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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夏天代行者 叶樱琉璃

四季代行者各有各的故乡。

春天代行者是春之里。

夏天代行者是夏之里。

秋天代行者是秋之里。

冬天代行者是冬之里。

自古以来,获得四季授与异能的后裔就居住在这些地方。

在承袭血脉的这些人里面,拥有异能者自然会觉醒。

即使到昨天为止只是血脉相连的人,一旦现任代行者过世,这个身分就会变换到继任者身上。在他们心中,就算离开了里,那里依然是故乡,但故乡不一定都是孩子想要回去的地方。

因此代行者在里以外的地方另有居所,这种情形并不罕见。

夏天代行者的隐居处夏离宫,位于森林的深处。

此处为人称东洋之樱的列岛『大和』。

大和的诸岛之一为『衣世』,在衣世这个地方有片土地名为矢贺,在大和国内是名闻遐迩的观光胜地。夏天时,矢贺山腰的溪谷有个瀑布名胜,吸引人们蜂拥而来。自然景观丰富的山林里,随处是别具风情的古屋。

如果是想要远离人群、任绿意包围的人,必然会爱上这个地方。这里还有许多国内知名文豪住过的旅社,也有人是为了这个目的前来。

「这座夏离宫是我们买下政府指定为文化资产的旅社所改建,每一代夏天代行者都会来到这里隐居。」

走在白雪霭霭的落叶松步道上,春天代行者雏菊与随从樱专心听著眼前女性的讲解。一呼气,就有白烟冒了出来。雏菊她们带来的春天樱花前线从龙宫开始到创紫,再从创紫推进到衣世这个地方。接下来,她们也会在衣世这里进行春天的显现。

仪式举行地点通常是事先决定的指定场所,这次在管理代行者的四季厅推荐下,她们来到了夏天代行者持有的土地。

「夏天代行者除了召唤季节,还有使役动物的神力,因此喜欢自然资源丰富的地方。」

尽管还在冬天的统治下,不过竖起耳朵来可以听见鸟鸣声,雪地上散落著小动物的脚印。

「建造这个地方,其实正是为了所谓的疗愈效果。」

她们马不停蹄地移动,造访夏天代行者的别墅,一栋纯西式风格的建筑物就矗立在雪中。

「纵使不论疗愈效果,矢贺这里有可以提升神力的灵脉。春天代行者大人因为连日来的显现,想必已经相当疲惫。您可以在这里休息几天,再前往帝州。」

这么微笑著说话的是一位充满知性气质的黑发眼镜美女,夏天代行者护卫。

「停留期间,希望两位能放松心情休息。」

她的名字是叶樱菖蒲,在听说春天主从来了之后,主动前来迎接她们前往夏离宫,是位亲和的女性。她的年纪约在二十岁左右,穿著灰色高级西装的模样还留有些许稚气。

「感谢您的好意。如果是这里,媒体便无法轻易接近,这样就可以让我的主人好好休养身体了。」

「您太客气了。能为春天的两位效劳,是我们的荣幸。神话里提到,因为春天与冬天,夏天才得以诞生。不过,想要守护与我年纪相仿的女性重新振作是我个人的心愿,而为此鞠躬尽瘁则是我身为护卫的尊严。」

如月亮静谧映照著周围,这句话正适合用来形容菖蒲。就连基本上对雏菊以外的人都假意殷勤的樱,这时的态度也很安分,菖蒲的真诚与和蔼可见一斑。

「谢谢、你,叶樱、小姐。」

雏菊鞠躬道谢,菖蒲也跟著鞠躬,动作十分优雅。扎起的蓬松长发清新摇曳,可爱的小白花装饰其间,上面别著翡翠发簪。她的肌肤如玉,大和美人这个词正适合用来形容她。两位女孩陶醉地看著她,不过她没有留心,随和地开口道:

「请叫我『菖蒲』就行了。因为夏天代行者也姓『叶樱』,怕会搞混。」

菖蒲的话听得雏菊一愣,樱连忙解释了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先向您解释。夏天的主从是一对姊妹。」

「姊妹是……主从?」

「对。其他季节大多是从各自的血亲挑选较亲近的人,或是基于体能优异这些理由……我们夏天大多是从亲人里面挑选。」

「雏菊……和樱、不是姊妹,可是就像、姊妹一样,所以我们、的情形、相同……?」

「雏菊大人……!我怎敢和您称是姊妹……」

「我们很、要好,雏菊以为、你愿意……你不喜欢、这样吧,对不起,樱。」

雏菊听见樱这么说,显得很失望。樱赶紧为自己辩解。

「别这么说!我没有不喜欢。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您的朋友,您的姊妹,最重要的是守护您的刀!与您同甘共苦!」

「……樱,你有太多、职责……很辛苦……」

樱摇摇头,直视著自己敬爱的主人说:

「我是自愿的!」

樱不在乎他人目光,慷慨激昂地握拳说著,模样看来十分真挚。雏菊眨了下眼,羞涩地笑了起来。

「真的……吗?」

「真的。」

「呵呵……可以吗……雏菊、太幸福、了。」

「是!当然可以!」

两人羞怯的对话宛如一对刚交往的情侣,菖蒲掩著嘴,忍不住惊讶。

「我早就听说春天的两位感情非常好,你们真的相处得很融洽呢……」

樱难掩害羞,没有否定她的话。

「还、还过得去。菖蒲小姐与夏天代行者大人是姊妹,羁绊应该更紧密吧。」

「羁绊啊……是啊,毕竟我们是家人。只不过……我们没有像两位那么要好。」

另一方面,菖蒲则是苦笑著否认。

「实际上,家人很难相处,尤其主人是任性的妹妹时更辛苦……」

「……任、性……?」

雏菊纳闷地反问,菖蒲则露出了伤脑筋的神情。

「对……如果我们这位也能像雏菊大人这样,被栽培成仁慈而且博爱的神,就没这个问题了……」

气氛显得不适合继续追问下去。菖蒲结束这个话题,在前头带领她们前往夏离宫。雏菊与樱跟在她背后,面面相觑,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终于进入夏离宫后,室内的空间比外观看起来更加宽敞。

入口大厅、共用客厅、几间客房、游乐间、读书室与酒吧,设施种类丰富,看来留宿在这里的期间不用怕无聊了。即使待在室内,也有足够的空间到处走走。另外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那就是屋里到处都是小动物。

「……有、小兔子。」

「是兔子呢,雏菊大人。」

「还有、小狗和、小猫。」

「真是奇妙的组合。」

「还有鸟……跟松鼠……」

「这里是乐园,雏菊大人。」

雏菊与樱开心得脸都红了,兴奋地交谈。

进入客厅后,各种动物纷纷涌上前来,似乎在欢迎她们。虽然也有些动物在围栏里面,但几乎所有动物都在室内自由活动,或是倚著彼此的身体睡午觉,呈现出和乐融融的景象。

雏菊也很高兴,不过樱的表情变化更加显著。她的眉毛往下垂,双唇自然浮现出笑意。不同于冷酷的外表,她似乎抗拒不了可爱的事物。

菖蒲帮两人搬运行李时开口。

「呵呵,幸好你们不讨厌动物。」

樱的表情像在说『会有人讨厌这么可爱的生物吗?』,并转而询问。

「这是夏天代行者大人的力量吗?」

「对,这些是夏天代行者使役的动物……琉璃的朋友。夏天代行者的能力是『生命使役』。每年夏天显现的时候……她都会把受伤的动物捡回来,或是在留宿的地方交到动物朋友,这里的动物就这样不断增加,真伤脑筋。」

「小狗、和小猫、会说话……?」

「对,只有琉璃有这种能力,我的话……没办法和动物对话,但是从动作多少知道它们在讲什么,这是向琉璃学来的。」

雏菊的双眼闪闪发亮,羡慕地嘟嚷著『夏天代行者真好』。

「其实也不全是好事,像是管理费就很惊人。」

菖蒲笑说。樱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有感而发地开口。

「在现实问题上,恩格尔系数想必相当高吧……」

季节显现的旅程中,财务也是由护卫把关。两人因为这『常有』的烦恼,忽然散发出惺惺相惜的气氛。

「对。因为有提拨预算,这方面没有问题,只是其他经费分配到的额度就非常地少,每个月都为了费用调配伤透了脑筋……夏天代行者每一代都是这样,所以没有人抱怨,幸好这点夏之里也能理解。」

「尽可能地……节省经费,最好是每个月都能存一笔钱,就可以用作代行者的治装费了。」

两位随从将春天少女神撇在一旁,讨论得愈来愈热烈。

「我懂。我妹妹喜欢洋服,经费上比较省,只是她正值爱买衣服的年纪,如果买太多件,治装费很快就见底了。那个……姬鹰小姐,和服的花费不会很高吗?其他季节的大人也是穿和服,每次在会议上看见,我都觉得好像很昂贵……」

「和服是魔境呢,可是……您看,这种极致的可爱感。」

樱抱住由自己精心打扮的雏菊肩膀,作为例子的主人只能愣在原地。菖蒲嗯嗯点头,表示同意。

「打扮起来这么可爱,调配经费的辛苦都不算什么了。」

「为代行者打扮正是随从展现实力的时候呢!」

「正是!」

「真好……和服。那孩子不肯穿不好活动的衣服……」

「那个……雏菊、不穿和服、也没关系喔……?西装的话、呢?」

「西装?万万不可,别胡说了,雏菊大人。」

「是啊,花叶大人。您穿洋服肯定也好看,不过绝对是和服更适合您。」

虽然不清楚理由,但因为受到两人连声否定,雏菊心想自己只有和服可穿了,不禁感到失落。畅聊了一会儿服装论后,她们终于不再站著聊天,决定先前往房间。

「关于这里的设施,夏离宫的警卫有常驻的几位夏之里人员,以及四季厅的夏季职员轮流驻守,待会我再介绍给两位认识。如果在设施内有任何疑问,都可以询问他们或是来问我。」

「好。那个……菖蒲、小姐。」

「什么事,花叶大人?」

「可以摸、你们的、这些、朋友……吗?」

菖蒲原本就对这位含蓄可爱的春天代行者有好感,她徵求许可的礼貌态度,让菖蒲对她的好感更高了。

「它们都很亲人,可以摸它们没问题。要是有动物拒绝让你们抱起来的话,就请停手。如果有动物主动来讨抱,你们可以直接抱起来。我们这里有零食时间,如果一起来喂,也许能更轻易缩短与他们的距离……」

「太棒了!雏菊大人,等一下来拍照吧,请让我看看雏菊大人搭配兔子的最佳组合。」

「……不行、喔,樱。闪光灯会、刺伤、小动物的、眼睛。」

「我不会开闪光灯,而且我会离得远远的。拜托请疗愈我……」

菖蒲眯著眼睛看著两人交谈,接著向樱开口道:

「对了,四季厅的春季护卫职员是在外面待命对吧?我们可以准备房间。」

「他们开露营车来,因此不必费心。他们同行时会与我们保持距离。」

「……这样啊。」

四季厅是管理四季营运的独立机构,独立于四个里之外。里是产生代行者的机关,四季厅是负责代行者营运的机关,这么解释应该比较容易明白其中的区别。四季厅职员在代行者进行季节显现或是长距离移动时,常负责担任警备人员或是处理杂务。四季厅是因应四季代行者而有的机关,代行者周围因此必然会簇拥一群西装集团。四季厅主要的工作是四季的营运、过失发生时展开调查、后援、护卫与避难引导、与各政府机关协调等,除此以外只要是与季节相关的各种问题都是由四季厅处理,职务内容相当繁杂。四季厅职员没有出现在进行春天显现的雏菊她们身边,可见两人不愿四季厅派人来协助,刻意远离他们。

——春天那边的情形也很复杂呢。

菖蒲暗中看了出来,没有说出口。

「我们不用向夏季代行者大人打声招呼吗?」

「嗯,那孩子现在卧病,等她能起来后会再介绍你们认识。」

三个人聊著,把行李搬进住宿的客房。

她们到了一间像饭店一样、床铺整理得相当平整的房间。白色的橱柜,老式的椅子,古典风格装潢相当能打动少女心。暖气在她们抵达前就打开了,温暖的房间可以感受到欢迎雏菊与樱的气氛。

「樱,这间房间、真不错、呢!」

雏菊与人接触时不常表现出开心的样子,樱由衷庆幸起能住在这个地方。

「两位长途跋涉,想必累了吧。我现在就去准备茶点,厨房那里为了春天的两位做了蛋糕。」

「菖蒲小姐,我来帮忙。雏菊大人,您可以在房间里面等吗?」

「可、以。樱你也把、马上要用到、的东西、先拿出来吧。」

雏菊似乎很中意夏离宫,笑咪咪地整理起行李。她专心地整理了一会儿,一回过神来便感觉到了视线。

「……」

她朝感到异样的地方看过去,发现原本在客厅的小白兔就坐在门没关上的门口。

「小、兔子。」

雏菊轻轻挥手打著招呼,小白兔哼了哼鼻子作为回应。

兔子确认雏菊看著自己后,马上转过身,扭著屁股消失在走廊上。

「……」

宛如爱丽丝梦游仙境一般,雏菊追起了白兔。小白兔好像知道她会跟上来,在走廊上等著。

「小兔、子,你好、啊。」

她隔著一段距离打了招呼后,白兔又哼响了鼻子。接著继续前进,像是要她跟著自己进入长长的走廊。

「那里有、什么、吗?」

虽然乍看之下是奇幻又有点可怕的状况,雏菊的态度十分严肃。

——这只、小兔子、一定是、夏天、代行者大人、的使者。

因为从菖蒲那里听说夏天代行者可以与动物沟通,雏菊认为这只小白兔是基于某个目的来接近自己的。

这个想法似乎没错,白兔抵达走廊尽头的房间后,在门前停了下来。虽然有光线从走廊的窗户透进来,但那扇门仍给人有些阴沉的感觉。

「……」

小白兔在雏菊脚边嬉闹,雏菊把小白兔抱起来摸了摸,奖励它帮忙带路。接著,她鼓起勇气,朝那扇门说话。

「请、问——」

平常不流利的说话方式因为紧张,声音有点哑。

「请问……您是、夏天、代行者、大人吗?」

没人回应她的问题,但是门稍微打开了一点点。雏菊抱著的白兔从她手中跳了出去,钻进门缝里。

——是、夏天代行者大人、的味道。

房间里传来新绿气味。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是夏天代行者独特的气味,雏菊也不知道,只是她的血脉这么告诉她。

「雏菊是、花叶、雏菊,感谢您……邀请我们、来这里。」

虽然说起话来断断续续,雏菊十分努力地说著。

「请问……您找、雏菊……有什么事、吗……?」

脑中浮现出这句话。如果樱在场可能会说的话,她好不容易说了出来。这对怕生的雏菊来说,算是一大壮举。

「……」

沉默依然持续。但房里肯定有人在。

雏菊担心是不是自己的礼仪不够周到。

——是因为、雏菊的说话、方式、很奇怪、吗?

