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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春夏秋冬③

同一时间,雏菊看着讲完电话的樱。

正确来说,樱讲电话讲到一半就哭了起来,雏菊轻抚她的背,看着她的脸。

——樱到、极限了。

雏菊十分佩服在这样的状况下为保护所有人而奋斗的她。十九岁的少女统领众人,雏菊感觉把事情全部丢给她的自己很没用。

「樱,到这里、就行了,雏菊、来保护、大家。」

她说这话是为了让樱放心,但是樱像是遭到解除职务一样大受打击。

「不不不不可以!」

她吸着鼻水,说得很激动。

「可是,樱……你、哭了……」

「这是汗水!这是冷汗!」

——绝对、不是。

如果继续否定下去,恐怕会贬损樱的立场。于是雏菊强忍下来,等待樱的下一句话。樱胡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后,继续说了起来:

「雏菊大人,电话内容您都听见了吧……情况非常危急。」

「嗯……好像、世界末日、一样。」

「请别说这种话……」

「因为……观铃小姐、还有、炸弹……」

「对……」

「全部都是、坏事好像、世界末日。」

这句话包含了许多含意。

这话听起来像是雏菊已经做好赴死的心理准备,也或者在她心里,观铃这个女人就是『世界末日』的同义词。雏菊的双眼黯淡了下来。

不只是樱,雏菊的精神状态也愈来愈不妙。

——观铃小姐、要来了。

在雏菊心中,观铃这个女人与她共度了几乎全部的人生,也是以扭曲的爱养育她的另一位母亲。

——要是、再死一次,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也是杀死以前那个雏菊的凶手。

她杀死了『之前的』雏菊。

雏菊的精神遭受压迫的程度,甚至足以诞生出新的雏菊。

——她带雏菊、回去、要做、什么?

尽管早就料到对方总有一天会再次试图与自己接触,一旦事情真的发生,内心百感交集。她逼自己做过的事,她对自己做过的事,所有记忆带着痛楚回到心头。

——那个人、无法沟通,只能、战斗。

雏菊完全无法理解观铃这个人。虽然知道她会采取什么行动,却根本搞不懂她的想法。

她想成为母亲,同时又打算摧毁雏菊。

她说自己将雏菊当成女儿疼爱,又残酷地要求雏菊和陌生男人生子。

发言与行动相悖。虽说言行一致的人本就少见,不过她简直是背道而驰,让人无法相信。她这个人的形象模糊,连接近她都很难。

雏菊总是惊恐畏惧,害怕惹她生气。

——雏菊要是、被抓走,又要继续、种大麻吗?

受暴力与恐惧支配的异常生活。

——还是要、抢走、雏菊的身体?

由唯一的统治者打造出宗教般的世界。在那里观铃是神,其他人是眷属,没有人能反抗,反抗者须接受惩罚。

——这次、一定会、撑不下、去。

雏菊因为过于惊恐,眼里漫出了泪水。即使不愿意回想,回忆还是会自然涌现脑海。

与观铃度过的那八年光阴。

雏菊在与狼星等人离别后,马上就在观铃身边见识到死亡。

【华岁】与【彼岸西】———组织名称和现在不同,但流派相同———一同展开恐怖攻击,尽管未能杀死冬天代行者,但是攻陷了冬之里这个坚不可摧的要塞,并且俘虏了在场的春天代行者,以恐怖攻击而言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如同瑠璃、菖蒲与龙胆的批评,匪徒各自有不同的理念,使用暴力展开抗议活动。

【彼岸西】原本属于『根绝派』,是希望除掉冬季的激进派。长月尚未加入时,那是组织的基本方针。自古以来生活在冰天雪地的人抵抗冬天代行者,结果家人惨遭杀害,结下仇恨,世世代代不断发起反抗行动。只要能杀了冬天,要他们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

【华岁】与【彼岸西】不一样。

【华岁】是观铃父亲自上一代继承的组织,尽管从事恐怖活动,不过其实没有可以称之为理念的理念。只是认为应该更有效地活用四季代行者,不明就里地对政府进行抗议——这也许是最正确的解释。把这件事当成反政府活动的理由反而更为重要,毕竟以正义之名行使的暴力格外甜美。观铃父亲在多角化经营之余兼任匪徒首领,由于蜡烛两头烧,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组织原本并没有什么大动作,是在观铃接任后才活络了起来。

对【彼岸西】而言,可以得到重击冬之里的荣誉。

对【华岁】而言,可以得到与政府交涉的手段与摇钱树。

然而,双方针对如何处置雏菊,很快就爆发了冲突。

以结果来说,【华岁】在观铃的命令下,杀害数名【彼岸西】的成员。

发动世纪大规模恐怖攻击行动的两个匪徒组织与其说是分道扬鑛,更接近【华岁】单方面背叛,以虐杀结束了合作关系。

雏菊见到那些朝自己伸手求救的大人,脸变得像压烂的水果。【彼岸西】想要雏菊,与【华岁】发生争执后惨遭杀害。

『这都是你害的。』

观铃抓起尸体的手臂笑着挥舞的模样,雏菊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抵达【华岁】基地后,她几乎都被监禁在一个独立的房间里。

她一天有数小时在另一个房间栽种大麻。一开始她被迫长时间工作,然而因为身体愈来愈虚弱,险些没命,后来缩短了工作时间。雏菊不知道自己种的是什么东西,只是不断栽培。即使声音嘶哑,神通力使用过度导致发烧,她也没有一天可以免除这个『义务』。观铃每天一定会来露脸。

她们偶尔会一起用餐。她喜欢买衣服和娃娃送给雏菊,而且完全不考虑雏菊的喜好。她强迫雏菊接受自己的好恶,灌输那是正确观念。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求感谢,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爱情。

她们就像玩家家酒,扮演着一家人。

雏菊如果演得好,观铃会是位好母亲。雏菊如果稍微犯了一点错,观铃就会变成可怕的统治者,加以斥责与处罚,也常出手打她。

『你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事吗?』

雏菊最讨厌她这种生气方式。

如果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会更生气,再次出手打人。

然而,不想挨打的孩子怕得脑袋一片空白,回答不出令人满意的答案,于是又继绩遭受暴力与责骂。脑袋空白,责骂,脑袋空白。

监禁生活麻痹了头脑。

头脑麻痹后变得奇怪。

头脑变得奇怪后追求起正常。

追求起正常后,头脑奇怪的部分分裂了出来。

分裂之后,有一边变得肥大化。

一边肥大化后,另一边被侵蚀得愈来愈小。

一旦变得愈来愈小,总有一天终将消失。

总有一天消失,那就是死。

在现在的雏菊心中,死亡就是开始。

就这层意义来说,也许真可说是观铃生下了雏菊。

她哇哇大哭地诞生了,伴随对这个世界的诅咒。

『。』

那是个冰冷而且安静的鸟笼。

她被关在里面好几年。

『。』

抓走雏菊的观铃用另一个名字叫着她——

是她死去孩子的名字。她大概是想借由夺走人生与名字,让雏菊属于自己。这个计画很成功,雏菊的人格慢慢开始崩坏。

『……我……』

第一年,雏菊还抱着希望,相信会有人来救自己。

『我。』

第二年,记忆还很清晰,记得那些自己仰慕的人的脸。

『我。』

第三年,她开始怀疑。说不定另一个名字的自己才是正确的,过去的记忆是错的。因为根本没人来救自己。

『雏、菊。』

第四年,她发不出声音来。自己的存在变得模糊,她说话时缺乏自信。自己真的在这里吗?有外面的世界吗?这个自己是对的吗?

『雏菊。』

第五年,她感觉人格正在分裂,害怕得开始反覆说着自己的名字。

『雏菊。』

第六年,受到的惩罚太可怕,她什么事也做不了。

听见的话渐渐破坏她的精神。不要再说已经没有人在找我了。

『雏、雏菊、不是。』

第七年,活着是因为有人让自己活着,她既不感到开心也不觉得伤心。

她甚至不再思念外面的世界,只是心里还是想相信。

『……雏菊、不要。』

第八年。到了第八年。

观铃向雏菊提出一个提议,说是提议,其实是命令。

『——要生孩子。』

雏菊一开始听不懂这话的意思。生孩子是什么意思?她只会让花草盛放,没有学过怎么制造人。

『呵呵,这话真奇怪。不是的,有别的方法。对了……之前你没有接受过健康教育,是我不好。原谅妈妈。』

——你不是母亲。

雏菊脑中浮现出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否定。

然而,把这话说出口等于是让自己陷入危险。为了保护自己,绝不能说出这句话。说了之后不晓得会落得什么下场。

『……因为你这么可爱,本来我想让美上当你的对象。美上是绝对正确的选择,我一定会很疼你和美上的孩子。只是要开口拜托他还是很讨厌……美上是我的,我不想给别人……对不起喔。』

不需要。雏菊气愤地想。

观铃口中的美上这个男人,也许对观铃来说是最好的男人,但是在雏菊看来,他只是个冷漠的大人。他的确工作表现绝佳,办事能力无可挑剔,可是他完全没有年长者对年幼者的关懐与感情,把养育变成了饲育。

他乍看之下是个正常人,可是他只会为观铃行动,果然还是不正常。

就算他们看起来有所分别,但都不是可以信任的大人。

『接下来的计画呢,当然不会只把负担加诸在你身上。之后我们会再绑架其他血族过来,到时候会稍微放松对你的管控。』

放了我,拜托现在就放了我。我究竟被囚禁在这里多久了?

『美上、美上,进来。』

美上和几个人进到房内。

『药拿来了吗?』

『……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是问你药拿来了没耶。』

『拿来了,可是这么做会毁了贵重的摇钱树。』

『我用过,没什么问题。』

『……那是您几岁的时候?您知道用量会随体型和年龄有所不同吗?』

雏菊听不懂这些大人的讨论。

她懂得不多。他们不给她言语与知识,迫使她维持在孩童的状态。

『御前……她……体型很娇小……真的能生吗?』

与美上一同进来的其中一人盯着雏菊说。他的目光不是看向雏菊的眼睛,而是从头到脚舔舐般地打量着她,她不禁畏怯。

她没在组织里看过那个人,也许是新人。由于观铃常凌虐至毁坏,组织成员总是在变动。

『她前阵子生理期来了,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问题可大了吧。』

『美上你为什么要反对我?』

『风险太大了。只要养活她,钱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您刻意造成她的负担……』

『我跟其他人不一样。大麻是为了让大家认同雏菊,但是我真正的目的是改变世界,不像你只为了钱。既然政府不愿意和我们交涉,以长远的眼光来看,这是必要的计画。这几年来,我们吸收了不少四季厅与里的相关人士。为了将来着想,是时候进入下一阶段了。』

『内应都是靠钱收买来的,撒那么多钱出去,背叛者自然会增加。资金来源呢?不就是她吗?她就是我们的摇钱树。树要是枯了,活动就不得不缩小规模。万一失败,您又打算靠父亲的力量吗?』

『……你太多话了,美上。』

大人对话的气氛愈来愈险恶,雏菊的内心愈来愈恐慌。她只希望赶快结束。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事,但如果会痛,如果很可怕的话,她想早死早超生。

『唔……你是——吧?』

陌生男子抓住自己的手臂,雏菊忍不住发抖。

『不用怕。在你睡着的时候就结束了。』

结束是指什么事情?雏菊不安了起来。

『你对打针会过敏吗……』

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应该没有人跟你解释过,简单来说,接下来你要……唔,可以说是结婚吧。』

——谁跟谁结婚?

『结婚后会生小孩,到这里你明白吗?绘本之类的书至少会写到这个吧?』

——懂是懂,但是为什么是我?

『那位御前要用你打造出新的里。四季代行者会从血族中诞生,她打算扩展出新的势力……在前置阶段招兵买马。我其实也是血族,平常在四季厅工作。这八年来,颠覆四季厅的基础已经扎根得很深。因为需要花上很多时间,老实说我觉得很难……不过若是以前,要得到内部人士协助是天方夜谭,最后我们做到了,那个人说不定有一天真的能实现这个目标。』

——为什么不救我?

『……老实说,我希望血族制度和里可以全部毁灭,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救我,拜托你救我。

『所以说,你死心吧。』

他低声说完后,一把抱住雏菊的身体。

本能告诉她绝对要逃,这和之前的暴力不一样,有很可怕的事情在前面等着自己。她扭动身体,强行挣脱男人的手臂。

他又靠了过来,一脸伤脑筋。

『不用担心,真的。』

这句话让只会哭着发抖的雏菊感到愤怒。

——从来就没有不用担心的时候。

在这样的生活,没有一刻是可以感到放心的瞬间。

雏菊你追我跑地到处窜逃,最后被逼到墙边。

大人们错愕看着雏菊与男人的相处状况。

『喂,你别欺负。』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她可怜,要她不用怕……』

『——,如果你不想要他,可以换人,我带了好几个人过来。不过我得先警告你,不许每一个人都说不要。我可是经过深思熟虑,在综合学历、长相这些条件后,挑选出这些人。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雏菊摇头,眼眶里喩着泪水,表现出拒绝的意思。

『不可以任性。』

观铃喝斥她,彷佛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实际上,这对观铃来说的确是小事。

这是别人的事,不会对她造成伤害。这件事无关紧要,她好好地保护着自己。

她甚至将雏菊取名为——,把她当成女儿,来保护自己受伤的心。

她借由牺牲别人的生活,来保护自己的心。

既然自己不会受伤,那其他人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为什么不要?——也想要谈恋爱吧?我这就是要给你恋人啊……』

——所谓的恋爱。

『该不会你还喜欢冬天代行者吧?毕竟你为了保护那个小鬼,牺牲了自己。』

——所谓的结婚。

『哦,原来是这样啊。』

——对象不应该是自己喜欢的人吗?

