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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七月临近尾声时,附近的学校陆陆续续开始放暑假。

阵阵蝉鸣宣告了酷暑的到来,不过对学生们而言这可是梦幻般的长假,因为不用去学校、可以自由地过着懒散的生活。

对祐希来说自然是打工的好时节,不过每天的工作也是有时限的,也不可能让店里天天排自己的班。还有预备校的补习什么的。

比起上学的时候时间还是多了很多。和朋友们游玩也填不满这些空闲时间。祐希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翻了个身,拿出手机。

液晶屏幕上调出“早苗”的名字。

她打算怎么过这个暑假呢。当然,早苗的话自然少不了料理家事,学生分内该做的事也不会落下。

……还真是微妙啊、我们两个。

由于清一和则夫的关系,两个人才熟悉起来。那个危险的小不点大叔居然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儿实在出人意料。

有事的时候两个人会一起到市中心去,感觉要是在附近遇到了,也可以很自然地一起去喝喝饮料。联系方法也交换了。

可是、好像也还没到没什么事就去约对方出来的地步。所以说感觉两人的关系很微妙。——相当微妙。

早苗方面恐怕也是有因为祐希是父亲的朋友的孙子这层关系而没有什么戒备。也就是说,说不定也是因为清一的担保双方才能保持交往,这点也是非常微妙地令人不爽。

因为这份担保搞不好会导致攻略难以顺利进行。

犹豫了一会儿、祐希还是按下了拨出键。啊、早苗啊?我是祐希。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想和你聊聊天……现在有空吗?

祐希默想着台词、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五回待机音,应该是不会有人接了。十有八九关成静音状态然后又不随身携带。母亲贵子和祖母芳江就是这样的、女人们总是行动的时候不带着行动电话,老是找不到人。或者静音状态就丢进包包里出门了。

第六次待机音结束后,早苗的手机切成了留言状态。祐希身边大多数的人都是看到未接来电就直接回拨“刚刚找我啊?”。

不过还是照着提示留个言吧。

“喂,我祐希。没什么事,只是本来打算和你聊聊天的,不用介意。天气热了多保重。”电话录音虽然是并没有说话的对象,不过总是会客气起来。要是早苗有接到这电话又会怎么样呢、祐希吓了一跳——[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挂了电话,祐希起身往窗外看去。外面的世界反射着灼灼的日光,现在正是一天中太阳最高的时候。

忽然,祐希发现家门口有个徘徊的人影。白色短袖开襟衬衫和黑色裤子、脚上是学校指定的“运动鞋”。祐希认得,那三件套是附近初中的制服。连低邦皮鞋和跑鞋都不被允许的校规在祐希还是初中生的时候已经让大家怨声载道,不想如今竟然还健在。

中学生像是有事般在清田家门口探头探脑,一会又藏起来。完全没注意到祐希站在二楼看着他。

“那家伙应该是……”

反正找不到早苗,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祐希没有多想就出了房间。

“喂!你是三月的时候退出剑道教室的学生吧?”

听到祐希的喊声,中学生吓得几乎蹦起来。大概也有祐希是从背后出声的缘故。中学生正打算开溜,被祐希一把抓住衣领。

“等等,跑什么呢。你不是一直在我家门口晃来晃去吗”

“对不起!”

“呀,我可没生气。你是找我爷爷有事吧?”

中学生虽然没答话,不过脸上明白地显示,猜对了。

“我爷爷现在在家哦”

“厄,还是算了”

“没关系,去见见他吧,他退休后就闲得慌。学生来看他他一定很高兴”

中学生似乎对年长又成熟的祐希有些畏惧,祐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把他往门里拽。



“啊,我真是被吓到了”

这几天,芳江一直在重播这个话题。

那时前些天去超市时的事了。

芳江正要离开超市的时候,门外冲进一个小孩子。头发还没长齐、穿的也是连体衣、咋看之下还真分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孩子一边高兴地叫着、一边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果不其然,就在门口的地方一头扎到摔在水泥地上。

重重的撞击声让现场瞬间一片寂静。这片寂静立刻就被几乎要冲破天际的哭声划破!就算来一师团的知了也无法匹敌。

小孩子好容易笨拙地坐了起来,可是再没继续爬起来,就那样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因为正好就摔倒在芳江身边,她自然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那样用力地撞在水泥地上,现在看着是没有什么擦伤之类的,不过过一会一定会起个大疙瘩吧。

尽管百般安慰,那娃娃还是哭个不停。芳江没了主意,暗暗想着他的父母跑哪儿去了。

“好了,乖,再哭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哦,我们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奶奶给你揉揉好不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芳江把孩子弄到椅子上后,他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然后啊!”

清一已经听过五六回了,大约也能背出所有的细节,不过芳江没有给他插口的余地。清一只有做深刻状地点点头。

住手!你对别人的小孩干什么!?

孩子的妈妈忽然从旁边窜出来,把孩子拢到怀里。

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下来的孩子被这样一拉,又吓得嚎啕大哭。

芳江可不是那种能默默忍受委屈的角色(祐希常用这个词,应该是“性格”的意思)。

我要干什么?这孩子摔在地上哭个不停我扶他起来安慰他,家长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面对芳江的反击,年轻的母亲微露怯色,不过还是不甘心:

别随便碰别人的孩子啊!谁知道你是有什么企图哦!

战鼓敲响。

你开什么玩笑!超市人这么多你放一个小孩在这里四处乱跑,孩子受没受伤你都不用先担心的倒和好心帮忙的大妈吵起来,有你这样的母亲,就算是诱拐犯看了都会同情得下不了手!

说到这里,母亲赶快检查孩子的身体。

等等!该不是你把他推倒的吧!?

你再给我说一次!?

眼看着争吵就要愈演愈烈,旁边有人插口:

这位女士,你应该道歉。

插口的人是在超市门口磨刀房的中年男人。

你家的孩子自己横冲直撞地摔在地上,都没人理他只有这个人好心帮忙安抚他。

最终那个母亲还是没有道歉,顾自和孩子说:

没受伤的话我们就走吧,小×。

然后抱起听名字应该是女孩的娃娃走进店里。

芳江向仗义相助的磨刀师傅道了谢,带了一肚子的怒气回家——这股怨气这几天来已经爆发过数回了。

“真是够了,下次有小孩哭别再指望我会去照顾了。就算心里过不去也只有装作没看到了。做人真难、真难。”

“算了、你遇到的那个女人也是过于极品了。虽然比起以前大家对关心孩子的人会比较神经质一些,不过像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向你发难的人,我相信还是极少数的。”

“你知道吗,前几天国子在公园碰到个孩子,话说的投机,她就给了那孩子一块糖……”

清一觉得芳江她们的包里总是能拿出各种糖果点心实在不可思议,不过如果这时候问她,她定又会滔滔不绝所以他把口边的疑问咽回肚子。

“那孩子虽然很想要,不过还是以『爸爸妈妈和幼儿园阿姨说不可以拿陌生人的东西』为由拒绝了。你看看,这年头连老人家给孩子一块糖都这样困难”

这话也不知听过多少回了。不过这时候“不要吐她的槽”便是维持和谐家庭的秘诀了。

“还有啊,杂货屋那老头子”

“啊,弥太吧”

“你想啊,那杂货屋就在幼儿园的必经之路上。弥太以前总是喜欢一遍打扫店门口一边和路过的孩子们打招呼,可是近来却不大有孩子会搭理他了。”

“诶,为什么?”

“还为什么,幼儿园的阿姨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呗。”

“原来如此……”

清一扶着下巴点点头。

“总觉得最近防范的概念有些自相矛盾呢。”

以前的孩子都是教他们遇上危险要大喊出声向周围的大人求救,最近的孩子多是随身携带防身蜂鸣器。一方面在紧急时刻要依赖于周边的人的善意,一方面在平常的日子把他们当做“不认识的人”拒于千里之外。

对于平日里给划在圈外的大人们而言,多少觉得有些任性妄为,可是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子分辨出人的善恶呢,孩子至多也只能到判别出对方是不是大人而已。

不回应弥太的孩子都是听话的好孩子,和国子搭话的孩子到成了不听话的孩子了。

监护人和学校共同为孩子筑起安全栅栏,栏外的大人下意识地产生了“与自己无关”的疏远感,孩子们那边也是同样的感觉。这种“不相干”的缝隙正给了不法之徒机会。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平日被划分成“不认识的人”,他们也的确难以敏锐地觉察到孩子们的安全。

贸贸然出手说不定会有同芳江那样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遭遇,更不用说会有弥太或者国子他们那样的寂寞心情。

“以前町里要是有谁家的孩子走丢了,都是全町总动员地搜寻呢”

因为那时候町内邻里间的交流密切。现在就算住同一座公寓里的人也未必认识。也渐渐没有人会在搬到新住处向四邻打招呼。

年轻人嫌这样的交际过于繁琐,这种倾向也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同,毕竟过于亲近的邻里交往的确累人。

各有各的道理。孩子的安全防范问题也是如此。论理,应该没有一个大人会眼睁睁看着小孩子遭遇危险而不出手相救吧。问题是,要是那孩子被人巧妙地从安全栅栏中引出去,一贯没有与之接触的大人们又如何能注意到呢?——因为平日都被隔绝开了,大人们有时也无从判断孩子此时是否还是在安全栅栏内侧。

等到了街上各处贴出了那孩子的寻人启事时,当时曾见到的大人们也只有心痛地望着告示默默想道“大约已经遭遇不幸了吧”。

无论为了保护孩子们而采取闭锁或是开放的方式,为恶之人总能从中找到空隙伸出罪恶之手——清一的脑中留下了这样深刻的印象。

应是平衡问题吧。回应弥太的招呼或者接受国子的点心,这都不可能发生更危险的事。甚至,这样的交流还能帮助孩子远离危险人物。

可是也有人会伪装这样善意的交流,为了防范也只得教育孩子远离所有“不认识的人”,将孩子圈在一个全由相关的人围成的包围圈中。但是这个圈一定总有有破绽的时候。

孩子可是活生生的人。再封闭的交流圈也有限。比如被芳江咬牙切齿念叨了几天的这段遭遇、国子和弥太的故事。

“哎,做人真难啊。”

结果最近被划到圈外的大人也只能念叨道这样的话。

正在这时,祐希从院子里走来。

“哟!爷爷”

祐希不是一个人。手里还拉着一个穿着附近中学校服的男生。清一记得他。

“是工藤啊。怎么啦”

全名也还记得。工藤昴。剑道教室最后一批学生、今年三月毕业的其中一人。

“果然,这家伙是爷爷的学生吧”

对比祐希得意洋洋的表情,工藤昴有些尴尬,唯唯地道了声“午安”

“你怎么把工藤带来了?”

