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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炎DAZE 01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晚霞渐淡(夕焼け小焼け)》的歌声在空气中飘荡着。

方才还蔚蓝澄澈的天空,也像是被那旋律浸染了一般,缓缓地染上了厚重的橙色。

公交车发出嘎达咣当的声音,沿着凹凸不平的道路前进着,到现在乘客也渐渐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虽然在刚刚的车站下车的同级生并不是我特别要好的朋友,但每每在我变成一个人的瞬间应和般响起的《晚霞渐淡》的旋律,却还是不由分说地挑起了心底的孤独感。

想要稍微消磨掉一点时间而一边揪掉从座位上各处迸出的海绵,一边再次眺望窗外的风景,但是进入视野的只有按规律横穿视界古旧电线杆,而它们的背景则是繁茂地挤满了农作物的农田。

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能够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种时候如果能自由地使用手机的话,该有多好啊。

恍然地,想起了有一天在友人家中的电视上看到的大城市电车内的景象。

那是大家都同样地凝视着触屏式手机,各自都完全进入了自己的空间里的异样光景。

越过通过电视屏幕所观看到的那番风景,已经足以让生活在这样偏僻乡村的小学生燃起巨大的憧憬了。在大城市里,就连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们,也能单手握着手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要和朋友出去玩儿的时候也一定是用手机来互相联络的吧。晚上的时候又能跟那些朋友用短信或是电话交流,在网络上共享同样的信息,同时展开热烈的讨论。

出于这样的憧憬,我也曾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顺道去光顾了附近的电器店。

在花钱的消遣少得可怜的这种乡下地方,年初收到的压岁钱也只有像白痴一样傻傻地存起来。

过去的我曾紧紧地握住那点可怜的压岁钱,意气风发地说着“我要买手机!”杀进电器店,然后对连手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店主,竭尽全力地开始了解说。

当然,我最终也没能顺利将手机入手,反而被店主推荐了一部如同粗野的古董一般的电话机,这大概也能作为人生的有益经验之一吧。

然而。

人生经验什么的,现在,就现状来说,完全是不必要的。

那种玩意儿不需要啦给我把手机拿来啊,就算想如此恳求,又要恳求谁才好呢。

如果向顽固的父母说出这种话的话,一定会被教训“还早了二十年”之后被锁在家门外,让我好好体会在风高月黑的夜晚里被野狗逼近的恐怖吧。

这种毫无建设性的生存游戏当然还是免了。但即便想要背着父母偷偷地买,这里也买不到。

要是能有去大城市的机会就好了,但年末和年初,更别说盂兰盆节什么的了,我大概都没有从这乡下出去的机会。

或者让谁转让给我如何。

不可能,我也不是能够办到这种事情的人物。

关于手机,要说我知道的也只有“能打电话”、“能发短信”、“能上网”这种程度的信息罢了。

这也都是因为我的父母。

小孩子想要一个人看电视的话就会被他们竭尽全力的怒吼驱散,因为父母身体力行地对现代社会进行着抵抗运动,我根本跟不上周围人的话题,别说流行了连基本的社会常识都经常不知道。

但手机的话感觉能轻易地藏在口袋里,应该也不那么容易被父母发现吧。

所以呢,对我来说,只要能买到手机就算如愿以偿了。

问题就是要如何入手了,但就现状来说情报也过于匮乏了。找个人问问才是上策吧。

但是……。

“要是能做到那件事的话该是多么幸福啊……”

伴随着叹息,顺口道出了我的思慕之情。

没错,有一个能够商量的对象。

严格来说只是“可能”可以商量,因为那无论如何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与之进行交流的人物。

她,“朝比奈日和”,就是如此难以靠近,难以接触的存在。

作为在这乡间能够进入TOP3的富豪之家的大小姐,她从幼年起就开始学习钢琴、花道、芭蕾等等,并且似乎还会在某些发表会的时候,定期地前往大城市。

不仅如此,以前还隔着很远,但却确实地看到过她像是炫耀一般地摆弄着可爱的手机的样子。

她一定是在城市里买到那个的吧。就从这点来说,由她来当解决对手机的疑问的对象也正合适。

但是,这份结论早就已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得出了。

最大的问题是,朝比奈日和是可以加上超字的性情不定,以及我对她是可以加上超字的一往情深。

“虽然是偏僻乡下这种没有任何乐趣的边鄙土地,但是却有唯一一个举世无双的伟大成就,那就是养育了朝比奈日和。”