雏菊紧抓住和服袖口,垂下了头。

乾脆离开好了——正当她这么考虑的时候,房里不久便传出了声音。

「……姊姊回来了吗?」

那是道非常轻细的声音,听得出对方纤细的个性。雏菊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进去,只好杵在房间门口。她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其他代行者了。

「唔……」

「我是琉璃,夏天代行者琉璃。」

琉璃好像也没有邀她进房的意思,两人隔著门继续对话。

「雏菊是、雏菊……」

「姊姊回来了吗?」

「菖蒲、小姐吗?」

「……对,她有说什么有关我的事吗?」

「……」

雏菊记得自己听到的没有什么好话,因此她隔了一会儿才回应。

「她说……你身体、不舒服……在休息……」

她选择最安全的说词,而且边说边冒出了手汗。

——平常雏菊、只和樱、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体会到平时交谈总是对方在配合自己。面对需要顾虑、而且还是用这种奇怪方式与自己接触的对象,她只感到害怕。

「……就这样?」

「……对。」

「她没有说为了我的事很伤脑筋吗?」

「……唔……她没有、提到……」

尽管被烙上了姊妹俩感情不好的印象,不过因为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说,雏菊也就没有说出口。她等著琉璃继续开口,过没多久,琉璃说起了话。

「……姊姊果然不在乎我……」

传来的是冰冷的语气。

「呃,没、没有……」

「今天她什么都没有先跟我说一声,就自己走了……如果她告诉我,我至少也会一起去迎接春天代行者大人。」

「菖蒲、小姐说、夏天代行者大人、身体、不适……」

「才没有。」

「什么?」

「我很好,我只是生气才不出去……为了让她伤脑筋,我不要出去。」

「……」

雏菊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成了她发泄情绪的对象。

「姊姊如果不需要我,我就活不下去……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在生闷气……蠢毙了……那种随从我才不要……」

「……是吗……」

她似乎想要有人听自己说话,也许因为她们都是四季代行者,立场相同。

雏菊虽然觉得这话题不适合跟第一次见面、甚至还没看到脸的人聊,她也没有打算就这么离开,因为此时她害怕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

她推测,这位夏天代行者也许觉得很孤独吧。

如果有其他可以依靠的对象,她就不会执著于同一个人。即使有一扇门板挡在两人中间,雏菊也感觉得出来,而且这点她也能从自身经验中察觉。

「太狡猾了,我也……如果没有被选为夏天代行者……也不用过只能依靠姊姊的生活,可以有别的人生。可是……我就是被选上了……所以她应该对我更体贴,把我摆在第一位保护我,你不这么觉得吗?」

虽然不清楚状况,感觉得出她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生气。

「……那个……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雏菊没有附和对方,而是提出疑问。

「你那么、喜欢姊姊,为什么要、找她麻烦、呢?」

说完后,门后面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你姊姊、肯定很、困扰喔。」

雏菊脑中,浮现出为了自己而活,冠上花名的那个女孩的笑容。

那个总是喊著『雏菊大人』,仰慕自己的女孩。

「因为……」过了一会儿后,嘶哑的声音流泻了出来。

「因为……!因为……!我才是最难受的那个人啊……?」

低喃的嗓音里夹杂著哭声,让雏菊也伤心了起来。

「那个……夏天代行者大人……不是在、找麻烦……雏菊、也是……」

雏菊话才说到一半,走廊响起了脚步声。

「琉璃,你出房间了吗?」

菖蒲的身影出现了,樱也随后现身。她们想必是回房后发现雏菊不在房内,到处在找她吧。

「……!」

这时,门在雏菊面前猛地关上,雏菊一惊,当场跌坐在地。

「雏菊大人!」

「雏菊、雏菊没、事。」

虽然说跌坐在地,并没有摔得很严重,雏菊连忙站了起来,并不好意思地笑著,觉得自己让人见笑了,但是菖蒲看见她的模样,脸上顿时浮现愤怒之情。

「琉璃!你竟敢对花叶大人这么没礼貌!出来!」

「那、那个,雏菊没事。」

「花叶大人您不是主动到这间房间来的吧?以琉璃的个性,肯定是她派动物过去找您,我有说错吗?」

「是、是这样、没错……」

「琉璃!琉璃!你为什么不出来!你这样是丢夏天代行者的脸!如果你有话要说,就出来说!不要看苗头不对就躲起来!」

「菖、菖蒲、小姐……」

雏菊被夹在门与菖蒲之间,显得惊慌失措。

「雏菊大人,您有没有受伤?」

「樱,雏菊没事!雏菊只是、打个招呼、而已,真的!」

樱看著雏菊拚命解释的样子,松了口气地点点头。

「菖蒲小姐,我家主人没有受伤,她们似乎真的只是两位代行者互相打声招呼而已。」

「可是……!」

「雏菊大人这么说不会是为了包庇。琉璃大人在八年前成为代行者,因此两位大人是第一次见面,当然会想寒暄两句。原本应该是我们也在场最好……」

菖蒲欲言又止地瞪著那扇门,不过后来就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训斥琉璃。三个人回到了雏菊的房间前。

「很抱歉我没有控制住脾气……我以为就算春天代行者大人来了,那孩子也不会离开房间……我一方面惊讶,一方面也气她那么任性……」

菖蒲道歉后,雏菊开口打圆场,要她别放在心上,但是菖蒲摇了摇头。

「我一开始该解释清楚的……结果我隐瞒了家族的耻辱。」

垂下肩膀、阴郁地如此诉说的菖蒲,给人的感觉十分疲惫。

「我的主人叶樱琉璃目前正在罢工,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月……她像那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不肯出来……」

罢工这个词让原本就很困惑的春天主从二人更加混乱了。菖蒲挂上自嘲的笑容,继续说下去。

「我要结婚了,因此之后会辞去随从的工作。就是为了这件事……身为主人的妹妹罢工至今……」

春天代行者一行人造访夏离宫的这趟旅程,就这样伴随著混乱展开了。

菖蒲请她们好好休息后,雏菊与樱在各自的房间整理行李,整理完又到了樱的房间集合。

「……」

「……」

两人都受到了冲击。

「结婚。」

「罢工……」

她们不发一语,把抱枕抱在胸口,像是怀抱著茫然的不安。

「唔……樱你有、结婚的……打算吗?」

率先表达出内心不安的是雏菊。

「什么!没、没有!我的心愿是一辈子侍候雏菊大人!没有结婚的计画,也不想结婚!」

樱摇头摇得像是头快断了,否定她的话。

「可是、可是、可是呢……如果、对方是……是冻蝶大哥的话呢……?」

雏菊宛如踩到了地雷,樱顿时面无表情,语气变得低哑。

「什么?为什么要提到那个家伙,您和那家伙有联络吗?」

「樱、樱……你、你这样、好可怕……因为……小时候,你和冻蝶、大哥……」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已经丢进垃圾桶,在垃圾场焚化了。那只是我单相思,所以请不要再提起……雏菊大人,更重要的是您不会想罢工吧?如果您有什么不满,请立刻告诉我。」

「没、没有……」

「这样啊,那就好。抱歉……我有点不放心。」

「……因为雏菊……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吗?」

这句话拋出后,雏菊与樱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樱大概没料到雏菊会说出这句话来吧。

「不是……」

樱被雏菊盯到慌了手脚,不由自主地垂下双眼,逃离心爱神祇的视线。

「雏菊大人的确是有罢工前科……」

她拚命动着脑筋,想找到委婉的说法,以免伤害到主人。

「可是您和夏天那位大人的情形不一样……」

说完后,她瞥了雏菊一眼,只见雏菊半张著嘴愣住了。

「前科……雏菊最近、才学到、这个词……」

虽然樱说得婉转,不过看来不该加上『前科』这个词。

「……对、对不起……雏菊是、罪人……」

「对不起!对不起!您不是!您不是罪人!」

「没、关系……毕竟雏菊、有前科……」

「雏菊大人,请您忘了这句话!过来人!您是过来人!我的语言能力不好!拜托您忘了!吃个点心好吗?」

「嗯……」

雏菊摇头,接著往樱靠过去,拉起她的手。雏菊用双手握住樱的手,像在帮她暖手。

「雏、雏菊大人……?」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随从心跳加速,雏菊轻声诉说发自内心的话语。

「樱……对不起,虽然、雏菊是、罪人……」

她似乎是指过去发生的种种事情。

「为了樱,雏菊会、让自己、变好。」

两人之间发生的那些哀伤、快乐和辛苦的事。

「雏菊会变、好人,所以……不要、抛弃、雏菊……」

将这一切全部囊括并加以倾诉。

「不要、拋弃雏菊,樱,只要是、为了你,雏菊、什么事情、都会去做。」

在这时的樱眼里,她看见了雏菊的背后闪耀著光芒。

户外的自然光照进屋内,洒落在雏菊的头发与肌肤上,映照得无比耀眼。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春神正在祈祷,像在忏悔室里告解。

她在那里,向无力的人类祈求。

她唯一的心愿,只有祈求对方待在自己身边。

啊啊,这位大人永远都这么孤独。

樱为了自己的可靠感到自豪,但同时也感到寂寞。

这位神祇的行动迄今为止都一再触动自己,但是此时她真的涌起了伤感的情绪。

「我怎么可能拋下您……雏菊大人。」

这次换樱空著的那只手握住了雏菊的双手。

「……因为发生过那种事,我们现在才会在这里。所有难关都要两个人一起克服,不会输给任何人——我们不是发过誓了吗?」

她的语气十分温暖而且真挚。

「嗯……」

因此雏菊也放松了下来。

抵达的那一天她们各自分到了房间,只是到头来,她们还是像对姊妹睡在同一张床上。

隔天,两人确认进行春天显现的场所后,在那里献上歌舞。

关于季节显现,在举行仪式的地方春天会立刻到来,不过周围则是缓缓出现效果。

雏菊的歌舞随著次数增加,更增添了神秘色彩。

「东来西去,见风花飞逝。」

彷佛春天成了她本人,爱恋著冬天。

「细雪,灰雪,色彩变幻,冬逝去。」

四季歌有许多种类,咏唱情歌时,她的歌声最为嘹亮。

「淡雪,粉雪,花飞雪,东来西去。」

樱知道原因,注视著她的视线百感交集。

「越过千山,越过万里。」

不同于轻易讨厌冬天的樱,她仁慈的主人绝不把理应存有的怨恨说出口,看起来甚至像是因为无法相见,变得更加思念对方。

「纵然未能拥抱,春仍长随其后。」

即使雏菊思念的对象,就是她遭人绑架的原因。

——慈悲为怀有时也让人伤脑筋。

「仅在此、聊表心意,春天、已顺利、降临此地。」

歌舞结束时,樱一手拿著外套与毯子冲上前去,像是抱住对方似的包紧了雏菊。

「辛苦了。待会还得走回去停车的地方,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好。」

「我准备了热焙茶和冰运动饮料,您要哪一个?」

「雏菊要、热茶。」

樱打开轻巧的折叠椅,让雏菊坐在上面。她从行囊拿出可以保温保冷的焖烧杯,轻轻递给雏菊。

接著,她拿出系在登山包上的红色油纸伞,站到坐在椅子上的雏菊身边撑开。

晴朗的冬日,雪山中纸伞下的少女主从二人,实在是如画般的景象。

「……樱,你不用、这么做……」

只有自己坐著似乎让雏菊感受不太好,困扰地垂下了柳眉。

「雏菊大人,这是您应当得到的礼遇。」

「上山来、进行显现、的工作,你也、累了吧。」

「我一点也不累。」

「伞很重,不要、用了吧?」

「我想找适合雏菊大人的伞,这把伞是经过一再精挑细选才选中的。作工非常优良,虽然是粗柄户外伞,不过重量意外地轻喔,再说紫外线是肌肤大敌。」

「不然、你也一起、坐吧。」

「椅子只有一张。」

「你坐、椅子,雏菊坐在、你的大腿、上。」

「什么?」

「雏菊坐在、你的大腿上,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坐了。」

「……我无法拒绝。」

这个邀请实在太有魅力,樱不禁把随从的身分拋在一边答应了。樱依然撑著伞,一张小椅子上坐著两个女孩子,她们紧依著对方而坐,就像一对感情要好的姊妹。

——好幸福。

这个地方十分幽静,没有多余之物,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有雪了吧。

「雏菊大人,您不要一直盯著雪,眼睛会受伤。」

「可是,雏菊、就是、会不自觉地、看。」

如果没有随时在迷惑自己最心爱主人的遍地白雪,这一刻会更完美。

「雏菊大人。」

「嗯。」

「……别看了,让眼睛休息……」

樱的语气像在闹别扭,用一只手遮住雏菊的眼睛。即使明白这么做没有什么意义,只有现在,只有这一刻,她希望主人只属于自己。

「对不、起。」

听见这声道歉,樱叹了口气。指尖感觉到雏菊搧动著睫毛,可能是从手指隙缝间在看雪吧。这位主人基本上非常乖巧,只是一旦有所坚持就不会退让。樱明知道这点,不禁觉得固执的自己实在很蠢。

雏菊的视线没有看向她——尽管这是她坐在自己腿上的缘故。

而她始终看著雏菊。

「……不知道、狼星、大人、好不好。」

雏菊的黄水晶瞳孔直视著就要消失的积雪。

那位代行者带来的季节残骸。

「那种人谁管他,您不需要挂心。」

樱不自觉尖酸地说。

「……雏菊只是、在想,不知道、他好吗?」

「他要是过得好才让人生气,希望他活在痛苦中。」

「别这么、说……樱,雏菊呢……其实不恨、狼星、大人,也不恨、冬天……」

「……」

「因为那是、『我』以前、喜欢的人……现在也……忍不住、在意、而已……」

雏菊的说法有点奇怪,但是樱没有感到疑惑,直接反问回去。

「您是说那不是您自己的意思吗……?」

「……雏菊也、不明白……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雏菊知道、你就是、樱……只是,毕竟是、借来的……」

雏菊说著,有些无所事事地摆动双脚。

「……感觉就像、闯进、陌生人的、家里、住下来……」

「可是那里就是您的家啊。」

「是没错,但是、感觉就是、不一样……所以呢,雏菊非常……非常、感谢你、愿意对、『替代品』……的雏菊、这么好。」

主人奇怪的言行,听得樱满脸难过。

她忽然觉得坐在腿上的少女有些捉摸不定。

——别说这种话。

这声恳求没有说出口,在脑中不断回响。

『……你可以、走了,雏菊会、自己、去死。』

响遍脑海。

「雏菊大人,医生不是说过吗?这是您延伸出来的人格。」

樱像是同时在说服自己,刻意说得十分坚定。如果自己在这时候不说得有自信点,主人有可能会崩溃,她绝不会表现出这种不安。

「……嗯。」

「您不是替代品,您同样是花叶雏菊大人。」

「…………」

「就算您不这么觉得,我也知道您就是雏菊大人。不过您不用回到过去那个样子,我一样很喜欢现在这个新的雏菊大人。我喜欢您……努力的模样。」

「……嗯。」

两人的对话原本可以漂亮地结束在这里,但是雏菊将小巧的脑袋瓜轻轻倚在樱的身上。

「……那么……」

她把身体重量交给樱,足见她对樱的信任。一次次的心碎,一次次把碎片黏好,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的少女所寄予的信任,在樱心中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

所以说,樱绝不会背叛她。

「雏菊可以……思念……狼星、大人吗……?」

不可以背叛。

就算自己用来鼓励她的那些话,演变成始料未及的请求。

「雏菊呢……想让他们、见面……为什么、呢……自己变成了、别人,喜欢、狼星大人、的心情、却似乎、没有消失……」

不管内心多么浮躁,也不能背叛。

「樱……雏菊呢……想见、狼星、大人……想让『那孩子』、和他、见面。」

万一这么做,自己说不定连『现在的』雏菊都会失去。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樱回想起坐在腿上的主人回来的当时,内心感受到的恐惧。

黎明十八年,秋天。

一位少女来到了春之里。

群山环绕的春之里没有记录在大和的地图上面。

养育四季代行者的『里』分布在大和的各个地方。

「春之里」、「夏之里」、「秋之里」、「冬之里」,所有地点都是受到保密的国家机密。

其中,所有相关人士,皆认定自然景观最丰富优美的就是「春之里」。

里外面有座巨大的围墙,用来隔绝外界的接触。

穿过围墙后,可以看见一间间的茅草屋。里的入口处有一条大路,笔直通往镇守的森林。走出森林后是一座小矮丘,长长的石阶延伸至山丘上方,两旁种植著季节花卉与树木,一路上去后,就能抵达春之里的枢纽。

那里是祭祀『春天』,培育春天代行者的『社』,构造上分为服侍者生活的本殿,以及祭祀四季的拜殿。一座华丽的大和宅邸,建在宽阔的土地上。在这古朴的春之里,外来的访客不安地站在社前面。

若要以一句话来形容,这名女孩子很寒酸。

看得见几丝白发的黒发没有整理,长到了腰间。而且也许是没钱买衣服,季节都要接近秋天了,她却只穿了件黑色薄衬衫搭配牛仔短裤。

原本这里不是这样的女孩能进入的地方,不过她是受邀前来。车子不知道从哪里把她载到这里,她在山里走了一阵子,终于来到这个地方。

一会儿过后,身穿和服的女子从社本殿走出来。

『里长在里面等你……你有带替换的衣物过来吗?』

女孩摇头。真要说起来,她根本没有带什么东西。虽然背了背包,但里面空空如也,只随便地把刀塞进去。

『……你这副德性不能前往晋见。』

『是你们叫我过来的。』

『我们是请春天代行者的随从过来……不是无家可归、全身脏兮兮的旅行者。』

『我只是来这里听你们有什么话要说,不觉得有必要正装出席。』

女孩看见对方侮辱的眼神,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我明白了。姬鹰樱小姐,里面请。』