“不是,是这家伙在我们家门前探头探脑的,好像有什么事。我想大概是找爷爷有事吧”

“找我有什么事?”

就连退出剑道教室那天也淡淡地没什么言语的昴到如今还有会有什么事找自己呢,清一想不出来,不过蛮问问。

“那个……对不起。一直都没来看望您”

“呀,那有什么关系。上了中学有继续练剑吗?”

“啊,有的。顾问老师夸我基础很扎实。多亏您了”

虽然才初一,现在的孩子还真是伶牙俐齿。说出来的话,让人受用得很。

芳江酸酸地留下一句“算了算了,还是男孩间感情好啊”就站起身。自己在孩子问题上遭到那种冷遇,而清一却有旧学生来看望,她心里很羡慕吧。

“说什么傻话呢。去端茶来。”

真是那她没办法——清一苦笑着和昴招呼道:

“不介意就在这走廊下的话就上来吧。要和我说什么吗?”

昴鞠了一躬,脱去鞋子在走廊上坐下来。祐希也理所当然的样子走进了起居室。

“你干嘛也进来”

“抱怨什么,这家伙是我带来的,我也要听听说什么”

“你还真够闲啊”

“有什么不好的”

芳江端着盘子进来。夏季用的玻璃杯里装的事麦茶,盘子里的是水羊羹,一并摆到三人面前。

“我们家没有什么年轻人喜欢的点心,你们多包涵啊”

芳江离开后,祐希小声问道:

“……奶奶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清一苦笑着答道:

“她闹别扭呢。”

“那个,上了中学以后,我开始当饲养员”

昴很客气地轻轻插起一片水羊羹[红豆糕],祐希比清一更快反应:

“哇,好怀念哦!现在还有吗?饲养员什么的”

“具体是什么样的?”

“我们初中一年级生都要养动物。算是自然课或者情操课的教育的一部分吧。每个班级里都选出两个饲养员,男女生各一名。嗯,两周轮流一次吧”

“养的动物怎么办呢?”

“三学期之后就送给农家或者动物园了。现在也是这样吗?”

听到祐希问话,昴挺直了腰脊。

“是的”

看起昴对双眼精光闪闪的祐希颇为畏惧。也难怪,清一也认同。这小子要是再整齐一些,也是很有大人样的。

“说道饲养员,麻烦归麻烦,要是刚好同组的是喜欢的女生那可太幸运了”

祐希纯粹怀旧地感慨道,没料到听着的昴涨红了脸。

“怎么说也是一整年可以和她相处——诶、难道你是哪个幸运儿吗?”

看着昴的头越低越下去,清一暗暗微笑,插口道:

“正经点,祐希,别小孩子气了”

然后转向昴:

“总之,就是这饲养员引起的问题吧”

啊,是的。昴点点头。

“嗯……我们今年是第二轮养野鸭子了。暑假前孵化了一批小鸭子出来”

“噢,那真是太好了”

“最近,轮到我们这组来照顾它们”

昴深深地垂下头

“有一只鸭妈妈走路的状态不太对劲……把它抓起来一看,右脚整个鸭蹼都被齐齐地绞掉了”

“……你说什么!”

祐希愤怒地喊出声,清一则保持沉默

单单是这样听说就已经叫人觉得惊心。这两个刚上初中的少男少女却是直接目睹。

他们受到的冲击不言而喻。为什么,不是大人最先发现的呢。

“太恶劣了、简直不是人!这样凌虐比自己弱小的动物干脆抓去判死刑好了,反正像他那种人,在没人的地方一定也会对其他人下手的”

祐希一边愤愤不平地骂道,一边将水羊羹一口咽下。

“治疗了吗,那鸭子”

祐希问道。昴点点头

“请了兽医过来给它看过了”

不过,要是这样就了结了的话,恐怕这个毕业后一直都没露过面的徒弟今天也不会来造访。

“事情还没完吧?”

昴又重重地点头。

小鸭子,说着的时候昴已经带上了很明显的哭腔:

“鸭蹼被剪成一片片的,翅膀也被剪掉了……同组的女生受了很大的打击。小鸭子们得要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了”

昴自己也是吧。虽然他是祐希所说的那种“幸运儿”

但是,实在也太过恶劣。甚至把鸭子摔死在地上都没有比这样凌虐更恶劣吧。看到尸体自然也会大受打击,不过现在鸭子们要在身体残缺的状态下继续生存下去,其痛苦可想而知,无端端地对无法言语的小生物施加这样的苦痛。

“有和大人们商量过吗”

“最初和自然课老师说过了……不过,他似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言语之中对自然课老师的不满相当明显。

“之后我们就和自己的父母说了这事儿。然后在学校里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那是。学校里出了会凌虐动物的人呢。

“小鸭子们全部都……送给动物园,他们渐渐地打算这样定下来。”

简单而短浅的措施,他们认为只要被虐待的动物不在,安全系数自然就要保障。看着昴紧紧抿着的唇线就明白,那不是他所期待的结果。

“我们希望能抓到犯人。希望那个虐待鸭子的人被抓起来。我们,想要照顾那些小鸭子到最后。可是老师和PTA(家长协会)谈论的结果越来越往送给动物园的方向了……同组的女生也不希望这样,哭个不停。所以我,才……”

“想说和其他认识的大人商量看看。对不起。”

“呀,这没什么。

其实也不一定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可以托付的人——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不过,我和你们学校没有什么关系,恐怕不便……”

要如何打入这个安全栅栏内呢。这是个问题。

祐希非常得意地指着自己的脸说:

“有我嘛。我是那里的毕业生啊”

然后他把手转了个方向,指向清一:

“你就是毕业生的祖父啊”

而后他的手又变了方向,指向昴:

“还有这个旧徒弟是在校生。”

接着他在自己和昴之间划出了一条线:

“我们之间还是师兄弟关系就更简单了”

原来如此,清一心中暗暗击掌。不过外表还是不做声色,否则那孩子一定得意起来。

“还有,早苗应该也是那个学校毕业的所以阿则大叔也可以拉进来,至于阿重大叔嘛——嗯、就当做是爷爷相熟的人因为功夫不错当孩子们的保镖什么的”

“好,就这么办。工藤君,我给你们家打电话了哦”

清一从裤子里掏出了电话。(注:原文为“从裤子(流行读法)——而不是裤子(传统读法)里掏出手机”)

*

当日傍晚参加虐待动物对策会议的除了三大叔、祐希、早苗、昴,还有另外一个女生。

让早苗出面是因为觉得她在校时品行端正成绩优异,学校应该还会记得她。听完说明,早苗早已对三大叔行动司空见惯,当下就同意了。

另一个女生就是和昴搭档的同学,新垣美和。她梳着略显幼稚的双麻花辫(这个名词早苗私下悄悄教给三大叔),却衬得脸蛋愈发可爱。

“老师,很久不见了。”

“噢——这不是有村么。看起来很精神啊。”

出席会议的几位老师都还记得早苗,成了谈话很好的过渡。而祐希老师们也记得,只是态度就完全相反了:

“清田!你还是那副老样子啊!看看你那什么头发!”

一个看似体育教师的男子把清田的脑袋夹在腋下。

“住手啦!我又不是这里的学生了,有什么关系啊”

“像你这种人为什么和有村是朋友呢”

“初中的时候并不认识啦,我爷爷和早苗……和有村的爸爸是朋友。”

至此三大叔终于得以和教师、监护人打招呼了。

“真是抱歉,清田老师。我们家昴太任性胡来了。”

哪里哪里,清田一边和见过面的昴的母亲打招呼,一边向在场的人进行了自我介绍。他向众人介绍重雄虽然是柔道家但也常到道场帮忙教孩子们一些武术的基础练习,大家似乎都没有疑心。有个品学兼优的早苗在果然便利。

“听说校方决定要尽快将鸭子送给动物园……工藤君为此来找我商量了”

安全栅栏的机能立刻启动了。

“嗯,可是这和外部人员无关吧”

要如何突破这个并不意外的阻碍,早苗在绝佳的时机插话了:

“但是与昴君和美和有关系吧?”

“就是说啊。你们不让他们管这事,自己又撒开手,昴没办法才去拜托我爷爷。你们也该听听他们的话,他们才是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当事人吧”

你怎么这样说话,清一变了脸色,低头道歉“对不起,我孙子说话太没分寸”

但这正给了一直无法插口的昴他们一个好时机。

“我们希望,能够照顾大家的鸭子!所以我们想坚持到最后!连它们遭遇的不幸一起!”

“我们不希望它们就这样被丢弃!求求你们了!”

望着两个死命弯腰鞠躬的孩子,大人们都面露难色。

清一为他们推波助澜:

“让学生们养育小动物是情操教育的一环不是吗。像现在这样一遇到问题就撒手不管了,岂不是对孩子的品德和责任感的培养起了反作用?孩子们看到你们的做法会怎么想呢”

“看样子你们的危机管理意识很欠缺”

下一个助阵的是则夫:

“发生虐鸭事件,你们就把鸭子送走——要是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可就大错特错了”

怎么说,教职员中不知是谁诧异地发问。则夫滔滔地往下说:

“加害鸭子的人肯定可以潜入学校。要是没有了可以虐待的鸭子,并不能保证他不会再度出现。还很可能因为失去了鸭子而将目标转为学生们”

组成安全栅栏的大人们仿佛是被点破盲点。则夫气势有如评论家般,这位祐希都怕的最危险的小不点大叔一讲到危险这类的话题,无论从理论上或是实践上都难有人能出其右。

“就算是暑假你们也不可能一直关着校门不是吗。社团活动和补习不用说,就是学生单纯地想到学校来,也不可能禁止吧”

“啊,中学泳池开放的时候我们也都会过来!市立游泳馆太贵,而且还是在学校大家才觉得比较痛快。”

很好、祐希,这一枪补得妙。清一在桌子底下握紧拳头。

“还有一件事……校长先生,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忽然被指名,校长好像有些胆怯、不太情愿似地站起来与则夫一起离开会议室。

……不一会儿、与则夫一道回来的校长铁青着脸,提出要改变计划:

“问题一发生就离开想着摆脱责任,的确不是我们身为教育者该做的。有村先生刚刚说的一番话颇有道理。把鸭子送掉的方案撤销吧。”

“如此一来,照顾鸭子的学生们的安全,还有受伤的鸭子对他们心理造成影响,都很令人担心呢……”

“我们不要紧的!”