某个同班同学在几周前,将写上了这样的内容的情书递交给了朝比奈日和,也不能幸免地收到了「恶心……」这种壮绝的超级拒绝,进而凄惨地升天了。

唉,确实是很恶心,我懂的。

朝比奈日和很可爱,即便这样说也毫不为过。并不是比班上任何人都要可爱的程度,而是比杂志和海报上的儿童演员以及模特什么的都还要超出许多的可爱。

理所当然的,朝比奈日和在男生当中的人气也高得一塌糊涂,以至于坊间甚至流传着“这个村子的男生只有在恋上朝比奈日和之后,才能成长为大人”、“随便扔个石头都能砸中朝比奈粉”之类的说法。

而且说起来我自己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朝比奈粉……不对,说是朝比奈中毒者也不为过吧。相比那些“跟风朝比奈厨”,无论是在“爱情度”“信仰度”还是“周边持有度(非官方)”等各项数据上我都不会输给任何人。

一流的朝比奈厨从一早就开始忙碌了。

早上六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带着笑容对“四十八番朝比奈周边”之一的“软绵绵日和玩偶(自制)”打招呼,早餐时则是一边看着当天的“朝比奈日和时间表”一边计算出“朝比奈偶遇率”。并确认好最有可能与朝比奈相遇的场所。

临上学前,再从严选的“朝比奈日和写真照”中挑选出最为中意的一枚,仔细地收进月票夹之后,才带着笑容去上学。

嗅完总是在校园空气中漂浮着的“朝比奈荷尔蒙”(感觉因人而异,我的话是觉得“香香的”),如果能够看到朝比奈日和本人的话,就会以笑脸进行观察。

那种时候,就算能够幸运地接近她,也万万不可轻率地与之打招呼。这里就是真正的朝比奈厨与跟风厨之间,有所不同的地方。

这种情况下,跟风朝比奈厨会勉强地开始对话,紧紧地黏着朝比奈,用兴奋的语气拼命地说些什么想要引起她的兴趣,但这种行为对于朝比奈日和来说,只会产生巨大的反效果而已。

比如说今天早上,就有那么一个男生想要接近朝比奈,我咬牙切齿地目击了那一幕,然而果不其然,朝比奈以传家宝刀“恶心。别挡道”发出了必杀一击,华丽地将其KO了。

此后,那个失意的男子,似乎又被朝比奈亲卫队中过激派的那群家伙,以强硬的手段带去了体育馆仓库,但是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出于精神卫生的考虑,还是不要贸然展开想象为妙。

因此,专业的朝比奈厨是不会做那些不合适的行为的。只会远远地注视着她,从那份魅力中蒙恩,让它成为朝着明天前进的动力。可谓是神职。

正因如此,以那份神职为己任的我,要哪根筋搭错了才会想跟朝比奈日和展开无聊的商讨啊。简单说来就是这么回事了。想要让她为了我做些什么,简直连期望都是奢望。

然而。

蛰伏心底的邪恶欲望,总会骚动不止。

没错,这份对手机强烈渴望的根源之下还埋藏着隐秘的愿望。

“……想和朝比奈日和发短信”

不对,不止发短信而已。电话也想打。乘公交上学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可以的话还想每晚都跟她进行不被任何人所知道的秘密谈话。

“想做……”

变得越发强烈的想法,已经到了不由得就要脱口而出的地步了。闭上眼睛紧紧地握起拳头,对于那个完全不是这种寒酸的瘦弱手腕能够触及的过于遥远的梦想,再一次有了实感。

“哎呀,想做倒是可以,但是已经到你该下车的地方了哦”

伴随着冷不丁传来的那句话,思想也猛地被拽回了现实的世界。

趁人家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袭击,究竟哪个家伙干的好事啊,我这样想着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果然不出所料,一脸不耐烦的司机正露出像是在说“看到有意思的东西了”的表情低头看着这边。

条件反射般的,我的羞耻心沸腾起来。

“哇……抱、抱歉!我现在就下车!”