美轮美奂的大和屋宅简直就像一座和式的城堡。

不管走到哪,都可以看见美不胜收的大和庭园。

樱在本殿绕来绕去,终于走到接待室的房间。

然而,叫她来的人没有立即现身。她在中午过后抵达里,但是直到夕阳染红了天色,她才见到找她来的那个人。

『……为什么要我等那么久,老太婆……」

樱劈头就这么说。

对方毫不畏惧她的先发制人,也应了回去。

『注意你的用词,小女孩。』

这位老婆婆是管理春之里的里长,年纪大约超过七十岁了。

本殿一角的和室里,两个人跪坐著面对彼此。

『姬鹰樱……你打著搜索春天代行者花叶雏菊的名义……把自己卖给冬之里……在冬天拋弃你后,沦落到人类社会,过著惨不忍睹的日子……你这么不知廉耻,我们非但没有制裁,还迎接你回来,你就没有一句感谢的话吗?』

樱听见这番冷漠的话,不甘示弱地用鼻子哼笑。

『……话不能这么说。我出生在里,可是服侍的对象不是里。我的主人只有一个人。既然主人消失,我当然要去找她。你们早早就结束搜索雏菊大人的行动,和你们在一起也没有帮助,至少冬天那里还有利用价值。再说,你们不是迎接我回来,是找我回来,不是吗?』

『……你讲话变得很粗鲁呢。』

『如果九岁就被人拋弃,讲话自然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我们想将你培养成不管遇上什么事都不会断的刀,看来是失败了。哪里有利可图就往哪里去,对象是谁都无所谓,简直是娼妇。』

樱没有理会对方的中伤,只是冷笑著继续说下去。

『娼妇也没关系,只要是为了主人,要我当强盗或是娼妇都行。所以呢,你们把连看都不想看一眼的人叫来这里是为什么?难不成是打算在这里进行审判?』

『……』

『还是要交换情报?如果要重新展开搜查,我可以提供我这里所有的情报。』

『我们不会重新捜查……』

樱嘲笑著,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想也是……毕竟你们赌雏菊大人会死嘛。』

现场瞬间散发彷佛空气出现龟裂的紧张感。

原本就恶劣的气氛变得更糟糕,她们两个人都感受到了。

里长张开嘴巴像是有话要说,然而樱早一步阻止了她。

『代行者只要生命没有被夺走,或是季节显现的神力没有耗尽,就能行使春天。』

——这群阳奉阴违的家伙。

『一旦无法行使,下一任的春天会随即出现。』

——还不知耻。

『那位大人消失后过了八年,至今还没有春天,可见雏菊大人还活著……』

——无耻、无耻、无耻!

『你们却巴不得雏菊大人赶快死!才会结束搜索……不知廉耻的人是你们!这群无赖!』

樱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一锅滚烫的热水在沸腾,她虽然坐著,却怒骂到喘不过气来。她因为压力,得到了过度换气症候群。

『……!』

按住嘴巴,深呼吸。为了不让病情发作,她忍下了苦闷的情绪。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口了。

樱一直想用这项事实来训斥他们。

然而,说了之后也没有感觉心情比较轻松,甚至也不觉得高兴,只感受到空虚与无可言喻的哀伤。眼眶似乎要泛出泪水,她咬紧了唇。

『……居然希望产生新的代行者……真亏你们敢有这种想法……!』

说出最后那句话时,她只能挤出痛苦的声音。

里长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如果要归咎责任,该认错的明显是春之里。

依顺序来说,按樱的话可以这么解释。

这个国家的春天代行者花叶雏菊遭不明人士绑架,下落不明。

四季代行者若本人死亡,或年届高龄无法再使用神力,能力会转移给其他人。转移对象是从四季代行者此一制度开始的神话时代便延续下来的血脉的某个后裔,以超自然的方式选出。

既然没有出现继任者,表示花叶雏菊遇掳后还活著。

然而,春之里在相当早期就放弃了搜索。

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有个一旦无法完成使命就遭人遗弃的女孩。

『不管是现在,还是这一刻!你们见死不救,还真有脸……!』

『……保存获命为四季代行者的原始人类血脉……是里存在的最重要理由。』

里长慢条斯理地说道,像是想安抚樱的情绪。

『……我们春之里的目的是顺利把春天带来这世上,如果代行者消失,当然需要找出继任的代行者。我们无法对不会回来的人抱持希望或是付出金钱。她是被匪徒掳走的……谁都以为她早晚会丧命。』

『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吹捧成神,失去用处就变垃圾吗……』

『……』

『可是,你们猜错了,她这八年以来都活著!我不该来的……我不知道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光是和你讲话就觉得反胃……』

『等一下……樱,你听我说。』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没有要展开搜查,叫我来有什么意义!嘲笑我吗?』

『不是的,听我说,樱。』

樱沉默地站了起来,里长见状,试图留住而抓住她的手臂。樱猛力挥开,但又再次被她抓住。

『……喂,要是你仗著自己是老人家,以为我不敢动手……』

『她归来了!』

樱一时无法理解这话的意思。

『……什么?』

她无法呼吸。

『……雏菊代行者回来了。大约半年前有人发现了她……这件事还没有对外公布……』

『……居然有这种事,可是……』

樱发出嘶哑的嗓音。听见这么惊人的消息时,她应该要马上追问下去,或是感到头晕目眩吧,但是实际上根本做不到。

她发不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身体出现反应。指尖发抖,而且完全克制不住。她不觉得冷,牙齿却在打颤。

『可……可是……』

终于挤出声音时,传出的是少女孱弱的嗓音。

『半年前……?既然找到人了,为什么不公布……也不联络我……』

『我们不知道你的去向……说到底,我们本来也打算换随从……』

得知更令人心痛的事实,樱说不出话来。

『……!』

代行者遇袭时没能尽责的随从,本来就该调离岗位,但亲耳听见还是让她大受打击。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叫我过来?

樱不认为这位里长会如此体贴,允许自己和过去没保护好的主人会面。

——肯定有什么隐情。

樱这么判断,并瞪向里长时,里长像是看穿樱的心思,轻声说了起来。

『国家治安机关将花叶雏菊交给我们,我们努力协助她复原,但是她的状态迟迟没有起色……再这么下去,恐怕她会无所作为就结束生命。因为那起绑架案……她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心灵崩坏……不对,是「接近神的状态」。为了阻止这种事情发生,我们换了好几次随从,可惜都不顺利……』

听见里长这么解释主人的现状,樱不禁脸色惨白。

『她、她还有办法讲话吗?』

『……虽然退化到幼儿阶段,还是有说话能力。若一直像这样失去身为人类的平衡,她会太接近神……也就是说——』

这些话又更加撼动了樱的内心。

『她会早逝。』

确认樱不会逃走之后,里长放开她的手,劝说道:

『随从的存在意义……比起保护代行者的人身安全,更重要的是保护其心灵,让他们停留在人类世界。四季代行者……即使他们否认,他们依然是现人神……是异于我们的生物。一旦失去人心,自然会往神靠拢……万一过去就回不来了。姬鹰樱,你……我其实不想要你回来……可是,如果要救那位大人,只能靠你了。』

『……你还……真……讲得出……』

樱的脑中浮现出各种话来。

——『太迟了』、『都是你们害的』、『要死应该是你去死』、『为什么不早点叫我来』、『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赶我走』、『谁教你们拋弃她』、『你们根本不愿意救她』。

『……你或许会予以否定,但我个人希望能为生还的那位大人尽份力。拜托你救救雏菊大人。』

——『骗子』、『你以为她很快就会死了吧』、『可是她没有死』、『那位大人在你们放弃她之后,活了好几年』、『我想现在就让你们尝尝相同的滋味』、『她对你们来说只是工具』、『但是在我心中、在我心中——』。

『我这就带你过去,她现在住在拜殿……』

——『在我心中,她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女孩子』。

脑中的话语犹如一波波诅咒的浪潮,从未消失,但是樱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怕自己一旦开口说话,会忍不住揍向眼前这位里长。不管再怎么痛恨,她总归是能让自己与消失的主人联系起来的一个点。樱明白自己这时候应该表现得安分点。她心知肚明,咬唇忍了下来。

——但是我绝不原谅她。

她将复仇的念头刻在心里,默默跟著里长走在通往拜殿的路上。

一抵达拜殿,里长就离开了。

她表示自己不在场比较好,还说已经事先通知过有人会过来。

『打扰了。』樱如此宣告并进入室内。拜殿摆设四季春像的空间,有条延伸到深处的廊道。她接连拉开纸门往里面走,彷佛闯进奇幻世界里。

这一路上经过的和室里吊满了乾燥花,而且愈往里面走,光景愈是古怪。这些乾燥花似乎不限种类,满天星、蔷薇、薰衣草、千日红与星辰花等各种花束装饰在墙上。往上看的话,天花板也吊著花,置身在房间里面,宛如身处花海。最后,她终于走到一间被花与草木淹没的房间,此处甚至看不出和室的外型。她方才提心吊胆地进了好几间房,到处都没有看见人。这样隔离起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

她站在最后一间房门前,心想应该就是这里了,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脚边。

『……?』

透过纸门的隙缝,轻风将花瓣送到樱的脚边。淡粉色的桃子形状,是樱花花瓣。

——她真的在里面。

现在的季节是秋天,红叶与银杏围绕著整座里,不可能有樱花绽放。樱花花瓣的存在本身就令人匪夷所思。

——这是春天代行者的力量。气味不同。

不同于秋天的气味吸引著她,气味虚幻,彷佛马上会醒来的一场梦,是春天的香气。樱走上前去,把手放在纸门上。门拉开后,又有几片樱花花瓣飘了过来。

花瓣轻盈飘落,一圈又一圈绕著,像在跳舞。

一看见门后的世界,她瞬间惊叹出声。

眼前的景象十分具冲击性,只消一眼就足以征服人心,呈现出女王般的诱人力量。

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作用,美得宛如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摇啊,摇啊,樱花儿。

落啊,落啊,樱花儿。

花香飘啊飘。

春天来了,阖上眼,不知为谁妆点。

为谁妆点,为谁妆点,春天来了,春来了。」

身穿纯白和服的少女坐在檐廊唱著歌,庭院里长出一株约有成年男人高的小樱花树。代行者的力量是变弱了,但她仍确实显现了春天。

『来啊来啊……』

少女唱到一半停了下来,朝樱的方向转过头。她的眼里似乎没有把樱认知为旧识,转身便赤脚踩到庭院里,身体明显摆出了准备逃走的姿势。

『雏菊大人!』

樱惨叫似的大喊。

『雏菊大人!我是樱!我是……我是您的樱啊!』

少女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自己的主人就在眼前,樱没能保护的春神还活著。

光是这个事实,就让她痛苦得无法呼吸。

『我是姬鹰樱……!』

——吸气,证明自己的身分。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您……!』

——你的神就在眼前。

『我一直……一直……』

——她就在眼前。

『我一直在找您……!雏菊大人……!』

樱不知不觉屈膝倒地,泣不成声。

『……!』

她其实是想正式地下跪,只是哭得全身无力,连手也没有握住的力气。

『……呜呜……呜……呜、呜呜……』

她只是一边哭,一边捶打著地板。她心想自己得跪好才行,努力挪动发抖的手,让额头贴在榻榻米上,只可惜马上又倒了下去。

『樱。』

机械人般的嗓音响了起来,樱不自觉抬起头。

『……樱……?』

樱的神无声无息来到眼前,俯视著她。少女的指尖战战兢兢地抚摸著樱流下滂沱泪水、表情涣散的脸、头发与双唇。

『你……真的、是……樱?』

『雏、雏菊大人……』

『你的、头发、怎么、了……?以前、你是、漂亮的、黑发,现在、变白、了。』

『雏菊大人、雏菊大人、雏菊大人……!』

樱伸长了发抖的手。

『……雏菊大人,我好想您……我一直、一直在找您。』

她克制不了自己,抱住了雏菊的脚。

『……』

为了安抚抱住自己的樱,雏菊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声调全走了音,维持奇怪的说话方式继续说下去。

『雏菊大人……!雏菊大人……』

『樱,你在、找雏菊、吗?』

『我在找您……我一直在找您……』

『一直、在、找雏菊……?』

『一直……一直在找……!我没有一天不在找您!……雏菊大人……』

雏菊听见她这么说,原本恍如梦中的表情变得有些哀伤。

『这样啊……原来、你在、找雏菊……对不起喔……』

『别、别这么说……我这个随从没能保护您,在此向您致上最深的歉意……如果您怒气未消,不论什么处罚……』

『……雏菊不是、那个、意思。雏菊呢……』

『是,雏菊大人。』

樱抱著不管什么事都愿意接受的想法,看著主人的脸。

『已经、死了。』

这句话出乎樱的预料,有如冷雨打了下来。

『……死、死了……是什么意思?』

『……原来的、雏菊、死了,现在的、雏菊、是另一个人。』

『……雏菊大人?』

咚——心脏发出不祥的响声。

樱不由自主地扬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因为眼前的人长大后,出落得更加美丽。

虽然散发出虚幻的气氛,但这个人确实是自己的主人,不可能看错。樱仔细观察,十分肯定她就是自己长年来找寻的春天代行者,况且樱花的显现就是最好的证据。

『不同人……的意思是……雏菊大人,抱歉,我……无法理解……』

『之前、那个、雏菊因为、忍耐、不下去,中途、消失了……现在这个、【雏菊】是、替代品,不是、你找的、那个雏菊……』

『……您的说话方式的确和以前很不一样……可是……』

『我们不是、同一个人,虽然雏菊、这么告诉、大家……』

『……』

樱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不是自己可以轻易想像出来的事。雏菊伤脑筋地垂下柳眉,看著樱。

她摆出的表情像在说『该怎么安抚这个忽然跑出来、不知所措的少女』。

樱不自觉放开了抱住雏菊的手。

『……对不起、喔。』

缺乏温度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对不起、喔,樱……所以说,你可以、离开了。』

听见这委婉的拒绝,樱感觉胸口一阵刺痛。

『是、有人找你、过来的、吧?雏菊之前、明明、说过……不用、这么做。』

或许这位大人的确和以前不一样。

『雏菊知道喔……知道大家、都在、等【那孩子】、丧命。』

说话方式不同,表情也不一样。

『那么、雏菊会让、他们、如愿,现在的、【雏菊】、早晚会死,不用管、雏菊。』

彷佛是一名只有外貌相同,内在全然不同的少女在说话。

『到时候,你可以、服侍、下一位代行者。你可以、走了,谢谢你、过来。』

樱胆战心惊,梦想中的重逢如今正演变成与想像完全迥异的事态。

『……!』

她眼前摆著一个选项,要她在这时候死心离去。

听从雏菊的话离开这里,忘记春天代行者活下去。

这个选项浮现在她的脑海。

——不要这样说。

内在的自己立即否决了这个选择。

——不要这样说。

自己长久以来执著于一位少女,为了那个人而活。如今却说因为少女平安活了下来,因为自己也不受欢迎,所以还有展开新的人生这个选择。

——我不要这种人生。

她大可顺著对方的意思离开,反正自己现在才十来岁,人生还有很多机会可以重来。

自己可以过一般人所度过、正确无误的时光,机会就在眼前。说不定这是最后的机会。不管有没有季节都无所谓,和我的人生没有关系,只要这么说就行了。不用理会十年前赌上性命救了自己的少女,反正对方也说不需要自己。