八年前自己保护的那些人,他们的脸孔模糊地浮现在脑海。

他们是她唯一能倚靠的人。

『——……』

她祈祷着,向许久未能见面的人们求救。

她不知道祈祷了几亿次,愿望从来没有成真。

『雏菊。』

雏菊久违地听见自己的名字,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这位女帝刻意叫唤春天代行者的名字。每当这种时候,她搬出的总是千篇一律的说词。

『听话。』

她会提出雏菊无法违抗的条件,逼雏菊服从。

『否则我会杀光所有你想要保护的人。』

她会掐住雏菊记忆里的心灵支柱,纵使雏菊连他们是否活着也不知道。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雏菊死命摇头,恳求对方别这么做。

自己是为了什么接受这样的生活,就是为了他们。

那些为自己短暂的人生带来光芒瞬间的人,她为了他们活在这个牢狱里。

因为她想保护他们。

『你会忍耐对吧。那么差不多可以开始了。美上,帮她打针,让她安静下来。』

美上叹了口气。尽管他刻意表现出对此事的嫌恶,最后还是听从了观铃的指示。不懂得和小孩子相处的他走向雏菊,抓起她的手臂。

『好痛、好痛、好痛。』

身体发出了哀鸣。

『你抓住她的脚,让她躺下来。』

『她在踢我。』

『反正也不是踢得很用力吧,制止她就行了。』

即将和雏菊结婚的男人粗鲁地殴打她的身体,把她压制在地上。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樱、樱、樱啊啊啊啊啊啊啊!』

脱口而出的名字不是神,而是昔日唯一的友人名字。

『狼星大、人、狼星大人、狼星、大人、狼星、大人。』

浮现在脑海的是始终不曾忘怀的初恋少年的脸。她明明都已经忘了。

『救我、谁来救我,快来人、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没有人会来救我。

这才是真相。

不会有人来救我。

这是个绝望的世界。

现在这个瞬间,或许有几千几亿人与雏菊一样在祈祷。

然而,没有一个人因而得救。

这种奇迹不会发生,没有得救的可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既然这样。

雏菊的人生没有希望。

——这样的话。

完全没有希望。

——不需要再忍耐下去了。

因为根本不会得救。

母亲。

雏菊活着,尽力活着,然而此时已经到了极限。可以不用再苦撑了吧。

《不、行喔。》

这时,有道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在雏菊心中诞生的另一个自己。那人一直看着现在的雏菊,在内心激励她,一再要她别认输。

——对不起,我撑不住了。

雏菊和内心另一个小小的自己说话。那人照样要雏菊继续努力下去,但是雏菊已经没办法再努力了。

《你还不能死。》

——我不行了。

《你不能、在这时候、放弃。》

——我没办法再努力了。

《你还没有、给狼星大人、回覆。》

—反正见不到面也没有意义。

《继续、奋战下去,一定能、得救。》

——我好害怕。怕得没办法奋战。

《你做、得到,你可以开出很多、很多的花。》

——可是,我没有对付过人。

《拜托你、继续、战斗下去,不要死。》

——我想死。

《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

《你要放弃、和母亲的、约定吗?》

——母亲在叫我了。

《她没有、叫你。拜托你,对抗、那些大人。》

——我做不到。

《你真的、要放弃、吗?》

——嗯,我累了。

《就算活下去、说不定会、有好事?》

——我撑不到那个时候。

《这样好吗?你会死、的喔。》

I嗯,没关系。

《狼星大人、怎么办?》

——他就拜托你了。

《那是不同的、雏菊吧。不是、我吧。》

——拜托你了。

《不要、放弃,不要自行、放弃,你还可以、继续努力下去。》

——我没办法再努力了。

《你会、死喔?》

——嗯,我想死。

说到这里,另一个雏菊像是放弃说服,安静了下来。

《我明白了……》

雏菊选择一死,但在那之前感觉到她的出现。最后终于有一线生机,雏菊松了口气。自己将成为不是自己的自己。现在的雏菊会死,但是比起一头撞死、咬舌自尽或是用藤蔓上吊,那是更温和的、精神上的死亡,是雏菊能得到的最终救赎。

『已经可以啰。』

这时,雏菊似乎在耳边听见红梅的声音。

——母亲来接我了。

守护冬之里的花叶雏菊在无人看顾的情况下,缓慢死去。

雏菊的身体放松下来,安静得彷佛刚才的抵抗从没发生过。

『……她忽然静下来了。』

男人诧异地说。观铃累得叹了口气,咂舌一声。

美上注意到情况不对劲,谨慎地观察雏菊。

她睁着双眼,但是眼里空无一物,呈现虚无的状态。

她的手捣住嘴巴,还在呼吸,但是看起来没有意识。

『……难不成是崩溃了吗?』

『啊?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她该不会精神崩溃了吧……总觉得,她好像失去了所有情感

『……哼,反正能安静下来就好。』

『御前……万一她没办法再种大麻怎么办?』

『待会往她脸上泼点水就会恢复正常了。这样正好,不需要用药了。』

『御前。』

『再说,有必要像那样大吵大闹吗?世上还有更让人难受的事情。既然她是神,就不能为人类稍微忍耐一下吗?小孩子真是麻烦,虽然也有可爱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都很麻烦。神子就该回应人类的祈求吧。』

『御前、御前。』

『人类痛苦多了。四季代行者不用吃任何苦头,被所有人捧在掌心里……这样的生活稍微遭到破坏又有什么关系?神说穿了还不是人,那么就该乖乖听人类的话……要好好演,尽自己的本分啊。我一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其他人也都该这么做!坚强起来!!』

『听我说!御前……大小姐!她的身体……!』

美上的话没办法说完。

出现在眼前的是非常、非常奇妙的光景,雏菊的颈项绽放出花朵。

正确来说,是神痣出现异常状况。

四季代行者获得异能时,身体会出现花痣。

春天是樱花,夏天是百合花,秋天是菊花,冬天是牡丹花。

刺青般的美丽图样刻印在身体时会带来伴随发烧的疼痛,最终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融入在日常生活里。

『花……!』

雏菊的四季代行者刻印在脖子正后方的颈项。

此时,那个刻印就像水泼溅开来,扩散到身体的每个地方。樱花刻印布满少女身体,伸展出枝核,长出花苞,绽放出花朵,绘出色彩,缠绕起光芒。

这个小女孩身上围绕的神威,正展现出她的身分地位。

『为、什么、要、杀死、雏菊?』

神痣花朵遍布全身时,正是四季代行者的力量完全解放之时,不过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

『为、什么……?』

再度取回情感的少女哭着,泪水沿着脸颊流下。

勇敢奋战的少女经过长期以来的折磨变得虚弱,在刚才死了。

死亡的身体诞生出新的自我,平静地开始失控。

这个孩子忽然胡言乱语起来,令大人们惶恐地面面相觑。他们的基地位于某片土地上山林环抱之地,建筑物此时发出了挤压声。这里到了春天,樱花树会在周围绽放,视野相当良好。

这时的季节是冬天,樱花树不可能开花,虽然不可能——

『……为什么、要、杀死雏菊!!』

新生的雏菊大喊时,不符季节的樱花树包覆了整栋建筑。

没错,整座建筑物都被缠住了。

树枝有如怪物般从外墙刺进室内,贯穿在场的所有人。

基地是三层建筑再加上地下室的豪宅,然而樱树刺穿了一切,不分静物或动物。

厨房冰箱被忽然长出来的樱花树推倒,压住厨师。

观铃的司机在地下停车场保养车子,手臂遭树枝贯穿,刺入车体。补眠的护卫们整张床都遭樱花树枝抬了起来,从天花板被抛到外面。地下室植物园细心栽培的大麻也被桃红色的花瓣所掩盖。

细长的枝核伸长,刺进说要与雏菊结婚的男人眼珠,在那个位置绽放花朵。

美上急忙保护观铃,两人遭到同一根树枝贯穿腹部。

不论何处,所有人一律平等,刺、刺、刺。

刺入,贯穿。刺入,贯穿。刺入,贯穿。刺入,贯穿。

少女一边喊着,一边攻击把自己关进鸟笼的人,攻击她现在所处的世界万物。

大人在惨叫。虽然知道这么做不对,但她停不下来。

『为什、么、要杀死、雏菊……』

雏菊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到户外。银白色的雪覆盖了整个世界。很冷0

『……大家在、哪里?』

光着的脚每在雪地踏出一步,就踩上一个血色的脚印。

『……雏菊想、回去。』

接着,雏菊下山了。就算没有人在找她,她还是想回去。

『冻蝶、大哥。』

她想回去。回到之前那个死去的自己受保护的地方。

『樱。』

就算精神完全崩溃,内在成了另一个人,他们还会欢迎自己回来吗?

『狼星、大、人。』

是肉体寄宿着灵魂,还是灵魂寄宿着肉体,杀死自己是犯罪吗?

『大家在、哪里?』

在这个充满未知、不确定的世界里,她只知道一件事。

『雏菊在、这里喔。』

封闭的世界外头,确实还有另一个世界。

雏菊的头脑没有问题。啊啊,太好了。

——啊啊,太好了。回去吧,我带你回去。

接着,彻底崩毁的少女雏菊与重逢的随从再次遇上灾祸。

「我们能做的事有限,作战计画不变。」

樱握住雏菊的手。雏菊像是被暴徒碰触般身体一颤。

「……雏菊大人?」

「嗯、嗯。」

雏菊无力地点头。

「等所有人就定位后,需要借助雏菊大人的力量。对不起……我是个无能的随从……」

「没有、这回事。」

身体在盗汗,她其实想大喊,想哭出来,然而雏菊把这些全藏了起来。

「樱,要雏菊怎么做、尽管说。」

因为这是她关爱的护卫官。

「我们一起、奋战。」

她以为没有人在找自己,但是她错了。

樱放弃自己的人生,一直在寻找雏菊。里把坏掉的雏菊丢给她,要她治好,她大可以逃走,可是她始终没有抛下这份职务。

「只要是樱、的要求,要让梅花、蔷薇还是茶花、开花都没问题,尽管、开口。」

她照顾自己,珍惜自己,保护自己,疼爱自己。

「雏菊愿意、为樱、这么做,你可以、尽量、使唤雏菊。」

即使是冒牌的花叶雏菊,她依然给予怜爱。

「雏菊最喜欢、你了,樱。」

这句话不只是说给樱听的咒文,是发自雏菊的真心。

这次雏菊不是一个人,有最好的朋友兼护卫官在身边。

「为了、保护樱,雏菊、什么事、都愿意做。」

所以她没有哭,她回握住樱的手。

「……雏菊大人。」

樱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对不起,你很、害怕吧,我们一起、努力吧……」

在樱急着拭去泪水前,雏菊伸出手,轻抚樱的脸颊。

「我很怕,可是我会努力……雏菊大人也很害怕吧。」

「嗯……很怕。不过……我们得、保护、其他人。」

「是。」

樱的眼泪止住了。

「……雏菊大人。」

「嗯?」

面对一脸疑惑的雏菊,樱羞涩地说:

「那个……虽然说得有点慢,我也……我也最喜欢雏菊大人了。」

「……嘿嘿,嗯……雏菊、知道。」

明明情况十分危急,不过唯有此刻,两人度过了一段温馨的时光。

背后传来呼唤声,冬之里护卫表示准备已经完成。樱与雏菊看向彼此点了个头,接着移动到自己的定位。她们在移动时,又进行了最后一段对话。

「樱,狼星、大人、他们会、过来吗……?」

「是,他们会过来。」

「……危险。」

「对,但是他们会过来,要我们等……他们在电话里这么说。」

「……他们应该、要逃走。」

「…………对,可是……如果我站在相同的立场,我也会赶过来。」

「但是……」

「不管您如何变化,都不会构成不来的理由。」

「……是吗?」

「是。」

「冻蝶、大哥、也会来吧。」

雏菊看着樱说,樱别开了视线。

「就像、虽然樱、变了,冻蝶大哥、还是会来。」

「……所有人都变了,我想狼星和冻蝶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他们应该都比和我一起生活的时候更高大了。」

「……高大的……狼星大人……怎么办?雏菊的心脏、跳得好快。」

「对那种人不用跳那么快……太耗费心跳了,请克制。」

「克制、不住。樱……我们要、活着、见到他们。」

樱听见这句话,大大地点头。

「是,雏菊大人,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她再也不说『为了保护您,死不足惜』这种话了。

时间轴再次转变。

阿左美龙胆斩杀了将自己撞落山崖的男人。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呼、呼……」

他学习武术,只是为了应付预设状况的训练。

体术与剑术基本上是以削去敌人的力量为前提。他虽然学过夺命的攻击技巧,但只有在真正遇上生命危险时可以使用,而且为保护四季代行者适用的无视法规处置也有限制。

「……呼……啊……呼……」

刚才如果没这么做,自己已经死了。他抱着杀人的打算出手,结果真的杀死了对方。

这种行为在法律上属于正当防卫,只是生命的重量是否可以由法律来衡量,在杀人之后,他第一次浮现这种疑问。

「……啊……恶……」

一阵作呕。龙胆内心十分动摇。

秋天代行者不似其他季节容易受到攻击,去年就职后,他第一次遭遇到的危险就是秋离宫遇袭。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是迟早会出现的考验。

接任护卫官时,他听说四季代行者护卫官没有一个能在任期内不杀一个人,所以事先已有准备。

「……」

鲜血与油脂在手上黏答答的。

「……唔。」

他马上收刀入鞘,冲向行李箱。

他的脚步踉跄。我杀了人I这个事实如钟声在脑中不断回响。

然而,现在有比自身的悲哀更优先的事情。

「抚子。」

必须确认自己的秋天是死是活。

「抚子。」

龙胆在行李箱前跪了下来,用发抖的手抱起抚子的身体。

他一一检查呼吸,脉搏,心跳。

「……抚子……」

她还活着,呼吸微弱,但还有气息。

「……抚子!」

龙胆安心的瞬间便流下眼泪,抱紧了抚子。

她脸上和身体的伤势不重,由于内出血严重,使她的状态看起来怵目惊心,但是骨头似乎没有断裂。

「抚子、抚子,是我,我是龙胆……抚子,醒醒……」

龙胆呼唤着她,连自己平常是怎么和抚子说话都忘了。

分开的这段时间,他殷殷盼望听见她的声音。他希望她恢复意识,再用那柔嫩的双唇叫出自己的名字。

「抚子。」

——第一次见面时,我心想这是多么无瑕的人。

「抚子。」

——浑然不知等待在前方的不幸。

「抚子。」

——我曾下定决心要保护她,虽然在忙碌中遗忘了初衷……

「抚子……」

——可是……

「抚子、抚子。」

——你一直这么可爱。

「抚子……拜托你,醒过来……」

如果这个温柔又哀伤的生物能够喜爱自己。

——我想成为配得上你的人。

他想成为这样的自己,想对这个生物诚实。

即使这不是真实的自己,只是装腔作势,塑造出的伪君子形象0

他还是希望能成为这样的人。

——我都忘了。

为了她,自己明明可以成为骑士,也可以成为王子。

「……嗯。」

他声声呼唤后,抚子的口中发出呢喃声,彷佛从沉睡中醒来。

「抚子?」

「……龙胆……?」

她终于慢慢地睁开眼睛。

那双如玻璃珠般发亮的特别眼眸里,清晰地映照出她心心念念的骑士。

「龙胆……」

然后,她轻柔地笑了。那是早就知道他会来的微笑。

「抚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我是谁?说得出名字吗?这是几根手指?」

「……你是我的龙胆……阿左美龙胆……」

「对,没错……还有呢?」

「我的王子……我的骑士……非常……帅气喔……手手……唔……有三根……」

龙胆也笑了起来,双唇都在发抖。

「抚子!」

龙胆再次抱紧抚子,小心不弄疼她,像是在弥补无法见面的这段时间经历的丧失感。

「……那个啊……龙胆有出现在我的梦里喔……」

「梦……?」

「你还记得……你用银杏叶做了花束给我吗……?」

「记得……」

「我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东西……」

这位年幼的秋神始终是位惹人怜爱的少女。龙胆终于能稍微露出微笑,带着泪声轻声细语地说道:

「要我做几次都行,我每年都会做给你……抚子。」

「嗯……」

抚子宛如人在梦乡,但也逐渐开始理解自己身处的状况。

「抚子、抚子……」

恋慕的对象轻轻拥抱着自己。

「龙、龙胆……唔……」

她直视现状后,蔷薇色忽而染上了脸庞。

「……抚子……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这些伤……那些坏人打你吗?有我在……居然还让你遇上这种事……你可爱的脸……」