即使知道无论怎么着急都无法消除刚才的丑态,我还是难堪地从座位上啪嗒啪嗒地站了起来。虽说如此,但因为有下车的时候一定得给司机看月票的这项程序,所以在站起来之后我又慢腾腾地打开了书包。

“呃,月票月票……啊咧!?栓在哪儿了呢……不对!我有好好带着的啊!?请等一下……”

今早我应该确实将月票栓在了书包上,但此刻即使搜遍了书包的边边角角,月票也无影无踪。

“糟糕……忘在家里了!?怎么会……”

从刚才的丑态毕露到现在的这个事态。我的大脑早已因羞耻感而一片空白了。

“啊啊?没事啦。一天而已也无所谓的。你也每天都有好好给我看来着,不会怀疑你的啦”

看不下去的司机嘭嘭地拍着我的脑袋露出了微笑。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啊啊,真是个好人啊。就算他以“无证乘车”为由把我带去警察局我也不会有怨言,但还真是被这个人的良心救了一命。

“这、这样可以吗!?不好意思,明天我会好好带来的……”

“喔!别在意别在意。比起这个来说你这小子……”

司机停下了摸着我的头的手突然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眼神也亮闪闪地发出了光芒。

“诶?啊,在,什么事?”

再度拜访的不安让我的心脏嗖地缩紧了。果然,忘带月票真是太糟糕了……。

“哎呀,你刚才嘀咕着‘想做……’了吧。叔叔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每天都、每天都想做得不得了”

“谢谢您了!!再见!!!!”

在司机发表完他那番令人讨厌的误会的发言之前,我就以脱兔般的速度飞奔下了车。

着地的瞬间,就立刻在正面伫立的顶棚古旧的车站前右转。

虽然还能听见从远方传来的“路上小心点哦~”的声音,但还是觉得那个大叔实在是个危险人物。非常地危险。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就是觉得危险。早一秒也好想尽快忘掉他,马上离开这里。

放慢了奔跑的速度,直起身子,我看见不断向前延伸而去的单行道的遥远彼端,被染成浅黑色山脉已经开始徐徐地将太阳吞噬殆尽。

太阳落山的时间也变得晚了。

虽然晚上还会有些凉,但现在这个时段,依稀地被日间余温浸染过的空气却隐隐地让皮肤感觉到了夏天接近的气息。

“今年夏天要做什么好呢。去年的时候一直都在田里帮忙来着。今年就免了吧……”

无法从这偏僻乡下脱身的状况已经过了快十多年了。但要说起对夏天的印象的话,也只有酷暑天,在满是泥浆的田里忙活的这种记忆而已。

“去什么地方旅行……也不可能。我也没钱。但是肯定……”

朝比奈日和会去某个,能够完美地享受夏天的地方旅行吧。虽然也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但我却对它无比确信。

不管是居住的世界,还是立场,无论什么都与我不同的她,每天所看到的景色,一定是像我这样平庸的人无法想象的吧。

我明白,所以才会憧憬,所以才会对她那样的着迷。

沐浴着夕阳,我一边远望着被染成一片橙色的广阔农田,一边这样想着,抬眼还能看见距离村庄有一点距离的我小小的家,在空旷的田野彼端,纤细的烟囱上腾升着飘渺的炊烟。

最后一次从这个村庄出去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我之所以无法回想起来,恐怕是因为那实在是年代久远了吧。

而我短短十多年的人生,也就是这种无可回忆的,乏善可陈的东西吧。

下一次从这个村子出去又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恍然,我开始想象起与朝比奈日和一起乘上电车,一起思考目的地,一起欢笑的未来了。

胸口附近叮地发出了警告。“不可能的”,即使在无意识中,这也是我早已了然于心的事实。

“所以说啊,能这么简单就放弃吗……”

浅浅地叹了口气,沿着剩余不多的归路加快了脚步。

虚张声势的我,似乎听见从某处传来“你着急了啊”的嘲笑声。

*

“还、还差一点点……”

慎重地,像是要将灵魂倾注一般,一针一针地将我的思念缝入。

“会缝的很可爱的……”

时间差不多二十二点。

多亏了妈妈每天仔细打扫,我的这个房间,今天也充分地流露着清洁感。

一回到家,就在窗边的书桌前坐下,缝几针就远远打量一下,再缝几针又被治愈,就这样持续了四个小时直到现在。

没错,实不相瞒总制作周期足足有超过三个月的大作“日和语音玩偶”终于,还差一点点就要完成了。

“这个可是要改变朝比奈厨历史的哦……!”