——那……

命运低吟著。

——那又如何。

命运低吟著,但是樱不打算接受。

——那又如何,我不需要正确。

她拒绝了一度想像起没有雏菊的人生的自己。

交很多雏菊以外的朋友,上学,谈恋爱,结婚,或许生子,度过平凡且安稳的生活就好。

——啰嗦。

面对低吟不止的命运。

『不……』

——真的吵死了。

樱恶狠狠地唾骂著。

——吵死了,去死,快消失。

她杀了脑中那个打算背叛主人的自己。

她一再一再杀死那个自己。揍死。辗死。绞死。刺杀。囚杀。磔杀。射杀。毒杀。虐杀。残杀。诛杀。扼杀。伏杀。宰杀。

杀、杀,全部杀光,只留下忠心耿耿的那一个。

『不,我能回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现在的姬鹰樱就是这样形成的。

——杂音全部去死,废话少说。

主人还活著,她不需要自己,但那又怎么样。

——除了待在这位大人身边的权利,我什么都不需要。

『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您的仆人。您是我唯一的归处。』

那又怎么样——樱再次把这句话刻在自己心里。

『请原谅在下长久以来没有随侍在您身边,姬鹰樱如今重返工作岗位。』

她这么说的时候,雏菊的眼神像是觉得难以置信。

——绝对不能失去雏菊大人的信任。

樱有种不安的感觉,彷佛有可怕的虫子在自己的体内乱窜。

她知道自己该顺从主人的意思,满足对方的心愿。雏菊已经不在憎恨的深渊之中,但是樱怎么也摆脱不了痛苦的回忆。

十九岁的少女背负著这样的压力太过沉重,本人甚至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压得无法动弹。

「可是,是冬天害您被抓走……」

为了转移痛苦的心情,她说出了这句话。

——明知道不该这么说,我还是说出来了。

樱知道雏菊不可能接受这种说法。

「……不是、的,犯罪的、是、匪徒。」

樱用来逃离痛苦的方式,雏菊已经不需要了。

「就算他们弃您不顾,害您的人生全毁……?」

雏菊的人生遭受了残酷的背叛,她却能够克服。

樱还做不到。说不定永远不可能做到。

「如果是其他人……不……没有我们可以相信的人……」

不对,不是做不到。

「没有、这回、事。」

而是她不想做到。

「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想做到。如果不继续憎恨下去,樱将失去动力。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呢?」

雏菊不再倚在樱身上,把身体转了过去。两人的视线终于交会,那是樱想要的视线。主人看向自己的那对黄水晶的瞳孔,正流露出哀伤的波光。

「把狼星、大人、和冻蝶、大哥、当成坏人,心情、就能轻松……了吗?」

——神。

「雏菊懂、你的心情,雏菊以前、也是这样,很痛苦。」

——我的神。

「不过、呢,那只是、我们自己、想要、制造出、坏人、而已。」

是如此天真与纯洁。

「是你、教会了、雏菊、这件事。」

——您用那双看透世界的眼神看待事物。

「你这么、教雏菊,为什么还、说出、这种话……?你其实、知道吧……?那一天、他们两个、想保护、我们……」

——深深伤害了我。

「如果一定、要有坏人,你会一直、这么、痛苦。」

雏菊的话语有如圣洁的祈祷。

「……虽然、你不用、改变,雏菊也、喜欢你……」

这样的祈祷,为樱指出了一条光辉且不感到痛苦的道路。

「可是,雏菊不想、看到、你痛苦。」

然而,樱不想放下憎恨。如果现在放下的话……

「……雏菊大人。」

自己肯定会变得脆弱。

——我找您找了好几年。

变得脆弱。

——春天放弃了,冬天放弃了,我依然继续找。

一旦变得脆弱,就无法成为刀。

——我需要愤怒。

万一无法成为刀,就无法保护最爱的少女。

——我需要憎恨,雏菊大人,您不知道吧。

无法保护最爱的主人。

——您不知道吧。如果没有憎恨……

保护不了。

——有人会因此活不下去。

保护不了的话,雏菊与樱都难逃一死。

「……」

樱吐了口气,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

「我会努力照您所说的做。」

「真的、吗?」

「对,我会努力……所以说……雏菊大人。」

「什么、事?」

「可以请您再说一次喜欢我吗?我想要有努力的动力。」

樱说出口后,不禁觉得这真是个愚蠢的心愿。

——我知道,这种心愿既愚蠢又肤浅。

这种要求简直就像讨拍的小孩子。痛恨的对象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主人的好感,因为讨厌这个样子,耍赖地说自己也要。明明她不是自己的母亲,也不是情人。

「说谎也无所谓……」

主人与随从。神与神。女与女。男与女。双方的组成在各方面都不一样,这样的对抗实在很傻,这一点樱也明白。狼星和雏菊的关系,根本不同于樱和雏菊的关系。

憎恨也好,束缚主人的内心,要她眼里只有自己也好,都是愚蠢的行为。

——对不起。

但她还是想要这个少女的爱。

——我把您当成了替代品。

靠著负面情感活到现在的樱,需要的正是雏菊。这个少女是她唯一的生存希望。

——您自己明明也很痛苦,对不起。

所以她想要雏菊的视线,想要她的关心,而且祈求对方也能爱自己。

「……为什么、又说、这种话……雏菊不会、说谎……」

尽管不用对抗,神已经对她相当慈爱,她还是很痛苦。

「雏菊喜欢、樱。」

雏菊以真诚的声音,说出了樱想听见的话。

——太好了。只要您喜欢我。

「雏菊喜欢、你,不管是、你温柔、还是生气、的时候。」

——我就感觉自己得到了原谅。

「雏菊喜欢、你,很喜欢、你。」

——这样的要求就像在要免罪符。

「不用、担心,樱。」

只有雏菊,能为樱从十年前就痛苦不堪的内心疗伤。

「……雏菊大人。」

樱决定假装没看见不合己意的现实。

「雏菊大人,我也喜欢您。」

再让我憎恨一下这个世界。樱放开纸伞,让其落在地面,她抱住了面对自己的主人。置身雪地,像要抵抗反射两人的光芒般抱住雏菊。雏菊任由她抱住,在她怀里微笑说道『好痛喔』。樱急忙放轻力道。

「雏菊大人……」

「没关系,不用、担心……」

「是……」

雏菊安抚似的说。不论樱做出多么失态的行为,雏菊也不会拋开她,这番心意透过言语传到了樱的心里。

——对不起,雏菊大人。

九岁的樱能够激励自己活到今天,靠的全是早该放弃的情感、后悔与执著。

——对不起,如果我可以更普通地……

她没有这些情感就活不了,根本活不下去。

——如果我可以用更普通的心态喜欢您。

这份『喜欢』是扭曲的心意,樱也注意到了。

「我希望一辈子都能在您身边听您说这句话,与您形影不离。」

樱的爱有点扭曲,但是比谁都坚定。

「……嗯,要雏菊说、几次都、可以,因为雏菊、喜欢你……雏菊没有、怪你……谢谢你、等雏菊……没有、遗忘雏菊……雏菊、喜欢你。」

唯有抱持这样的态度,她的人生才有动力。

「是,我也喜欢您……我绝对会一辈子守护您……」

所以说,无论是憎恨还是依靠她都需要,不能放手。

「不用、担心。」

雏菊看穿了这一切,毫不吝惜地将话语和视线都给了樱。

「雏菊喜欢、樱。」

「……是。」

「非常非常、喜欢。」

「是,雏菊大人。」

吟咏著爱的女孩,与乞求爱的女孩之间,存在的不是恋爱。

「所以说,不用、担心。」

「……是,雏菊大人。」

虽然不是恋爱,但是比恋爱更激烈,也比爱情更纯真。

「只要有您在,我什么都不担心。」

尽管有些不寻常,两人之间是正常的感情。

雏菊大约说了五十次的『喜欢』时,樱终于恢复了平常的笑容。

在夏离宫停留了数日。

进行春天显现的雏菊等人按照原定计画的时程,顺利完成了在衣世的工作。

两人刚到访的时候,这里还是积著雪的冰冷风景,现在也慢慢变得暖和了 一点,冬天正要换上春衣。

雏菊她们结束显现后休养个几天,就必须继续前往帝州。

「……雏菊大人,您还好吗?」

雏菊或许是因为连日来使用神力,精疲力尽,一回到房间就发烧了。

「……嗯……只是有点、发烧。」

主人从棉被里面稍微露出脸来回答樱,虚弱模样让樱不禁心痛。前几天显现后,在雪地里聊太久了。一想到说不定是这个原因,她就悲从中来。

雏菊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马上加上一句『和那一天没关系喔』。

「……总之先想办法退烧再说,我去拿药来。晚餐还是谢绝他们准备的餐点,我借用厨房来帮您备餐,煮粥好吗?」

「雏菊想要、加蛋,这种要求、会太任性、吗……?

「不管您有没有发烧,都可以尽量向我提出任性要求。」

樱细心地帮雏菊调整额头上退热贴的位置,接著往厨房走过去。

为了保护雏菊,她把这栋建筑物的构造牢牢记在脑里,直接走到了厨房。

夏离宫在构造上属于西式建筑,每个房间都很宽敞。

而且也许是为了招待客人,厨房摆了两台冰箱。厨房里没看见半个负责的人,樱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否可以随意打开冰箱。

「有什么事吗,姬鹰小姐?」

后面传来说话声,转过头去,只见菖蒲就在那里。

她似乎是出门回来了,身上穿著优雅千金小姐般的洋装。

「菖蒲小姐,请问可以使用冰箱里的东西吗……雏菊大人发烧了……我想要另外准备晚餐……」

「那可真让人担心呢……当然行,厨房的所有物品都可以使用。厨子刚好出去采买了。」

「感谢您的许可,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樱打开冰箱,俐落地拿出食材与调味料,菖蒲看著她的动作,显得很有兴趣。

「……怎么了吗?」

「没想到你会下厨呢……」

「只是粥而已,谁都会煮。」

「……说来真不好意思,我没有煮过粥。」

「什么!」

樱不小心惊呼。

「所有的事都是由身边的人帮我打理。」

基本上,代行者与随从从幼年起,就为了季节显现在各地奔波。因为有同行的大人准备伙食,自然没有下厨机会。

「我都要结婚了……这样不好吧,总不能都让对方下厨……至少在先生感冒的时候,可以煮个粥……」

樱不敢贸然附和这位亲切的随从,只是怯生生地邀她和自己一起煮粥。菖蒲开心地频频点头,于是两个女生亲昵地站在厨房。虽然说是一起下厨,但不管再怎么用心煮,粥毕竟只是粥,最后自然成了两个人一起盯著锅子的状态。

两人静静看著锅子一会儿,在沉默的时间愈来愈长时,樱开了口。

「……那个……我可以请问有关罢工的事吗?」

她早就想问这件事了。菖蒲垂下柳眉,疲弱地开口回应。

「唉……实在让人颜面无光,主人居然罢工……」

「不,别这么说……」

「这件事其实很单纯,妹妹从小就把我当成她的私人物品。」

她的脑中像是浮现出两人度过的那些日子,回忆一般地说了起来。

「人们把代行者当成『神』,她连学校也没去,在非常封闭的环境里面长大……对随从的依赖心因此变得很强烈。我结婚辞去随从的工作,让她感觉自己的玩具被抢走了……你明明是属于我的……她这么认为。」

樱能理解那种感觉,只是那种感觉不仅限于代行者。

——这点我们不也一样吗?所以您不需要那么烦恼。

随从们本身也相信自己是属于『代行者的物品』。

关系愈深厚,这种念头就愈强烈,离开主人甚至会痛得心如刀割。即使姊妹不合,她不认为夏天的随从就没有这种感情。樱观察著菖蒲的模样,继续话题。

「……不过,没想到里会同意呢。毕竟随从虽然也有保护代行者的用意,但最重要的是为了让代行者『不过于接近神』……也就是让代行者的精神稳定而存在的。」

「这算是夏天特有的状况。年幼时由家人照顾,长大后由伴侣陪伴终生。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我这次结婚不是特例。」

「这么说来,夏天代行者大人也会结婚……?」

这件事让樱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但菖蒲只是若无其事地点头。

「双方已经见过面了,明年起会由被选为妹妹……琉璃丈夫的人担任随从。那是血统纯正的名门后代,年纪稍微大了点,但是为人和善,非常有度量。琉璃也不讨厌对方,但……」

「……琉璃大人的……年纪是……」

「十八岁,正是适合出嫁的时期。要是不让她脱离姊姊,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年纪愈大,见识愈广,会更拒绝这种形式的婚姻。」

「……」

菖蒲娓娓道来的这件事,残酷到令人难以置信。

——她是已经看开了吗?

樱只在意主人,认为这种婚姻未免太过时了。侍奉四季的世界与外界的行事方式不同,樱不禁想问『您也认同吗?』,但是看见菖蒲不知何时握住了双手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果然不这么想。

为季节奉献生命的血脉,总需要为了世界牺牲。

不只菖蒲如此,樱和代行者也一样,都有需要强迫自己妥协的事情。

「……夏天这里也慢慢有了改变,以前随从不许结婚,代行者的结婚对象也受限。在我和琉璃这一代……如果能稍微改善,后代也会比较轻松……」

「真是伟大……」

「……琉璃应该也明白这是有建设性的想法,虽然明白,但无法接受吧。就算喜欢自己的人担任随从……在她心里,还是希望随从是从小就在一起的人……」

「抱歉,我太多话了……真不好意思……因为我们都是随从……不小心就……」

「别这么说。」

「春天的各位就没有这种烦恼了吧……」

「我们这里……」

樱不想让家丑外扬,可是对方说了这么多内部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总不能什么话都不说。

吐露内心不安、道出心中的烦恼,都能让心情轻松一点。

「……老实说,我们这里也发生过罢工。」

「什么!?」

得到了不出所料的反应,樱苦笑起来。

「雏菊大人她……在遇劫归来后,有一段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她不相信人,又有内心受到创伤后的压力症候群,遇上了很多状况……」

啊啊——菖蒲哀号著。

「情形和官方的公告不同吗……那么『春天归来』是……」

「正确来说是两年前。她在让人发现后,用两年治疗心伤……终于走到这一步。」

安静的厨房里,一时间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与锅子咕嘟咕嘟作响的声音。不久后,菖蒲先开口了。

「……我姑且看过资料……但真的那么可怕吗……?」

「……什么意思?」

「冬之里遭到攻击,春天代行者被掳走的那起事件。」

「……对,当时的情况的确很可怕。我是当事者,接受过侦讯……我反覆读过那份事件概要的报告,都记在脑中了。」

菖蒲看著樱,于是樱搅拌著锅子,有如说故事的诗人讲述起来。

「冬之里袭击事件发生在黎明十年二月一日。」

她这么起头,彷佛吟唱起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当时我们正为了『四季降临』造访冬之里。下午三点左右,反四季厅派的激进组织攻击冬之里……从地下道入侵的组织成员朝冬之里的职员开枪,造成许多人轻重伤……」

锅子咕嘟咕嘟地响著。

「注意到骚动的冬天代行者寒椿狼星……当时十岁,他的随从寒月冻蝶十九岁,以及我的主人……春天代行者花叶雏菊大人六岁,还有我……姬鹰樱……当时九岁,从冬之里本殿出发避难……」

彷佛连同这些危险字句也一起下锅烹煮的声音,像极了敲打记忆之门的敲门声。

就算只是描述当时的情形,说著就会不由自主回想起来。

「我们四人离开冬之里后,在围绕整座里的镇守森林遭激进组织追上,展开抵抗……冬天随从寒月冻蝶为保护雏菊大人……重伤……我也被枪击中,身受重伤……」

叩、叩,记忆的门敲打著。

「如果不是雏菊大人当场显现春天,叫出巨大樱树保护我们三个人,我们早就死了。」

叩、叩、叩。

「那位大人与激进组织交涉,表示愿意交出自己,要求他们撤退……」

叩、叩、叩、叩、叩。

樱的记忆之门受到一再敲打,遭到强行开启。

「根据交涉结果,他们掳走雏菊大人,我们得救了。」

叩、叩、叩、叩、叩、叩。

「之后……犯人致电国家治安机关。」

叩、叩、叩、叩、叩、叩、叩。

「要求限制四季代行者的能力以及扩大使用范围。」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国家治安机关立即设立专案小组,与犯人隶属的激进组织展开包括金钱在内的交涉。四季厅、国家治安机关与大和国政府拒绝对方要求……」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虽然重新交涉条件,但犯人自某天起便不再联络……」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后来完全失去对方消息,事件始终没有解决。」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我的主人花叶雏菊大人的存亡,只能由下一任春天代行者没有诞生、春天没有到来这种方式确认。」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我不想想起来,过去都去死吧。