对吧,新垣同学,昴大声说道。美和也用力地点了头。

“鸭子们那么弱小,却遭到那种对待,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它们”

话说至此,组成安全栅栏的大人看起来都一脸不快,显然对校长忽然转变方案感到不满。

而校长开始总结:

“从今天开始强化学校周边警卫、这几位毕业生的家长都是有武艺在身的、巡视和关照这几个孩子就烦你们多多协助了。还有……”

校长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让两位在校生和两位毕业生都先离开会议室。孩子们虽然不满也只得遵从、会议室的门关上以后——

“一想到,也许那些鸭子是学生的代替品……”

对于这个假设,在场的大人们都做出什么判断,从他们难看的脸色一下就可以看出。

“为了阻止最坏的结果,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清一的这句话再也没有引发异议。

“你给校长灌了什么迷汤啦,阿则?”

会议解散后,连同祐希和早苗,大家一起往《醉鲸》的方向走。

说话总带股压迫感的重雄迫不及待地问道。则夫咧嘴一笑:

“我告诉他,那间会议室里装了窃听器。一进门探测器就有反应了。虽是无线式性能还是很优秀的。”

“老爸!你把探测器藏哪儿了!?”

早苗的话里略带责备之意。则夫却爽朗地笑道:

“耳机会被认为是助听器什么的,在我们这个年纪也不足为奇。至于探测器本体是小型的无线式设备,放在衣服的什么地方都不起眼。就那个房间而已这种小东西足以应付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夹克里掏出一个大概就是探测器本体的小型电子设备。

“你就不怕校长反感,谈判崩了吗!?”

“只是以防万一带着罢了。没有探测到什么自然也不会说,要是测探到了,比起抗议我带这种东西,他应该更害怕学校被人装窃听器这种丑闻吧,毕竟他是责任人啊。”

“老爸你真是的!”

“早苗,则叔就是这样的人啦”

祐希在一旁安慰道。清一和重雄对则夫的危险度已经完全麻痹了(则夫一在违法使用机械上玩擦边球,两人会默契地视而不见),而祐希则是一副颇有体验的样子。

“说起来,据校长的意思,每次有需要监护人和外部人员沟通的时候惯例都是使用那间会议室的哦”

换句话说、安装窃听装置的家伙很明白这个惯例——也就是、他是学校有关系的人。

“要是把鸭子送走导致犯人行动凶暴化、到时候逮到犯人发现是学校的人,那学校可脱不了责任关系。媒体也一定会闻风而来,说到这里校长才转变态度的”

“校长的理解力突然就变好了啊……”

重雄有些吃惊。他不太能相信校长的态度转变。

“哎,这种和他紧密相关的丑闻他自然希望能内部处理掉。”

“你有让校长做些什么吗”

听到清一的提问,则夫坏坏地笑道:

“不要拆掉窃听器、不要更换会议房间、不要对其他相关者说起。”

“也就是什么都不要做咯”

“正是。要是让犯人知道我们已经知道窃听器的事那就打草惊蛇了”

下一步就是巧妙地引蛇出洞。则夫又露出诡黠笑容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醉鲸》的招牌灯笼了。

去年中学附近发生一度轰动当地的大规模盗窃事件,因此学校和民间的保全公司签了合约。从夜里十一时开始,学校周围的防盗装置就开始工作。终止的时间是早上六点,为的是运动部的晨练和早到校的学生、教师。

“欸——这样不是连潜进校舍里玩试胆大赛都不行了吗”

祐希喝着乌龙茶说道。则夫点点头:

“不用十分钟保全公司的人就会赶到。”

“你干过那种事吗?”

清一斜睨着祐希,也是喝着软饮料——橙汁的早苗笑道:

“可是很有趣的样子啊。我也想试试看呢”

“当时只有值夜班的老师在,我们从后门溜进去太容易了。被发现后逃跑也很刺激。”

祐希高兴地对早苗说着,但是到最后却表情却复杂起来:

“不过最近的小孩可没法这样玩得尽兴了。我们那时候只有个老师看门而已,现在却出动了保全公司,可没法闹了”

你从初中毕业也不过才两年吧,清一暗想,不过也和自己无甚关系因此也没说出口。

“也就是说我们巡逻到夜里十一点就好了。晨练的同学经过前庭都会看到饲养屋的。大体上就是这样,可以开始执行对策了”

“……真周全呢,老爸说起犯罪来比谁都饶舌呢”

早苗嘟囔着从桌上拿起一个炸鸡块。

“算啦算啦,早苗,阿则是我们这里头脑最好的嘛,大家可都仰仗他了”

重雄劝解似地拍拍早苗的头。

“原来如此。我们只要警惕学生放学以后到警备系统启动以前这段时间吧?”

对女儿的抱怨毫不介怀,则夫回答清一道:

“日间也要。我们也要照看那两个饲养员啊。犯人是个可以在学校随意出入也不令人疑心的人。他若是要接触昴和美和应当也没什么不自然。”

则夫一语道破令众人心生恻隐——若查明真相果真是被信赖的大人所背叛,昴和美和一定很受伤害。

“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是今天出席会议的几位教职员。要是犯人可以直接参加会议也犯不着装窃听器了。”

则夫再度发言。出席会议的是校长、教导主任、段长、班主任等人,问题发生时召集的无非是这些人,而今天会巡逻到十一的也是这几位教职员。之后轮流巡逻的就由三大叔自己组队。

关照昴和美和也成了三大叔和两个校友的工作。

“明天要找饲育系的俩孩子再把事情好好谈谈。”

清一冷静地说道。也是,重雄和则夫点点头。

在孩子们面前,大人们可不能先没有了斗志。

《醉鲸》的作战会议结束后、大家各自散场。

在清田家和有村家的岔路上,两个大叔相辞时,祐希抓了抓后脑的头发。

分手一分钟后。

“不好意思,爷爷你先走吧”

说完撒腿就往有村父女俩的方向追去。

结果、

“哇啊——”

接近他们俩的时候则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身将电击枪擎在祐希面前。

“什么啊,这不是祐希么。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跑过来我会当做可疑人物给你苦头吃的哦”

完全不是开玩笑地强力电击枪和威胁让祐希直翻白眼。

“老爸,你真是够了!”

早苗责备道。则夫收起电击枪问道:

“嗯,你有什么事吗”

“那,那个……”

什么都没想就跑过来真是要命。在这个最危险的大叔面前可怎么说出来。

“有点事……忘了和早苗说”

不过,则夫的反应倒是出人意料:

“只谈一会的话我就先走咯,早苗。要是说得久了就让祐希送你回家啊”

“嗯”

早苗很自然地点头应道,然后转身问祐希“什么事?”则夫转身慢悠悠地离开了。

“啊,这个……”

其实今天一直想问的。只是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中午我给你电话留言了,你有听到吗”

“啊,恩”

早苗点头笑道:

“我把电话丢在客厅,晒衣服去了所有没注意到有来电。然后你又打过来了不是吗”

结果没能看看早苗是不是个会立即回电的人,祐希又因为昴的事情再度给她电话了。

“没事给你打电话会不会打扰到你啊?”

“当然不会。我有的时候也会想找人聊聊天,不过给男孩子打电话还是有些不敢……如果是回电的话倒是很好的借口呢”

早苗说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怎么说呢,有些奇怪。见面的时候明明可以很谈得来的。上学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到了暑假一想到要联络却起来到变得奇怪起来。”

——正是。

这话就很够了。足够让人心情飞扬。因为早苗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仅仅如此。

“……那么,电话联系咯”

“嗯。我也会的。”

还能追上我爸呢,早苗笑着挥挥手,跑开了。

远远还能看到则夫的背影。祐希一直往着早苗娇小的背影追上则夫才返身离去。



第二天八点。大家约在校门口。

本想着祐希大概没起床不会下来了,结果刚过七点就已经自己起来的。而且衣服都换好了。

祐希裤子上哗啦哗啦的锁链声还在玄关处就能听到,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用没睡够的声音嚷道:

“奶奶,给点吃的吧——”

“你干嘛,贵子没给你做早餐么”

“没有,一到暑假就开始睡到越来越晚,我的早餐也不知不觉就没了。每次都是《啊,你要吃饭啊,可是厨房已经收拾好了》。再不给我做了”

“你活该。起不来的儿子也没有给他准备早餐的义务。”

芳江一边向厨房走去:

“只有剩的咯”清一早已晨练完,吃过早饭,只等时间到便出门。

“果然是上了年纪呢。今天你又不上班,还起这么早赶集呢。”

《电玩地带》的排班时间爷孙俩还是彼此都打探得很清楚。祐希在餐桌前坐下嘴上也一刻不放松。清一翻着报纸只是应着“是你自己自甘堕落而已”

芳江端着几个儿碟出来,只是咸沙丁鱼串和炒鸡蛋还有昨晚剩下的一点菜而已。

“哇,颜色好难看……”

“说什么呢,鸡蛋是不黄澄澄的么。再抱怨你别吃了”

“我会吃啦!可是,这样太让人没有食欲了……”

祐希一边唠叨一边开吃。清一继续翻他的报纸,上面的新闻报道让暗暗笑道,这样就可以了。

“吃饭牢骚的男孩子会讨女生嫌的”

果然、侧击效果显著,祐希一下噎到。

好容易喝了几次水才冷静下来,祐希开始反击:

“你说的什么话,爷爷!”

