎么回事?爱莉西亚的那张笑脸、哭脸,还有她的温柔,那些全部都是我们的误会吗?」

还有爱莉西亚当时的喊叫呢?

救赎第五位牺牲者母亲的那些话──那些全部都是骗人的吗?

「不,我认为那是真的。」

这样的话,至少还有挽救的余地。

「那位女性,的确是被爱莉西亚的话救赎了。那位母亲不是也说,简直就像自己的女儿在对她说话一样。」

没错,她的确哭著这么说过。最后她还把爱莉西亚抱在怀里,是的──

「……呜。」

我全身冒出了鸡皮疙瘩,再也无法遏抑呜咽的冲动。

「那个时候,爱莉西亚她……」

爱莉西亚的左胸内正装著那位母亲的女儿心脏。

女性就像对待亲女儿一样,紧紧抱著杀害亲女儿的真正凶手。

我已经……不行了。

必须要尽早、尽快找到爱莉西亚才行──务必要立刻阻止她。

「抱歉,我已经失去担任名侦探的资格了。」

结果根本不用去找,她自行现身了。爱莉西亚就伫立在教堂入口,脸上浮现哀伤的笑容。

……其实说真的,我早就知道她会来这里。

在先前的战斗中失去心脏的海拉,不断寻找新的心脏。就这样她依序用掉了五颗心脏,先前想要掠夺第六颗但失败了。因此她有必要尽快取得新鲜的心脏才行──在这种大半夜只有这座教堂是她可以确定有人在的。她所锁定的目标,就是那些本来跟她是同伴的其他孤儿心脏。

「爱莉西亚……」

面对逐渐逼近的她,我连一步也不动了。

然而,我从她身上感觉不到敌意。最后爱莉西亚站到肩并肩的我跟希耶丝塔面前。

「在我的体内,好像还有另一个我存在。」

爱莉西亚的手掌按住了自己的左胸。

「这两者当中我一定是属于『隐藏』的那方──因此我才没有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觉得好像一直一直被关在幽暗中。」

解离性身分疾患──俗称多重人格。

当遇到自己单独无法承受的苦恼或痛楚时,藉由将记忆跟情感从自己身上分割开来变成另一个人格的处理方式,来回避对身心的严重负担,这是一种心理的防卫反应。

举例而言,在幼儿时期遭双亲虐待而产生心理创伤,当事者为了减轻伤害而诞生出另一个人格,这样的案例并不少见,在世界各国都有相当数量的类似报告。

至于这次的情况──首先是有海拉这一个主要人格,在先前战斗受到重伤后,身为海拉的意识变弱了,取而代之地是爱莉西亚这一人格浮出台面,这是我的推测。因此爱莉西亚才会搞不清楚自己是谁,甚至几乎没有过去的任何记忆。

「我不是一直这么强调吗?真正的我是十七岁啊。」

这时,爱莉西亚刻意做了个鬼脸。

「……的确没错。我当初没有相信你,是我不对。」

恐怕爱莉西亚的这副模样,是海拉继承自地狱三头犬的变身能力所制造出来的伪装。实际上爱莉西亚是十七岁,真正的造型则是那个穿著军服的红眼少女吧。

「说真的,我自己也已经察觉到了。」

爱莉西亚忽然这么喃喃说道。

「可是,我却一直假装自己没发现。」

「……你指的是?」

「就是在无意识当中,另一个我引发了那些杀人事件。」

这时爱莉西亚用力揪住自己的领口,紧握拳头。

「不过,不知道是怎么了。在跟君冢一起持续搜查的过程中,我开始怀疑或许凶手另有其人。事情一定是那样的,我暗地里这么祈求著。」

当初爱莉西亚在病床上是这么说的。

始终待在幽暗中的自己,某天突然有光线射入。光的来源有崭新的自己存在,还能带来全新的身分……因此她拚了命地想抓住这个机会。爱莉西亚死命逃离了,那些从地狱底部伸来的无数只手。既然是这样──

「爱莉西亚,那并不是你的错。」

我揪住爱莉西亚的双肩。

「就算这双手曾经杀人,也不是爱莉西亚自己做的!」

毕竟,事实就是如此啊?

爱莉西亚什么坏事也没做不是吗?

当然她是有点任性,也不怎么听话,相处时经常做出让人困扰的事──但即便如此,爱莉西亚依然是个温柔的女孩。她能跟别人分享喜悦与快乐,也能为了他人生气、流泪。

这并非我的错觉,也不是被心灵控制后产生的想法。就在这短短数周内,我跟她在一块确实累积了这么多回忆。这些回忆要是被那场灾祸摧毁了谁能忍受。有错的并不是爱莉西亚。爱莉西亚什么也……什么也……