「龙胆,呐、呐……」

「我会用一辈子来补偿。我会服侍你到死为止,我会看着你成年和结婚,我老了也不会退休。我绝对会补偿你,抚子……」

「呐,龙胆……怎么觉得、你好像变了个人?」

「……」

龙胆听见她这么说,才注意到自己平常打造出的那个只出现在抚子面前的『阿左美龙胆消失了。

「现在的龙胆也……很帅……」

抚子说出这句话的表情完全是个少女,龙胆急忙板起脸孔。

「失礼了,抚子……幸好你平安无事。」

「啊,讨厌。我喜欢刚才的龙胆。」

「……这……」

「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你面对我时,是不同的模样……」

龙胆诧异地听着抚子的话。

「……你注意到了吗?」

「唔,像厨师啊,还有哄我睡的人……大家都这么说。他们说你只有在我面前……会那么温柔……」

「……」

「龙胆在我面前不会抽菸吧?他们说你那么做也是为了我,避免我的支气管咻咻叫。」

「……」

「还有呢,他们说你对其他人说话很毒。」

「……抚、抚子。」

「他们还说你不想让我看见自己那个样子……因为你不想被我讨厌。龙胆真是大笨蛋,我才不会那样呢。就算龙胆……那个……稍微坏一点,我也绝对会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

龙胆听着抚子坚强的发言,情感瞬间降温。

——被发现了。

龙胆察觉自己过去的举动有多么肤浅,羞愧顿时让他整张脸都红了起来。抚子没见过这样的龙胆,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颊。

「……龙胆好可爱……」

年幼的她发觉年长男人可爱的一面。

「请别这样……抚子……」

「说错了,是龙胆好帅。啊,仔细一瞧,你受伤了……手手上有血……还好吗……?」

那不是龙胆的血。

「……」

龙胆说不出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

「龙胆,没事吧?」

「……抱歉,我的手那么脏……」

别这么说——抚子垂下了柳眉。

「一点也不脏……不管龙胆是什么样子……在我心中……」

抚子身上因观铃而造成的伤势很痛,但她还是奋力用双手圈住龙胆的脖子,撑着身体坐起来。接着,有如小鸟轻盈飞落,她在龙胆的脸颊献上轻吻。

「你都是最完美的王子喔。」

她很快便耗尽力气,放开了手,回到撒娇似地让龙胆抱在臂弯的状态。嘿嘿微笑的抚子,在龙胆眼中是世界上最可爱、无可取代的光芒。

「……抚子。」

龙胆抱着她,一只手执起她的手。正当抚子纳闷龙胆想做什么,抬起头来看时,龙胆特意在她的手背送上一吻。

「我的抚子……氷远是我的公主。」

龙胆脸上浮现出与以往有些不同,带有他原本温柔的笑容。

接着,他用世界上恐怕只让她一个人听见的宠溺声音说:

「为了你,我愿意一再成为王子……」

他说着,又送上一吻。

「龙、龙胆……」

这次换抚子害羞得脸红了。

「什么事,抚子?」

龙胆微微一笑,抚子手足无措地说:

「……这、这样的话……我得成为配得上龙胆的公主……」

「这样就行了。这样的你就是我的公主。」

抚子因为他甜蜜的呢喃而晕头转向。

「唔……龙、龙胆……」

前所未有的心动让她胸口难受,她甚至怀疑起这该不会是梦境。

「我喜欢龙胆。」

「我也是。」

「我是真的喜欢龙胆喔。」

「当然,我也是真的。」

「龙胆的喜欢和我的喜欢……」

「抚子,你的身体想必很不舒服,请稍微忍耐一下。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回去吧。我们要离开了。」

然而,甜蜜的时光结束了。

「…………唔,好,龙胆。」

这一连串的事件还没结束。

「我们从悬崖摔了下来,坡度不陡,不需要直接往上爬,只要绕点路就能从斜坡上去。我们必须去帮助夏天。」

「夏天……?」

抚子愣住了。

「叶樱瑠璃大人和菖蒲小姐。除了她们,为了救你出来,冬天与春天的诸位也提供了协助。」

「是吗……?怎么办……我得要答谢他们……」

「是,我们先过去会合再道谢。」

「请长月找适合的点心吧。她很熟悉各地美食。」

叛徒的脸孔掠过龙胆的脑海。

「……」

「秋离宫的大家还好吧……?」

龙胆没有回答,抱起抚子快步疾走。他像是要逃离匪徒的尸体,离开了现场。

龙胆前往救出抚子后,夏天主从的战斗还在继续。

夏天代行者叶樱瑠璃将视线投向姊姊。

因为龙胆帮瑠璃清除不少敌人,接着只要派野犬扑咬就能排除敌人;但菖蒲那边则是陷入苦战,敌人不断从废弃神社蜂拥而至。

「真是够了,给我安分点!」

攻击自己的最后一个人在野犬的围攻下,终于倒地不起。

他们大概不会再养狗了吧。

——赶快协助菖蒲。

瑠璃急忙向野犬下达指示。

「保护姊姊!快去!」

眷属们立即对主人的指示做出反应,跑了出去。山林里所有的野犬全部出动,虽然没有野犬保护瑠璃,但只要能击倒那些包围菖蒲的敌人就是万幸了。

之后也可以前往支援为了追上行李箱离开这里的龙胆。

「咬右边那个人!往左边那个人的喉咙咬下去!」

动物受到四季歌的支配,听从夏天代行者的命令行动。

基本上只要设定好目标,指定对象就会变成惨不忍睹的尸体,但是如果要下达详细的指示,还是得要说出口。

「后面又有一个人来了!从菖蒲头上跳过去!用爪子抓他的脸!」

她一个一个削减敌方战力,对共同作战驾轻就熟。

菖蒲负责近战,瑠璃待在安全场所,负责从远方支援。

姊妹俩发展出这一套战斗模式。一旦瑠璃提供支援,这场战斗等于赢定了。菖蒲的剑术过人,纤细的身体完全不把男人庞大的身躯当一回事,直接挥刀斩了下去。混战应该很快就会分出胜负。

「上啊!上啊!打倒他们!」

这套模式向来管用,过去她们也曾身陷险境,就是依循这套模式得救。

因此琉璃坚信绝对不会有问题。

「绕到左边!那个男人的脚……」

菖蒲大概也怀抱相同的心情,她们是双胞胎,大多数时候皆心意相通。

她会叫龙胆先走,是因为相信即使困难,她们最后还是能获得胜利。

「……脚……」

所以绝对不会有问题。理应如此。

「姊、姊……」

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

——咦?

下一瞬间,瑠璃倒了下去。

鲜血溢出她的嘴巴,她无法呼吸。

她想呼吸,血液却在倒流,从喉咙满出来。

——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痛楚慢了一拍袭来。背上很痛,像被人用长枪刺中。从未感受过的剧烈疼痛窜过全身,四肢痛得发抖。她想除去这种疼痛,但是接着因吐血而无法呼吸的痛苦逐渐占了上风。

——姊姊,救我。

瑠璃背后中弹了。

她们现在在【华岁】基地后方,位于围墙外开阔的场所。

基地是双层建筑,四周林木环绕,从二楼窗户可以看见夏天代行者与护卫官应战的状况。瑠璃就是遭到来自那个方向的狙击,几乎听不见枪声是因为对方使用了消音狙击枪。瑠璃趴倒在地上,无法确认眼前事物,在朦胧中,她动了一下指尖。

『去。』

她向树上的小鸟下令,鸟儿随即展翅,化为猛禽。

在天空翱翔的暗杀者必定能击倒敌人,可惜瑠璃已经见不到对方的下场。

——姊姊。

脑中忽然冒出一幕幕过往的回忆。

小时候喜欢的红鞋。

夏之里的向日葵花田是她最爱的游乐场。

封面非常漂亮、不读而只用来摸的绘本。

这些记忆里,一定都有另一个女孩子。

虽然是双胞胎,只是先从产道出来就成了姊姊的女孩子。

有点小啰嗦,但是随时随地都很可靠,总是听自己发牢骚,她最爱的……

——菖蒲。

记忆中的姊姊总是在生气。自己真的有那么常惹她生气吗?

她应该也很常笑,只是因为自己惹她担心、添麻烦的时候更多,脑中没有出现姊姊欢笑的容颜。

——对不起。

只是因为晚一步出来就成了妹妹的自己,也许活得轻松许多。

她虽然讨厌被人拿来和优秀的姊姊比较,不过菖蒲因为是姊姊,更常被迫忍受很多事情。

在自己哭着说不想当夏神时,她说『姊姊会陪在你身边』,自愿担任护卫官。

如果那个时候,姊姊冷淡地说『被选上的是你,不关我的事』,自己想必活不到这个年纪吧。

——姊姊。

我应该对你更温柔一点。

——姊姊。

我应该当个好妹妹。

——姊姊。

我喜欢姊姊,最喜欢姊姊了,所以我束缚了她。

我叫她不要结婚,让她感到困扰。

我叫她不要辞去护卫官的职务,让她感到困扰。

因为在我心中,只有她是真正的自己人,要是她离开了,自己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啊,不过……

无法呼吸。

——这样菖蒲就能轻松度日了。

好难受。

——只要我消失,全部问题都解决了。

没想到会演变成这种情形。

——这样比较好吧。

早知道不要帮助秋天就没事了。

——菖蒲,对不起。

不对,自己不是以神,而是以人的身分做该做的事,这个决定没有错。

——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说有错的话。

——菖蒲。

那就只有自己惨死他乡,以这种方式向姊姊告别。

——姊姊,对不起。

叶樱瑠璃死亡。

死因是失血过多与窒息,在背部中枪没多久就断气了。

叶樱菖蒲没有立即发现叶樱瑠璃已经离世。

她往敌人逼近,在终于解决对方并将之踢开时,往妹妹看了过去。

本来以为躲在树后面的妹妹,不知道为什么趴在地上。

接着,原本协助菖蒲的那些野犬像是忽然没了兴致,吠叫着离开现场。

——难不成……

菖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瑠璃!」

不会吧、不会吧I她背对敌人冲了过去,脑中发出哀鸣。飞快地冲过去后,只见妹妹身体下面积了一滩血。围墙后方的建筑物里,有一名狙击手遭到小鸟攻击,从窗户摔落下去,不过那幅景象没有映入菖蒲的眼帘。

「……」

现场只有呼呼呼的喘气声。

瑠璃一动也不动,默然无声,平常吵吵闹闹的妹妹忽然变得安静。

菖蒲伸出手想看看她的脸,但就在这时,她感到背后有阵杀气,马上蹲下身体。

即使她弃战,敌人也不可能因此消失。她的身体几乎是自主性地动了起来,斩向逼来的敌人。刀一斩下,鲜血随即喷溅而出,喷到她和妹妹身上。

——啊啊,脏死了。

停止思考的头脑只有这个想法。

她还有其他事情要考虑,但她没办法思考到那一步。她无法相信。

杀了一个人后,菖蒲确认似地喊着妹妹的名字。

「瑠璃?」

没有回应。

「不要、跟姊姊、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没有回应。

「呐,瑠璃。」

没有回应。

「呐,你是在开玩笑吧。」

她低头看着没有回应的尸体,情况完全没有改变。

「骗人的吧。」

她步履蹒跚地走过去,跪在地上,摇动妹妹的身体。

没有回应。

「瑠璃、瑠璃?」

那副躯体不再是瑠璃,有某个决定性的东西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

她摇了又摇,只有浸染地面的血愈来愈多,情形完全没有改变。

——我没有保护好她吗?

她连妹妹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我明明是她的护卫官。

妹妹肯定有叫『姊姊』,只是自己太专注于战斗。

「瑠、璃、瑠璃。」

这种时候不是该出现奇迹吗?

她向『神明』这么祈祷,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神啊。

她再一次祈祷。

——神啊。

再一次、再一次。

——神啊。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神在眼前死亡了。

没错,死在那里了。

对菖蒲来说最接近自己的神,就是自己的妹妹。

「瑠璃。」

大和唯一的夏天现人神,尊贵的性命,绝对不能失去的人物。

最重要的是——

「瑠、璃。」

她是菖蒲的半身。她们的长相相同,身高相同,连鞋子的尺寸都一样。

即使是父母也会认错,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妹妹。

「骗人,你快说这是在骗人。」

绝对不能死的人死了,这是绝对不能容许的事情。

菖蒲在绝望深渊里持续没有意义的呼喊,她自己也开始明白这么做是白费力气。

「瑠璃,喂,瑠璃。」

此时,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袭向菖蒲的身体。

——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中,自己在瑠璃的尸体旁边倒了下来。她不再是低头看着,尸体就在身旁。

她的身体不断抽搐,犹如被雷劈中般全身往上弹起两、三次。

——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就像心灵还在,身体却让给了别人。无法使力。也许自己受伤了,只是在战斗的亢奋状态中没有察觉。她好不容易将手伸往瑠璃。

——瑠璃。

就算只是稍微碰一下她也好。瑠璃的尸体还很温热,体温还在,也没有变得僵硬。这不能算尸体,无意义的否定出现在脑中。

「瑠、璃……」

菖蒲哭着轻声呼喊妹妹的名字。

她什么事也做不到。

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了,她甚至没有得到保护她的瞬间。她致力于打倒眼前的敌人,以为既然她的支援一如往常,就不会有事。

「瑠璃。」

由于职业的关系,她一直认为先死的会是自己,因此产生怠慢的心态,觉得瑠璃不可能比自己先走一步。

「瑠璃、瑠璃。」

这种没有根据的想法与祈求杀了妹妹。杀死妹妹的是身为姊姊的自己。

「瑠璃、瑠璃、瑠、璃、瑠璃。」

自己杀死了妹妹,犯下无可挽回的过错。

「瑠璃、瑠……」

菖蒲的呼喊声断了。

「呃……」

有人从背后踢了她一脚,她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号。

那是匪徒的余党。

「臭嫉子!」

那人踢着菖蒲的背,发泄遭她迎头痛击的愤恨。

怒气宣泄过后,他把菖蒲趴倒的身体翻过来,跨坐在她身上,枪口抵住她的胸口。枪口用力按住她的身体,刻意煽动她的恐惧。

——在这样姿势下已经逃不掉了。

怎么办?

——而且痛得不得了。

她的脚从刚才就异常疼痛,那恐怕是一开始出现痉挛的原因,身体会倒下也一定是那里受伤的缘故。脚踝很痛。

像烧起来似地,没错,痛得像在燃烧。

『菖蒲。』

枪口抵住胸口的不快感,脚上的剧痛,脑中在这时莫名出现声音。

『菖蒲,菖蒲。』

那是陌生人的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

『菖蒲,菖蒲,菖蒲。』

——啊,这是……

菖蒲知道这个现象。

『菖蒲,菖蒲-菖蒲,菖蒲。』

因为她亲眼见过。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叶樱瑠璃从人子转变为神子时发生的现象。

——骗人的吧。

『菖蒲,菖蒲,菖蒲,菖蒲,菖蒲。』

四季代行者一旦死亡,异能会立即转移给其他人,转至当时最适合的人身上。

那是以超自然的方式选出,不是由母亲传给自己的小孩。

因此异能由雪柳红梅转给雪柳雏菊——亦即现在的花叶雏菊一事,对春之里造成了冲击。尽管是碰巧,这种世代交替前所未见。

——啊啊,骗人的吧,神啊。

被选中的人会听见呼唤声。人称四季之声的呼唤有如诅咒,声声呼唤那人的名字,最后无关个人意志,显现的力量会自然出现。自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方式,瑠璃那时候也是一样的情形。

——啊啊,那不是受伤。我现在……

「菖蒲,菖蒲,菖蒲,菖蒲,菖蒲,菖蒲。」

——被选上了。神啊,因为我是她的双胞胎吗?