“很日常的话啊,如果你没心无挂念”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怪话!”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之后却闷声不吭地埋头吃饭。

约定时间是八点,七点五十分的时候全员已经全到齐。

“早上好!”

昴像还在道场时一样,深鞠躬地向清一他们打招呼,不过今天一起行礼的还有双麻花辫的女孩美和。两人都是校服。暑假期间进校还是要穿校服。这样比较容易和校外无关人员区分开。

“那就走吧”

昴和美和走前面,两个校友跟在身后。外部者五人中只有清一和则夫带着东西。清一的是白天上班时提的手提包,而则夫是手提罐状的工具箱。

“……总觉得,小鸭子被人残害,这种场合不对”

早苗走在祐希身边悄声嘀咕。

“可是想到就要见到鸭子们又忍不住高兴”

看到早苗那种略带忏悔的矛盾模样,祐希不由得轻笑出声。然后老实地说道:

“其实我也是”

雌野鸭一般一次产卵十枚左右。昴说成年野鸭有两对,那么这里应该有二十头左右的小鸭子。现在正是毛茸茸的让人万分怜爱的时候吧。

刚靠近饲养小屋时,鸭子们似乎都知道是吃饭时间,顿时一片唧唧的吵闹声,纷纷涌到铁拦网前。

“哇,好可爱!不是黄色的呢”

“好像只有家养的小鸭子才是黄色的。”

祐希把昨天晚上从网上搜来的东西现学现卖了一下。野雏鸭羽毛是褐色和黄色花纹相间。黑色的眼珠子水汪汪的,非常可爱。

早苗迫不及待地走到金属网前蹲下,将手指伸入网眼中,轻轻抚弄雏鸭的羽毛。忽然她喊了一声:

“啊,咬人!这些小家伙会咬人呢,祐希!”

因为是雏鸭所以咬了也不会痛,早苗并没有把手指缩回来,而是嘟起嘴抗议道“就让我摸一下嘛”

早苗第一想到的人是祐希,让祐希又惊又喜,只是在三大叔面前总有些令人难为情的微妙气氛。他转向吵闹的鸭子们的方向,在早苗身边蹲下。

“大概是饿坏了吧。把我们的手指头当做饲料?”

“啊,这饲养小屋可真够气派的!”

发出感慨的是重雄。

小屋的面积很大,地板都铺上了水泥,还做了一个很大的水池。

“不过、要把这些鸭子全部养大也是有些勉强吧”

对于则夫的指摘昴回答道:

“要是生了小鸭子,会按着这间小屋的大小留下适当的数量,其他会先送去动物园。不然确实太狭小也很有压力。本来是打算第二学期开学就送走一半的鸭子”

清一发现在旁边还有一座小一些的小屋。里面有两只羽毛光滑色彩漂亮的大野鸭。

“那边隔开的两只是……”

“那两只是公鸭。他们老是吓唬、攻击雏鸭们,所以先把他们隔离开来饲养。”

不愧是专业的(虽然藏有私心),昴的回答简洁明快。

“那我们去拿钥匙过来吧”

“钥匙在哪?”

被叫住的昴和美和边跑边回答清一:

“在生物室!”

两人跑开后剩下的人开始各自小屋的查看。

“诶,祐希”

早苗的声音有些沉重。她的手指仍放在网眼中任雏鸭啃啄,而看她目光停留的地方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有只大鸭子正拖着脚走路。而另外被从鸭群中挤出的两只雏鸭,一只像是总要往前摔倒的模样在走路,另一只原本应该是翅膀的地方空留着双肩,走得东倒西歪。

“……好过分。真差劲”

听到昴叙述的时候只是很愤怒。而当自己亲眼看到这些不能言语的小家伙们的惨状时,比起愤怒来更多不同的感情同时上涌。无法像是只是听说那样,单纯地表示愤懑。

对不起、早苗低声呢喃。是了,面对这些小生物时,这种感情更多一些。祐希轻轻地拍了拍就在早苗的肩膀。

另一边、三大叔们开始了小屋的搜索。

在则夫的指示下三人对金属网进行了细致的检查,甚至检查到屋顶,可是并没有任何遭到破坏的痕迹。

最后则夫检查了锁头,摇摇头。也没有任何痕迹。

“也就是说犯人是可以使用小屋的钥匙的人”

三人的面色愈发沉重。

昴和美和直奔教学楼二楼的生物室。

平时两人去拿钥匙总是优哉游哉、边走边聊,今天因为有人在等,不由地步伐加快了许多。

敲了门之后,他们直接拉开,反正里面也不会有回答。

“早上好,我们来拿钥匙了”

昴一边规规矩矩地说着一边自己就打开门边的钥匙柜,教师座位上的男教师非常罕见地开口道:

“工藤同学,新垣同学”

这位穿白衣的教师叫菊池,担任昴他们班级的班主任。将近奔三的人在社会上看起来还很年轻,但是在昴他们这些中学生眼中就不过是“比较年轻的大叔”而已。因为平时不会罗里吧嗦的,所以颇有学生缘,只是这几日他在昴和美和的心中好感度直线下降。

“听说又决定不把鸭子送去动物园了呢”

“是……”

像是要保护美和一样,昴挡在她面前回答道。

“听说你还把外部人员也牵扯进来了”

“是”

“早点送去动物园不好吗。照顾它们太麻烦了,我还以为终于要变得比较轻松了呢。我不太喜欢养动物呢。”

菊池毫无感情地对两位同学说道,把头又转回了桌面上。

昴紧紧握住拳头,然后从盒子里拿出小屋的钥匙。盖上盖子的时候发出了很大的响声、也许是故意的。美和也绷着脸紧紧地抿着嘴唇。

“我们先走了”

大声招呼的语气中厌恶的味道分外明显、昴转身奔出教室。美和紧随其后。关门声也是毫不客气。

应该也是故意的吧。

另一边,也出现一个人,他向等待昴回来的一行人打了招呼:

“你们是照顾那两个孩子的人吧”

大家一看,是个穿着工装的四五十岁的男子,抱着一袋鸟用饲料正站在那里。看起来他是有听说这件事的。

“嗯。您是……”

清一当代表回答了,男子笑得很灿烂:

“我是勤务的野岛”

哎呀呀,差不多同世代的男人们开始互相介绍。告一段落后,野岛将饲料放到小屋门口。

“这是饲养员用的饲料。用后放在这里就好了,晚些时候我会再来收拾的”

“那可不行,三个大人在帮他们了,哪能让你还跑一趟。我们来收拾就好了”

“是吗。那,回收的地方问饲养员知道了。”

野岛亲切的笑笑就转身离去。

正在这时候昴和美和回来了。

“刚刚,勤务员拿饲料过来了哦!”

早苗终于把手从网眼间收回,向两人挥了挥。

可是那两人却面面相觑,并不回答。

“……怎么啦”

早苗又问了一次,两人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并不回答她。

要是直接打开小屋的门,鸭子们会蜂拥过来,甚至会跑出去,所以先要隔着金属网向内侧的食槽添加饲料。

鸭子们挤到食槽前的时候再趁机将门打开,迅速闪到里面。祐希和早苗也以帮忙的名义钻了进去。

在鸭子吃东西的期间大家要听昴和美和的指示把巢箱逐一清扫。

“开始要把鸭子放到巢箱里。大鸭子太粗暴需要技巧,祐希和早苗只把雏鸭们放到巢箱里吧。”

置于低处的巢箱除了正面的门以外上盖也可开合。和笼子比起来确实更为便利。很棒的设计。

“全部十八只,一边数一边看它们有没有什么异常……轻轻地从它们背后抓起来就可以了”

美和终于和大家熟悉起来,补充道:

“被弄伤的鸭子请放在木箱里。放在巢箱的话会被其他鸭子挤压到的”

“ok”

完全沉浸在食物中的鸭子们被抓起来了还浑然不觉。祐希把它们抓住,放在早苗的手掌上,让她细细地确认没有雏鸭被伤害。

两人一边数数,一边将它们放入巢箱,一共十六头。

太好了,早苗松了口气。雏鸭们都很健康。

剩下的就是那两只被人虐待过的雏鸭了。祐希把其中一只放在自己的手中。是那只鸭蹼被剪的雏鸭。总是站不稳的双脚用力地在掌心站起来时,感觉就被像细细的火柴棒刺入。

真是太残酷了。

早苗那边也将被剪去翅膀的雏鸭捧在手心,表情凝重。

“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当时小家伙们不知怎样地痛苦闹腾。

早苗、祐希轻声唤道。昴和美和正在照看公鸭子。

最初看到的可是昴他们哦,你这个前辈可不能认输。早苗点点头,把鸭子放在巢箱前的木箱子里。

“呐,然后呢?”

祐希隔着金属网问昴。

“打扫后就把水槽里的水撒到地上,一边放自来水冲一边刷。鸭粪什么的可以顺水流出去。其他垃圾在放在小屋里面的灯油桶里,那个就是垃圾箱”

打扫的道具就挂在小屋的檐下。

祐希一边打扫一边问

“早苗以前当过饲养员吗”

“没有。虽然很想做,不过那时候我们养的是迷你兔吧,太多人争着当了。”

“我也想当,不过也不行”

“啊,你也喜欢兔子啊?”

听早苗这样问,祐希笑笑没有回答。看来早苗并不知道当饲养员的义务背后还隐藏的好处。

“喂,昴——!水池里的水要换吗?”

“那个一周换一次就行了,我们值日的最后一天在换就可以!”

早苗歪着头看着忽然转移谈话对象的祐希。

最后把水槽里的水换上新的,食槽添满饲料,打扫就完成了。

一打开巢箱的门,鸭子们又卯足劲啪嗒啪嗒地涌到饲料槽。刚刚吃了一半就被人关起来也难怪。不慌不忙的只有两只大鸭子。

“诶,没有给这两只鸭子单独做个食槽和水槽吗……”看到那两只灾难重重的鸭子因为行动迟缓落在鸭群身后团团转、早苗向小饲养员们问道。

两人难过地互看了一眼,美和开口道:

“没有用。曾经给他们单独放过食槽、其他鸭子发现那里竞争比较少结果还是把它们给挤开了。这两个孩子在其他鸭子们扫空食槽吃饱喝足以前只能一旁等着了。如果它们是宠物还能特殊对待、可它们又不是。最终它们都会在动物园里过群居生活”

啊、早苗露出失败的表情。

弱者必须有弱者自己的生存方式。即使它们是因为外界恶意的作用才变成弱势的一员。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不会、一开始我们也试过。结果发现还是不行”

像是要拂去一时沉闷的空气,重雄大喊一声“好吧!”