那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惊叹的外观,连我自己都不禁起了鸟肌。

既可爱,又散发出超凡脱俗氛围的长相。可爱地整理好的黑发,加上连衣式的裙子虽然我早已网罗了她所有的私服,但这次却选择了在那之中她最为中意的,这套服装。

而决定性的,就是想要购入手机的时候在电器店找到的这个录音机。

这里面,装进了好多个星期以来我从她身边经过时录下的她的声音的磁带,再把它从玩偶背后的拉链放进去的话,就能取得像是在和朝比奈本人对话一样的效果了。

以开始制作时提出的“竭尽全力装扮她,然后去城里!”为目标,一点失误都没有的这一作品,一定会将朝比奈厨们迄今为止的常识全部变成过去的东西吧。

而这超级大作还差一针……只差最后一针就能完成了。

暂时停下手来,我闭上了眼睛。

回想过去的这三个月,对于我的人生来说或许是最为盛大的旅行也说不定。

不不,当然只是我脑内的妄想罢了,但在制作中想象力高涨的时候,我会妄想着和朝比奈日和一起到全国各种各样的地方旅行,大概已经环游日本三周左右了。

“……好嘞”

沉浸在那样的回忆中也只有一瞬,终于到了缝上最后一针的时候了,我再一次将意识集中。

“这下子……终于……!”

“响也~!电话!!快下来!!”

被突然响起的妈妈的大喊惊得手一抖,落下的针残酷地向“日和语音玩偶”的身体刺去。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对这过于突然的变故我不禁大叫起来。精神高度集中的,神经绷紧的脑内,突然出现了朝比奈日和的身体被巨大的铁柱刺穿的画面。

“我、我居然……做了……做了这么过分的事……!”

手哆嗦着,盖上了脸。

在我的脑内,我所发出的呼唤也变得空洞,朝比奈日和在临终前说了些什么话,但老实说因为我没有什么跟她对话的经历,所以无法想象出具体的台词,只能感受到那种氛围而已。

“响也~!!叫你快点下来!!”

在母亲残虐的呼声中,我终于回过神来,于是决定将这边的工作先告一段落,快点下楼去。

“啊~真是的,知道了啦!马上下去!”

小心仔细地将“语音日和”放在桌上,再将椅子旋转成背对着门的状态之后,我从椅子上跳下。

打开房门,跑下执拗地嘎吱嘎吱响个不停的楼梯,抵达了放置在一楼走廊的电话那里,拨号盘式的陈旧电话的听筒,被粗暴地扔在台面上。

“搞什么啊这种时间打电话来……说起来到底是谁啊!?老妈为什么不好好说清楚啊……”

虽然还抱着疑问,我却还是将听筒拿了起来,开始说话。对方是会在这种时间打电话来的家伙,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应对得粗暴一点反而正合适吧。

“啊~,喂,我是响也你谁……”

“慢死了”

虽然我本想毫不留情地粗暴应对,但面对这种超出预计的职业级的蛮横回礼,还是不自觉地动摇了。

同时,对方发出的那短短一句话的“声音”,就让我受到了能让态度什么的都变得无所谓的,那种压倒性的巨大冲击。

“诶?什……”

“说你慢死了。我现在可是在站着给你打电话哦。所以超累的。”

这个态度、声音,不会有错。绝对不会搞错。

和往常别无二致的朝比奈日和,以和往常一般别无二致的旁若无人的态度存在于听筒的另一端。

“有在听吗?喂~。还有人吗”

“啊,朝比奈小姐!?在、在听哦!!嗯!听得超认真的哦!!”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我的脑袋停止了运转。

“这、这么激动干嘛真恶心……。啊~,随便了。稍微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

“商、商量……?”

“嗯,商量。倒不如说是交易?怎么说都行了”

有谁会预料到这样的展开啊。就是公交车上的我啊,说了“想做……”的我啊。

实现了哦,喂。

不过,在这样的深夜里到底是要商量什么呢。

“如果找我没问题的话完全大欢迎……啊,没事,没问题,话说商量是指什么?”

“你把月票弄丢了吧?今天在学校的走廊捡到了,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这可真是十分简单易懂的理由。大概是因为我太过沉迷于“语音日和”的制作,早就已经把月票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没想到它的下落居然会以这种形式明了。

不对,仔细想想也有那个司机的责任。

正是因为太想要忘掉那个无敌猥琐的司机,我才会把丢失的月票跟他一起其抹消在记忆彼端的。

不过,这样就找到衔接点了。

原来如此,是因为捡到了失物才特意打电话过来告诉我的啊。这是何等的温柔啊。果然朝比奈日和是天使……

……不对,等等。

有种忘掉了某些重要的事情的感觉。某些不得了的……

——临上学前,再从严选的“朝比奈日和写真照”中挑选出最为中意的一枚,仔细地收进月票夹之后,才带着笑容去上学。——

“……呐,你有在好好听吗?从刚才起就一直有莫名其妙的停顿让人不爽啊。然后,那个月票里面……”

“才不是我的啊!”