「菖蒲,菖蒲,菖蒲,菖蒲,菖蒲,菖蒲,菖蒲。」

——这是搞错了吗?瑠璃死了啊。

「菖蒲,菖蒲,菖蒲,菖蒲,菖蒲,菖蒲,菖蒲,菖蒲。」

——夏神居然如此愚蠢。

菖蒲一只脚的脚踝浮现出百合花神痣,暴徒没有发现。

——我根本不配,我一直在做肮脏的工作。

男人享受着胜利者的滋味,没有立刻杀死菖蒲,而是揍起她的脸。

——夏神,我

菖蒲叮着自己将要杀死的男人。

——我没有瑠璃那么温柔。

刹那间,菖蒲脚踝上绽放的神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遍布全身,同时发挥『生命使役』的力量。她没有如同瑠璃用声音下达指示,也没有用手指送出信号。

菖蒲只是向整座山林祈祷。

『杀了这家伙。』

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原本逃走的那些野犬犹如机械般回到这里,往跨在菖蒲身上的男人脖子咬了下去。

「呃!」

男人最后只留下这声呻吟。他揍菖蒲揍到很亢奋,但自己似乎耐不住痛,一认知到自己被咬的事实就休克身亡了。

「……」

菖蒲缓缓坐起身来。

此时她身边有咬紧尸体的野犬,以及逐渐聚集在树上的鸟儿。废弃神社方向又出现人影,正在开枪威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菖蒲觉得可笑,笑出了声音。

那些夸示力量、试图威胁她的人,在她眼里看来蠢极了。

在现在的自己面前,他们与婴孩没有两样。

「啊哈、啊哈哈哈啊哈、啊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子弹擦过脸颊,菖蒲呼地吐了口气,咕哝说:

「杀了他们……」

野犬跑了出去,鸟儿在空中盘旋。

「摇啊摇啊,花儿摇曳,草儿亮,夏日撩乱。」

它们成为另一位夏天代行者的手脚,屠杀所有挡住她去路、危害她的人。

——我能很顺口地吟诵出四季歌呢。

她笑得太过,泪水又涌了出来。

「来啊来啊,此情不散,虎之雨,夏季烟火,卖萤人。」

——我想和瑠璃永远在一起。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分啊分啊,纵然分离,蜻蜓羽化,等待秋日。」

——甚至不需要练习。

无人目睹此时此地发生的异常事态,在四季代行者历史上恐怕是一大损失。

「静静等待,等待秋日。」

新生的夏天代行者叶樱菖蒲在诞生的同时便能随心所欲掌控神通力,展现出天才般的卓越功绩。

「去死。」

菖蒲依然坐着,等待事情结束。

在野犬撕咬人类后,鸟儿们明明没有接到命令,却自行展开鸟葬。

菖蒲冰冷的内心想着,这些人不配有葬礼。

「瑠璃。」

菖蒲朝躺在身旁的尸体说:

「瑠璃、瑠璃……你听我说……姊姊成为夏天代行者了……」

没有回应。

「瑠璃,听起来很像骗人的吧。」

没有回应。

「……说不定不是你也可以。因为我们是双胞胎……我们两个谁都行……」

叶樱菖蒲最讨厌又最喜欢的妹妹一点反应也没有。

「既然如此,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明知道该行动,却什么事也做不到。她知道人死时该怎么办,该如何处理。首先要叫人来,但是她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原来我们两个谁当都无所谓,神明真是太过分了……」

离不开。没办法离开。

菖蒲爬向脖子被咬男人的尸体,拿走男人的手枪。

「神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太过分了……」

枪口抵住太阳穴。

「瑠璃,我们到地狱再一起抱怨吧。」

就在她即将扣下扳机时——

「菖蒲小姐!!」

男人的声音传进菖蒲耳中。

「叶、叶樱、菖蒲小姐!」

另外还有个小女孩的声音。

「……」

菖蒲稍微拭去大雨般的泪水,找寻起声音的主人。

远处可以看见龙胆与他手上抱着的抚子。野犬往他们冲过去,不过因为菖蒲完全失去战意,野犬像在玩耍,陪在他们身边奔跑。

「呼、呼菖蒲小姐!」

菖蒲愣愣看着全力跑过来的龙胆。

「阿左美先生……祝月大人平安获救了……」

「全赖各位的帮忙,不过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呼、呼……瑠璃大人呢……?」

龙胆放下抚子,蹲跪在菖蒲面前。

「瑠璃她……」

菖蒲刚才大哭了一场,这时又哭得更厉害了。

「瑠璃、瑠璃她……!」

「菖蒲小姐……」

她不是因为脸上挨揍,遭人暴力相向而哭。他看着断了线似地一动也不动的瑠璃,察觉这就是菖蒲流泪的理由。

「阿左美先生……瑠璃她……我妹妹她……她死了……」

菖蒲用哭哑的嗓音说。

「……怎么会……」

龙胆的回应只有疑问,惊愕让他没有余力感到同情或悲伤。

「我……我没有保护好她……」

「不,你做得很好了……」

「呜……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情感溃堤,菖蒲无助地靠在龙胆的胸膛上。

龙胆抱住菖蒲,同时好不容易恢复冷静,观察起现场状况。

——她的确过世了。

生前充满活力的瑠璃不在了。

不过他可以判断,距离她死亡还没过多久。

「龙胆,还很温暖喔。」

惊人的是,抚子对瑠璃的尸体一点也不畏惧,触摸着她的身体。

她摸了又摸,像在确认些什么。

「抚子。」

「龙胆,我……虽然不知道做不做得到……」

他们看向彼此,似乎有同样的想法。

「你愿意试试看吗?」

——她有办法再做到一次吗?

抚子在秋离宫展现的超回复能力。

龙胆思考着成功的可能性。

抚子的秋天代行者能力是『生命腐败』,主要是操控生命的状态。

秋天枯叶掉落在地上,回归尘土,成为堆肥后再次孕育出生命。

她可以让生命褪色,也可以治愈,她被授予的是这两种能力。

然而,抚子作为现人神还不够成熟,能让自己的伤势复原算是危急之下的爆发,没办法每一次都成功。

「……你有自信吗?」

「……不知道,要试试看……可是,我需要可以吸取的生命……那个可怕的女人抓走我之后,她告诉我,我在在那个时候做了什么事,要我以后也那么做……给了我很多……老鼠……」

抚子解释起自己被迫做的事。

为了稳定抚子生命腐败的异能,观铃拿老鼠要她练习。

死老鼠与活老鼠放在一起,试着从活的老鼠身上吸收生命力,再注入死老鼠——抚子这么说。

「那个啊,有几只成功了喔……但是因为没有全部成功,我挨了好几顿打……」

知道抚子可爱脸庞上那些伤势的来由后,龙胆感到深恶痛绝。

「观铃·亨德森的子子孙孙都休想逃过我的诅咒。」

「不、不要紧的,因为龙胆来救我了。」

「……抚子,你可以拿我这条命来用。瑠璃大人有婚约在身,我们得让她回到未婚夫身

边……就算我会……」

「龙胆,可是呢……」

菖蒲在龙胆怀里倒抽一口气。

「……阿左美先生……?祝月大人……?你们在说什么……」

她在无尽的哀伤里,开始理解他们的对话内容。

「菖蒲小姐,我会尽力的。唔……因为这座山有灵脉。」

抚子拍了拍地面。

「可以从灵脉借用力量吗?」

「嗯,山会给我力量……我正在找……龙胆,你说你打倒了很多匪徒……现在也还有匪徒在吧……?」

「正门那里应该还在混战。」

「他们很有活力……我会从他们身上……每个人吸收一点点过来。」

「那、那边还有国家治安机关人员和四季厅职员,有办法区别吗?」

「因为他们在打架,所以我都吸取一点点就好,不会夺走他们的生命。吸走他们的力量后,他们只会睡着而已。」

「……」

——各位,对不起。

这件事攸关一个人的生命,他无法在这时候阻止抚子0

「请、请问,救得活吗……?」

抚子神情紧张,朝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菖蒲点头。

「我试试看,不用担心。」

「可、可是……人都死了……?」

「生与死都是我的领域,你愿意交给我吗……?」

「……」

菖蒲无法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但还是决定把瑠璃交给抚子。

「拜托您……」

抚子再次点头,接着展开掌心。她的掌心有秋天代行者的神痣菊花。她将有神痣的那只手抵住大地,另一只手放在瑠璃身上。

「还很温暖……一定能成功。」

她阖上双眼,集中注意力。

接着,她的感官与山融为一体。

她感觉到山林的气息,山林的生命。虫子的振翅声,清流的流水声,鸟儿拍打羽翼时散落的野花花瓣。这座山里的一草一木,她都瞭若指掌。

其中有一群人在恶斗。一边是盖起诡异建筑物、将之当成基地的匪徒,另外还有与他们交战的特殊部队【豪猪】队员、国家治安机关人员与四季厅职员。

——一、二、三、四。

抚子数着他们的人数,数着数着就忘记数到了哪里。

——总之有很多人。

不需要知道准确的人数,因为只是要从有血气的人吸收力量,掌握到位置就行了。

——大家,请分我一点。

抚子柔嫩的双唇轻启,吸了口气。山林间,响起可爱少女的声音。

「漫天星斗,星光,流星,闪耀秋日天际。」

抚子脑中浮现出可称之为宇宙的『天空』。

「龙田姬星夜飞翔。」

辽阔的『天空』里,抚子位于正中心,其他人都在她下面遥远的地方。

「悠然自适,歌舞作乐。」

她只需要把人挑出来就行了。

「随清风飞舞,飘流向月宫。」

只要这么做就可以,她现在明白了。

——只要龙胆在我身边,我什么事都做得到。

抚子如今回到了自认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她觉得自己做得到。只要有他的保护,她就有身为秋神的自信。

——瑠璃大人也回来吧。

战斗中的男人接连失去意识倒下,抚子从『天空』俯瞰那幅景象,在内心祈祷。接着,她吸纳,将吸收来的『生命』流入另一只手,注入叶樱瑠璃的躯体。

——瑠璃大人,快回来。

没有贯穿瑠璃身体、留在她体内的子弾动了起来。

——回来吧,菖蒲小姐在哭泣。

子弹缓慢地沿着穿进体内之处脱离,从琉璃背后掉了出来。菖蒲惊诧地看着沾满鲜血的子弹。

「……!」

她撑起依在龙胆怀里的身体,在不打扰抚子的情况下,尽可能在更近一点的地方见证这个奇迹。

「这时需要姊姊的呼唤,菖蒲小姐,请呼喊她的名字。」

抚子闭着眼睛,忽然这么要求。

她说话说得很流利,像是有人附身在她身上,龙胆见状吓了一跳。

菖蒲也很吃惊,但依然听从抚子的指示。

「瑠璃!」

之后像是『把人唤醒』一词的体现,瑠璃的身体用力弹了一下。

「……请再叫一次。」

「瑠璃!瑠璃!」

「再一次。」

「瑠璃、瑠璃!我是姊姊!快回来姊姊这里!」

瑠璃的身体高高弹起,宛如浮在半空中。

「……」

瑠璃的身体弹起来后又一动也不动,菖蒲颤抖着手往她伸过去。

「……瑠璃,回到姊姊这里来……!」

然后,她轻轻摇晃起瑠璃的身体。与此同时,山与『天空』像是断了连结,抚子猛然抬起头,因为力道过猛而摔倒了。

「抚子!」

抚子像个布偶般摔落在地上,龙胆急忙把她抱起来。

「……注入力量的速度有点太快了。」

抚子有些疲累地说。

「头有撞到吗?」

龙胆担忧地摸着抚子的头,抚子笑得很开心。

「我没事,不过太好了。」

「……嗯?」

「太好了,瑠璃大人回来了吧?」

龙胆转头看向瑠璃。

菖蒲抓着瑠璃的手,正在量她的脉搏。

「……有脉搏了。」

她茫然地说。

「她、她活过来了吗?」

「也有呼吸!」

菖蒲的眼眶又溢满了泪水,坐在旁边的野犬也在吠叫。

她一时间无法相信奇迹真的发生了,就像龙胆确认抚子状况时那样,逐一确认瑠璃的生命迹象。

——她活着。

虽然生命迹象微弱,但她活着。

「我、我也想确认。」

「她、她活过来了……阿左美先生……祝月大人……瑠璃活过来了……呜、啊、啊啊、啊……」

菖蒲趴在瑠璃身上哭喊。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哭得就像小孩子要把自己的感情传达给全世界。

「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

龙胆找不到话说,也跟着流下了眼泪。

「菖蒲小姐……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谢谢、谢谢」

抚子即使疲惫不堪,也冷静地看着落泪的两个大人。

「那、那个……菖蒲小姐。瑠璃大人虽然活过来了,但是流失的血没有回来,不可以造成她身体的负担哦。」

「唉?」

菖蒲急忙放开瑠璃。

「……现在她缺少的血,只是用其他人的生命力来填补……」

菖蒲听见她的劝告,用哭得乱七八糟的脸问道:

「呜、呜呜我、我该怎么做?」

「如果你趴在她身上哭,她会很难很难呼吸。先让个空间给她……」

「好、好的。」

「瑠璃大人和菖蒲小姐的波长类似,请用她能轻松呼吸的姿势贴着她,这么做可以把你的精力传给瑠璃大人。比如让她的头躺在你的大腿上……」

菖蒲照做后,瑠璃的呼吸确实比刚才还要稳定。

菖蒲泪如雨下。

「……祝月大人,谢谢您,感激不尽……」

「别这么说……我才要说谢谢……」

「没有的事……真的很感谢您……谢谢……」

「……她能得救真是太好了……我也很高兴能救活她……对吧,龙胆?」

「……对!」

「龙胆也在哭吗……?等我一下喔,我帮你摸摸头。」

「……不、不用了。」

「那我来帮菖蒲小姐摸摸头。菖蒲小姐,摸摸。」

「祝、祝月大人……呜啊、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哭、哭得更厉害了……」

「抚子,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得到龙胆称赞,抚子抬起头来,幸福洋溢地看着他。

就这样,秋天代行者的救援行动在敌我双方皆有伤亡的状况下,成功达成任务。

至于春天与冬天在四季厅厅舍卷入的事件,暂且将时间回溯到凰女事件爆发冲突之际。

四季厅厅舍十九楼。搜查本部所在的楼层电梯正要打开。

御前观铃·亨德森不耐烦地说:

「……打不开。」

电梯里面,观铃按了好几次开门键。

然而只有响起叩叩的撞击声,电梯门没有开启。

「……这下怎么办?」

「他们这是在争取时间吧。我们只能冋到十八楼,从逃生梯上去。」

「咦……要爬楼梯吗?」

观铃嘴上抱怨,不过还是无可奈何地采取美上说的方法。行人下到十八楼,从梯厅走向逃生梯。

他们一路保护着观铃,往十九楼移动。

逃生门没有上锁,轻易就打开了。

「……哇啊。」

入侵是很简单——

「……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眼前出现无法想像的光景。

即使是临危不乱的美上,也不禁目瞪口呆。

「……他们做了什么好事?」

从梯厅到每一间会议室,整层楼化成了丛林。

藤蔓与花草充满整个空间,连走廊的路都看不清。

这里被刻意制造出一片就算狮子或大象忽然出现也不奇怪的景观。

此处没有鸟儿鸣叫,但是彷佛可以听见鸟鸣从远处传来。

不过,这地方完全没有那样的大自然声音。观铃他们耳里听见的,只有厅舍逐渐恢复正常运作后,保全系统自动重新播出的有线音乐广播。

而且广播放出的不是平常的疗愈音乐,而是古典乐。

这个音乐大概是原厂设定,平常都是设定在其他频道。

微小的异常不断累积,形成巨大的异常。

尽管呈现出森林样貌,但这里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户外,只是个寻常无奇的地方。

众人的头上播放出哀伤的钢琴声。

一行人有种奇妙的感觉,像是误闯入非人世的空间。

「走漏风声……

美上的话引起观铃的反应。

「什么意思?」

「要不是我们收买的某个人泄漏了情报,就是……虽然很难想像,但或许有人打从一开始就是双重间谍……春天代行者知道我们来了,否则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这里是那家伙……春天代行者的主场。」

「……你的意思是她准备好要迎战吗?」

「当然。绿林的战场,无人的楼层,她应该躲在某个地方吧。这幅景象简直像在说『过来让我杀了你』。」

「……」

观铃有过一次险些丧命的经验,对美上的话毫不怀疑。相信事实应该正如同他的推测。她相信是相信,但感性上似乎无法接受,露出了伤心的表情。

「为什么……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也不是都那么痛苦吧……」

「御前。」

观铃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即使是美上也忍不住愕然。

「御前,请您要有自觉。不管是我还是您,不对……我们所有人,那女孩都痛恨不已。」

「可是!」

「您用自己的方式疼爱她,我没有打算干预,但是在一般人的感性中,没办法从您的疼爱感受到爱情。」

——这个世上大概只有我懂吧。

观铃说着『怎么会……』又开始陷入哀怨,美上没理会她,向部下发出指示。

「……我要派出斥候。不过在那之前,先确认能够共享定位资讯。」

美上拿出掌心大小的机器,操作了起来,他们八个人都持有相同外形的通讯器。

那上面装载着高性能的追踪软体。

那个软体可以追踪发出定位资讯的通讯机地点,并且以数字显示大致的距离。因为每隔数十秒就会更新,可即时得知通讯机持有者的所在位置。

「看到了……」

「这个情报是向担任春季护卫的四季厅职员买来的,可以追踪护卫官姬鹰樱的手机位置。雏菊应该就在护卫官所在的地方……毕竟就算在短时间内改造这里,像这样只是弄个玩捉迷藏的地方,对作战计画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要是她不在,只要把护卫官抓来当成人质,威胁要杀人,她自然会出来。不需要派什么斥候,我想赶快见到她,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走吧。万一她逃走,这个作战计画就没意义了。我得把那个孩子带回去……」

「不行。」

「美上!」

「御前和我在这里等,我会先派出两名斥候。不要杀了代行者,其他人随便你们处置。」

观铃对这个不由分说的指示显得很不满。

从电梯入侵的这组人员包括观铃与美上在内,共有八个人。

同时间在其他楼层设置炸弹的人员,也有八人。

美上首先派出两名部下,离开梯厅前往侦查。

十九楼梯厅的左右两侧各有一条走廊,通往各间会议室。此外在中央有座楼梯,通往最上层的空中庭园。

由于从天花板垂下的藤蔓阻挡视线,看不见楼梯上方的状况。

不过,可以想见这些大量的草木是从空中庭园长到这里的。春天代行者只要有花草的种子,不管在什么状况下都能活化生命,但是足以覆盖整座楼层的绿意,只靠种子绝对不够。

派出的两名斥候打开一间间会议室确认状况。

雏菊让树木与花朵在最上层的空中庭园发芽生长,打造出迷宫般的空间。

两名斥候持枪在其内行走的时候,非战斗人员其实正受雏菊加护的草木保护,屏气凝神躲了起来,他们完全没发现。

确认过小会议室与电脑室后,他们接着前往大会议室。

「是在这里……对吧……没有遇到任何人……他们该不会已经逃了吧?」

其中一名斥候不安地说。

「不对,应该还在……」

「可能情报有误,说不定显示的是根本是其他人的定位……」

「对御前说谎的话不只拿不到钱,还会遭到可怕的报复。」

贩卖情报给他们的是担任护卫的四季厅春季部门职员,也就是在警报声响起前企图分开雏菊她们与冬之里护卫的那群人。

事实上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许多意外。

原本计画是四季厅春季部门职员的内应在击退冬之里护卫后,骗雏菊她们留在十九楼。

收买定位资讯的【华岁】成员,以为现在春季职员就在雏菊她们附近。

然而,春季职员尽管人数较多,依然不敌冬之里护卫,而且无法再战,倒在楼下。命运的齿轮实在离奇,像是要弥补这个过失,【彼岸西】成员的长月他们为保护雏菊,与樱他们开战,结果爆炸声响起,全部的人都困在十九楼。

双方就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打造出了故事的舞台。

「……万一没有找到春天代行者,她绝对会发飙,不知道又要拿谁出气。」

「好可怕……那个人跟会殴打我的妈妈一模一样。」

两人边聊边走,在看见见大会议室中忽然开出的一条路而吓了一跳。

那里有一座花圃。缤纷绚丽的花圃简直像身处天堂。

原本地上铺着地毯,但因为藤蔓与草木爬满地面,虽然是室内并不显得异样,宛如真的置身在户外。

「……」

他们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的景象看得出神。这座花圃就是有这样的力量。

「居然连这种事也做得到……那个春天代行者……」

「连这种地方也要炸掉,真是太可惜了。」

「……啊,等一下。手机收到共享通知,说他们要离开了。」

「另一组人吗?」

「他们的动作真快。我们也得要加快速度……万一没找到代行者,我们人头就不保了。」

他们在交谈的同时,小心谨慎地观察周围环境,继续前进。

「救、救命!救命啊!」

忽然间,有人朝他们说话。两名斥候发现有几名男女被藤蔓绑住,倒在地上,于是把枪口对准那些人,开口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一头金发扎成马尾、戴着红框眼镜的女人回答道:

「我们是【彼岸西】,你们是【华岁】的人吧?」

「【彼岸西】……?」

「就是那个啊,十年前御前劫走春天代行者后,接着处决掉的根绝派。」

「啊啊……」

对方的眼神像在说『这个组织居然还在』,看得长月暗自愤慨,但是表面上依然是泪眼汪汪,装出柔弱的样子。

「我在秋离宫当间谍,身分曝光了,被困在这……拜托你们,可以看在都是组织成员的分上,救我们出去吗……?」

两名斥候互看。眼前的状况怎么想都不对劲,只像个简陋的陷阱。

「就算这家伙是【彼岸西】的人,也没有理由救她吧。」

「……怎么办?要杀掉吗?」

「毕竟上头交代除了春天代行者以外,随我们处置。」

两名斥候没有上当。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不是我自夸,我的体格不错,连腹肌都有。你们不想看吗?杀死我这种人才太可惜了。我的部下也都很健壮,男女任君挑选。」

不过这样就行了。不论他们相不相信这番话,不论长月他们被怀疑后会不会惨遭杀害——

「不要杀我们,有话好说,大家都是同行吧?」

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让他们的视线固定在下方。

稍远处,有人正盯着他们两个。

藤蔓覆满整层楼,不是为了制造出丛林的临场感,而是有明确的原因。比如说在天花板形成草木的顶篷,运动神经好的人就能像蜘蛛一样行动。

「这地方待会就要炸掉了,我们没时间应付女人。杀了她吧。说不定杀死她之后,春天代行者就会出来……」

「也是,不然没完没……呃!」

斥候的对话就断在这里。

两名匪徒同时遭到突袭,还搞不清楚状况就失去了意识。

突袭者是抓住天花板藤蔓待命的游击部队。冬天派来的两名护卫有如捕捉猎物的蜘蛛从天而降,迅速勒住匪徒的脖子直至其昏厥。

「安全。」

「……安全。可以出来了。」

躲藏在常绿灌木大片叶子后面的樱与雏菊走了出来。

第一波攻势来自天花板,如果没有一击击倒对方,樱她们会接着从旁边发动攻击。

「春天代行者大人,我的精湛演技如何?」

长月依然遭到细绑,笑咪咪地说。雏菊从樱背后稍微露出脸,姑且点了个头。虽然连一句赞美也没有,不过长月把点头当成称赞,欢欣鼓舞地在地上打滚。

「不要乱动,安静点,所有人小声交谈。」

「啊啊,姬鹰大人……」

长月被樱踩在脚下,显得神魂荡漾。

「拿他们当诱饵的作战计画不错,对方果然派出了斥候。要是这两个人没回去,应该会继续派出斥候……」

「是,击退他们不成问题,问题在……」

冬之里护卫从匪徒的上衣拿走他们的手机。

「爆炸物该怎么处理。」

在只有参与这次恐怖攻击的【华岁】成员的私人聊天室里,有一则炸弹设置完成的讯息。因为是远端操控,设置小组成员到低楼层后会从窗户逃脱,在接御前他们逃走的车里待命。

「我们应该派人手过去。」

樱点头认同护卫的意见。

「我同意,至少要确认爆炸物是不是固定在会移动的东西上。狼星说他们已经要求【豪猪】的防爆小组出动,我们也派人去确认炸弹的位置,在支援抵达时会需要专家的判断。还有……」

她从外套掏出手机。

「这是我的手机……没想到四季厅职员会窃取我的位置资讯……我的确有把手机借人……我太大意了。」

「不,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点。把手机放在这里,请花叶大人你们逃到楼下。现在只剩下这一层楼还有敌人。两位可以利用藤蔓从窗户逃走吧?不需要降到最底下那层楼,而且遭到下方狙击的可能性也变低了。只要下降几层楼,再进入大楼里面,就能一口气顺着楼梯逃出去。之前因为不确定要素太多,行动受到限制,但要逃出厅舍就得趁现在。两位意下如何?我认为这是最安全的路线。」

「……」

樱沉默着思考了起来。雏菊拉了拉她的外套。

「我们要、抛下、大家吗?」

「……雏菊大人。」

「不可以、这么做……」

雏菊不愿地哀诉,冬之里护卫则一脸苦涩地说道:

「春天代行者大人,如果我们的主人寒椿狼星在场,一定会以您的安全优先。请您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可是呢,观铃小姐、的目的是、雏菊,找不到雏菊、的话,她会、生气,可能……会引爆炸弹……不只、这一层楼……其他楼层、说不定、也还有人……如果雏菊、留下来」

「不行。」樱朝雏菊摇头。「您又想牺牲自己来保护别人了吗?」

「不是、的,樱。如果雏菊、留下来……也许可以、争取时间……雏菊想、说的、是这个。雏菊已经、不是之前的、雏菊、了……」

雏菊难得说出好战的话,只不过神情充满了不安。

「雏菊会战斗……雏菊不会再、把自己、交出去。雏菊会、战斗。」

她强忍内心的惊恐,这么说道。

「不可以,春天代行者大人!」

冬之里护卫的语气强硬,坚决表示反对。

「可是,至少要、让这里的、职员逃、出去……」

樱思考了一下。

「……雏菊大人,御前那个臭女人和她的护卫恐怕在逃生梯附近,因为我们封锁了电梯。如果要让职员从那里逃出去,需要引开那些人……毕竟让没有接受过攀爬训练的人爬藤蔓下去,也是不切实际的方法。」

「可是、可是,倒在、那里的人、也说了,雏菊是、目标……这样的话,我们带着、手机走,让观铃小姐、知道我们、在这里……他们、就会离开、逃生梯、前面了,大家再趁、那个时候、逃走……」

「……这……」

换句话说,这是让雏菊成为诱饵,引诱他们离开。

「我们、本来就、计画、接下来要、用藤蔓到、楼上吧?这是、最后的、手段。雏菊和樱、都会尽、全力……战斗。原定计画、没有改变,继续、进行吧?」

「……」

樱相当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如果只有樱一个人,她也会当机立断以救人为优先。强者要保护弱者,帮助无法战斗的人逃走这个想法并没有错。

不过身为花叶雏菊的护卫官,她不能做出这个决定。

她掌握了对方的行动,还有逃走的方法。就算只有她们两人、就算会有人因此牺牲生命,她们也要逃出去。

「雏菊大人……」

「樱,雏菊呢……只有、今天、会这么做……对不起……」

雏菊直视着樱。

黄金的宝石。黄水晶的瞳孔,现人神的目光向最爱的随从轻喃。

「樱,这是、春天代行者的、君命。」

樱眨了眨猫儿般的大眼睛。

「……对不起喔……可是,只有、这件事、不行,雏菊不能、让步。」

雏菊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在雏菊心中,樱是重要的朋友,所以她不想命令她。有事的时候她会用『拜托』的方式,不论樱多么敬爱她,她还是希望两人是对等的关系。

「樱……有平民、被无端卷入,这是、我们的、战斗。」

即使如此,她此时是站在君主的立场发言。

「雏菊得到、四季之神、赐与、的恩惠,虽然除了、季节显现,禁止使用、神通力,现在受到、攻击的是……『我』。我们必须、拯救、无辜百姓,帮助百姓、逃往安全、的地方。这是、绝对命令,不容、异议。」

雏菊接着又以现人神的地位,向其他人提出要求。

「雏菊以、春天代行者、之名,请求、各位协助。」

此时,那个虚幻而且娇弱,必须有人引导的女孩不在这里。

在这里的是大和这个国家唯一的春天现人神。

天上人,花叶雏菊。

那个一度死去,为了遭到杀害的自己回来的女孩。

「雏菊要尽可能、保护、更多生命,请帮助、雏菊。」

春天少女神说着,弯下腰、垂下头拜托他们。

「拜托、你们,雏菊一个人、做不到……」

冬之里护卫愣在原地。

「拜托、你们。」

长月等人感激涕零,彷佛亲眼见证奇迹。

「拜托、你、们。」

至于护卫官姬鹰樱——

「……遵命。」

她下定了决心。

「没回来呢……」

观铃无聊地嘀咕着。

第一批斥候派出去几分钟后,他们试着用手机联络,电话无人接听。

接着他们又派出两名斥候。此时观铃、美上与其他两人在逃生梯旁的电梯梯厅等待回报,并且持续保持警戒。

「……这根本是游击战。要叫离开的炸弹设置小组的人员回来吗?」

观铃听到美上的话,叹了口气。

「我不想再思考那么复杂的事了,唉,我们直接前进吧。」

「……不对……她没有这种智慧,这应该是其他人的主意。最好别轻举妄动,要是轻易闯入这种视野不佳又行走不便的地方,您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才不会发生什么事。如果你不放心,一边开枪一边前进不就行了。」