“既然工作完成了、咱们去哪里凉快凉快,孩儿们。我请你们喝饮料去”

“反正请的也是自贩机上的吧?”【自动贩卖机】

“你倒是很懂嘛、祐希。嗯、中学里有自动贩卖机吗”

“有是有不过没什么东……”

没等说完昴插嘴道:

“现在也有普通的自贩机了哦”

“诶?真的假的?我们那时候还只有卖纸盒装的软饮料而已,学校怎么忽然想开了!?”

“不要罗嗦了,祐希。喂,小朋友,那个自贩机在哪”

“在食堂……这边走”

重雄完成自己的角色任务,成功把一度沉重的空气一扫而空,一行人以昴带头,往食堂进发。

于大人们这方面,他们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问这两个孩子。

“不就是普通的果汁嘛,早苗你还特特地点名要这个?”

祐希嘲笑般指着早苗手中的饮料说道。

八十元一罐纸盒包装的香蕉牛奶。

“因为初中的时候很喜欢喝嘛,没想到毕业后却没什么机会喝到了”

要你管啊、早苗郁闷地把吸管插入纸盒中。祐希要的是百事。全体人员都躲在食堂的阴凉处把各自的饮料打开。食堂这会儿是关着的,所以周围安静得只剩蝉鸣。

“那种东西不能‘喝’的吧,稠得简直就是香蕉本身。”

“是冷饮就可以啦!而且你别把香蕉当作热带水果的代表好不好!”

毕业生组放一边,这头清一开口向在校生组提问了:

“有些问题想问你们可以吗?”

是、昴挺直了腰板。

“是关于犯人的……”

昴邻座的美和像是很吓到般双肩颤抖了一下。

“我们觉得,很有可能是学校内部的人员做的这次的事件”

敢在这里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当然是因为则夫已经确认过附近没有被安装窃听器录音机之类的道具。因为有自贩机在则夫还在它周围转了几转反复确认。

“如果你们心里有怀疑什么人的话,告诉我们好吗”

昴与美和再次彼此相觑。并不是心里没数的样子,而是互相探看谁先开口。

结果昴先说了。他和清一相识比较好说话。

“首先……应该是理科教师菊池老师”

三大叔互相交换了眼色,看来孩子们怀疑的还不只一个人。

“那个老师一直都很讨厌动物。他只在刚发现鸭子被凌虐的时候照看过它们可是很不耐烦的样子;虽然也找了兽医,主动掏了医药费……反正学校也能报销的吧。鸭子接受治疗的时候也在等候室等着”

“刚刚我们去拿钥匙的时候,他还说我们要是把鸭子送去动物园就好了。”

说到这里,美和忍不住补充:

“他说、好不容易上课才变得轻松些,没想到还要继续麻烦,我最讨厌养动物了”

这还真是——很孩子气的话,站在大人的立场考虑的的话。毕竟虽然没人规定理科教师一定要喜欢养动物可也没在学生们面前抱怨的道理吧。

“诶,菊池老师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啊”

早苗吃惊地发表意见,祐希在一旁点头:

“又不严厉、很有学生缘的说”

“我们开始也这样想”

昴的语气有些生硬。看得出来昴和美和很有一种被人背叛了的感觉。

“那位菊池老师今年多大年纪了?”

清一不是问昴和美和,而是问祐希。现在要是问那两孩子得到的多会是出于恶劣印象而产生的消极信息。

“我们初一时他刚毕业,现在应该是二十六七岁吧。”

“嘛,都这个年纪了还这么孩子气呢。”

重雄说完一口气喝干手中的饮料把空罐丢进了垃圾桶。对着神圣的中学内的自贩机开始抱怨“居然连啤酒都没有”之类的话,对比他刚刚给出的评价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不过这就是重雄。

“你们还觉得什么人很可疑吗”

清一这个问题让昴露出比说菊池的时候更为犹豫的表情。刚刚说菊池还不曾犹豫,现在却这样表现可见对于这个人是不是可疑两个人也还是不能肯定。

“……是勤务员”

祐希不由得发出“诶~”的声音、被清一骂“吵死了”顺带被送了个响栗。

早苗却替他说了下去:

“可是那个勤务员在你们去拿钥匙的时候有拿饲料来过哦。非常亲切的一个人呢。”

“啊,是的。他应该也有很多事要忙,可每次饲料都没落过……”

“也会帮你们收拾不是?”

清一打断他,昴和美和又是惯例的为难的表情。

“可是,那个……没有饲养员在的时候,那个人也会自己跑进小屋里,我们都发现好几次了。论理每天都有饲养员来照顾鸭子,他应该没有什么事需要进去……当然,既然是勤务员,那出现在学校的任何地方都不会不自然。我们猜会不会是他把雏鸭抓出来虐待。大鸭子也是,勤务员在学校呆到很晚也没人会在意,要做什么都很方便……”

菊池有作案动机。野岛有作案条件。昴与美和就在两人之间犹豫不定。

好,明白了。则夫直起腰来。大家正好把饮料都喝完了。

“我们来个速战速决。先去小屋布置一下。”

说完则夫拎上工具箱站起来。

回到小屋前,则夫把工具箱打开,从里面拿出若干把荷包锁[就挂锁吧]。

“看起来,比较像的就是这几个了……”

则夫把五把锁摆在饲养员们面前:

“依你们看这五把锁里那个和小屋的最像?”

昴与美和开始比较各把锁。连大鸭子的小屋的锁也一起比较。

“这个和这个吧”

“可是这锁太新了吧……”

连孩子们也晓得则夫的目的了。

“交给大爷我吧。”

说着则夫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些砂纸,喷雾罐。魔法开始。

用砂纸在锁上摩擦几下,锁上立刻出现一些细微的擦痕,再将机油、涂料、砂子细细地把它们“装饰”一番,眨眼工夫,两把新锁的磨损已经和本尊不分上下,完美地留下时间的印记。

则夫把完成的锁替换下了一直以来用的那两把,将两副钥匙放在昴手里。

“事件解决以前就用这两把。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哦。每天开始照料的时候还是要像以前一样先去生物教室拿钥匙。”

“真不愧是……”

几近犯罪的父亲。祐希忽然意识到早苗在身边,把后半句给吞了回去。可是,早苗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觉得很没颜面地嘀咕了声“真对不起”。

“这样一来只有你们能够进小屋了。其他人除非是弄破金属网,或者破坏锁头。白天做这种事太引人注目,所以白天很安全”

听了重雄的话,昴有些担心。

“可是,要是下周饲养员换人……”

很难向下一组值日的同学说明。难道要把同学们一组一组地牵扯到这件事里吗,孩子也有孩子自己的犹豫。

“不要担心,在你们当班的期间一定能解决”

则夫拍拍胸脯保证道。喂喂,你这样胡乱打包票不要紧吗——祐希虽然很想这样问,不过为了不让两个初一的孩子不安,他还是忍住。

照料鸭子的时间是早晨一次傍晚一次。大家决定好下午六点集合,大人组和小孩组就在小屋前分手了。

“那么,傍晚再见啦”

初中生两人向祐希和早苗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学校。

对昴来说能和美和一起回家大约就是着漫漫长假里最赚的事的吧。初中生和高中生比起来要创造和心仪的女孩子一起的机会更难。

我可不会认输,祐希心里涌起一股无意义的对抗心,他推出早晨骑出来的山地车和早苗搭话:

“早苗,等下有空吗?”

“恩,家务已经做完了,一会回去写点作业吧”

祐希呢?听到早苗问,祐希的心情很有飞扬的感觉。

“下午一点要打工,之前都有空。一起去吃午饭吧?”

啊,要回家和则夫大叔一起吃吧——说出来才想起来,早苗点点头道:

“我想喝宇治白玉冻[奶昔?皮奶?其实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是一种半固体状的奶制品]”

早苗说的是最近广告频频出现的家庭餐厅的新商品。

“啊,你点的东西都很诡异诶,不知道是用来喝的还是吃的。都要带调羹的”

“人家想吃嘛……祐希,你干嘛从刚刚开始就对我喝的东西、吃的东西意见那么多啊”

早苗鼓起双颊。刚刚香蕉牛奶的的事还记恨着呢。

“啊,抱歉抱歉。我没那意思。我知道啦,对不起啦,我请你喝吧”

“好,就让你请”

早苗很有气势地答应,而后自己却噗哧笑出声来。

只是吃个甜点而已,不会影响到和则夫吃午饭的吧,又不是孩子不会连这点状况都看不出来。

其实意识到这种状况多少让人有些难为情。

*

三大叔在和孩子们分手后来到校长室。还是原来那个会议室。

“……因此,关于犯人已经有眉目了”

事前说好了,只有则夫一人负责和校长沟通。至于他想说什么,其他两位也不知道。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理科教师菊池老师和勤务员野岛的可能性最高”

是吗,校长垂下肩膀。

“今后我们会关注这两个人一边监督担任饲养员的孩子。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关于这两个可疑的人请绝对不要向其他人提起。”

短暂的会话结束后,三人离开会议室。

直到走出则夫允许他们开口的校门口,重雄迫不及待地问道:

“喂,阿则,孩子的话你怎么能就当真呢”

“还不是为了和校长说上话么。之前让校长把窃听器留在那里,主要就是要让装窃听器的家伙听到。为了要速战速决,一定要引蛇出洞。”

“也就是情报战咯”

正是,则夫对清一点点头。

“应该很快就有行动了。说不定明天就有呢。”

“很期待哦”