“哈?”

已经到了可以积聚成水洼的程度,怒涛般的汗水喷薄而出。

脑内也不断滚动着“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开始了热闹的“糟糕了祭”,而祭典中心的塔楼上,被钉在柱子上的雨宫响也的脖子正架在断头台上。

糟糕了。

总之就是糟糕了。

好巧不巧今天放进月票夹里的写真照,是裙子被春风稍稍撩起,略微有些下流的,究极糟糕的一张。

虽然把那种照片放进月票夹我也还是能坦然地生活着,但却被本人发现了。一切都完了。悄无声息的。

什么“语音日和”啊白痴,自掘坟墓过头了吧。

不做点什么的话……该做点什么……。

“怎么会,这个上面可是写着你的名字。说起来难道你还没发现月票丢了么……那是怎么下车的啊?”

“大、大概是重名的人吧~?你看!叫雨宫响也的人随便哪里都有的吧”

“除了你就不会有其他人了啊这种奇怪的名字。比起这个啊。在这个月票夹里面放着的东西……”

回天无力了。脑内的“糟糕了祭”迎来了激情四射的最高潮。

塔楼之上,蒙着脸、围着兜裆布的健壮男人们开始将大刀朝断头台的绳子挥去,被拉紧的绳子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而祭坛上的雨宫响也像是顿悟了一般,露出了愉悦的表情。

已经不行了。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无法蒙混过去了。那么至少,干净地做个了断吧。

“这个是……”

“啊,啊啊没错啊!虽然我也知道不可能实现,但是因为喜欢而做做白日梦总可以吧!?”

本想老老实实地传达心情,但不知为何话一出口就变成了这种别扭的说法。

虽然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觉悟,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采取自保行动啊。

“诶,你激动什么啊……?真恶心”

然后这份思念也一如既往地被轻易粉碎殆尽。

朝比奈厨人生中最后的眼泪,静静地划过脸颊。

阖上双目,那些曾跟此刻的我一样脆弱地灰飞烟灭的男生们,现在正以一丝不挂的姿态从空中飘来迎接我。

之前一直把你们当成傻瓜真是对不起了。快点把我也一起带走吧。

可以的话能不能至少让我带上玩偶和几张写真再走呢。

我的脑中正在用这些无聊的妄想,来美化自己的死相,但朝比奈日和的口中,却传来了我想都不曾想过的台词。

“不能实现什么的,为什么要这样断言呢?明明人家还专程打电话来想要帮你实现的说”

“诶?”

这回复的恐怖程度简直可以排进今年的TOP3,而这番话也让我感到了难以理解。

不过,刚才我确实是听到了“帮你实现”这样的字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帮我实现……难道是说……”

“哎呀,就是字面意思嘛。你那份热情我已经明白了,所以才说要帮你实现咯”

脑内的“糟糕了祭”的会场上,中心位置的塔楼伴随着大爆炸化作粉末飞散而去。

原本被钉着的雨宫响也,仿佛觉醒了某种超级力量一般将气息聚为一处,将之前一直架在脖子上的断头台的刀刃,轻而易举地捏成了一堆废铁。

“真、真真真的吗!?诶、诶诶诶诶诶诶真的假的!?是那样吗!?诶诶诶诶诶可以吗!?”

“声音太大了吵死了恶心死了!!不要让我说那么多遍!”

“遵、遵命!!”

“好。算了,反正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然后,你就那么想要么?也一直都只想着那件事吧?”

对于这预想之外的发言,我的心脏出现了异常的剧烈跳动。今天这一天我的心脏是何等的忙碌啊。

“想要”!?说出这种话也没问题吗!?最近的世道已经变得能够容许这一类的那种事情了吗!?

不对不对不对,我在想些什么啊。不能做那么不检点的事情。

要真那样的话不就跟猴子一样了么。非常地不好。

“哎呀,超想要的”

思考的结果就是,雨宫响也决定享受变成猴子的事实。

面对这样的大好机会谁要装好孩子啊。

啊啊!?不合适!?那种事情要谁管啊!!

“也是呢,都到了要装进月票夹里随身带着的地步了。看来也是相当想要了。那么我就来帮你实现吧”

“可、可以吗……?真的吗……!?”