这种草率又不经大脑的发言,听得美上忍不住傻眼。

「……消防安全系统还在运作,那样洒水器恐怕会启动,再说也不知道会击中什么,随便开枪是很愚蠢的行为。万一您想要的——中枪也没关系吗?我反对。我想回到可以利用她轻松赚钱的生活。」

「……」

「……怎么了?」

「不要叫——的名字。」

观铃说得直截了当,像在划清界线。

「是御前您想叫她这个名字,逼我们跟着叫的吧。」

「……最近我都叫她雏菊吧……我没办法再把她看成是那孩子……总觉得——和雏菊不能混为一谈……」

美上见观铃回答得这么不干不脆,扬起了眉毛。

「怎样?」

「没事……」

——她会这么想其实很合理。

观铃险些死在取了死去女儿名字的少女手上。

她执着于雏菊那个人,但是或许已经不将其视为替代品了。

那个女孩太危险,不适合与自己重要的人重叠在一起。

那个柔弱、爱哭,只要凶一点就会屈从的女孩消失了。

『为、什么、要、杀死、雏菊。』

所有大人一起杀了她,那个女孩已不在世上。

「……难道就像美上你说的,不该让她生小孩吗……」

观铃沉吟似地道。

现在这个场所一片绿意,是春天代行者的领域。观铃不知是否因为踏进这个特意打造的战场而心生畏怯,说着像在为自己找借口的话。

「可是,我的结婚对象也不是自己喜欢的男人,是受到爸爸摆布。婚姻生活超悲惨,我被又打又踹……小孩也流掉了……」

「我阻止过您了吧。」

美上像是连想都不愿意想起这件事,烦躁地说。

「您应该早点叫我过去,那样就会是我杀了他。」

「没关系喔,反正那家伙不在了。」

「是。」

「你让他消失了。」

「对。」

「所以没事了。」

「御前……」

观铃与美上完全进入两人世界。

其他成员一句话也没说,默不作声。他们在这座丛林里提心吊胆,害怕会发生什么事。

「我需要美上还有雏菊,才能有安稳的生活。」

「……」

「如果可以让神服从我……」

观铃对美上露出了绚烂的微笑。

「那样我就可以恢复比神更高的地位,不轻易遭受蹂蹒。我受够被压迫的人生了。拜托你,美上,为我把雏菊带回来。」

那是纯真少女的笑容,完全感受不到犯罪的意识。

在美上犹豫着该回答『是,御前』还是『是,大小姐』时,【华岁】所有成员持有的手机同时响起讯息通知。

「…………」

讯息里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派出后就没有再回来的斥候遭藤蔓捆绑的照片。

「……竟敢挑衅我们。」

美上冒着青筋说。即使是观铃也感觉到事态严重,她敛起笑容,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等一下,定位在移动。」

听见观铃这么说,美上反问回去。

「什么定位?」

「本来固定的定位资讯开始移动。正在离开……」

如同观铃所说,传送出定位讯息的手机显示对方正在移动。

「休想再继续耍我们。那些被抓走的人就不要管了,我要严惩玩这种把戏的家伙。是春天护卫官吗?我记得她是个年轻女人……折磨起来肯定非常、非常过瘾……」

观铃等人判断定位指示点的前进方向是二十楼的空中庭园,于是开始移动。如果有人俯瞰他们的行动,想必会不寒而栗。

他们的行动,完全在雏菊等人的掌握之中。

首先,雏菊与樱从大会议室窗户沿着藤蔓,在没有安全措罢保护下爬上二十楼。

冬之里职员、【彼岸西】,还有分散地藏身在草木间的四季厅秋季职员等非战斗人员确认观铃一行人离开后,便移动至逃生梯。

冬之里职员与监视对象【彼岸西】合力找出炸弹,其他非战斗人员则一边确认各楼层是否还有人没有前往避难,一边往楼下移动。

战力分散,每组人员的工作负担因此加重。春天代行者的所有战力倾巢而出,全力应战。

「你还好吗?我们要去一楼,跟我们一起走吧。」

遭到【华岁】成员无视的女性伤者,也由前往避难的非战斗人员带走了。

非战斗人员光看字面上的意思,会以为是个不名誉的称号,但是他们在就职时,都对四季厅将季节传递给所有人的工作心怀憧憬。即使有人受到观铃的金钱诱惑,忘记当初的理念,往恶势力靠拢,但大多数的人都只要每天能为他人的生活尽一己之力,就感到幸福。

「谢谢……谢谢……」

「不用客气,我们也是受人帮忙才能逃出来。先出去再说吧。」

雏菊说不能波及的,正是这些人。

「请交给我吧,我完全是雏菊大人的忠犬,绝对不会背叛。我这条小命纵使燃烧到最后一刻,都LOVE雏菊大人。」

「……这话千万不要只是说说而已。」

「当然不是。我们走,去把炸弹找出来!」

大学时因为宗教拉拢进入【彼岸西】的长月如鱼得水,显得相当有活力。雏菊舍身为人的模样,看得她深受感动,明白自己受到感悟信奉的团体与理念并无错误。

负责看守他们与找出炸弹的冬之里护卫尽管焦躁,但听见樱说『冻蝶就快到了,他说得非常肯定』,也只得强迫自己忍受这样的困境。冬之里护卫对冻蝶怀有深厚的信任,既然他这么说,他们就相信他一定会赶来。

接着,场景来到在二十楼的空中庭园。

空中庭园原本每年只在固定期间对外开放,为表现出崇敬大自然的恩惠与四季之神,整座庭园打造成可欣赏四季花草的植物园。

今年由于春天代行者时隔十年归来,空中庭院的春天花草绽放得欢喜若狂。

「雏菊、雏菊,你在哪里啊?」

观铃的声音在空中庭园响起。

「妈妈来啰。不要攻击我……」

她走来时特地装出轻柔的娇声,字字句句刺向雏菊的良心。

「站住。」

包括观铃在内的四人出现后,首先迎接他们的是已拔出刀的樱。

庭院里的樱花树繁花似锦,樱伫立在纷飞的桃红色花瓣里,如一位清丽的剑士。雏菊也站在樱后面一点的地方。

看在两年前遭雏菊刺穿的那些人眼里,一旦站上这片绿色战场,便无法预料会从哪个方向遭受攻击。樱拔刀等待,是为了牵制近战。即使他们闯过她这关,雏菊也会动用这里所有的花草阻止他们前进。

她们大可先发制人,但是她们现出身姿,只要求对方停步。

「咦?你真的不攻击吗?」

观铃这么问之后,樱只是啐了一声。

「……没礼貌的孩子。」

观铃如此说,同时在内心窃笑。

——啊啊,没错,她很明白嘛。

她知道两人这么做是在争取时间。

——情势对我们有利。

「呵、呵呵。」

观铃对其他事都很惊钝,唯独这种时候脑袋特别灵光。

「雏菊。」

观铃对自己想得到的女孩露出最甜美的笑容,呼唤她的名字。

「……观铃、小姐。」

两年前用樱花树枝刺破观铃腹部后逃走的雏菊,比之前成熟了一点,成长为更优雅的春天少女。观铃单纯地为此感到开心。

「你长高了呢,雏菊。」

「……」

「那套衣服不符合我的品味,不过你变得这么有大人样,妈妈很高兴。」

樱挑选的和服遭到贬低,雏菊心里很不是滋味。

观铃非常会用这种小事伤别人的心。雏菊知道自己的朋友是仔细研究和服的服装目录,再确认她喜欢的颜色与花纹后为她量身订制的。她喜欢这套和服。

两人一起挑选衣服很开心,她是连同那段回忆喜欢着这套和服。

「……雏菊、最喜欢、现在的衣服,不喜欢、之前的。」

她的双唇发抖,说出了之前一直不敢说的话。

观铃旁边的美上不发一语,但是神情非常惊讶。

同时,他也提高了警觉。

——她果然变了。

那份疯狂,那声叫喊,那次的攻击。美上饲养的少女突然变了个人。

她不再是受自己管控时的少女了。他调整心态,告诉自己不可以小看对方。

——如果要攻击,目标是护卫官。

美上推测,眼前的少女应该就是发送定位资讯的人,而且恐怕就是发动这场游击战的罪魁祸首。他冷冷地瞪着樱,而樱不只毫不畏怯,甚至咂舌一声。

「你就是御前的得力助手……美上对吧?你的事我都从雏菊大人那里听说了。看什么看,小心我杀了你。」

她的外表是凛然的美少女,态度却像个不良少女。

「那是我要说的话。我要杀了你,女人。」

「我会先杀了你。」

「错了,是我会杀了你。」

「绝对是我会先杀了你。」

双方之间杀气腾腾。

「……美上,别吓着她了。你要是太凶狠,轮到我的时候她怕得要命,那就不好玩了。」

「是——御前。」

樱看着两人的互动,先是觉得傻眼,接着用鼻子嗤笑了起来。

「你是『御前』的狗啊。跟随那种脑袋有病的女人,你也真是辛苦。」

「……这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说到脑袋有病的女人,你的主人也不遑多让。」

「我的主人是四季代行者,位居国家最顶点的天上人。是睽违十年将春天带给苍生,展现奇迹的现人神。不可与贱民相提并论。」

「……你捧把她得再高,也改变不了你后面那个怪物几乎杀了我们之后离开的事实……」

樱依然笑容满面。

「怎么,没有人丧命吗?雏菊大人可真是慈悲为怀。」

——我真的要杀了她。

美上近乎下意识地举枪扣下扳机。

这发枪击可说令人措手不及,不过樱在那之前就动了起来。

「我说过我要先杀了你!」

子弹没有击中,反倒给了樱机会,欺近依然维持举枪姿势的美上怀里。

「御前!」

美上撞开观铃,在千钓一发之际用枪接住樱的刀。

其他两名匪徒也立刻反应过来,为美上助阵。

樱暂且往后退开,调整呼吸。持抢匪徒有三名,他们的身手比长月那些人还要了得,一次应付三人势必会相当吃力。

「樱!不可以、打起来!」

雏菊大喊。樱回应她的呼喊,也大叫了起来。

「他们都是伤害过您的人!」

她一开始会有那么强烈的杀意,或许是因为听说了之前的雏菊是如何死去。年幼雏菊感受到的惊恐与哀伤,她都很清楚。

对她来说,这时终于能近距离地见到自己要复仇的对象。

「不行就是、不行!」

「这样的话,我就让他们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这样』是哪样?樱说出了语焉不详的回答。

即使雏菊劝阻,一度点燃战火的战士们无不斗志高昂。

「……我要杀了你,小鬼头。」

「大叔,这是我主人的君命。我会手下留情,不过绝对会让你哭着求饶。」

三打一的对战激烈地展开了。

观铃一脸从容自在,宛如这场战斗与自己无关。

「观铃、小姐!」

这声呼喊带着希望她能阻止战斗的心愿,但观铃只是耸耸肩,没有其他反应。

「我们都不要插手好吗?」

「……观铃、小姐。」

「怎么……?你要用藤蔓绞住我的脖子?还是用梅花树刺我?你不会这么做吧?应该说还不会……你想处理掉炸弹对吧?到底是谁走漏出去的……真讨厌……」

「……」

「我们像这样讲话的时候,你也在想办法吗?很遗憾,那可不是能轻易解除的炸弹。你看这个。」

观铃手上握着手机。

「倒数计时还没开始,不管是要解除还是启动炸弹都需要我的认证,而且弄坏这支手机也没用。也就是说,我很重要,必须对我百依百顺。你要是敢乱来,我就直接启动炸弹。你以为我不敢吗?启动后到爆炸还有一段时间,你们拼一点也逃得出去。只是爆炸后呢……大楼倒塌……四周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惨状。况且可能还有人在大楼里面。你打算怎么办呢?对我来说谁死了都无所谓,只要我们这些人安全就好,接下来就看你想怎么做了。那边的对战很有意思,就让他们继续打,我们来进行交涉,好吗?」

雏菊看向樱,正在热战的樱也在一瞬间对上雏菊的视线。

两人间只需要视线的交会便已足够,雏菊冒着冷汗点点头,相信樱会撑住。

「我想把你带回去,雏菊。这次我不会再叫你生小孩……只要你答应,我可以解除炸弹撤退。」

「……观铃、小姐……」

「什么事,雏菊?」

「你、为什么、对雏菊、那么执着……」

观铃显得很纳闷。

「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啊。」

「不要把雏菊、当成——,那不是、雏菊。」

「……」

「把雏菊、当成、别人,可以解决、什么问题、吗……?」

「没有什么好解决的,我养了你八年,你真有脸说这种话。」

观铃的态度愈来愈烦躁。

「……」

雏菊的神情愈来愈悲伤。

「也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雏菊和、亲生母亲、还要久,可是雏菊、一点也不瞭解、观铃小姐。」

拜托你——雏菊继续说下去:

「拜托你、放过雏菊……不要再、纠缠、雏菊……」

观铃这是第二次遭到雏菊明确的拒绝。

「……」

第一次是她责怪她『为什么杀了雏菊』。不过那与其说是报复,更像是自身遭遇的反射,以暴力拒绝,没有对话。

现在,她们终于有了对话。

「把抚子大人、还来,不要再、伤害、其他代行者。」

奇妙的缘分连接起了这两个人。

疼爱又破坏不是自己孩子的女孩,到头来还是会予以摧毁的女人。

无法割舍不是自己母亲的女人,不忍心痛下杀手的少女。

不该遇见却又相遇的两人。

「……雏菊。」

雏菊不知道。

她在为保护狼星他们显现出樱花时,观铃的泪水自然地涌了出来。

除了美上,还有人愿意舍己救人。

出生不过几年的小孩子,为了保护别人在哭喊。

那模样既清高又美丽,让人想要保护她。

她希望这道光芒能进入自己的人生。

她希望自己的人生能有这种人相伴。

遗憾的是,观铃终究是不论怎么做,都会让花枯萎的女人。

花叶雏菊也枯死过一次。

现在活着的她是自行接枝的少女,不再是观铃的花了。

雏菊也知道自己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我』。

心一旦死去便无法复生,不会恢复为原本的那颗心。

心灵受伤的人要不是一蹶不振——

「不要利用、代行者,当成你、心情宣泄、的出口。」

就是更加坚强地振作起来,只有这两种情形。

之前的雏菊无法做到『忍辱负重,以待时机』,但是现在的雏菊不一样。

「就算、我们、死去、会有、新的代行者、诞生,也不要因为、这样就……利用我们。」

她有应战的意志。

「不要杀死、我们。」

她有保护他人的坚强。

「你今天、也打算、伤害大家。」

她学到了经验,征服了苦难。

「不要做、那些、可怕的事就算、那么做、是为了、你自己、也不要……」

她有了向伤害自己的人宣战的勇气。

「不要做、那种事,因为雏菊、绝对不会、饶了你……!」

雏菊说着,黄金眼眸盈满一片泪海。她其实不想说这种话。

她不会主动说出强硬或是伤人的话,即使对方是罪犯,她也不想说出这种话。

「雏菊不会、饶过、观铃小姐。」

然而,她说了一次又一次。

「雏菊绝对、不会、饶了你!不要做出、那种事!!」

是观铃迫使她必须这么做。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

雏菊怒气冲冲地看着忍不住笑出来的观铃。

「……有什么、好笑的?」

「……我会笑,是因为你说的好像我小时候说过的话。」

观铃同样在人生的各种场面,向加害自己的人这么大叫过。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从没得到答案。遭受恶意伤害的人怀恨在心,给予伤害的人却只当成过眼云烟。那些人伤害别人,只是为了瞬间的快感。

「我就算那样大叫,这个世界也一点都没有变温柔,所以我改变了立场。改变立场后,我明白了。打人很快乐,难怪大家都站在攻击的一方。那边的势力比较强,那边的声音比较大。只要大声威胁,所有人都会听话。可是呢,我想站在这样的立场打造出更好的世界……你和其他代行者的力量都该用来帮助有困难的人。既然有人在求助,为什么要无视他们?」

「你说的那些只是在闹小孩子脾气。听到那种幼稚的心愿,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再说,你说不会饶了我是打算怎么做?他们那边就快打完了,到时候你为了保住那个人的命,还是会听我的话。只要你还在乎别人的性命,你就没有胜算。乖乖听话,雏菊,你要回到我那里。你是属于我的。」

这时,表情僵硬的雏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我们有、胜算。」

她说话的双唇在发抖。

「我们、有胜算。」

她为何能这么有把握,难道她相信樱会打赢吗?