——所有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出了差错。

四季降临指的是首次得到代行者力量的人,与冬天代行者共同生活一个月的仪式。

与季节始祖的冬天一同度过蜜月,藉此体现神祇的生活。经过这样的仪式后,就能正式成为代行者的一员。新任代行者在四季降临结束后,就会展翅飞向世界。

冬之里在遭受攻击前,经过一再的模拟与训练,只是真的发生状况时,没有一件事能按照计画进行。

犯人掌握了他们的避难路径,车子也没办法开,好不容易逃出去时,眼前是无处可躲的镇守森林。其他警备人力遭到截断,保护代行者的只有九岁的我与冻蝶。

——所有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出了差错。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没有一件事情行得通。

冻蝶为了保护雏菊大人,中了好几枪。

双方经过一阵攻防后,狼星打造出一道冰墙想保护大家,只可惜在不稳定的状态下制造出来的冰不够坚固,马上就裂开了。明明无论如何都要想尽办法保护雏菊大人。

——所有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出了差错。

自己没有超常的力量。如果有那样的力量就好了。

如果有那样的力量,就能保护大家了。

——所有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出了差错。

这个想法说不定让那位大人察觉到了。

『冻蝶大哥,狼星大人和樱就拜托您了。』

那位大人当时六岁,虽然是聪明伶俐的孩子,但是只有六岁。

『樱,不用怕,一定能得救的……』

她或许知道这起事件为什么会发生,也知道交出什么东西可以解决这件事情。不过,她只有六岁。

『狼星大人……』

她没有把只是春天代行者随从的我当成工具,而是把我当成朋友。

『感谢您陪我玩。』

她需要保护。我必须要保护她。我得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

『谢谢您送我的冰花。』

可是,没有一件事情是对的。

『谢谢您对我这么温柔,狼星大人。』

那一天,所有事情都走了调。

回过神来,锅子已经沸腾了起来,樱连忙关火。

「也就是说,雏菊大人保护了……姬鹰小姐与冬天的人们吧。」

「对……」

「在春天显现能力还不稳定的幼年期,而且还是思绪混乱的紧急状态中能有这样的作为,实在令人钦佩……要是没有强大的精神力……」

樱点头表示同意。

「她的确是不同凡响的人物。正是因为她,我现在才能活著,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樱喃喃说著,像是回忆起了过去的景象。

「樱花花瓣纷飞,遮住了主人娇小的背影……当时的光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雏菊大人那时候为了从匪徒手中保护我们,第一次显现出春天。本来应该择日举行,受众人祝福,长久持续下去的春天……」

——此时依然历历在目。

「伴随著歌声,樱花树逐渐从地面长出来,挡住我们……淡粉色的花瓣与树枝遮蔽我们的视野,我哭了起来。我死命拉开树枝,可是没有用。我听见说话的声音……那个……只有六岁的女孩子……」

——那疯狂的美。

「『我会跟你们走,不要再伤害其他人了』,我听见了她请求对方的声音……」

——那过于绝望的瞬间。

「……那个时候的声音、颜色,每一样事物……我都忘不了。」

看见事件当事人樱淡然道来的模样,菖蒲不禁感到同情。

要是不像这样抽离自己,恐怕连说起这件事都很痛苦。

「很难受吧……」

「……」

樱只是模棱两可地微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对菖蒲来说,这件事绝非与自己毫无关系。十年前遇上攻击的是雏菊与狼星,但是无法保证夏天代行者不会遇上相同的状况。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

樱问道『什么问题?』,于是菖蒲接著说:

「攻击冬之里的匪徒是哪边的人?」

樱不解菖蒲这问题的意思,露出纳闷的表情。

「哪边……」

「我是指匪徒的派系……这件事不能说和夏天没有关系,如果可以当作参考……」

「派系……喔,您是指改革派还是根绝派吧。」

樱点头,终于明白菖蒲的意思。

「对。将理念强加在四季代行者身上,进而加害他们的人统称为『匪徒』,但是实际上这些人分成两派。试图把自古以来从四季得到的异能用于一己私欲、前来攻击的那些人……质疑这样的异能为什么不能为人类使用,主要是为了抗议国家与四季厅行使武力,这就是俗称的『改革派』……但其中也有认为人们不需要某个季节,拒绝特定季节的组织……也就是『根绝派』。事件发生后,对方有和政府交涉,因此应该是改革派,我这样的理解正确吗?」

樱沉吟著,思考了一会儿。

「……这件事有点复杂。和政府进行人质交涉的是改革派,但是……攻击冬之里的是根绝派。根据雏菊大人回来后的说法,他们内部似乎发生了斗争。那次恐怕是改革派与根绝派共同发起的恐怖攻击,虽然后来双方决裂……但攻击血族居住的里,对这些匪徒来说具有重大意义,也是近年来规模最大的恐怖攻击,这些事实都没有改变。」

菖蒲听见她这么说,内心又更沉重了。

——如果没有发生那起恐怖攻击,雏菊大人就不会失去十年的人生。

十年。光就文字感觉不出重量,在当事人心中恐怕是永远的地狱。

如同两人所说,匪徒宣扬的信念主要分成两种。

改革派的活动针对目前管理四季代行者的国营机关或是大和政府,根绝派则只是抱持『这个季节不该存在』的想法攻击代行者。下一任代行者出现后,照样会成为他们的目标。改革派的主张与时倶进,但是根绝派始终如一。他们的行动是基于代代传承下来的怨恨与宗教思想,不可能改变。

这世上的确有生命受到季节的左右。有时,村里因为有病人而拒绝冬天的显现,但是要求未能得到允许,家人最终失去了性命;有时,如果不是严重的夏季乾旱,就有生命能够得救。长久以来的仇恨有如传统般继承下来,促使后世子孙对季节展开攻击。

「农民与有病人的村子,尤其拒绝冬天的显现……恐怕是这样,匪徒才会选择在那里发动攻击。雏菊大人被掳,完全是受到牵连……」

「雏菊大人在经过漫长的监禁生活后……心里生了病……想必需要疗养,也会拒绝春天的显现,无法马上展开工作。」

「不只是这样……」

樱从稍微降温的锅子里,把粥盛进碗里。

在她的脑中,浮现出那幅可恨的故乡风景。

「春之里在雏菊大人遭掳三个月后,就结束捜查了。」

嗓音里听得出明显的憎恨。

「……什么……」

菖蒲困惑地说。她单纯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从而感到疑惑。

「可是……可是,春天代行者大人不在的话,大和的春天就不会回来……可说是生养她的春之里,那么早就结束搜索不是很奇怪吗……?」

樱点头,却在点头后冷冷地否定了她的话。

「……对,不过现任代行者死了之后,新的代行者马上就会出现不是吗?」

她说著,并被这番话所伤。最爱的主人居然受到这种待遇,自己也没能够把人救出来。不过经过多久,这些事都狠狠伤害著她。

她的语气变得冰冷,像是回想起自己遭受的对待。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

她歌唱似的,云淡风轻地说。

「这个幻想般的世界太系统化,我真的很讨厌。」

声音降到了绝对零度。

「功能差的机械马上会有替代品出现,成为最适当的人选……位置自然让给年轻又血统纯正的人,而且是自动轮替。自古以来,四季代行者都是这样诞生的。」

她的眼里,蕴藏著无比巨大的憎恨。

「……」

这个时候,菖蒲终于明白姬鹰樱这名少女是如何形成的。她对代行者那可谓过度保护的奉献,必定就是当时的经验所造成。

「资料移转完毕后,旧的那个就丢进垃圾桶。以前我认识的冬天代行者把自己这样的人说成是『家畜』,随时可以准备好替代品,没有自由,只是让人饲养。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觉得这个小孩子真是冷淡……不过后来我发现,他会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他也经历过让他有这种感受的事。毕竟冬天也是很严格的里……就这样,春之里的高层拋弃了雏菊大人,认为她迟早会死……等她死了之后,就可以发现异能,从自己的血族里『选出』人选。血族受到管理,不管人在什么地方,都不难找出来。他们赌上这个可能,因为这种方式比较轻松。」

「怎么……怎么会这样。」

樱此时道出的事实,已经足以让菖蒲脸色发白。

大概因为两人身分相同,樱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菖蒲忍不住这么想——

『万一自己遇上相同的状况怎么办?』

答案不明的问题悬在半空中,滞留在脑海里。

「您以为里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吗?夏天也许不会,可是春天这么做了。我受不了,不再寄望那个地方,决定一个人找比较实际。结果……八年来,我始终没有找到那位大人,她一直被人囚禁,但是还活著。」

「天啊……」

遇见她们的时候,她们感情要好得就像一对挚友。

尤其樱对雏菊的仰慕表现得非常明显。这样的她失去主人,遭到所属机关背叛,不难想像她度过了多么绝望的岁月。

「……」

菖蒲不自觉用手捣住嘴。不论是粥里冒出的热气,还是此时平和的日常生活,所有事情都让她感到不确定。

「姬鹰小姐,你是怎么再见到她的……?」

「……我是又过了一阵子才见到她。雏菊大人拒绝他人接近,让所有人束手无策,所以我远离的里把我叫回去陪伴她。春之里有一段时间隐瞒雏菊大人的归来,打算更换新的随从,可惜事情进展没那么顺利。这时雏菊大人出身的花叶家想办法把我找回来。」

「……束手无策是指……?」

「雏菊大人知道所有事情。像是自己三个月就被拋弃了,以及长时间以来大家都放弃她,等她过世。国家治安机关的人想必是什么问题都回答了吧。她从那时开始罢工,拒绝显现春天。」

樱的脑中浮现出过去那个泪流不止、拒绝他人的雏菊。

「知道大家都放弃自己,心里当然会生病……」

「是……可是,我个人认为一定要想办法让雏菊大人显现春天。一个无法显现春天的春天代行者,里不会要,所以通常都有遭人杀害的危险。我当然不希望雏菊大人勉强自己,希望她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度过余生。然而,这个世界不会允许。四季代行者……本人虽然否认,他们毕竟是现人神,而且是这个世界的齿轮。如果无法发挥功能,里里面的强硬派会要求换人。」

樱稍微提了一下雏菊在那段时间是什么样的状态。

送上的饭菜乱丢,洗澡时把自己抓得皮破血流,情绪暴躁,但是到了晚上又变了个人,静静啜泣,心灵完全崩溃。

——无法想像她那个样子。

菖蒲一再想像,但就是想像不出樱口中那个『崩溃』的春天代行者。

她只知道楚楚可怜、高雅娴静,在随从身边温柔微笑的春天代行者。

「花叶家联合其他家族组成拥护派保护她,但是情况维持在危险的平衡。我不只一次向她解释她的生命安全可能受到威胁,她都听不进去……我有一段时间夹在雏菊大人与里的要求之间,所幸最后雏菊大人还是复工了。如今我们建立起来的关系,都是因为共同度过了当时的难关。」

「……」

菖蒲说不出话来。过没多久,她嘟囔起来。

「总觉得我们实在很蠢……我们姊妹不像春天的两位被拆散……就算结婚后会分开……还是联络得到对方……」

「我不觉得蠢……」

「不,真的很蠢……其他人的状况比我们更艰苦,我们却只会抱怨寂寞或是哀伤……实在太蠢了……」

樱用不同于先前的温柔语气,开导起菖蒲。

「菖蒲小姐,有句话……我想跟代行者正在罢工的您说……」

「是……」

「代行者需要随从。没有随从的支持,他们撑不下去。」

「……」

「虽然说起来每个人都一样……但我认为四季代行者在这方面表现得格外明显。每个季节的内心都很纤细,对支持自己的人非常执著,也正因为执著,甚至愿意不惜牺牲生命保护对方。」

「……的确是这样……」

「他们是用心在显现季节,所以一旦心灵崩溃,季节也会失衡。冬天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雏菊大人消失后,大和的冬天陷入了酷寒。严冬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像是为了填补丧失的春天,甚至连南方的龙宫都积雪了。自己害春天在眼前消失的罪孽深重……所以……」

菖蒲用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说:

「……你想告诉我的……是训斥吗……」

樱摇头。

「不是,我是希望您能够理解。」

「……理解?」

「对。菖蒲小姐您说夏天代行者只是在闹脾气,但是其实不是那样。您是她的精神支柱,所以她才会那么痛苦。不管是不是有喜欢的男人,一路以来支持她的人是您。她无法忍受您离开,内心就垮了下来。您把她的痛苦视为无理取闹的话,这件事永远都没有办法解决。」

「……」

春天的随从像是把代行者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事,眼前的女生似乎深有感触,短暂的沉默过后点了点头。

「……姬鹰小姐,谢谢你。」

接著,她露出了轻柔微笑。

「有姬鹰小姐你这样的人……这么理解代行者的人在,我感觉心情轻松了一点……」

这句话听起来很怪,樱不禁纳闷。

「……是吗?我倒觉得有点像在说教……」

「没有这回事。」

「菖蒲小姐您以夏天随从的立场这么烦恼……说不定我这个春天随从不该多嘴……」

「不、不,这些话很重要……也许我一直想听到的就是这种话。」

菖蒲向樱伸出手,不知道为什么轻轻抓住她的衣襬。

樱这时候第一次仔细观察起菖蒲的长相。

菖蒲是个戴著眼镜的清秀美人,要比喻的话就像月亮一样,这是樱的第一印象,但是现在的感觉有点不太一样。眼镜底下的瞳孔是浅褐色,肌肤雪白,可是散发著光芒,整体给人明亮的印象。

「就算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直视著樱的菖蒲,环绕著太阳的辉煌。

为什么自己一开始会觉得她像月亮呢?

眼前的女生露出的是如此光辉灿烂的笑容。

「希望可以让我继续喜欢她……因为我最喜欢她了。」

「……那个……」

「姬鹰小姐?」

「啊,没有……没事。」

樱没有把古怪的感觉说出口,随口敷衍了过去。

聊完时,粥有点凉了,不过热度正适合雏菊享用。

那天晚上九点过后——

白天吃完粥之后,雏菊一个人躺在床上,夜里忽然醒了过来。

「……」

她伸手碰了碰额头,烧退了不少。窗帘紧闭,房间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她想找时钟但找不到,只听见外面传来下著小雨的声音。

——得跟樱、说,我烧、退了。

懒洋洋的身体坐了起来,她正打算走出房间的时候,某处传来咚的巨大声响。她一开始以为是什么东西爆炸了,声音极为响亮。

「雏菊大人!」

「琉璃!」

一楼客厅同时响起女性高亢的嗓音。樱与菖蒲冲上通往客房的楼梯,她们两个主人的房间在同一层楼,正好是走廊的两端。

「菖蒲小姐!我去保护雏菊大人!」

「好!我去保护琉璃!」

在楼上的走廊分道扬镳后,她们各自赶向自己的主人身边。樱以破门而入的力道冲进房内,雏菊也飞奔了出来,赶到樱的身边。

「樱。」

雏菊的嗓音十分不安,樱安抚著她,好让她冷静下来。

「不用担心,我在这里。」

「嗯。」

「声音很大,是地震吗?还是爆炸……」

「不是、烟火……对吧。」

「我没听说要举办那种活动,而且如果只是烟火,菖蒲小姐也用不著赶去保护琉璃大人。」

紧急时刻该如何行动,她们已经做过多次演练。雏菊躲到樱的背后,樱点头,像在说这样就行了。樱把手放在挂在腰间的刀上,为以防万一做好了拔刀的准备。

「不能排除匪徒发动突袭的可能性……」

说到这里,她眼前忽然一黑。

夏离宫里,惨叫声此起彼落。这栋建筑物似乎停电了,可以听见鸟、狗和猫的叫声,以及冲上楼梯的声音,感觉彷佛闯进了深夜里的丛林。黑暗中,还可以听到『汪、汪』有如狼嚎的狗吠声。这些动物都是夏天代行者的眷族,说不定它们是去确认主人的安危。

「樱!」

黑夜里传来的嚎叫声,让雏菊愈来愈不安,紧抓住樱的背。

樱在开口前先把手伸向后方,抓住雏菊的手。

「不用担心,雏菊大人……我一定会保护您。」

「嗯……」

她握了一下后马上放开,观察起周围环境。

窗户外面,原本在夜晚点亮的街灯全熄了。夏离宫因为远离其他别墅区,在通往大马路前的这段路上设置了等距离的街灯。灯没亮,可见不只是宅邸没电,很有可能这一带都停电了。

她从上衣口袋掏出手机确认,手机上面显示没有讯号。

「……刚才的声响……您觉得是自然发生的吗?」

「治愈神力、的灵脉……感觉和、平常一样,雏菊觉得、不是……如果发生、地震,不管是、多么细小、的灵脉,也会出现、乱象。灵脉这么、稳定,不可能、是地震,很奇怪……」

「这样啊……」

——依照这位大人所说的,人为灾害的可能性很高。

「我明白了。我会加强戒备。」

「……好。」

总之要先找到一起冲上楼的菖蒲,于是她们来到了走廊上。这时,樱感觉到走廊后方有什么东西在蠢动,气息来自夏天代行者房间的相反方向。

——是动物吗?