之前一时间流下的汗水,全都华丽地被鼻血盖了过去。

刚才前来迎接我的裸男们,也全都用般若一般的神情瞪着我,但我当然不会搭理他们。怪物们。快点消失掉。

“但是有一个条件。啊,这就是我刚才说过的交易,我想让你也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朝比奈日和继续淡淡地这样说道。一般来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题的话,多少要感到一点羞耻才比较好吧。不对,果然只是我太无知了,也许最近的恋爱早就已经变得相当理智了也说不定。

不过那种时尚感,是只会出现在浮于表面的肤浅恋爱之中的吧。就是这样,她一定也在感到害羞。这里就得由身为男孩子的我好好地引导才行。

“当然没问题!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什么都行!交给我吧!那么,是什么愿望!?”

“你、你倒还挺有干劲的嘛……嘛,虽说是交易,但说到底也还是为了实现你的‘殷切渴望’。说起来暑假你有空吗?”

“有空啊!嗯!也就是给家里的农活帮帮忙而已,没有其它特别的预定!”

“这、这样啊。那么你的暑假我全部预订了,给我把时间空出来。因为要去城里。啊,就我们两个去。”

“诶?”

虽说我已经做好了要面对某种程度上的难题的准备,但朝比奈日和所提出的却是如此空前绝后的要求。

“在附近约会吧”这种程度的愿望倒还好说,但居然是“去城里吧”,在这类似“我发现了一个漂亮的溪谷,不如一起去那边吃点饭团什么的吧”的邀请横行的乡下,就连高中生都不会轻易提出这样的要求。

而且还是“就我们两个”什么的,还真亏她敢这么冒险啊。但即使是这种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轻易答应的要求……。

“为、为什么突然又要去城里?而且还是只有我们两个……”

“没什么,因为稍微有点想要的东西所以想去城里,然后缺个‘提行李’的所以就来邀请你了。怎么?不想跟我一起去?”

“怎、怎么可能!但是……我家的家长管得超严所以旅费之类的……”

“没关系的啦那种事情。反正我们家很有钱所以你的那份我也帮你出了吧。嘛,我是想背着父母偷偷出去的……啊!你绝对要给我保密啊。谁都不能告诉哦?”

“连父母都不能告诉!?”

“没错。为了实现你的‘殷切渴望’的话不说反而比较方便吧?你爸妈管得很严的吧?”

一点没错,要让我跟他们汇报说要陪着女生什么的,实在太恐怖了根本办不到。“背着家长跟喜欢的女孩子一起旅行”。这样一来我的殷切渴望的确就可以完美地实现了。

原来如此,朝比奈日和家很有钱,在这附近一带都众所周知,所以要负担两个小孩子的旅费大概也是轻而易举。

但是。

如果只是为了去买想要的东西的话,只要拜托父母不就好了吗。

为了实现我的殷切渴望……就算要用这个来解释也不太合理。就算不特意跑去城里,只要在村子里稍微约会一下,我就相当满足了。

为什么要故意冒这个险,想要跟我单独去到城里呢。对于这个问题,最为合理的解答,已经浮现在我脑中了。

“……对我着迷到了这种程度啊”

“诶?你刚才说了什么了吗?”

“啊,啊~不是,什么都没说哦!嗯!”

沉浸在自我陶醉中的思绪,猛地清醒过来。

简单说来就是朝比奈日和对我已经沉迷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就在她对我朝思暮想的时候,碰巧捡到了装有她照片的写有我名字的月票,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用“商量”和“交易”的借口来接近我的吧。

恐怕,虽然表面上说得好听说是为了替我实现愿望,但实际上心里却想现在就一把抱住我也说不定。

许愿说“想要两个人单独去远行”什么的就是很好的证据。说“提行李的”什么的,也是为了要掩饰害羞吧。

“我明白了。你的心情,我都收下了……!”

“感、感觉好恶心啊……。听好了?你也要尽力帮我弄到我想要的东西哦?要是派不上用场的话就马上让你回去”

虽然朝比奈日和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和冷淡,但只要一想到这是爱情的体现,我就越发地觉得她可爱。

但是“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虽然那种东西很有可能只是借口而已……

“啊,嗯!那是当然的……但是,你说的‘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诶?是最近流行的新人偶像的签名来着。你没看过吗!?‘把你的心俘虏,天真烂漫的十六岁!!’那个CM。我超喜欢那个人啊~。真的超可爱的哦!?”