观铃瞥向美上,他应付得很吃力。樱奋战到衣服都乱了,喘不过气来,只是一味防御。

——没问题,不用担心。

然而,雏菊并未绝望。

——怎么回事?

那抹微笑看在观铃眼里简直诡异极了。

「你在……笑什么?瞧不起人吗?」

那抹笑容看得她毛骨悚然。

「不许瞧不起我!」

身体感觉到阵阵的寒冷,体温急速下降。

「变冷、了呢。」

雏菊嘟哦着。

「啊?」

「变冷、了。」

这是什么傻话?世界现在是春天,这位春天代行者带来的季节充满了暖意,笼罩观铃身体的寒气单纯是从雏菊身上感到的阴森。

「雏菊一直、在等。」

绝对不可能是真的变冷。

——难不成……

观铃这时总算注意到自己呼出了白色的气息。

——啊啊,骗人。

气温急遽降低,如同雏菊所说变得寒冷。

——骗人的吧,难道是……

「雏菊等了、很久。」

观铃的同伙没有发现,他们打得正激烈,没有注意到户外气温的异常。

「美上!」

「雏菊大人!」

这种情形代表的是什么意义,知道的只有樱与雏菊,以及终于明白过来的观铃。

樱大叫后,雏菊也呼应着大喊回去。

「樱!」

两人的行动全部经过绩密的计算。

这片绿地为什么没有马上发挥作用?

观铃应该思考得更仔细一点。如同她的推测,雏菊她们的确是在争取时间。不过,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与她交涉停止引爆炸弹。以观铃的个性来说,不管最后演变成什么样的状况,到头来她还是会引爆它。就算成功抓住她,提出条件展开交涉,她也很有可能坚决不说出解除方式。

况且炸弹最好还是交给防爆小组处理,至于身为门外汉的雏菊等人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准备好专家一到场就能立即应对的环境。那么要怎么做呢?

首先是在专家抵达前,阻止匪徒的行动,可能的话就压制对方。

接着,假使运气够好,便能得知炸弾的解除方式。

总是高高在上的观铃,说不定会说溜嘴。她们让她以为自己这边无法立即发动攻击。她们不是没办法先发制人,这么做是为了让对方掉以轻心。

樱以好战的态度展开对战也是演出来的。

在寡不敌众的状况下,雏菊没有出手。观铃看见这种情形,大概会以为赢定了。虽然无法确定观铃会不会讲出来,她们判断只要有一点可能性就该一试。反正不管怎么样,都要为防爆小组争取时间。

幸运的是交谈没多久,雏菊就从观铃口中得知炸弹解除方式。

解除需要观铃的认证,而且是使用手机操作。这样一来,可以找机会抢走手机,再交由接下来抵达的防爆小组判断与解决。在她们设想的事情发展里,现在是最理想的状况。

最后是击倒对方的时机。这部分与其说是作战计画,比较接近祈祷。

对观铃他们而言的盲点以及成为盲点的人。如果不可能出现在现场的人现身,到时候就是将敌人一网打尽的大好机会。

「……美上!!冬天代行者来了!」

然后,他们来了。四季厅厅舍二十楼,忽然有什么东西冲破空中庭园的玻璃天花板闯了进来。那就像划破春天的魔术师,将阴暗与寒冷,以及些微死气带进这座繁花盛开的绿意空间。在帝都街头造出冰桥,以最快速度冲来的钢铁悍马将最后的冰桥架在这栋大楼的二十楼。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仰头看向天花板,雏菊与樱也看了过去。

「雏菊!!」

「樱!!」

她们听见做出荒唐举动的冬天代行者与护卫官,呼唤自己的名字。

越野车暴冲进来,刚好在雏菊与樱之间着地。

车身急速旋转,眼看就要酿成重大事故时,狼星使出冰的异能将之挡了下来。

众人为从天而降的冬天代行者愣住的现在,正是好机会。

「「抓住他们!!」」

雏菊与樱同时大喊。她们分工合作,雏菊必须抓住观铃,樱则是抓住其他三个人。雏菊在大喊的瞬间,发动握在掌心里藏起来的荆棘种子。荆棘以电光石火的速度伸向观铃,缠住她的身体,手机从她手里掉落下来。雏菊急忙跑过去接住,接着摔倒在地。

「你这个家伙!冬天代行者……!」

观铃本来想掏出手枪,但是遭到雏菊的荆棘束缚,手臂抬不起来。

几乎是冲下机车的狼星看见雏菊的动作,立即做出反应。

「怎么样?愚民,谁允许你把头抬得那么高!!」

他举起一只手,在观铃头顶上制造出一大片冰块,接着让冰块直接往下砸。

遭到喝斥的观铃有如向天上人下跪,冰块撞击头部的冲击迫使她弯下膝盖,血红鲜血直流。

「不、可以!不可以、杀她!」

雏菊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惨叫似地大喊。

「……!」

「没错!要是杀了我,炸弹就休想解除了!」

观铃尽管头破血流,态度依然狂妄。

狼星听见后,不得已让已经出现在掌心的冰制大太刀雾散。

观铃傲笑着,彷佛觉得狼星不甘心地瞪着自己的模样很可笑。

「哈哈、啊哈哈!不甘心吗?你很不甘心是吗?我就是十年前夺走你的春天的女人!」

「……!」

「可是很遗憾,你没办法继续伤害我。因为要是你那么做,这里所有人都会死!好不容易可以保护雏菊,你不会做出这种功亏一篑的事吧?还是怎样?你想殉情吗?要我陪你上路吗?哈哈哈!哈哈哈!」

「啰嗦!!」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

狼星再三犹豫后,冲过去朝观铃的脸使了记掌击。冷气窜过,观铃还来不及大叫,眼前便一片发黑。

「……」

观铃这个人光是存在就让他作呕。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交谈,但是他已经不想再跟她说话。雏菊没有护住身体,几乎是滑了出去,身体因此感到剧痛。她战战兢兢地拿着手机坐了起来。

「雏菊!」

背后逼近的脚步声与说话声,令雏菊打了个哆嗦。

「你没事吧?」

思念的人就在背后,她却无法回头。

「抱歉,没有接住你……我拉你起来。不好意思,要碰一下你的手。」

雏菊全身僵硬,但是那个人抓住她的手臂、拉她站起来的每个动作都很轻柔。那个人的情报逐渐进入雏菊眼中。

那双大手,身上的香气,有如丧服的和服。

「……雏菊……我来救你了。」

白皙的肌肤,厚实的胸膛,端正的五官,乌黑的头发,寂寥诱人的眼眸。

「……你认得我吗……?」

因为他像拥抱似地让她站起来,两张脸的距离十分贴近。

雏菊心头一惊,赶紧让身体远离对方。她把手机揣在胸前,大动作地往后退开。

「……雏菊。」

狼星因为这个近似拒绝的反应,脸色逐渐发白。如果内心的反应能具体呈现出来,想必能看见狼星的心脏随之碎裂。

「雏菊,不用怕,我不是敌人!」

狼星一走上前,雏菊就往后退一步。

两人之间出现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这下就结束了!!」

另一方面,樱先锁定美上为攻击对象。

她一鼓作气冲上前,一脚往他的脸踢下去。趁美上的身体重心不稳时,她粗暴地抓住对方,用刀抵住脖子,牵制另两名暴徒。

「不许出手!」

美上虽然瞬间失去意识,却又马上胡乱挣扎了起来,樱奋力压制住他。

「樱!」

冻蝶下车后没有知会狼星,直接朝樱跑了过去。冻蝶朝其他两名暴徒使出居合斩,用修长的脚踢出回旋踢。

舞蹈般的流畅动作与樱如出一辙,只是比她更激烈,每一击造成的伤害也更重。他立刻打算挥刀砍向对方脖子,樱急忙出手制止。

「住手!要留住他们的性命!」

「……」

冻蝶听见樱的指示后,刀没有斩下去,而是用刀鞘攻击其中一人脑门,并抓好另一个人冲过来的时机使出过肩摔,那人随即昏厥。两个男人瞬间倒地不起。冻蝶的呼吸平稳,只有樱的呼吸十分急促。

「樱!!」

冻蝶像惊醒过来般冲上去。他抵达此处不过数十秒的时间,手法如此俐落。

被樱压制住美上也不禁感到惊讶,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白马骑士。

——啊啊,别过来。

冻蝶走上前来,她的呼吸又变得更加急促。

樱这时已经消耗不少体力。在三对一的局面中,她始终要注意不能杀死对方,也不能死在对方手里,维持僵局。现在自己的状态肯定糟透了,她在意起自己的外貌。

……樱,没事吧?要绑住那家伙吗?我来吧。」

「好、好的」

「你做得很好,已经没事了。冬季护卫去哪里了?你们有联络上吗?」

冻蝶说得飞快,打算先解决眼前的状况。樱什么话也说不了,冻蝶就将美上从她手里抢了过去。

「放开我!放开我!大小姐!」

「我可以让这家伙也安静下来吗?」

冻蝶见樱点了点头,便凭借强健的体格,用手臂绞住美上的脖子,立刻让他失去意识。

「行了……」

他的动作迅速,转眼间便已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人害怕地思考他之前不知道做过多少类似的事。

——我早就知道了,与这家伙为敌会很可怕。

她想起自己的剑术师傅包含体术在内,有超一流暗杀者的资质。

「冻蝶,雏菊大人……」

「不用担心,狼星在她身边。」

由于狼星赶过去,那边的观铃也被控制住了。

雏菊与狼星好像在讲什么话。樱想过去,又觉得现在不该打扰他们,于是停留在远处观

「樱……」

樱听见冻蝶的呼喊,往他看了过去。

两人互相凝视对方,时间彷佛暂时停止。

「……你很害怕吧。对不起,我们应该更快赶到……因为你撑了下来,我们才能及时赶上。」

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睽违许久再见的冻蝶实在太过耀眼。

「继续下一步行动吧,你行吗?」

她无法回应。电话里听见的声音此时正对着自己说话,她体温上升,脑中恍恍惚惚。

「……」

冻蝶因为自己彻底遭到无视,显得很诧异。

「你从刚才就不说话……难道是有哪里痛吗?有的话让我看看。倒是……」

冻蝶说到这里,注意到一件事。

「……那个……」

他注意到眼前的少女跟自己所知的时候相比,成长了许多。

「我说……唔……」

她长成了让人无法随意攀谈的美丽少女。

结果冻蝶在这时也说不下去了。

——这个人是谁?

忽然间,他脑中冒出这个疑问。

刚才他觉得『这个人是樱』,话说得飞快,注视她的时候,也觉得『是樱没错』,只是又过了一小段时间后,他变得不太确定。

——她真的是樱吗?

少女的五年远比青年的五年变化更大。十九岁的姬鹰樱女大十八变,冻蝶因此深感困惑。因为冻蝶沉默了下来,樱担心起自己的脸看起来是不是非常糟糕,同时重逢的喜悦也慢慢涌现出来。

樱那双大大的猫眼泛起了泪水。

「什、什么嘛……你未免来得太慢了……还有,不要一次说那么多事!」

她费尽全力挤出的是这些话。

——我这个大笨蛋。

樱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之中。她话声中带泪,而且一听就知道在虚张声势。

好不容易有坦率一点的机会,第一句话却说得这么冷漠。

过去在分道扬镰之前都对自己语带尊敬的少女,如今说话变得十分粗鲁。

他原本或许该对她丕变的态度感到疑惑。

「……抱歉,我会讲慢一点。」

但是他实在太专注于凝视樱,连自己搏命前来救助没有得到感谢也不在意。

「不说了!那家伙很重要,不要杀他!他可以用来向御前施加压力!冬季护卫现在在楼下找炸弹!我们要立刻过去会合!」

「知道了。我没有杀死他。还有——」

「……什么啦?」

「……你真的是樱吗?」

「嘎?」

她发出了怪叫声。

冻蝶慢条斯理地拿下墨镜,凑上去盯着她的脸。

「做、做做什么!」

「……你是樱吧……?」

他似乎还是无法相信,靠得愈来愈近。

樱的心脏到达了极限。

她推开冻蝶的胸膛,让双方之间保持一段距离。

「太近了!」

冻蝶见状,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受伤表情。

「……你……你、你这个人!你不确定我是谁就跟我说话吗?」

樱用因为羞耻而发颤的声音这么说。

「不,你散发的氛围和我认识的樱很像,我想应该没错……」

「万一我是你不认识的人怎么办!那样很丢脸吧!」

「认错人的确是很丢脸,可是我没认错。」

冻蝶重新浮现出柔和的微笑。

「好久不见,樱…………你长大了呢。」

樱用手臂遮住通红的脸庞,怒吼了回去:

「别说那种亲戚会说的话!」

冻蝶尽管被吼了一顿,还是很开心。

「这种反应很正常吧。话说回来……我还是有点难相信……反观我只有变老而已,真是难为情……」

「相信我!我是货真价实的樱!虽然不是你认识的樱……」

「这样啊……」

「就是这样!」

冻蝶大概是连有人倒在脚下也忘了,或许是能与樱像这样讲话而感到开心,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那么,还是改变一下称呼方式吧?像是姬鹰小姐……你成长得这么亭亭玉立,继续叫你樱好像不太恰当……」

「跟之前一样就行了!」

樱与冻蝶正要发展出与以前大不相同的关系。

尽管有护卫官两人的体贴,现人神们正经历一场傍徨无措的重逢。

「……雏菊……我、我不是敌人……」

他说的话雏菊当然很清楚。她会逃离是因为距离太近,同时也是为狼星长大的模样感到吃惊。

「……我是冬天代行者,寒椿狼星。事情我都听说了。内在……你如今的内在不一样对吧?可是,我听说你的记忆还在。你不记得了吗?我送过花梨的冰花给你。我们一起……一起在冬天一起玩耍……你救了我……我已经二十岁了……雏菊,我不是敌人,我来救你……我来救你了。不要逃……拜托你……」