「抱歉了,君冢。果然我好像依旧是个坏孩子。」

爱莉西亚哭了起来。

如珍珠般的眼泪自那双大眼中不停滚落,同时爱莉西亚紧咬著嘴唇。

「寻找恶魔什么的,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

这时有一滴眼泪,落在了她的左手无名指上。

「毕竟,恶魔从一开始就在我的体内。」

就在这一瞬间,爱莉西亚的戒指发出声响碎裂了。

碧蓝的宝石四分五裂,我藏在里面的追踪器也化为碎片四处飞散。

「助手!」

希耶丝塔一把撞飞我的身体。我狠狠摔在地板上承受冲击力,慌忙抬起头,发现希耶丝塔正交叉双臂,防御爱莉西亚准备挥下刃器的左手。

爱莉西亚所挥舞的,是我在病房里削苹果使用的小刀。

「爱莉西亚……」

她的眼眸失去了一切色彩──正陷入恍神的状态。她的体内已经不存在爱莉西亚的意识。她就是像这样,依序袭击了多达五个人吗……不过如果是对付普通人那也就罢了,她这种状态是无法与希耶丝塔为敌的。

「失礼了。」

希耶丝塔一边低声致歉,一边将爱莉西亚压倒于地。接著她以麦格农手枪的枪口,抵住爱莉西亚的后脑。

「住手,希耶丝塔!」

等回过神,我已经把希耶丝塔撞开了。

「……唔!你这家伙,是笨蛋吗!如果不趁这个时机收拾掉……!」

「不行!用这种方法解决,爱莉西亚会……爱莉西亚会……!」

「难道你不明白任凭情感影响重要判断会坏事的吗!」

「你不是不久前才学到这样才是人性的象徵吗!」

我跟希耶丝塔互相以枪口对准对方的眉心。

这对我或希耶丝塔而言,都是无法退让的最后底线。

「哎呀,窝里反了吗?」

不知从哪传来了这样的说话声。即便我的视线朝四周快速游移,也找不出对方的所在位置……是说,在几周以前我们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

「那么就把她再次交给我照顾吧。」

霎时,原本倒地的爱莉西亚身影突然从视野内消失了。

「……唔,是变色龙!」

我瞪著虚空。即便肉眼看不见,也可以确定那家伙就在那里。

「哎,害我找了那么久。这家伙趁我一个不留神就从我身边逃跑了,没想到她不仅改变外貌,就连原本的记忆都失去了。」

……果然是这样。海拉在最初的那场战斗后,为了在我们面前隐藏真实身分而利用地狱三头犬的能力变成这副模样。然而她身心遭受的创伤太大,意外地让爱莉西亚的人格浮出台面,并在伦敦街头漫无目的地徘徊──而我发现睡在纸箱里的爱莉西亚,应该也就是在那个时间点吧。

「看来有必要对她进行真正的治疗了。我先把她带回我家吧。」

「……唔!你想上哪去!」

「距离这里大约七百海里的西北方海域,有一座我们充当据点的孤岛。怎么样,时候也差不多到了吧?两位应该也做好战斗的准备,何不拨冗来舍下一游。」

变色龙用顶多只能算是虚情假意的礼貌口吻,对我跟希耶丝塔公开宣战。

「那么,恭候二位的大驾。」

终于他拋下最后一句话,名副其实地完全消失了。

被留在原地的,只剩下我跟希耶丝塔两人。

空虚与滞重的沉默,充斥著这个空间。

我失去了同伴,以及这段时间双方所累积的羁绊──如今的我,甚至没有资格去直视希耶丝塔的眼睛。

就这样,又过了几分钟。也可能是过了数十分钟。

「……唔!」

一股锐利的刺痛冷不防从我背后窜过。

「……还以为被你开枪打中了呢。」

我保持坐姿转过头去,原来刚才是希耶丝塔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背。

「你这家伙,是笨蛋吗?」

啊啊,这样很好。随便你骂到高兴为止,不过──

「我可是不会道歉的。」

我刻意将目光从希耶丝塔那边挪开,背对著她说道。

「免了,你不必道歉。」

然而希耶丝塔却出乎我的意料,跟我背靠背原地坐下。

「你想做你认为正确的事,而我也想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因此你不必道歉,我当然也不必道歉。就这样吧,没关系。」

我们就是这样──背后的希耶丝塔这么说道。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已经失去一切的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听到我这丢脸的丧气话,希耶丝塔她──

「首先两个人一起去超市。」

她语调淡然。

也就是用一如往常的口吻对我说道。

「在那边买最大、最红、最圆的苹果。然后用那个做成苹果派吃掉,记得要配上最高级的红茶两人一块享用。至于再来嘛,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那么做的话,就两个人一起洗澡……不过还是要围上浴巾喔!接著晚上叫外送的披萨,用可乐乾杯,彻夜欣赏电影应该也不赖吧。在不知不觉当中我们睡著了,而且两个人第二天早上果然又赖床,为了这种细微末节的小事吵架。只要这么做,我们就可以恢复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了,等这一切都完毕后──」

感觉背后的体温消失了,我不禁回头一望。

映入眼帘的,是那位坐著朝我伸出手的搭档身影。

「就为了拯救同伴,踏上旅程吧。」

我毫不迟疑地,握住了那只手。

那是为了,让三人在将来还能并肩而行。

(插图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