“啊,没看过,我不看电视的所以不认识……诶,诶~是这样啊……”

感觉到心情猛地跌入谷底。

说起那个偶像时朝比奈日和那立刻就变得热情洋溢的语气,要让兴奋地想着“她是想跟我一起远行约会”这种事情的我面对现实,已经相当足够了。

仔细想想的话也是当然的。她不可能把跟我一起出去旅行当做第一目的。做梦做过头了吧。

话说回来,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偶像,但能够把朝比奈日和的心俘获到这种程度,也真够可怕。

“但、但是那种名人的签名很难弄到手的吧……”

“哼哼哼。一般是那样。但这次有入手的机会上门了哦”

“机会?签售会的门票之类的吗?”

“不是不是。话说回来,那个人从来就不办签售会什么的啊。好像是因为人气实在太高了所以不管在哪里办都会聚集起超出理解范围的人潮来着”

明明是新人偶像却有连签售会都不用举办的超高人气,究竟会是何等绝世的美女啊。

不,大概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比朝比奈日和更加美貌的女性。

但是,连签售会都办不了的话,想要弄到签名不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吗。

她应该不会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你要想办法给我弄到”这种话吧……。

“嘛,实际上我姐姐的老公是她学校的老师啦。居然有那样的偶像当学生什么的!前阵子对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说了‘我会帮你拿到签名的,盂兰盆节的时候过来玩吧’~。所以呢,我就想说过去玩然后顺便当是旅游了,但是爸妈却发火了说‘不好好学习就会搞这些幺蛾子~’什么的”

“所以才要瞒着爸妈旅行啊……”

“对,就是这么回事。但是我是第一次一个人去城里,所以说想请你来帮我提行李啦。明白了?”

确实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说出“两个人单独去旅行”这种荒谬的话也可以理解了。

有一个跟那个偶像是熟人的亲戚的话,能把签名入手的几率也很高了吧,而且住宿也不成问题了。

朝比奈日和的性格是,被父母训斥了的话那就自己一个人去,从这个角度来说,她所说的“背着父母两个人单独去”的意义也就浮出水面了。

这样的话……

“这、这样的话陪你一起去的必须是我的必要性……存在吗?”

“诶?没有啊。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你看起来像是会听我的话吧”

感觉到有某种尖锐的东西“唰”地刺进了心脏。面对朝比奈日和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刚才还说着“对我这么着迷啊……”的雨宫响也,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果然,朝比奈日和的眼里只有偶像的签名,丝毫没有出现对此外的东西产生兴趣的迹象。

也就是说,结论是,朝比奈日和对于我,并没有特殊的恋爱感情。

脑内的“糟糕了祭”的会场旧址上,一直重复着将蒙面男子的蒙脸布撕碎扔掉,再撕碎扔掉的杀戮SHOW的超级响也突然缩成一团,嘭地跪倒在地。

“但是……你还说了要帮我实现愿望……那也不是本意吗!?那种事情怎么能那么轻易地……”

“所以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些什么啊?不过是要陪你买手机而已,跟本意不本意没关系吧”

手机?

为什么会突然说起手机啊。直到刚才为止的对话里应该没有出现过有关手机的话题吧。

等等。

总之先一点一点地把对话的经过梳理一遍吧。

朝比奈日和,捡到了我的月票夹,发现了里面放着的写真照。看到那个之后她确实是说了“感受到了你的热情所以帮你实现吧”。

然后她还连让我不可能忘记的“想要吗?”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不,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那么为什么会变成手机的话题?

明明没有任何关于手机的要素……

“……啊”

脑内突然出现了一个讨厌的假设,我不由得出声。

这个假设就像是拼图中一直缺少的那一小块一般,仅凭这个就足够消除现状中的违和感了。

下意识地朝走廊上的全身镜看去,那里面映照出的我,理所当然地还保持着从学校回来时的样子。

慌慌张张地将手伸进平时放月票卡的胸前口袋才注意到,跟月票一样平时一直放在胸前口袋里的那件东西,已经不见了。

“你想要手机已经到了会把剪下来传单放进月票夹里的地步了吧。明明我都说了要特意带你去城里实现这个愿望了,为什么还得被你找茬儿啊?”