夏离宫里,小动物可以随意行动。

一开始她以为是那些动物,听见呼吸声后才得以判定是『人类』。

而且是男人的呼吸声。

「所有人准备迎击!有匪徒闯入!」

樱怒声嘶吼。她之所以扯开嗓门叫喊,是为了通知夏离宫的其他人员。她大叫后,马上听见惨叫声与枪声从楼下以及别的方向传了过来。入侵者不再隐藏行踪,展开攻击。蠢动的人影冲了过来。樱的双眼还没来得及熟悉黑暗,也不知道对方持有什么样的武器。

「可恶!」

不过一定要保护好雏菊。

樱想尽办法掌握与靠近过来的人影距离,先是挥动刀鞘,接著往上踢了一脚。这一踢幸运踢中对方的身体,一旦踢中,便能掌握双方的距离。

——好硬。对方有武装。

她毫不畏怯,轮流以踢击与刀鞘攻击。刀鞘传出击中刀械的声响,男人用刀子确实挡住了樱的攻势。对方的动作流畅,很有可能装备了夜视镜。对手的身高体重都明显胜过樱。她踢了好几下,但只是阻挡了攻击,根本没有造成伤害。对方想必很快就会习惯自己的攻击,届时局势显然将变得更加不利。

——只能以头部为目标了。

为了击倒对手,樱转身往对方的脸踢了下去,然而敌人像是早有准备,抓住了她的脚。一只脚被人抓住,她的身体失去平衡。骨头发出倾轧作响的声音。对方似乎打算用握力粉碎她的骨头,下一秒势必会挥刀往她的脚砍下去。

——不能输!

虽然痛得惨叫了出来,但她还是利用对方固定住自己的一只脚,将浑身的力气都放在另一只脚上,往对方的脸踢去。樱这杂耍般的动作逼得敌人不得不放松力道。对方一放开她的脚,她就像被丢出去似的摔在地上,但是她握住了刀柄。先前她是刻意没有拔刀出鞘。

这毕竟是一把刀,一挥刀就会有人丧命。就算是四季代行者的护卫,也不能轻易夺去他人性命,禁止随便拔刀。

——杀。

然而,现在不是坚持这种事情的时候。不论敌人隶属于哪个组织,不论他是什么人,雏菊就在樱的背后。

——杀。

那个相信她、与她一起旅行、让春天绽放的雏菊就在背后,一步也不能让可疑的人靠近。

——在他杀了我们之前,杀了他!

刀鞘因为落地的冲击掉落,露出刀身。刀纹与色彩如同樱花的刀身像是要她下定决心,在黑夜里引诱著她。

——杀!

樱半是自动地挥出了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砍下去了!

刀刃确实有砍到肉的感觉,男人嘶喊的惨叫声十分刺耳。刀没有砍断脚,只是刺中脚部。她拔出刀时,男人又是一阵惨叫。温热的血泼溅在手上与脸上,很快就冷却了。

「……不想死就别过来!」

樱怒喊著,感觉到某人的生命正在消逝。

她从丹田发出声音说道:

「…………不想死就不要过来……」

后来的压制并不难。

男人按住脚仰倒在地上,于是她用刀柄猛打男人的额头,让他失去意识。

「……呼……呼……」

她气喘吁吁,确认对方完全沉默下来后,连把脸上的血擦掉也忘了,转过头去。

「雏菊大人!您没事吧!」

「……樱!」

雏菊唤著随从的名字,赶了上去。这时,不同于雏菊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樱用因为汗水变得湿滑的掌心重新握好刀,但是声音的主人在中途停下了脚步。

「我是夏离官管理人员,夏之里的青山!」

樱听见女性的声音报上的名号,立刻克制住打算挥刀的身体。

当初造访此地时,她记住了管理人员的名字、长相与声音,在混乱的脑中找出了那个人。

「春天代行者大人!两位没事吗!」

她似乎是来确认两人的安危。黑暗中模糊的视野此时已适应了不少,可以判别出眼前的人物。

「匪徒一名已经昏厥!恐怕还有其他人!」

「一楼没有敌人!外面还在交战!我先保护两位。匪徒是否已经捆绑?」

「还没!」

「我这就过去你们那里!我身上有带枪,不过我会举起双手走过去,让你们确认我不是匪徒的内应,这样可以吗?」

夏离宫的管理人员一手拿著手机,用手机的灯光照亮脚边,走了过来。这时,樱才注意到自己没有确认最有可能遭受攻击的人物安危。她在打斗中无暇分心,但是狗群是对著琉璃的房间方向在吠叫。

「菖蒲小姐!琉璃大人!你们没事吧!」

樱留在原地,朝房间方向大喊。对方马上有了回应。

「我是菖蒲!我们没事!抱歉没能前往支援!房间里面出现一名匪徒,已经解决了!」

虽然看不见人影,菖蒲的声音听来没事,樱总算松了口气。

「太好了。因为动物们赶了过去,应该会帮忙……」

「它们可以充当守卫吗?这里只有可爱的小动物吧……」

「只要琉璃大人一声令下,不管是小狗、鸟、小猫甚至是虫子,都能有咬死人类大人的力量。夏天代行者的能力除了显现,还有『生命使役』……只要成为那位大人的眷族,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

樱想像小狗变身成凶猛的野兽,不禁毛骨悚然。

难怪她可以饲养这么多小动物。

「原来是这样。看来不用担心她们……我们这里没事,那个匪徒被我砍中了脚,没办法行动,你过去夏天代行者大人的房间察看。」

「遵命。」

樱环顾起四周。客厅里人们拿著手机慌忙地走来走去,也许是在确认周边安全。那些人都是夏离宫的人。不久后,玄关传来开门声,和刚才那个人一样报上名号,正是在外面监视的四季厅春季职员。

一楼的人马上围上去确认来者身分,樱则专注地观察那里的动向。

「樱。」

「……」

「樱!」

雏菊连叫了两次樱的名字,樱吓了一跳。

「是。」

「……樱。」

雏菊的语气里听得出不安。

「雏菊大人,不用担心了。」

「不是的,樱,血……」

经她这么一说,樱注意到有血从自己的额头与下颚滴了下来。

「啊啊,这应该是被溅到的血……」

她话说到一半,雏菊不由分说地用和服袖子帮她擦了起来。

「雏菊大人。」

她想提醒说『那可是价值百万的和服啊』,但是她感觉到雏菊的手在发抖,便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主人是担心自己才这么做,她不想出言指责。况且此时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女孩,樱不想害她更提心吊胆。

「……有受伤、吗?」

「我想是没有,不过我现在肾上腺素飙高,其实不太清楚。」

「肾、肾上腺、素?」

「那是种会让人兴奋的激素,肾上腺素分泌后,受了伤也不会痛。啊,糟糕,我现在真的兴奋过度,连话都说不好了。」

「樱、樱。」

雏菊扑上去抱住樱,挤出声音开口。

「不要、受伤……」

这句话听得樱心头一紧,空下来的那只手轻轻抱上了雏菊的背。

「我没事,雏菊大人。」

雏菊摇头,像在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也不行。雏菊不要、你受伤。你在、发抖。」

相较于自己所处的状况,雏菊更害怕樱的生命有危险。樱体会到她的心情,轻轻笑了起来。虽然是勉强的笑,她还是笑了。

「对,我在发抖。但是,雏菊大人您看见了吧?我和十年前不一样了……和您分开的这段时间,我请教了很多人。为了在重逢后能够保护您,我不停锻炼自己。那是段艰苦的日子,但是现在派上了用场。」

「……嗯……可、是……」

面对还有话要说的雏菊,樱有些强硬地打断。

「拜托现在不要说……你是女生,或是我们是朋友这种话。」

主人的体贴是樱活下去的动力,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她只想要暂时封存那样的体贴。

「如果您愿意嘉许我的表现,我的努力就值得了。」

樱是为雏菊而活的『刀』,是她的护卫。

十年前没能拯救主人,此时是她终于能保护主人的场面。

她不想把这个位置让给其他人。

只要是可以献给这位神祇的东西,她都愿意献上。不论是她的青春与性命,即使是她自己也在所不惜。

「雏菊大人……请您说『保护我』。」

保护主人正是护卫的心愿。

「战斗说不定还会继续,请给我努力下去的力量。」

如果没能尽保护之责,自己又有何用?这正是姬鹰樱这名少女的坚持。

「……」

雏菊听著,没有说话。

『雏菊不希望你这么做』、『万一雏菊鼓励你,你会不会更乱来』,她没有把这些担心的声音说出口,但身上散发出这样的气息。

「樱……」

然而,雏菊改变了想法,认为在这时让专属于自己的护卫、只为自己而活的『生命』如愿以偿,是主人的责任所在,所以她给予了嘉奖。

「……谢谢、你,你很、厉害。你……保护了、雏菊……」

尽管发著抖,她还是说了出口。

她其实不想要求重要的好友保护自己。

说完后,她的眼里流下了泪水。

「感激不尽。」

雏菊呜咽著,樱又更用力抱紧了她。

她们交谈时,在外面监视的四季厅春季职员拿著手电筒进到屋里来。因为是熟面孔,樱的警戒心没有刚才那么重。她指示对方把倒地的男人捆绑起来。

「姬鹰小姐,我有事要报告。」

四季厅春季职员小声说道:

「我们在外面没能成功挡下匪徒,非常抱歉……那些逃脱的匪徒入侵宅邸,造成这样的结果……」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有人伤亡吗?」

「我们这里没有。我们和冬之里的护卫合作,已经处理完毕了。」

原本低头抓住樱的雏菊一听见冬天,马上抬起头来。

「……冬天那边怎么会……」

樱也惊讶地说。

——冻蝶。

脑中浮现出过去追逐的那个庞大的背影,胸口一阵刺痛。

「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他们在场。冬天主从……寒椿狼星大人与寒月冻蝶先生要求他们来保护两位,已经确认对方身分了。」

樱轻易就想到了是谁派来的人。由于他们是春天代行者遇劫的主因,想必是打算暗中保护她们。冬天主从因此调派警备人员,监视春天的显现之旅。

「……啧!」

——难道他们觉得我的实力不够吗?还是想要赎罪?

樱硬是按捺内心复杂的感情。如今事态危急,只要有帮助,最好都加以利用。

「……知道了。既然有人手,就让冬之里的人员继续协助我们与夏天的戒备。」

「遵命。」

「我想看新闻报导。手机可以用吗?」

「手机没有讯号,其他人的也一样。电力完全连不上。姬鹰小姐,请您和雏菊大人先一起移动到客厅。我们已经规划好避难路线,在确认安全前,请和大家一起待在宽敞的地方。」

樱点头,带著雏菊走到客厅。

像是察觉到不安的气氛,兔子、小猫和小狗聚集到了这里。雏菊一只只温柔地抚摸,樱看见此景后,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不过还是无法消除紧张感。过没多久,菖蒲一手提著露营灯从二楼走了下来。

由于大和美人的外表,她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个幽魂。

「……」

她看著聚集在客厅的人,确认起周围状况。

黑暗中现身的那位乌黑长发的美人,只要和人对上眼,马上高姿态地转开视线。灯光映照的脸庞看起来有些不悦。

她默默观察人们的时候,小动物迫不及待地纷纷聚集到她的脚边。

「……」

也许是因为她的沉默和动物服从的模样,樱感觉她和平常不太一样,有种与世隔绝的异样氛围。她还没有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答案就出现了。

她以为是菖蒲的那个人背后,出现长相如出一辙、只有服装不同的女生。

雏菊与樱倒抽了一口气。

「琉璃,我不是说了你别先走吗?」

「……吵死了。」

两位清秀的眼镜美人交谈的模样,让在一旁看的人不由得混乱。

「夏天、代行者、大人……?」

雏菊这么说之后,樱终于搞清楚了。

菖蒲只说是『妹妹』,是她自己误解了。

那的确是妹妹没错。

穿著洋装的那位双胞胎『菖蒲』开口道:

「鸟儿们在说似乎遇上了严重的破坏。」

夏神嘟嚷著,像在说出预言。

一会儿过后,夏离宫的管理人员拿来防灾收音机,这才得以确认外界的消息。远处的发电厂发生爆炸,爆炸原因不明,有人员受伤。发电厂只有部分功能毁损,但是放眼望去的景色一片漆黑,电力要恢复供应,恐怕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交通号志好像也故障了,要离开这里,还是在这里守到早上……需要做出判断。」

菖蒲听到樱的话点头,接著向琉璃说道:

「琉璃,你知道周围的状况吗?」

然而,琉璃不满地把头撇开。

「琉璃……!这种时候不要再闹脾气了,快回答我!」

菖蒲基本上个性沉稳,不过这时脸上慢慢有了怒意。

「我没有在闹脾气……!」

「你就是在闹脾气!而且已经闹三个月了!」

「因为……!」

琉璃全身都在发抖,硬挤出声音说:

「……谁教你不跟我说……」

「什么……?」

这声回问似乎让琉璃更生气了,她泪眼汪汪地怒骂了起来。

「谁教你不跟我说你有男朋友!」

琉璃彷佛身受世上最悲惨的打击,激动地挥舞手臂诉说。

「……」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傻眼的表情。

突如其来的停电。匪徒计画性的攻击。

在这危急的状况下,在这种时候,她说出来的话竟然是『谁教你不跟我说你有男朋友!』。

「……那是现在该讨论的话题吗?」

菖蒲听见樱这么说,难为情地用双手捣住脸。

琉璃忿忿不平,又继续说下去。

「这对我来说是很严重的问题!你忽然说要结婚,我当然会生气!」

「……琉璃!」

「姊姊是我的随从!再说,你是什么时候和男朋友见面的?为什么要隐瞒我!我们是双胞胎,怎么可以有秘密!我什么话都跟你说了!」

「……如果我告诉你,你肯定会阻止吧!不要再讲下去了,现在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

「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现在以外的时候!」

姊妹俩吵得不可开交,樱一下往左看一下又往右看。雏菊敞开双手介入两人之间,像是想出面调停。

「不可以、吵架,要好好、相处。」

——雏菊大人真伟大。

樱为自己主人的行为深受感动。

受到比自己年幼的春神提醒,琉璃终于表现出难为情的模样。

「……对不起,真是丢脸……琉璃,春天代行者一行人现在在我们这里作客!你的异能正是可以派上用场的时候,至少要掌握现状!否则保护不了它们!」

菖蒲拍了下琉璃的肩膀,琉璃盘著手臂,闷闷不乐地开口。

「……后援的匪徒没有马上展开攻击的意思……不过,半径一百公尺以内有车停了一个小时以上,最好小心一点,这些是栖息在附近的鸟儿说的。还有,现在路上发生了好几起交通意外,最好别出去。」

「您有、办法、知道吗……?」

雏菊问道,看起来很惊讶。琉璃只是稍微举起手,就将客厅里的鸟儿全部唤来自己身边。

「它们会说话,是它们告诉我的,因为我们是朋友。」

琉璃说道,身体散发出夏天的新绿气味。

「我们接近停止的车辆时,对方已经逃走了。如果有其他入侵者,我们会负责应付,各位请在里面休息。」

「……麻烦你们了。」

樱与四季厅春季职员在玄关交谈后,关门上锁。

——到头来,我一个人还是应付不来。

她轻叹了口气,心里总是希望只凭自己就能够保护主人。

夏离宫里的人最后没有去避难,而是选择原地待命。他们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有意见认为在大规模停电、交通意外频繁发生的深夜里开车移动太过危险。

他们也接受国家治安机关的判断,由赶来的国家治安机关人员保护这一带。即使要移动,大概也会等到早上,如此可不用担心在黑夜里遭受攻击。所幸除了需要警戒入侵者,比较麻烦的只有没有电灯与暖气。至少不是处在有生命危险的状况下,也算让人松了口气。