清一说着走向车站,他要到『电玩地带』上班。

虽然和祐希是同时间的班,不过傍晚的集合两人并没有相约一起过来。

下班后清一自己搭电车,祐希则是骑自己的山地车,各自前往中学。

*

第二天,果然让则夫料中。

昴去生物室拿钥匙的时候,勤务员野岛出现。和昨天一样抱着饲料——还多了一坨白色的布。

“呃,学生们呢”

“去拿钥匙了”

清一回答后,野岛放下饲料袋,把白色的布团展开。

“这是……我在小屋垃圾箱里回收的”

看到野岛展开的布团,大家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展开的是一件白衣。胸前的地方飞溅着血一般殷红的色块。

“先交我们保管吧”

则夫冷静地说道。

“不要让孩子们担心。过后我们会找校长商量的”

则夫低头致意,野岛应了句“那就交给你们了”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爸爸!快开门、你有钥匙吧!?小鸭子们……”

“冷静点,它们都没事啦。锁既没坏护网也没破。”

“可那件衣服……”

“两人回来前把门打开的话,说不定就会被人注意到锁被换过了。再说,衣服上的不是血”

说着则夫打开今天也带来的工具箱、拿出一罐喷雾,对着衣服上的血痕喷了几下。

“阿则大叔,那是什么”

“你们应该有在电视上或者漫画里见到过吧,鲁米诺混合溶液[注1]。若是血迹的话在暗处就会发光。”

“……为什么阿则大叔连这种东西都有啊”

“知道原理的话谁都很容易调出来啊。”[我觉得祐希应该是要吐槽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吧]

则夫泰然答道,把白衣留给祐希去玩。

“你和早苗找个有阴影的地方去看吧。如果是血的话即使用手遮住的程度就能看到发光。”

祐希和早苗一道离开去找阴暗的地方。重雄低声说道:

“看来犯人打算栽赃给菊池啊”

“阿则。你觉得会是在什么时间呢”

面对清一的问题则夫慢悠悠地答道:

“应该是轮到我们夜间巡视的时候吧。情报确实传到犯人耳里了。与学校内部的人比起来,我们这些外部人员巡逻的时候更容易出手。他打算嫁祸菊池以保自身。那种红颜料骗骗小孩倒可以。若送去警察那里肯定立刻穿帮,所以他一定会来制造真实的证据——以鸭子的牺牲”

犯人没有算计到的是则夫的能力吧。他哪里可能会想到一般人手里还会有鲁米诺反应剂。

这时祐希和早苗跑回来:

“爸!没有光!”

“早苗,你声音太大哟”

苦笑的则夫让女儿保持冷静。后面赶上的祐希把叠得小小的白衣递给清一。

“爷爷,给”

带着足以装下白衣的提包的只有今天要上班的清一一人。还真是细心,清一一边心里想着一边把白衣塞进包里。这种东西要是给昴他们看到,一定认定是菊池无疑了。

饲养员们终于拿了钥匙回来后,大家像昨日一样工作。检查鸭子的时候确实没有增加一只受伤的鸭子。

一边劳动早苗一边注意周围的人的耳目悄悄附在祐希耳边道:

真是太好了,幸亏。

细微的气息在耳边轻拂,祐希颇为动摇,而心情也是万分复杂——你靠太近了啦。

都会意识到不要让周围的人注意到,为什么在男生耳边说悄悄话却一点意识都没有呢。

怎么解释都让人觉得微妙。

要是我会做什么反应呢,也不是没想过,不过在则夫眼皮底下也没有那种胆量,既然早苗心无挂碍就这样吧。

注1:鲁米诺与氢氧化物反应时生成了一个双负离子(Dianion),它可被过氧化氢分解出的氧气氧化,产物为一个有机过氧化物。该过氧化物很不稳定,立即分解出氮气,生成激发态的3-氨基邻苯二甲酸。激发态至基态转化中,释放的能量以光子的形式存在,波长位于可见光的蓝光部分。

鲁米诺只有用氧化剂处理过才会发光。通常使用双氧水和一种氢氧化物碱的混合水溶液作为激发剂。在铁化合物催化下,双氧水分解为氧气和水

血红蛋白含有铁,而铁能催化过氧化氢的分解,让过氧化氢变成水和单氧,单氧再氧化鲁米诺让它发光。在检验血痕时,鲁米诺与血红素(hemoglobin,血红蛋白中负责运输氧的一种蛋白质)发生反应,显出蓝绿色的荧光。这种检测方法极为灵敏,能检测只有百万分之一含量的血,即使滴一小滴血到一大缸水中也能被检测出来,由此可知犯罪分子是多么难以把现场清洗干净了。

*

数日后,轮到三大叔巡夜的日子。

因为三只对校内环境不算熟悉所以祐希也被带上了。早苗自然是留守家中。

“呀,真是不好意思,还连累你们外部人员也帮忙巡逻”

傍晚,孩子们料理完鸭子后三只照例来到会议室里。

“哪里话。那俩孩子和我们也算颇有缘分。”

“那么请在十一点前离开学校吧,因为门是自动锁的。教学楼分一般教室楼两栋和特别教室楼一栋,重点应该在一般教室楼。毕竟假期那里是开放给学生的,要是有什么异常再向我们报告吧。怕有个什么万一吓到明早到校的孩子们……”

“那是自然。所有教室我们都会一一巡视过去的。”

清一回答的时候,指导老师像是做戏一般夸张地拭着额上的汗水,低下头:

“那老师们就按您要求的,先行撤退了。”

最后大家要了一份校园的简易地图离开会议室。在窃听器的收听范围外,则夫一人发了一个无线对讲机。

“手机要是在安静的地方就算设成震动也会听得到声音,所以我们用这个。它的麦克风集音性很好,即使小声嘀咕也足够顺利通话,而且是无线的,不会妨碍你们出手。”

尤其重雄你是个天生大嗓门一定要注意,则夫补充叮咛了一句,重雄很不爽地回答道“这种事我知道啦”

“呐,则叔。我们特意跑到装了窃听器的地方商量没关系吗?犯人偷听到了会有戒备的吧”

则夫平静地答道:

“反正对方也知道每天不过巡逻到十一点。犯人知道今天没有熟悉校内的人巡视,要是就此大意起来也是好事。交接的时候还要讨地图的外人巡逻没什么好畏惧的,就让犯人那样想吧。”

“所以刚刚也不提我的名字咯”

“嗯,先和老师们打过招呼了”

“巡视的重点是普通教室楼也是咯?”

“嗯。要把犯人逼到特别教室楼去。”

祐希双手抱胸皱着眉头道:

“的确无论是要把鸭子如何,特别教室楼是最便利的。那里有家政教室、生物教室、化学教室,洗手池什么的都很方便……而且可做凶器的工具到处都是。”

“没错”

而且比起鸭子遭遇什么,对学生的精神状态更为关注,这才是学校该有的立场,犯人也不会起疑心。

“那咱们要在哪里埋伏才好呢”

重雄的问题被则夫丢给了祐希:

“祐希你觉得呢?”

“还是在特别教室楼旁比较好吧?饲育房离校门口太近了,如果他要逃跑的话大叔们可不一定追得上……我一个人追上了可也没有制服他的自信。还是等他把鸭子抓出来到了教学楼里再动手比较好。况且校门口的灯也太亮不好埋伏。既然被当作外人看轻,就在校内解决吧。”

不过为防万一校门口也该有人盯着,则叔就守在那里让他们往里走吧?祐希说着望向则夫。

“如何?”

“很妥当的判断”

则夫判定祐希的回答合格了。

于是清一和重雄拿着总钥匙往教学楼方向去,而则夫同祐希前往饲育房。

还有一些社团活动的学生还没回去。

晚霞褪去夜幕降临的时候——

“则叔”

祐希轻轻唤到,则夫默默地点点头。校门附近忽然冒出个黑影靠近了饲育房。大门早已关闭,不知道他是从其他侧门进来的亦或是一开始就在校园内逗留到现在。

黑影猫着腰走到小屋门前开锁,锁是被换过的,当然打不开。那人影很快就意识到这件事,颇为恼怒地朝门踹了一脚。

本已缩在角落休息的鸭子们被惊醒,顿时一阵喧闹,那人才紧张地四下张望。鸭子的叫声很快就停下。

人影蹲了下去,不一会传来啪叱啪叱的绞断金属网的声音。

“还真是准备周全呢。看来他也是料到锁会被换过,钳子都带着。”

你可没资格说他,这话祐希没敢说出口。则夫的外套里都不知多周全地备着各种道具啦凶器啦什么的。

人影将网绞开一个小洞,伸手探了进去,一把抓起一只雏鸭。哔的一声高声叫喊后就没了声音。鸭嘴被摁住整头塞进了口袋里。

然后人影开始往操场跑去,方向正是祐希先前判断出的特别教室楼。

“阿则、祐希呼叫阿清、阿重。目标剪断饲育房护网,抓走雏鸭一只,目前正往特别教室楼移动中。请注意。”

则夫透过对讲机通报,直到人影完全看不见了才开始移动:

“祐希、有其它不会被他发现的路到特别教室楼的吗?”

“有啊,往这里”

为了不引人注意祐希特意穿上了黑色便装。沿着围墙走入纪念树树林中。

“小鸭子会没事吧”

“那里等着的可是阿清和阿重啊”

则夫的回答里充满了绝对的信任感。

听到则夫报信的清一和重雄兵分两路埋伏在教学楼的两个位置。一楼到走廊的出入口有两个。

片刻后操场方向出现一个穿黑色运动衫的人影。仔细听的话,已经可以听到脚步声,他并没有掩藏行迹的打算,而且连鸭子的声音都听到了。大约是藏衣服里了吧。

教学楼出入口本是锁着的,人影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很快地打开门。

“阿清、阿重呼叫阿则、祐希。目标确认、已经进入教学楼。似乎有钥匙”

清一通报的时候重雄从旁边靠了过来。

“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干嘛那种家伙个个都要穿黑”

以前逮捕的那个色狼也穿黑色运动衫,因为这个原因重雄一度被认为是犯人,这次又是黑色运动衫让他着实郁闷。

“比较不起眼嘛”

“我是自己高兴才这样穿的”

“你的理由比较正派啦。好啦,走吧”

清一刚站起来,被重雄忽然一拉手腕,又蹲了下去。理由已经无需再问。

二楼的走廊传来多人的脚步声。

“不是单独犯呢……”

脚步声消失的时候两人转进了教学楼。

楼里只点着夜灯。习惯了昏暗的环境后,两人继续前进。

每间教室都是一团漆黑、寂静,直到了一楼尽头的最后一间教室。有人。不止一个。虽然他们蹑手蹑脚,不过那点动静还是没逃过清一他们的耳朵。一定是刚刚二楼的人下来汇合了。

他们用的应该是手电筒,偶尔从拉门的玻璃中可以看到线状的光芒晃过。

清一这边隐藏得很好,他们稍微退离了那间教室,一边取出地图查看一边呼叫则夫

“阿清阿重呼叫则夫祐希。目标有多个同伙。从地图上看,他们进了家政教室。”

“爷爷,那里只有一个出入口,他们没地方逃的。把他们抓起来吧!”