那个瞬间,我那愚蠢至极的误解被清晰地勾勒了出来,而之前欣喜若狂的心情也同时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朝比奈日和看到的并不是什么写真照。

而是我为了有朝一日能与朝比奈日和搭上话时,能她提起这个话题而无意中总是放在胸口口袋里的,印着手机的打折信息的,某个百货商场的传单。

为什么直到刚才为止我都没有发现呢。

对于朝比奈日和突然打过来的电话我动摇了是事实。

但产生的误解未免也太过残酷了。

“她一定是个SHY GIRL”是什么啊。“超想要的”又是什么啊。快去死吧你这无耻的色狼。

只是回想起刚才的事情我就不禁发出了“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叫声,虽然简直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但事到如今我却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倒不如说是最大的疑问还没有解决。

“……月票夹里除了传单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我战战兢兢地这样问道,朝比奈日和则像是感到无语一般叹了一口气,生硬地开始答话。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除了传单之外里面什么都没有……怎么了?里面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呀,是的。嘛……”

果然。写真照不在朝比奈日和手上。

这也难怪。假设那个被她拿到了的话,她要打电话对象就不是我而是警察局的少年犯罪科了吧。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理由也能说得通。学校里,越是跟朝比奈日和所在的学年接近,朝比奈日和粉的人数就越多。

——随便扔个石头都能砸中朝比奈粉——

正是如此。

假设那群饥渴的鬣狗中的一匹,在朝比奈日和之前,捡到了放有由我这个上级朝比奈厨精心挑选而出的写真照的月票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答案很明确。

他会把写真照从月票夹中拿出来,然后再把月票夹扔回原处吧。只能在这种偏僻至极的乡下使用的月票,根本毫无用处。

而且上面还写了名字。要是偷走这种留有线索的东西的话,反而会给自己造成不利吧。

但是如果只限于写真照的话,要偷走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那种不和谐的东西,如果要向警察通报说“那是我丢失东西,一直在找”什么的,最后也只会落得个直接被带去少年犯罪科的下场。

当然我也不可能去向别人打听,即便偷走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会这么想很正常吧。而大概因为月票夹是两折的,传单才会偶然夹进去吧。

说不定,最开始见到月票夹的鬣狗朝比奈厨,还帮我仔细地把传单放进了月票夹的里面呢。虽然拿了写真照就扬长而去这件事实在是非常地让人火大,但同时也必须得感谢他才行。仅仅是没有把我这种会被指控的性癖暴露给朝比奈日和这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救了我一命了。一想到这件事暴露后可能会产生的后果,我的肠胃就开始翻腾。会吃上好几年的牢饭吧。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保持拿着听筒的状态将后背靠在了放置电话的架子上,缓缓地滑坐在地。

“我、我说你好奇怪啊……”

“啊~嗯。确实变成有点奇怪的状况了。抱歉”

就结论来说,不过是我产生了误会,然后展开了无聊的妄想而已。

虽然与刚才的幸福感所对比产生的巨大落差将我打击得直不起腰来,但我却很奇怪地,觉得终于放下心来了。

归根结底也只是画饼充饥罢了。果然,朝比奈日和是我这样的人无法触及的高岭之花。我清楚地知道这点因而一直坦然地做着白日梦,但眼前却突然出现了巨大的可能性,紧接着这可能性又被消除殆尽,这样的结果让我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然后?你是去?还是不去?”

“诶”

朝比奈日和的语气像是要吵架一般,但同时又用着像是可以从容等待我的回答的说法,这样问道。逐渐开始冷却的心脏,再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没错。还没有结束呢。

倒不如说我现在,正站在奇迹般的机遇面前啊。

就算是误会也好,就算是朝比奈日和的一时冲动也好,即便如此,她现在也毫无疑问地在离我如此之近的地方存在着。

她在电话的对面跟我说话。她在邀请我跟她一起去旅行。即便这邀请别无他意也好,还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我用没拿听筒的那只手扶住直不起来的腰,站了起来

“当然要去了。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暑假吧”

没错,从现在开始就好了。一定有什么已经开始缓缓转动了。

偶然也好,命运也好什么都行。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能把这份思念传达给对方。

“呼嗯。那么,我会好好差遣你的,做好觉悟吧。从明天开始订立计划。明白了?”

“收到!请多关照!”

“嗯。请多关照。那就再见咯”

伴随着咔哒一下的声音,朝比奈日和的声音断掉了。

为了放松因为紧张而一直绷紧的身体,我大大的呼出了一口气。

不经意地,朝玄关的方向望去,我莫名地被一种想要呼吸外面空气的冲动所驱使。沿着走廊前进,穿上已经穿坏了的鞋子走出玄关,染上了夏草气息的清凉空气,轻轻地飘了过来。

一边沿着玄关之前的小路漫步一边抬起头仰望深蓝色的夜空,大大的满月发出光辉,将路灯零落的边鄙村道,一一照亮。

夏天马上就要来了。只有我们知晓的冒险就要开始了。

还没有从兴奋的心情中平静下来的我,静静地向遥远的满月倾注进期待,祈愿接下来的这个夏天,一定能够变成终生难忘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