「储藏室里应该还有蜡烛和提灯,我去拿过来。」

「我来准备宵夜,早知道就先煮好白饭了……」

「拿条湿毛巾来给姬鹰小姐,至少要让她擦把脸。」

菖蒲与夏离宫的工作人员忙进忙出,作客的雏菊与樱只能和动物们待在客厅里。她们提议过要帮忙,只是能帮的忙有限。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想帮手也只会帮倒忙,于是两人只好安分地等待。

「……」

樱偷瞄与她们一起待著的那个女生。

——我在厨房遇到的的确是这一位。

她整理起混乱的头脑。到车站来接雏菊她们的是穿著西装的清秀美人菖蒲,但是与她在厨房聊天的是穿著洋装的菖蒲。

「琉璃大人。」

樱这么一叫,琉璃马上抬起头。

「是,姬鹰小姐!有什么事吗?」

樱用几秒钟的时间,辨识眼前回答得活力十足的这个人。丝绢般的黑色长发与戴眼镜,这些都和菖蒲相同。不过,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苗条的身材穿著千金小姐般的A字洋装,纯白的布料点缀著蕾丝、小花与浅绿色蝴蝶结,是非常有夏天代行者风格的装扮。部分头发扎了起来,可爱的发夹装饰在上面。也许是因为夏天代行者的资质,虽然是这样的打扮,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冷。菖蒲给了她一件针织外套要她穿上,但她始终没穿,只是披在肩上。

——不会有错,这种一看就是『阳』的感觉。

琉璃微笑著,像是很开心有人找自己说话。樱对她说道:

「……上次在厨房见面的时候,您假装自己是菖蒲小姐……」

「……」

「我说对了吧?」

让她这么盯著,琉璃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对不起,我没有骗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春天的随从是什么样的人……」

先前的假象在这一瞬间全部瓦解,现在在眼前的是赌气噘嘴的夏天代行者,叶樱琉璃。

「没有变装……您是模仿菖蒲小姐的举止吗?」

琉璃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

「我很擅长模仿她。我一个人出去的时候常这么做,正所谓熟能生巧。」

「熟练这种事不好吧。」

樱这么指责后,琉璃嘿嘿笑了起来,看来她相当会演戏。

「因为要是不这么做,就没有娱乐可言了嘛。代行者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有人监视,可是我都到这个年纪了,也会想去逛街什么的……」

樱虽然同情,但就算不是自己的主人,她也觉得头痛了起来。

——幸好我的主人是雏菊大人。

她能够体会菖蒲的辛劳。

「你们……在聊、什么?」

雏菊怯生生地在樱背后问道。

「我装成菖蒲,耍了姬鹰小姐。春天代行者大人,我在这里向你们道歉,请原谅我。」

「……」

雏菊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樱也用一副『搞不懂』的脸向她点头。

「……我很好奇春天的随从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不想让人知道我出来了,所以我就假装成菖蒲。本来想说如果是讨人厌的家伙,我就用菖蒲的样子捉弄对方……」

「什么!」

樱正想抗议的时候,雏菊早一步开口。

「樱!是!好、孩子唷!」

她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不只樱,琉璃也被她的话吓到了。

「雏、雏菊大人……我只有在您面前是好孩子……在外人面前没那么好……不过,我很高兴。」

「不,我也觉得你是个很好的随从。真羡慕……你是春天代行者大人的骑士呢。」

樱得到主人与夏天代行者的赞赏,不知如何是好,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她打从内心庆幸现在一片漆黑。樱虽然难为情,但琉璃变得阴郁的语气没有逃过她的耳朵。姊妹俩的想法没有交集,吵架后也没有和好的意思。在和雏菊她们聊天的时候,她的视线始终追逐著菖蒲。

——她的确很仰慕姊姊。

但她的心情之强烈,并非菖蒲能够承受。

心情不断满溢出来,因为对方不接受而火冒三丈。虽然是非常自私的情感,考虑到琉璃的生长环境,也无法与之一刀两断。

——代行者与随从可说是唇齿相依。

在人生途中失去无可取代的人,就算不是夏天代行者也会惹出事情。

——可是,这不是我该插手的事。

她们是一家人,情况更加复杂,况且还遇上这种事情。

樱正苦恼该怎么办的时候,雏菊像是打定主意般说了起来。

「……夏天代行者大人……方便、讲几句、话吗?」

「好,反正闲著也没事做……」

「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

「是……你们还要把春天带给帝州,何况还发生了这种事……」

琉璃说得有些遗憾。

「……真讨厌,我们也要回里……又要听里那些人碎碎念……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代行者似乎都对原本是故乡的『里』抱有复杂的心情。琉璃正失落时,雏菊又继续说下去。

「夏天代行者、大人,回到里、之后,打算继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吗?」

「……不知道。」

「您不和、菖蒲、小姐、和好吗?」

雏菊询问的模样实在太过严肃,琉璃无法用嬉闹的方式应对。

琉璃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回答不出来。她试图转过头,逃离这个话题,但是雏菊马上继续说。

「雏菊以前、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

她又继续说下去,像是希望琉璃听她说话。

「樱每天、都来敲门,就像菖蒲、小姐、那样……」

樱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赶紧坐直了身体。

——雏菊大人为什么说这些话?

内向的她会积极与琉璃攀谈,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传达。樱关注著话题的方向,产生了与刚才的战斗不同的紧张感。

「……唔……这件事我听姬鹰小姐稍微提过……」

「我们是、代行者……不过也是、人类,遇到难受、的事情、都会想、逃避。」

「……想逃。」

「可是、呢,逃避和、拒绝、不一样,逃避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这话彷佛预言。

「雏菊很、清楚,所以放著、这样的、夏天代行者、大人、离开,雏菊不、放心。」

预知未来的贤人为了劝导受命运捉弄的年轻人,说出这样的预言。

——雏菊大人。

樱终于明白主人要说的事情。

——您要说出那件事吗?

明白后,她更担心了起来。

——您自己提起那件事,等于是在伤害自己。

樱的视野里,几支烛火在幽暗中照亮了两个女生。

雏菊的神情严肃,琉璃则是愁眉苦脸,大概是觉得对方在说教吧。如果是平常的雏菊,不定看见那样的表情就会打住了。

不过,今天的花叶雏菊不一样。

「雏菊、就是这样、伤害了樱,受到应得、的惩罚。有一天,樱没有、再来敲门,雏菊、吓到了,以为、终于连她也、不要雏菊、了。」

这话的语气听来很空虚,彷佛回响在冰雪世界,或是空荡荡的屋内。静谧的房间里,落寞的话语,在场所有人自然而然竖起了耳朵,停下手边的动作。

原本忙碌的菖蒲等人一脸诧异,举著手电筒杵在原地。

「……」

「雏菊大人,那不是您的错……」

樱插嘴,但是雏菊没有理会她,只对著琉璃继续讲下去。

「雏菊在、回来后,不想履行、春天代行者、的职责。雏菊讨厌、这个世界,夏天代行者、大人、没有这种想法、吗?为什么、雏菊要把、春天、唤来这种、世界……而且今天还、遭到攻击,真是、做不下去、了……」

不论是这个问题本身,还是问题的答案,都是代行者的禁忌。

掌控四季力量的神祇不该说这些话。

「……嗯,我讨厌……这种生活。」

「雏菊想、也是……」

然而,这也是只有她们两人能讲的话。

生活、时间与将来,全部都必须用于季节的轮替。他们为此而活,责任重大,不允许逃避。

「雏菊……遭到匪徒、攻击后,里、不愿意……救雏菊。他们弃雏菊、于不顾……雏菊觉得、很痛苦,所以拒绝、工作、来报复、他们,不让春天、出现。」

因为是出自四季代行者中遭遇最不幸的雏菊口中,一字一句的重量都不同于其他人。

「……当然。我也会这么做。」

琉璃点头同意,雏菊却摇著头。

「可是呢,这么做、不对。召唤春天、是雏菊的、义务。」

她结结巴巴地努力说著。

「种米的人、耕田的人、种花的人……研究昆虫的人、研究动物的人,还有以、观光业维生、的人。春天来临时,太阳、大地、天空,很多东西、会改变。季节变化、不只是为了、人类,和动物的生活、安宁,还有大地、的呼吸、都息息、相关……雏菊是……罪人。」

她谴责著自己犯下的过失。

「雏菊是、坏孩子,但是、只有、樱……她没有放弃、任性的雏菊。雏菊在被人、绑架的时候…………也只有、樱在找、雏菊。再遇见、的时候,她的衣服、破破烂烂,看得出来、她找雏菊、找得多么、辛苦。雏菊夺走了、樱的人生,所以雏菊想……试著慢慢、相信她。」

「……姬鹰小姐非常为代行者著想,是一位好随从。」

「嗯,但雏菊、不是。」

「……」

「……雏菊闹别扭、闹得太久……不断、拒绝,浪费了、樱的努力。因为雏菊、不召唤春天,春之里、把樱、赶了出去。」

「雏菊大人……」

樱叫唤雏菊的名字,像在窥探她的脸色。雏菊看了樱一眼,露出微笑,接著握住樱的手,又说了起来。她们手牵著手,藉此就能心意相通。

「全部都是、雏菊的错,让里以为、是樱帮不上、忙。」

雏菊的动作像在制止,因此樱只能提心吊胆地听下去。

「没用的人、其实是、雏菊,却害樱、负起了、责任。有人、告诉雏菊、会有新、随从过来……雏菊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这段经历正可以让现在的琉璃感同身受。雏菊不是健谈的人,个性内向,这样的少女坚持要说下去,如果说是为了谁——

「在这个、世界,很少有人、真的珍惜雏菊。雏菊害这样、的人苦恼,真的、很蠢。」

那就是为了耍性子反抗姊姊的琉璃。

「……」

所以,自以为是的她难得安静听了下去。

「雏菊太、蠢了,因为雏菊、做这种、蠢事,害得她、离开。雏菊觉得、很痛苦,所以、哭了。」

雏菊垂下双眼,像是回想起那段过去。

「那时候、是冬天,天气、很冷,冷得眼泪、都能结冰。」

「……后来您怎么做?」

琉璃小声问著,像在讲秘密,雏菊轻轻微笑著说。

「只有、樱……就算雏菊、讨厌、这个世界,不相信、这个世界……她是雏菊、唯一相信的、人……雏菊相信她、一定、在哪里等雏菊。」

雏菊说著,宛如说故事的吟游诗人。

「里的人都、来阻止雏菊,不过雏菊、没有、理他们,还是、继续找。雏菊找得、很专心,连春天都、叫了出来。雏菊把拉住、雏菊双脚的人、关在梅树里,雏菊用漫天的、樱花花瓣,让那些抓住雏菊、身体的人看不、清楚……简直是、肆无忌惮。雏菊一心……只想、找到樱,从里、冲了出去……」

她说出的每一个音,都让在场所有人脑中绘出了一幅画。

深受打击的春天少女神哭泣著,找寻一位随从。少女神拒绝为人类行使的奇迹力量,只为了追上一位少女而使用。

「然后呢……」

她想必会喘不过气来吧。由于过著封闭的生活,心脏和双脚肯定会受不了突如其来的运动。

但她还是继续跑。她知道如果这时候不跑,一辈子都会后悔莫及。

「离开里、之后,雏菊跑下、长长的石阶,就在门后面、有声音、传了、过来……」

接下来的故事也是属于樱的故事。

「有个、女孩子、的哭声。」

雏菊的这些话,让樱想起了过去的光景。

在她十九年的人生中,这段回忆格外鲜明,随时都能回想起来。

「啊啊,雏菊的樱、在哭,不能、让樱再、哭下去。」

——当时饮泣的泪水咸味。

「这么想、之后呢,其他事、对雏菊来说、都不重要了。」

——神抱在自己怀里的那娇小的身体。

「接著雏菊、毫不迟疑地、在通往樱的路上、铺上了春天。」

——我随时都能回想起来,那个冬日是多么美丽。

里的人硬是把樱赶走的那一天,是天寒地冻的日子。

春天代行者至今依然无法发挥力量,大和的冬天变得极为漫长。

深山里的春之里也不例外,寒冷冻结了万物。

唯一通往里的那条路上,门无情地上了锁,推也推不动。

他们擅自收拾她的行李,扔在门外,甚至动用十来个人把她架出去,像丢弃猫狗一样将她丢在一边,当时那些人冰冷的脸庞,依然牢牢烙印在她的脑中。

『雏菊大人……』

泪水不由自主涌了出来。她原本以为看到希望了。

经过长时间的努力,终于赢得雏菊的信任。

接下来就能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了,她正这么想的时候——

『雏菊、大人……』

他们却在这个时候,剥夺了她待在雏菊身边的权利。

『开门……快开门……』

捶打门板的手渗出血来。她不停捶打,地上滴著血,门也染红了。

即使如此,她始终没有停下来。

『雏菊大人……』

——谁会在那座妖魔殿里保护您。

利权与私欲,那些只考虑眼前利益的春之里人们,都只把她当成『春天代行者雏菊』,而不是『历劫归来的花叶雏菊』。

——万一她知道我不在,一定会哭。

『开门、开门……快开门……』

——那位大人是个爱哭鬼,也是个胆小鬼。

『开门……开门……』

——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温柔。

『……拜托你们开门,我什么都不要。』

——不过,她崩溃了。

『我只想在她身边……开门……』

——再也无法复原。

『……雏菊大人……』

——虽然她和以前不一样。

『……拜托你们开门……』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神。

她声嘶力竭地哭著,像个小孩子一样。手失去知觉,接著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没有人有帮忙开门的意思,但是她没有离开,只是继续哭喊。

不晓得经过了多久时间,忽然间,冬天的寒空出现乌鸦响亮的叫声。乌鸦在她头上盘旋,像是有什么消息要通知她。

『……』

在乌鸦之后,狐狸跑出树林,她感觉到周围开始出现异状。

『雏菊大人……!』

春天的气味传了过来,气温忽然变得温暖。

门上面挂著的冰柱滴下水滴,速度又急又快。

『……雏菊、大人……雏菊大人!』

所以她捶打著,继续捶打门板。

『我在这里!』

必须向自己的主人证明自己的存在。

『雏菊大人!我在这里!雏菊大人!』

她知道春天来了,雪花里飘散著樱花。叩咚叩咚,木屐声响起。她知道春神沿著那条长长的石阶,赶了过来。

她在歌唱。她哭著在歌唱。

胧月夜,剑不露锋芒。

幽幽暗夜晃悠悠。

爱恋藏心中,绚烂行春宴。

紫藤缀山野,芸薹染大地。

花非永绽放,更显其珍贵。

冬日良人,吾如明月永随于其后。

『雏菊大人!』

她在最后大喊著,在门闩终于取下前,时间漫长得就像永恒。

门打开后,出现一条通往随从的春天小径,她不自觉哭著笑了起来。

——这不是成功显现出春天了吗?