这些她也很清楚。

他是季节最高位,四季始祖的冬天,雏菊所知的最高贵的男子。

死去的雏菊在十年前心仪的男子。

那名少年成长后,如今就在自己面前。

——啊啊,是狼星大人。

与观铃对峙时盈眶的泪水,如今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十年来,始终占据内心一角的男子。

——狼星大人还活着。

初恋的人就在那里。那个拼命要让所有人活下来,为众人牺牲生命的人。

过去那个已经消失的雏菊,想保护的人就是他。

——他还活着。

她从其他人的话里知道他活着,也确认他和樱讲过话。

不过,亲眼所见的感动难以言喻。啊啊,雏菊心想。

——这个瞬间。

简直像做了坏事的心情。

——本该、属于那孩子。

自己抢走了原本该在这里的女孩的位置,雏菊有这种感觉。

然而在此同时,花叶雏菊也为了与狼星的再会深受感动。此时这股感情是谁的感情?是不是自己的,她也不知道。是那死去孩子的残骸喜极而泣,还是属于现在的自己?无论是哪种情形,雏菊想起已经不在的自己,不禁泪流满面。

——对不起。

没有让你们见到面。

——对不起,对不起。

本来想让你活着回到他身边。

——对不起、阻止不了、你的死。

他喜欢的那个女孩不是自己,但她现在却以雏菊的身分站在这个地方。

——不过,太好了呢,狼星大人、还活着,你好好地保护、了他。

她很高兴看见他活下来,并且成长,那成了祭吊死去自己的花束。

「狼星、大人。」

雏菊保持距离,朝狼星说起话来。

「对不、起。」

雏菊心想,得向他道歉。

「……没能带她、回来,对不起……」

虽然重逢了,与他见面的却是假的自己,她内心无比哀伤。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之前的……雏菊……」

「喔……我听说了。」

「死去的、那孩子……她很喜欢、狼星大人。」

十年后听见当初告白的回答,狼星顿时全身僵硬。

「她到最后、都还、喜欢你……对不起,没办法、让她回来……狼星大人、应该想、听见她、亲口回答吧……对不起……」

从别人口中听说雏菊的内在是不同人的事实,他总算明白了。

——啊啊。

现在这个奋力说话的女孩,和狼星的初恋是同一个女孩。

——真的不一样了。

不过,她确实不是原本的那个人。如果要问他哪里不一样,他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

——可是……

他知道在不同的雏菊里面,也有那个原来的她。

「对不起……结果由、冒牌的雏菊、来回应你、的告白,对不起……」

滴滴答答,雏菊泪如雨下,狼星一步又一步往她走近。

雏菊这次没有再逃。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没办法逃。

「……谢谢你告诉我。」

狼星看着雏菊的脸。她显得很不情愿,用手掲住脸。狼星不得已,只好抓住雏菊的和服袖子,希望能留住她。

「我一直、一直很喜欢你,很高兴可以听到你的回应。原来我们是两情相悦……」

「对不起……对不起……」

狼星摇头。

「只要能知道这份心意,我就心满意足了。」

「回来的、雏菊是、这个样子,对不起……唔……呜、呜呜……」

「……不要哭……你……你能回来,我也很开心……我是说真的。」

「…………呜呜…………呜、呜呜……可是,雏菊、不一样了……」

「我知道,你们不一样,可是只有你能回来也很好。」

「……就算……我们不、一样……?」

这时,雏菊总算放开捣住脸的手。她眨着眼睛,说话时止不住潸潸流下的斗大泪珠。

「难道因为你不一样了,我就不能为了你回来开心吗?」

此时站在那里的,是今年开始执行春天代行者工作的少女。

「你可是保护了我心爱女孩的人,就算不是这样,我们……、心里都有那个女孩……也有相同的回忆。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你以为我会拒绝接受你吗?」

「毕竟……」

「我绝对不会那么做。」

新生的花叶雏菊这时第一次与寒椿狼星相遇。

「……谢谢你活着回来……我一直很喜欢那女孩,但……这不影响我为了你回来高兴。」

她漫长的旅途,想必就是为了听见他这句话。

「谢谢你活下来。」

这真的是一趟非常、非常漫长的旅程。

「……雏菊……回来是、好事吗……?」

这次换雏菊抓住狼星的和服袖子,想要留住他。

「是好事、吗……?」

她甚至希望世界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个瞬间。

「对,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没有人、没有人……在等雏菊、回来……」

「我在等你,樱还有冻蝶也是。」

「就算、雏菊是、冒牌雏菊、吗……?」

「刚才我也说过了,我很高兴看见你回来。」

「……真的、吗?」

睽违十年,狼星脸上终于浮现出安详的微笑,点了个头。

「我向冬神发誓,绝对没有说谎……」

接着,他牵起雏菊的手。雏菊的手是温暖的春天,和自己的不一样。

「你不需要懐疑我,如果你不放心,要问我几次都可以。」

虽然不想冻着她,但他有个东西无论如何都想送给她,于是使用了神通力。

刹那间,冰花生成,他轻轻将之交到雏菊手中。

那和他第一次送的花一样,是花梨的花。

「但我的答案永远都一样。我很高兴你回来了,我很想你。」

他们两人不知道,这种花的花语是『唯一的爱』。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抢走你,或是伤害你。」

狼星这时同样落下了眼泪。

「你是我的春天……」

「欢迎你回来,雏菊。」

四季厅厅舍的恐怖攻击事件就这样落幕了。

之后的详细经过由赶来的正牌国家治安机关与特殊部队【豪猪】的防爆小组记录了下来,由于处置上有些不人道,被列为机密文件。

冬天与春天主从制伏的【华岁】首领观铃-亨德森从昏迷中醒来时,全身遭到细绑,身处的地点在十八楼的咖啡厅。

被人用咖啡厅贩卖的矿泉水往脸上泼,终于清醒过来的观铃一抬起头,就对上春天护卫官姬鹰樱的脸。

「……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交谈呢。我是春天护卫官姬鹰樱,希望我们能相处融洽。」

「什么?」

这是什么状况?观铃隐隐作痛的脑袋思考了起来。

——对了,忽然有机车冲进空中庭园。

接着自己注意到的时候,脸部已经遭到攻击。观铃那张平时姣好的面容,现在处处是冻伤。

「废话不多说,我有很多事要问你。」

樱拿出从观铃那里抢来的手机,以及冬之里护卫和长月他们找到的炸弹。炸弹就安装在咖啡厅的桌子底下。

「这个东西要怎么解除?幸好……不对,遗憾的是防爆小组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抵达,我们想趁等待的这段时间尽最大的努力。万一厅舍爆炸,我的主人会很心痛,她不忍心看见附近的平民受伤害,心地非常善良。啊啊……你休想再见到她了,她正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休息。言归正传,这个炸弹……你手机的这个画面有几个号码……本来以为炸弹只有一个,看来还有好几个,而且每一个都有不同的解除密码……在你昏睡的时候,我们痛打其他【华岁】成员,拷问他们,他们说解除密码只有你知道。你得把密码说出来才行。一个也就算了,居然有这么多个……要花的时间太多了。说吧,我希望我的主人可以放心下来,享受与冬天重逢的喜悦。」

「……哈、哈哈……你的脑子坏棹啦,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你不说吗?」

「废话!不过……这个嘛,如果你可以放了我,让我的成员逃走,我也可以说出来当成交换条件。你们可以救大家的性命,我们会直接离开……我会放弃雏菊。」

观铃尽管倒在地上,说起话来依然旁若无人,樱则朝她露出了微笑。

「我本来就讨厌你这个人,这下更讨厌你了,反而感觉很痛快……」

樱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得观铃毛骨悚然。

「对长辈说话的态度注意点……」

「你也该注意对我说话的态度,你最宝贵的那条人命现在可是掌握在我手上。」

观铃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内心不禁感到疑惑。她的人生没有什么宝贵的事物,有的话也只有【华岁】这个自己的归属,还有作为得力助手的男人。

「……」

观铃在受细绑的状态下,左右张望。

「你在找人吗?这边、这边,看得见吗?他已经命在旦夕了。想到你们……对雏菊大人做的事,这种死法实在太轻松了……你不觉得吗?」

在她被迫用奇怪姿势看过去的方向,是同样遭到细绑,失去意识的美上。

观铃发出惨叫。

「哈哈!」

樱笑了起来。

放松敌人的戒心,幸运的话问出炸弹的解除方式,将他们细绑起来后等待防爆小组赶来。

真要说起来,这是为了雏菊拟定的作战计画。

实际上,没有问出炸弹的解除方式也无所谓。

不论过程如何,只要观铃他们最后无力抵抗就行了。

樱认为既然他们不会愿意配合,那就想办法让他们服从。一开始她的打算是让观铃把自己的命放在天秤上面。

防爆小组没有立即赶到也没关系,在他们抵达前,只要让她受到后悔自己出生在这世上的苦痛,想必就会松口。具体来说,樱打算一根一根折断观铃的手指。

然而,要是向善良的主人提议『可以把他们折磨得半死,问出炸弹的解除方法』,雏菊恐怕会拒绝。她可以预见,雏菊会要求她用更和平的方式问话。

所以她先让事情依照雏菊的意思发展,不过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就算事态解决,她还是希望能做点什么复仇。

在交由司法审判前,不能采取什么行动吗?她绞尽心思想着复仇。不对,是一定要复仇。

正当她心意已决时,那个人出现了。

美上也在同行的行列。

樱从雏菊口中得知,美上非常重视观铃。

另外她也知道过去观铃没有派出美上成为雏菊的对象。

她不知道观铃是否会带美上同行,但是他出现了。

看见美上时,樱心里是这么想的。

『太幸运了。』

只要制伏他,就能有效威胁观铃,拿来吓唬她。

那么如果顺利逮到人,该怎么处理?

这时,她耳边响起了恶魔的低语。

『你不是早就知道复仇方法了吗?』

那就是观铃不断对雏菊所做的事。

樱听说主人为了不让自己和狼星他们再次遭到攻击,忍受着监禁生活。

观铃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雏菊。

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摧毁你心爱的事物。

一开始樱听见这件事时,身体气到发抖,觉得不可原谅。

这是利用人类心理的残忍行为,简直太狠毒了。

然而现在这个瞬间,她感谢起对方给了自己这个好点子。

如果要让对方服从,可以把那个人最重视的人抓来当人质。

大部分的人重视的是自己的性命,另外还有一种情形,是自己爱着的某个人。

要是那样的对象被抢走,生命受到威胁,人们会有什么反应?

「哈哈!」

所以樱笑了起来。

幸而防爆小组还要一段时间才会抵达,要下手就趁现在。于是樱大展身手,搭建起复仇的

舞台,另外还有一位出色的帮手也来了。

在可一望帝都街景的大片玻璃窗上面,美上有半个身体被抛在外面,抓住他脚的是冬天护卫官寒月冻蝶。乍看之下温柔的他,同样为了主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什、什么……?喂!快放开美上!」

冻蝶伤脑筋地笑了起来。

「我要是放手,他就掉下去了……」

「那不是废话吗!地板,把他放在地板上!」

观铃的怒吼声响遍整间咖啡厅。樱露骨地表现出受不了她大吵大闹的模样。

「冻蝶……这个女人还搞不清楚状况。」

冻蝶听见樱这么说,点了点头。

「好像是,必须让她明白现在是谁作主。下点猛药好了。」

观铃看见美上的身体逐渐往窗外滑下去,叫得更凄厉了。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你们在做刊么!?」

「……要我放手的人是你。对吧,樱。」

「正是。问我们在做什么这句话也很奇怪,十年前你们这些家伙袭击了冬之里,如今还敢向别人要求正当的对待吗?」

看着茫然张口的观铃,冻蝶冷静地说:

「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冬天护卫官寒月冻蝶,我亦是在十年前辜负了我家主人期望之人。我认真思考过要在你们受到其他组织公正的制裁前杀死你们……听见我这么说,你就知道我心里的恨意有多深了吧。为了让防爆小组尽快完成工作,我们可以马上离开这个地方,移动到安全的场所,请你务必要把解除密码告诉我们。你要是不说……那就别怪我们毁掉你重要的人。」

「冻蝶可是言出必行的男人。」

「没错。我说到做到。」

「这件事跟美上没关系!跟美上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当然有关系,他可是你的左右手。雏菊大人想必也像这样恳求过……但是你们根本

不理会她……真可怜……我们应当歼灭敌人。」

「在他摔下去前,先让他清醒过来吧。在昏迷不醒的状态摔死也太无趣了。」

「有道理……不过他要是在这种状态醒来,不会因为随便乱动,结果自己摔下去吗?」

美上的身体慢慢往外面滑落而去。

——怎么搞的?

观铃觉得这种状况实在太诡异了,平常做这种事的人都是自己。

她的立场总是在安全的地方下令,所以无法接受现在这种逆转过来的状况。说穿了,她根本没想过,四季代行者的护卫官会为了知道炸弹的解除方式与装设位置,用人质来威胁她。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这是骗人的吧?你们不会真的杀他吧……?难道你们想成为杀人犯吗……?」

樱与冻蝶互看向对方。

「为了主人,我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对吧,冻蝶?」

「没错,樱。况且现在说这种话也没什么意义……我都处刑过那么多匪徒了……」

「你怎么会向我们要求正直呢?」

「……我们会对人民正直,但是没有对匪徒正直的义务。」

观铃的背上不断冒出冷汗。

「还有,这家伙摔下去后,接下来就轮到你了。你们会从同一扇窗户,摔到同一个地方。你就看着男人的血泊,后悔自己出生在这个世上吧。下一个交涉条件就是你的命了。」

他们是认真的。

而且,他们有点享受现在这样的状况。

「观铃·亨德森,你再仔细想一想。你反正一定会被关进监狱,你乐在其中的世界是不会来临的。不过,你比较喜欢和心爱男人一起活着的世界,还是一起送死的世界?就算今后再也见不到面,只要对方活着就能感到欣慰,这是我的亲身经验。新的春天代行者没有出现的那八年,我就是这样熬过来的。」

「如果我们改变心意,你就会少一个选择。虽然樱那么说,不过我的手瘦了。与其给你选项,我更想让你见识到地狱。」

「别乱来,冻蝶。事后处理要是不赶快结束,会让雏菊大人和狼星等太久吧?」

「……说的也是,为了让他们可以放心休息,还是得先解决炸弹这件事……再撑一下好了,得加班了。」

「这是愉快的加班。十年来我一直想这么做。」

「的确是,那么就好好享乐吧。」

「今天是好日子,是最适合复仇的日子,我都想哼歌了。」

两人始终保持在低沉的情绪交谈。

观铃又过了一段时间才终于死心,最终她招出了所有炸弹的设置地点与解除密码。防爆小组抵达时,观铃还哭着向他们哀求『救救我』。

无论如何,一行人总算平安无事地守住了四季厅厅舍。

雏菊与狼星因为隔离在别的地方,对这些事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