则夫立刻接口道:

“我们这边从外面看着。他们应该会从教室门口逃走,你们要小心”

“祐希,电灯开关在哪里?”

清一得到的答案是拉门边上的墙壁上就是。

“好,我们去了。后面就拜托你们了”

重雄通完最后一句话,两人迅速地靠近家政教室。

教室的拉门虽然关得紧紧的,可屋里的家伙们讨论着什么顺序(是什么顺序也不用去想)也多多少少可以听到。先动动拉门再说,似乎没有被锁上。

重雄一口气把门拉开!清一立刻跟上摸到了开关的位置。

教室里顿时一片光亮。

回头的五六个人,通通都穿着黑运动衫。

清一和重雄也吃了一惊。

“什么……是小孩!?”

一时呆住的重雄脱口而出。

“你们还真是能干啊!”

重雄抓起身边最近的一个中学生,不费什么劲地就把他丢了出去。

清一也要上前帮忙,只是竹刀举起就停了——

头上传来哐啷啷的声音,荧光灯管被打破了,玻璃碎片像下雨般落下,一些掉进了清一的衣领里,连皮肤都给划破了。

把那些学生一个个抓起来摔的重雄怒道:

“阿清,这天花板太低,你那东西舞不起来,你到门口守着,一个也别放跑这些兔崽子”

“了解”

教室的天花板高度实在不足以拔刀挥剑的,没办法。清一退到门边,牢牢守着唯一的出口。那些被重雄摔到地上的年轻人爬了起来,打算强行突破,清一发出警告:

“这地方我可只能用刺击咯”

“罗嗦,滚!”

清一抬起剑准确地直指冲过来的年轻人的喉咙。下手分寸自然是有拿捏的,不过对手还是闷声倒地,躺在地上左右翻滚,似乎痛苦万分。

“可恶!”

有个年轻人大约是自暴自弃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撞向重雄,扭成一团。

“还算你够胆量啊……”

重雄一把抓住年轻人的脚腕,猛地甩起:

“不过还是太嫩啊!”

重雄喊着脚下一用劲,对方在空中划了个半圆,背部重重地砸向地面。

出口无法突破,被重雄摔过几次后还能站起来的就剩一个人了。

那人寻找着其他突破口,忽然奔了过去。窗户。他扳开窗框上的月牙锁,抬起脚来就要跨出去。

“混蛋,给我站住!”

其他人早就没有站起来的力气,重雄果断地追上。这时——

“呀啊!?”

打算跳窗逃跑的年轻人以却以向前摔倒的姿势消失在窗户外。

重雄赶到窗户边一看,滚落到窗外的年轻人正在墙角边痛苦地滚做一团。看样子是脸蛋直接砸在了水泥地上。额上有血渗出。祐希赶上前将他双手缚在身后。

“喂,阿重,你可别跟着跳出来哦”

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则夫跟重雄招呼道。重雄这才注意到,窗框的边缘上绷着一条涂成黑色的细线,高度正好在足踝上。恐怕整间教室的所有窗户都被这细线包围了吧。

“你也太狠了吧”

重雄看得目瞪口呆,则夫无辜地说道:

“只是钢琴线而已,我可是很懂得分寸的”

则夫和祐希把窗外的年轻人——比祐希年纪还小的犯人带进教学楼时,教室里清一和重雄也把那些倒得横七竖八的家伙们捆好。

“这些家伙……”

祐希恨得直咬牙,是因为看到了他们“准备”的东西。

宽敞的料理台上平铺着菊池的白大褂。白衣上雏鸭被塑料胶布固定住,动弹不得。连嘴也被缠了一圈胶布,声音也发不出。

放在旁边的,除了刀子还有不知哪里买来的十几盒大头针,每盒数十枚入。

“你们到底想干嘛!?”

祐希一把抓住最近的一个学生的胸口。也不打算等他回答,挥起拳头就要打下去,途中却被清一拦下。

“够了,胜负已分。后面的事交给负责的人就好”

“可是,爷爷……”

“难到你想殴打没有还击能力的人吗。比起这个来,你先把鸭子带回饲育房去吧”

精明的则夫用数码相机把现场一一拍下。

祐希才很不满地把像是要受刑的鸭子剥下来,连嘴上的胶布也一起撕下。

被解放的小鸭子一点劲儿也没有。祐希小心地将它托在掌心,带离教室。

小屋护网的洞口是四边形的。只被绞断三边,另一边直接拗进去。祐希仔细地把金属网拗回了原状。修复的工作还是留给则夫明天做吧。

祐希把依然没打起精神来的鸭子捧在手心,倚门坐下。

有发生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哦。有人曾经这样向他说过。

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是“早苗”的名字。等待音刚响第一声,电话就通了。

不等早苗先开口:

“已经没事了。都结束了,小鸭子很好”

早苗像是感觉到什么,反问了一句“没事了?”。

“刚刚不是说了没事了吗?”

祐希苦笑。早苗模仿祐希的语气“才不像没事的样子吧”

“发生什么了吗”

“……不想跟早苗说呢”

他们准备了菜刀和数百只大头针。

看鸭子连嘴上都被缠了胶带就知道他们打算先做什么。如果要一刀弄死它那么也不必这么费周章。

那么残忍的计划,没有必要让早苗知道。

“祐希,反正我早晚会从什么地方听到,还不如听祐希说呢。”

早苗坦率地说道。——随你的便。

沉默战的胜者是早苗。

“犯人不是菊池老师也不是勤务员。几个孩子呢。应该比我们还小。”

祐希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听完祐希的讲述、早苗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辛苦了。真是辛苦你们了”

发自内心的慰问——糟糕。好像不知不觉眼泪就掉出来了。

“那只小鸭,还好吧?”

“应该恢复点精神了吧。好像在我手里睡着了。很暖和呢”

“谢谢你啦,把小鸭救出来。”

“啊,都是那那些大叔的功劳。”

“不能这样说。你代替我在那儿,我就要谢谢你了。昴他们一定也这样想。”

早苗的话直接得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要回爷爷他们那儿去了,挂了哦”

这话有些假,声音都不太自然。

要命,电话挂掉的时候,祐希不自觉地说漏嘴。喉咙像堵住似的感觉到底会持续多久。这也是很劳累的一件事。

小屋的钥匙早已备好。挂掉电话后,祐希走进小屋,把手中的鸭子放进聚在一起睡觉的鸭群中。

稍微离得远一些,再看这些鸭子们的时候,哪一只是今晚险遭毒手的雏鸭,祐希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能如此有惊无险该感谢谁呢

早苗。则夫。重雄。

不能漏了爷爷,祐希在通往特别教室楼的路上暗暗想着。

*

结果出来,犯人是本校的几名三年级学生。

而且还是特优班中,评价极高的几个孩子。

被问到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的时候,他们回答“被学校期待压力太大”。他们说都是家长和老师太给他们压力了,学校的考试无止无尽,他们就借口去补习班上课,拿鸭子出气。

校方的处理结果是给予警告,若有再犯要通报警察并如实记入学生档案——而已。

“这处理也太混了吧,喂!”

重雄不满地放声大喊。那是昴和美和最后一天当班的早晨。

放水冲洗的时候,孩子们像是戏水一般,看起来快乐极了。

“压力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东西!那些家伙怎么看都是愉快犯吧!”

令人吃惊的还有这些学生们居然除了小屋还有校内各主要场所的钥匙都有备份。而且他们还是通过正规途径拿到钥匙,带到町里钥匙铺里配了新的再放回去,实在是胆大包天。

会议室的窃听器不消说,自然是他们装上的,已被学校没收。其他房间——办公室,接待室——也发现数个窃听器,他们也都承认是自己的作为(查找窃听器的工作是则夫承担的)。

“学校已经作出决定。只有这样了。”

清一一边安慰他,一边做出空挥竹刀的动作。“竹刀没有短刀式的啊”,看来他对室内竹刀挥不起来颇有怨念。若是二刀流倒是有短竹刀,只是二刀流对清一而言并不是正道[注1]。

“阿则大叔——”小屋里的祐希单手拿着刷子问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犯人是这里的学生的?”

“最开始不是说了么,犯人是出入学校也不会不自然的家伙。大人自然是怀疑的对象,可学生们当然也要考虑。野岛拿着菊池的衣服来的时候我就认定是孩子做的了。”

“可是那时候我还以为是野岛先生呢!”

“若是大人陷害大人,手法过于幼稚。野岛若是犯人也不会自己特意地拿过来。他可以直接把衣服放在饲育房的垃圾桶里,让饲养员发现,或者直接丢在校门口什么地方。一定会有谁发现替他交出来,实在没必要自己以发现者的身份出现,那是下下策。那样就没法保持无关系的第三者立场了。”

“哎哟,我也是嫌疑人吗”

冒出来的人是野岛。孩子们都吓得哇地叫出声。

野岛的手上抱的是刚除的草。

“后门那里野草长得旺,我想鸭子也许会吃吧”

昴和美和非常尴尬地互看了一眼,一同向野岛低下头

“对不起!我们看到您好几次进了饲育房所以怀疑您了,实在对不起!”