只为了追上一位随从,这位神祇轻易地当场召唤出原本抗拒的春天。

『……雏菊大人……』

——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

这位少女神只要是为了帮助他人,总是会当机立断地使出力量。

为了心爱的人,让花朵盛放。

『樱,不要、拋下、雏菊。』

最爱的神不论头发还是发饰都凌乱不堪,和自己一样哭得很厉害。

她想必找了很久吧,而且因为平常很少跑步,整个人气喘吁吁。

接著,雏菊像个小孩子嚎啕大哭,抱住了樱。

『不要、拋下雏菊,樱你要是、走了,雏菊振作、不起来。』

她彷佛自己只能这么做一般抱紧了樱。樱因为手上流血,犹豫著该不该抱上去。不过,犹豫只维持了一瞬间。相较于不想让这位神祇沾满血,更重要的是接受这份心意,樱这么心想,伸出手抱住了对方。两人抱在一起后,彼此终于能够呼吸。对雏菊与樱来说,这个世界让人喘不过气来。

『雏菊振作、不起、来。』

要是没有在一起,两个人都会崩坏。

『我也是。要是雏菊大人不在,我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这是对抗这个残酷世界唯一的手段。

『拜托你、陪著、雏菊……雏菊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请让我陪在您身边,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我还没有为您尽过力……』

这是抵抗,抵抗那些攻击自己的人。

从那时候开始,雏菊与樱就是两人一体。

『雏菊会、保护你,雏菊会、保护你。』

『不,我保护您……就像您保护了九岁时的我……』

『樱……这个世界、好可怕……雏菊、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算、害怕……雏菊还、活著……还得继续……活下去……雏菊该、怎么办……雏菊只知道、要和你在、一起。』

『雏菊大人……』

『雏菊该怎么、活下去……帮雏菊……只有你、可以、帮雏菊……拜托你……雏菊好、害怕……雏菊害怕、活著……』

『我会保护您,我一定会保护您,让您不用害怕……』

这段冬日的回忆,她永生永世,难以难忘。

「经过、这件事、后……雏菊改变、了。」

大停电的夜里,春神温柔地对著年长的夏神说。

樱看著这样的雏菊,视线变得模糊。

——笨蛋,不许哭。

在跟荠一起看见春天的那个时候,视线也变得模糊,她发现自己其实是个爱哭鬼。

她想要坚强,只是和这位神在一起,她实在不由得表现出少女的一面。

——就算哭了,也没有人会保护我们,无法改变过去。

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在心里来来去去,刺激著泪腺。

「雏菊改变、了之后,和樱比之前、更要好了。虽然、没办法、说改就改…………如果、在夏天代行者大人、心里……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是姊姊、的话……」

她无比温柔地说出最后那一句话。

「就不要……欺负、她了……」

琉璃没有再看著雏菊,她低著头,滴滴答答流著泪水,轻轻点头。她不停点头,用袖子擦著脸。

「这世上、有些人是、再也、见不到面……」

为了将来不后悔莫及,对喜欢的人要温柔点喔——雏菊最后说道。

这一天所有人搬来棉被,在客厅席地而卧,琉璃像个小孩子似的蜷缩著身体,睡在菖蒲身边。

大停电那一夜的隔天,春天代行者一行人离开夏离宫。

电力还没恢复,但可以靠人力指挥交通。雏菊等人最好及早离开这个区域——包括四季厅职员在内,众人做出了这个决定。而且夏离宫的人在中午过后,也会移动到别的地方。雏菊她们准备一早离开时,鸟儿、猫狗与兔子等各种动物来到玄关,依依不舍地与她们道别。不用说,夏天代行者姊妹也在其中。

「雏菊大人,我们要到四季会议才会再见面,请把你的联络方式告诉我。」

双胞胎妹妹琉璃握住雏菊的手,用力摆动著说。经过一个晚上,琉璃与雏菊已经是互叫彼此名字的关系。

「琉璃、大人,雏菊不会、使用手机。」

雏菊的身体也跟著晃动,好不容易说出回答。

「咦,难不成是随从的经济虐待吗?你没有手机吗?」

琉璃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瞪著樱。

「……真失礼!我没有做出那种事情。我家主人不擅长输入讯息……目前正在练习……我有帮她准备手机。」

「哦,不然樱小姐你先把电话号码给我,之后你再告诉我雏菊大人的电话号码。」

「没问题。」

两人侃侃而谈,雏菊愣愣地看著她们。

——对了,她们两个人、只相差、一岁。

樱没有表现出愉快的样子,但是雏菊很开心随从交到了朋友。

菖蒲心里似乎也有相同的想法,她们彼此微笑著对上了视线。姊妹俩是双胞胎,同是十八岁,长相也相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菖蒲看起来稍微年长一点,实在很奇妙。

「花叶大人……祝您这趟旅途平安。下次见面就是四季会议了。我的任期是到今年为止,因此届时也会出席,希望能再看见您精神焕发的模样。」

雏菊像是模仿菖蒲温柔的笑容,也露出了轻柔的微笑。

「是,菖蒲、小姐、与琉璃、大人、也要保重。」

端庄的女孩们笑容满面,接著琉璃与樱似乎已经交换好电话号码,从手边的作业中抬起头来。

「好了。我不太会用表情符号,请不要过于期待。」

「为什么?你没有吗?我送你贴图吧。」

「不,不需要。真的不用,不要送我。」

「这样就行了。等雏菊大人学会用手机后,要跟我联络喔。」

雏菊偏著头,一副没有自信的样子。

「……雏菊学得、会吗……雏菊、有很多、方面停止、在六岁……」

「很简单啦,一定没问题。」

「现在在用、小学课本、学写字的、人、也没、问题吗……?」

「会不会用手机跟学历没有关系,再说代行者根本没有学历。樱,你要教雏菊大人怎么用手机喔,对了,还有我在玩的游戏!我们可以连线对战!」

「是吗……啊,雏菊可以、玩游戏!雏菊很会、按按键!」

「真的吗?」

「雏菊大人非常擅长音乐节奏类的游戏,之后我再把雏菊大人在玩的游戏告诉您。」

虽然还想再多聊一会儿,只可惜四季厅春季职员已经前来催促『时间差不多了』。

由于昨天遭到袭击,在抵达安全的住处前,雏菊与樱选择接受他们护送。四季厅冬季职员也在准备发动自己的车。

「……雏菊大人,您在帝州结束后会到爱尼诗对吧?爱尼诗是冬之里所在地……您会与冬天代行者见面吗……?」

琉璃在最后打定主意提起这个话题。

她在假扮菖蒲时听说了内幕,想必一直放在心上。

「唔……可是、狼星、大人他……他没有、捎信来……我们、应该、在四季会议上、才会见到、面……」

「什么!你在十年前救了他,那个人居然连一封信都没有吗?」

「……」

雏菊沉默不语。樱像是心头一惊,但是没有开口。

「太差劲了。」

「不、不是的……」

「那就是没礼貌。那个人既冷漠又可怕,我对他没有好印象。」

「没这、种事……」

「不只是十年前发生那件事,冬天那边的搜索……也是五年就……」

原本默不吭声的樱听到这里,变了脸色。

「琉璃大人,别说了……」

虽然想听狼星的坏话,但她想避开会让雏菊哀伤的话题。

幸而雏菊没有感到不快。

「……冬天、那边、只是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搜查,还是有在、继续捜索,这是后来、国家治安机关、的人、告诉、雏菊的……雏菊不恨、他们……」

「哦…………原来雏菊大人您不讨厌冬天代行者大人。」

「嗯……」

琉璃盯著雏菊,像是想搞懂她的想法。

「……难不成您想见他……?」

「唔……」

雏菊慌了。她用和服袖子遮住嘴巴,垂下了双眼,睫毛不住抖动。

「这……」

春天妖精模样的女孩显得不知所措。

代行者彼此有深交不是问题,但要是牵扯到感情,那就麻烦了。感情不只会妨碍公务,冬天与春天双方的里必定都会干涉这段恋情,此时便能料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形。

随便找个对象谈恋爱比较简单,生活也能过得更安稳。

雏菊以春天代行者的身分回来了,只是把好感说出口,这行为本身并没有意义,却有影响力。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会为这段恋情开心,她实在伤得太重了。

雏菊认为不只是为了身边的人,也是为了自己,最好舍弃这样的情感。然而——

「对……雏菊想、见他。」

她轻声说著,像在祈求原谅。

这份感情不只是属于理应已经消逝的『另一个雏菊』的爱恋。

「……雏菊想、见他……很想……」

雏菊痛苦地道出内心的哀愁。

「很想……是『我』想、见他……」

年幼的雏菊在以前坠入了情网,这份情感成了她十年来的精神支柱,因此不管别人再怎么骂她愚蠢,《花叶雏菊》都想完成心愿,没有人可以限制她思念的心意。

「樱小姐……借一步讲话。」

「是,有什么事吗?」

「……问题大了。这样好吗?这么坚强的少女……配上那个阴沉的男人。」

「阴沉……您是指狼星吗?」

「就是啊,寒椿狼星,那个阴沉暴风雪男。」

因为他阴郁又沉默寡言,全身散发著梅雨的气氛,所以有了这样的外号。

「当然不好……只是……除非冬天代行者本人……不是礼貌性的问候,而是打电话或是亲自来访,表现出诚意来与我们联络,我不会让他们见面。」

雏菊听见她这么说,露出了失落的表情,就像只失望的小狗。菖蒲看不下去,忍不住插嘴。

「花叶大人……这只是我第三者的意见,冬天代行者大人想必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菖蒲、小姐……」

「春天归来得相当突然,再者您马上就开始进行显现,为了不妨碍您的旅程,他选择在旁守护您。如果我站在他的立场……我会先发电报,之后再找适当的时机见面。」

雏菊满心期待地看向樱。樱一脸不想说的样子,回道:『我之前没说,不过是有收到信件。他没有任何表示,就只是打招呼而已。』雏菊喜形于色,菖蒲又更温柔地开口。

「他们不可能不关心您,派护卫过来就是最好的证据,因为一般不会把手下的护卫分派给其他季节。尤其冬天又特别容易遭到匪徒攻击……如果不是意志坚决并且说服那些护卫,不可能做得到。」

菖蒲的说法十分合理而且公正。雏菊不住点头,打起了精神来。琉璃显然很不同意这样的说词,不过还是不甘不愿地应和了声『好吧』。

「也罢,雏菊大人开心就好……不过如果遇上什么讨厌的事,要跟我说喔。樱小姐也是一样。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夏天会出力相助,我以代行者的名义在这里保证。」

到头来,她似乎只是想说这些话。雏菊垂下柳眉微笑,樱则弯下腰,向对方深深鞠躬。

两人坐上车后,琉璃隔著车窗继续和她们聊天。

「你们在离开这座山之前的这一路上,我会派鸟儿帮忙戒备,放心吧。」

「谢、谢。」

「还有一件事,虽然会多出一笔伙食费,只要春天的各位答应,之后我可以派经过我面试的看门犬过去。强悍的杜宾犬如何?」

「我们会认真考虑。」

「还有、还有!」

因为迟迟无法道完别,菖蒲最后乾脆直接把琉璃架走。

「抱歉,琉璃这边我来应付,请出发吧。」

「……我不要!我还想再聊……!」

菖蒲似乎也学过武术,不管琉璃再怎么挣扎,她始终不为所动,只是用眼神示意两人『快走』。樱苦笑著点头。

「再、见!」

因为雏菊挥手告别,琉璃终于死心垂下了头。

「……四季会议上再见!」

「嗯!到时、候见!」

雏菊与琉璃一再道著再见。

她们不停互道再见,直到从夏离宫再也看不见车子。

「……」

两姊妹在告别的人走了之后还是站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

菖蒲早就放开琉璃,琉璃却轻轻抱住了菖蒲。

她的手环抱住菖蒲的背,像在排解寂寞的心情。在这位夏天代行者心中,与严厉又温柔的『春天』相遇,有很重要的意义。

「我们好不容易才一起交到了朋友……」

她说著,抱紧了菖蒲。

「……你不是最讨厌姊姊了吗?」

菖蒲有些不怀好意地说。

「……吵架说的话不算。」

琉璃闹起了别扭。

「是吗?我可是很认真地说的喔,说『希望你可以祝福我』。」

「我也想祝福你的婚姻。」

菖蒲这时总算也抱住了琉璃。

她轻拍著琉璃的背,就像母亲对待孩子,安抚哭泣的婴儿那般。她的动作熟练,想必是经常这么做。如出一辙的长相,相同的性别,但是妹妹雀屏中选为夏天代行者。为了协助她,菖蒲献上了一切。

「我很高兴你需要我,扶持你就像是我的使命……」

琉璃低声说道,像在抗议。

「那么至少再一阵子……」

「可是呢,现在这样不行。」

「……」

「姊姊不行吗……?」

「我很机灵,不会有问题。」

「那我哪里有问题了……」

菖蒲原本想和以前一样指出她的缺点,但她忽然回想起那位有如春日暖阳,温柔地和自己说话的神。

「我知道琉璃的寂寞会愈来愈巨大。」

她没有犹如夏天一般,严峻地激励与鞭笞对方。

「随著你的成长,以后会有更多我使不上力的地方。」

她祈祷著,选择了能照亮对方的话语。

「代行者需要背负庞大的压力,很辛苦吧……」

「……很辛苦。」

「我想也是。我知道你根本不想成为夏天代行者,而且我也能理解,因为我看著你尽管不愿,还是一路努力过来。可是……我恐怕填补不了你的寂寞。我想,在得到不是家人、而是来自他人的肯定后,你的心情才能轻松一点。世上也有这样的孤独,而你的孤独感又比其他人来得更深。」

菖蒲指出的这一点,正好是琉璃昨晚的体验。人们可以从与自己过著不同人生的人,得到从家人之间无法获得的收获。

「这种肯定……就叫做认同。」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在得到另一种观点后,又可以再次往那条路走去。

至少菖蒲这么认为。她从其他人那里,得到了双胞胎之间无法获得的感情,所以有这样的领悟。琉璃轻声发出哀号。

「这么难的事我不懂啦。」

「骗人,我都知道喔。你只是装傻,实际上没那么蠢。」

「……」

琉璃什么话也没说,因为她明白对方的意思。

「不要再装傻了,你只要努力就能自立自强。」

「……我不像姊姊……就算做得到,我还是小孩子。就算有喜欢的人,也还不想结婚……而且我想要朋友……更重要的是……」

菖蒲的西装衬衫肩膀处不知何时湿了一片。

「更重要的是,我想要永远和姊姊在一起……我根本不在乎夏天,是姊姊说喜欢夏天的花……我才那么做的……」

琉璃扑簌簌地流下了泪水。

「我不是为了这个世界,是姊姊说要看夏天的景色……」

「琉璃,对不起……」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只有这样我才有动力……」

「琉璃、琉璃。」

「你有男朋友也没关系,你要结婚也没关系……陪在我身边……」

「……琉璃,对不起。」

「不管明年还是后年,就算你成了老太婆……我也要你跟我说,你想看夏天的风景……」

最后那句话深深刺进了菖蒲的心里。

「……」

——简直像为了让闹别扭的小孩子振奋起来,她一直以来用的都是这套说法。

『我想看夏天的风景。』

『琉璃,我要看夏天的景色。』

『我喜欢琉璃带来的夏天。』

她一再用这种魔法的话语激励琉璃,这对她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必要的仪式。如果不这么做,琉璃无法发挥『现人神』的功能。

——啊,四季的神啊。

神明一定是选错人了,至少菖蒲这么认为。

——为什么会选上妹妹呢?她根本不适合。

「姊姊,我不要……我不想为了你以外的人成为神……」

——这个女孩子爱撒娇,没有责任感又任性。

「为什么要改变呢?你本来是只属于我的姊姊啊。」

——她只是个喜欢『姊姊』的小孩子而已。

「我想努力……可是……」

——如果没有被选上,她可以过著更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是因为有姊姊在……」

神选上的女孩子是特别的。

「要是姊姊不在……」

特别可怜,需要别人的保护。

「我就没有努力的意义了。」

或许自己是想要赎罪。

虽然长著相同的脸孔,但幸好自己没有成为神。

里的所有人都有成为下一任神祇的可能,但是被选上的是妹妹。

如果没有被选上,她必定会有截然不同的未来。

——她或许会加入里的乐团,她的歌喉很好。

——她或许会投入愿意献上一辈子的兴趣。

——她喜欢和别人聊天,可以应用在很多工作上。

然而,世界没有给予她拒绝的权力。

琉璃没有那样的未来,而菖蒲在结婚辞去随从的工作后,还有广阔的未来。

——对不起,琉璃。

选择成为随从这条路,菖蒲当然也做出了不少牺牲。

她可以说是将青春献给了琉璃,但是只要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不再是夏神的随从后,就能够解脱,不用再继续努力下去,可以开启自己的人生。

「琉璃。」

这下终于结束了,照理来说应该要感到开心。即使是家人,也不需要顾虑。

——真奇妙,在终于可以获得自由的这一刻,为什么……

「今年是最后一年,这是里下的决定。明年起,你就不用再把夏天送给我了。你要坚强。」

——为什么会这么心乱如麻?

「……如果不是你就好了。」

——我想离开这个神。

「如果我可以代替你就好了。」

——我不喜欢妹妹。

「如果不是你就好了。」

——我讨厌妹妹。

「如果不是你,我会……」

——可是,我爱妹妹。

「……说不定我可以成为更温柔的姊姊……」

眼泪从菖蒲的一只眼睛流了下来,这滴泪水无比真实。

「琉璃,对不起,我真希望自己可以代替你……」

即使有人在世界的某处哭泣,季节依然照样轮替。

候鸟飞离了夏离宫的山林。

春天显现过后的群山之中,随处可见樱树在雪中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