“呀,非常时期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您到小屋里究竟做什么呢”

祐希若无其事地问道。野岛难为情地搔搔头:

“呀,我很喜欢小动物,所以很留心饲育房呢。最近不是发生了虐待事件么?我们学校还是头一回发生这种事——至少我在职期间是第一次发生呢。而且还一而再地连续发生,我实在担心,所以时不时地就会跑进小屋里看看鸭子们有没事。”

“什么呀,原来野岛先生只是个单纯的好人呀”

“祐希!你那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清一的怒斥之下,祐希吐了吐舌头,缩着脑袋道歉:“对不起”。

“那个,我也是……对不起”

早苗很难堪地低下头

野岛反被孩子们的道歉吓到,放下野草就离开了。

看着野岛的身影消失,则夫道:

“昴和美和同学为什么会觉得野岛形迹可疑呢”

诶,两人微微张口。不是说过了么?为什么又问一遍呢。两个孩子带着疑心回答道:

“因为他明明没有什么事却常一个人往小屋跑……”

“实际上野岛并不是无缘无故进去的。究竟有没有事本该一看就明白了。可是你们觉得野岛可疑是因为野岛过于醒目了”

啊,是那样的。祐希一击掌:

“因为他是大人吧”

“是的。说起进饲育房最不引人注意的只有穿着制服的学生了吧。那些学生其实大可以穿着制服光明正大地走进小屋,抓起鸭子凌虐一番。可他们还特特地去配了钥匙。虽然没有规定除了担任饲养任务的其他学生不能进入小屋,可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封了鸭子的嘴掩人耳目地进行短时间的虐待。更何况在人员稀少的暑期中,”

则夫的目光暗淡下去:

“如果他们惯于欺凌动物的话。那几个学生看来是很习惯做这种事了。从哪里学到的不得而知。可是他们的手段却一步步在升级。我在想,这次若是交送警察也许对他们来说还更好呢”

——封闭的安全栅栏中。

他们自以为正确地培养着孩子,殊不知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时候幼苗已经渐渐长歪。

为了保护而闭锁与为了保护而开放,在世人为其犹豫不决的间隙里,恶意之手频频伸向孩子——被其污染的孩子本身也是牺牲者。

“那种事本来就不对!”

重雄不高兴地嘟囔:

“为了孩子的将来?会影响考试?脑子坏了吧。那些孩子被家长学校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包庇,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自以为自己是第一流的。家长老师都对那些孩子宝贝得要死,他们觉得要是一流的人才和这种不名誉的是有牵连,价值也就下降了,所以打算敷衍了事。他们要真的懂得为孩子想就该正确地教导他们才是。就算会影响到入学。孩子有错误就这样藏着掖着,所以才会纵得他们无法无天。孩子会犯错那不是当然的嘛,犯错就该狠狠地抽他们,啊,这样是不对的,总之不好好教育可不行”

重雄的怒气清一能够理解,不过也有正相反的事。

有些家长以教育为名对孩子施行家庭暴力。两者都不正确,可是拿掩饰错误当作对孩子的关爱只会顾及自己体面的人比比皆是。

结果——

“不过呐,这也都是别人家的事。我们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走到封闭世界的尽头。

“你们两个、可别变成那种所谓的一流的孩子!”

重雄像昴和美和喊道。

两个孩子只得面面相觑。

注1:在日本历史上曾涌现的剑术流派不计其数,然而在演化成为现代剑道的升华过程中,其选择的中心却是一刀流。现代剑道中,一刀中段之构可以理解为其基本之本道,而那些推行中段以外之构的剑道则是违背了基本理念的邪道。因此,剑道的实践问题也被认为是没有价值的事而缺少剑道家去专门研究。二刀流,即两手持刀之术,同样在很长一段时期内被当成了异端;双手持刀亦被视作邪剑,非正途。

*

傍晚的值日也结束后,两个学生去还钥匙。

清一像忽然想到什么,要求由他去帮忙还钥匙。事件总算是解决了,则夫换的锁还是继续放着吧。这件事要向老师说明一下。小屋的护网虽然让则夫进行过应急处理不过还是该正式修缮才是。

生物室的位置之前在地图上见过,还记得。

“打扰了”

敲过门后,清一拉开教室的门。不曾听过的老男人【这词怎么就成了没中性色彩的了?】的声音,年轻的教师诧异地从书桌前移开视线,转头望向门口。

“初次见面,我是工藤同学担任饲养工作时负责照看他们的清田。请问您是负责生物课的菊池老师吗?”

啊,老师像是明白过来一样。

“不只是生物课,不过的确是那两个学生的生物老师。听说在动物虐待的问题上很活跃。”

冷嘲热讽的口气,不过嘲讽的对象是什么不得而知。

清一说明了饲育房换锁的事,将新钥匙递给菊池。

多谢费心,菊池依然是嘲讽的语调。

“老师,有件事想向您打听可以吗?”

“请说”

“为什么虐待事件开始的时候对工藤同学和新垣同学说那样不客气的话呢”

菊池似乎颇受震动,目光从清一身上移开。

“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听说老师发现受虐的鸭子时第一时间就将它送到兽医那里,还付了诊疗费。平日里幽默风趣在学生们之中人气颇高。为什么一发生这件事就对他们两个忽然冷淡下来呢?”

菊池不肯开口,不过他一看清一完全一副等到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姿态还是投降了。

“不想被那两个人依恋”

“怎么说”

“在全体学生们中有人气、没人气,都和我没关系。只是不想被特定的学生眷恋着。我知道这件事对那两个学生影响很大,他们来拜托我也是理所当然。可是,我并不想被他们依恋,那样我会很困扰的。所以对他们做出那种态度。”

“困扰……这怎么说呢?”

“太麻烦了不是。关系密切的话容易发生不和。那个老师偏袒某某啦,如果对那些依恋你的学生稍微冷淡一些他们甚至会怀恨在心。其实我曾经为此受到过PTA的抱怨。实在是太傻了。”

啊啊,清一点头。如今社会保护者们的抱怨实在相当难缠,常常可以在报纸、新闻中看到。菊池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我不想和学生们过于亲密。他们靠近了,才把他们推开,只是因为这样。我并没有多余的意思。”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封闭的世界里还有层层更小的封闭的世界。

菊池不过是按着自己的理解采取行动。

“非常感谢”

清一致意过后离开生物室。

“谢谢你们”

回家的路上,昴和美和对这几天来一直亲切地照顾他们的长辈和前辈道别。

事件圆满解决,鸭子再也不会遭遇那种灾难。

可是两人的心情依然很沉重。

昴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美和急忙先开了口:

“工藤君,那个”

“嗯?”

“白天的时候,阿重伯伯说我们不要变成那种『一流』的孩子对吧”

“嗯”

“我可能是呢。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一直瞒着爸爸妈妈。老师看到也装作没看到,没有批评我们。我可以向工藤君忏悔吗?”

似乎可以猜得出美和想说什么。

“我呢,小学的时候,欺负过同学。当时有个带头的同学,我是他那个团体的一员。无视或者恶言相向的事做了很多。那时候我没多想什么,因为大家都以欺负那个孩子为乐。那个孩子中学的时候就到很远的私立住宿学校去了。那之后,好几次我在超市遇到了那孩子的妈妈。我觉得都被她狠狠地瞪着。原来如此,因为那孩子很讨厌我们。我们一直欺负她,她当然讨厌我们了,到如今我才明白过来。到那么远的学校去上学,自然是和双亲商量过的。一定是和他们谈了被我们欺负的事父母才同意的。他们家的人当然觉得都是我们的错,他们家的孩子才不得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念书。如果那孩子自杀的话,那我,和那些虐待鸭子的三年级生有什么区别呢。工藤君,你看不起我吧”

美和双手不停地抹着啪嗒啪嗒的眼泪。

“为什么会觉得做那种事情很有意思呢。我现在也不怎么和那个带头的同学说话了。大家后来都觉得没劲,互相避开了,就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昴忽然开口:

“我,当过小偷!是小学的时候,有个非常流行的卡片游戏。大家都沉迷于收集,还跑到点心铺偷卡片。不知怎么,看到大家都那么做,也就跟着做了。那家点心铺的老板是个老太太,就算发现了也肯定追不上我们。后来越来越严重,有的人甚至偷到便利店。那里都是年轻店员,很容易就被抓了”

美和应该是自揭了一个最糟糕的污点。自己也曾隐瞒和撒谎。

想说瞒着瞒着,总有一天它会消失。可事实不是这样。它一直潜在心底无法化解。一直不去想它,渐渐变成这样。

“虽然那家伙是自己一个人作案的时候被抓到的……可是我们也常常跟着他偷窃,如果他向警察供认出我们来可怎么办,大家都非常担心。结果没了游戏的心情、卡片也都丢了。从那以后我也不去那间点心铺,直到上了初中有一回回家的路上经过买了只雪糕,付钱的时候老太太说`『今儿没拿卡片吗?』。原来她全部都知道,我撒腿就跑,付了钱的雪糕也落了。”

接着昴犹豫了一下,提出建议:

“呐,新垣。我们回去向自己的父母坦白好吗?我现在就回去说。”

不知是不是把同学逼到遥远的地方上学这种愧疚过于沉重,美和犹豫很长一段时间,不过终于还是轻轻点点头。

“明天给你电话。加油!”

第二天——

美和打来电话:

“工藤,说了吗?

“说了”

说着昴摸着起了疙瘩的脑袋。

“他们很火大了。老爸气得直揍我的脑袋。到现在,总算都还清了。他替我换了钱不过要从以后的零用钱里扣”

“我爸妈也很生气。而且现在又是暑假……那个同学应该在家,本想说去登门道歉,可爸爸说要去的话你自己先打电话问问人家。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被骂得狗血淋头。接电话的是同学的妈妈,她说:是谁害得我们家女儿小小年纪要离家跑那么远的地方生活的。我女儿也说她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人。好容易一个假期一家人团聚,不想被你坏了心情。我也只有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爸爸好像早料到这个结果:就算你道歉人家也未必接受。”

美和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一边声音又哽咽了。

“不过,他也说了,现在能被父母骂一骂,对我来说也未必是没有好处……”

“好巧?”

“诶?”

“我也被这样说了”

终于,电话两侧同时发出了轻轻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