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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咄DECEIVE1

「……果然,还是挺疼的啊」

游走的刺痛感,让我不由地皱起了脸。

用手碰了碰作为疼痛感发信源的右脸,犹如火烧一般的热度,从冰凉的指尖传递到脑内的中枢。

被打,确实是在11点左右。

在那之后明明已经经过几个小时了,但疼痛却丝毫没有要收敛的迹象,岂止如此,右脸变得越来越烫,好像已经肿了起来。

「真的是,麻烦死了啊」

我记得冰箱里,应该有放着妈妈买蛋糕时附赠的保冷剂才对。

用那个敷一下的话,应该多少能消肿吧。

毕竟要是留下痕迹的话,会有很多麻烦的。

以前,被附近的大婶们「你怎么受伤了呀?」、「是被谁打的?」地问个不停的时候,真是糟糕到了极点。

像那个时候一样,又有奇怪的家伙跑上门来的话,我可受不了。

真是的,明明放着不管就好了,为什么那些家伙非要对别人的事情插一脚啊。

更何况这种小伤,对于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没错,疼痛这种东西,跟操心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为了改变沉滞的心情我「呼」地轻轻叹了口气,猛地朝坐着的长椅的靠背靠了上去。

正午那蒸笼般的暑气也缓和了少许,午后的公园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变得闲散起来。

虽然头顶广阔的蓝天还丝毫没有要暗下来的意思,但太阳被薄云遮挡,比刚刚看起来多了几分沉静感。

就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支配着滑梯在沙坑上挖个不停的孩子们都还随处可见。

而现在,却只剩下一个女孩子发狂地练习着单杠后翻,其他人全都一齐消失了踪迹。

这也难怪。

不经意地,朝公园内设置的太阳能钟看去,时针定定地指向下午五点,而像是与之配合一般,播放完毕的广播声的残响也正好停了下来。

大概,那些回去了的孩子们,都是遵守了这个连是谁决定的都不知道的「规矩」吧。

对于违反规矩的孩子,大人们总是敏感至极。考虑到这一点,他们作出手牵着手回家这个判断真可谓明智。

说到底我们所生活着的这个世界,就是建立在大人们所制定的名为「规矩」的土壤上的。

而想要揭竿而起举起叛旗什么的,无异于自杀行为。

只凭连生存的方法都不知道的幼小的我们,对大人们龇牙咧嘴哭个不停,世界一丁点儿也不会改变。

当然,享受着现在的世界,以漠然的想法晃荡着度过今日的我的生活,也没有一丝一毫会做出什么改变的迹象。

不,也不能这么说。

没错,昨天在左脸上烧灼的疼痛感,今天移到了右脸上。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或许也能称得上是「变化」。只不过,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即使变了也没什么差别。

就算是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古怪的家伙。也感觉自己像是参透了什么一般。

不过,这只是因为我没有朋友,在家也是一个人,接触庸俗的媒介比较多的境遇。

但也就是比同龄的孩子们,提早一步拥有了更多知识的程度,并没有多么地异常。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我也带着与众多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的不成熟的思想,一如既往地遵守着妈妈定下的「规矩」。

像这样在公园里混进其他孩子们里,从早到晚地度过一整天,也是这个规矩的一部分。

早上,为下班回来的妈妈烧好洗澡水,做完早饭之后,就像往常一样出门来到公园。

从那时一直到傍晚妈妈出门上班为止的时间都在公园里度过,然后要是有被嘱咐要买的东西的话就去买好,回到家里,打扫完房间之后睡觉。

遵循这一连串的规矩,就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全部。

这样看来,这就像是全世界最简单的事情,但我却一直不得要领,总是惹妈妈生气。

昨天是因为忘了买卫生纸而惹恼了妈妈,今天却又打破了杯子,这又惹得妈妈对我发了一通火。

虽说每次妈妈生气时都会打我,但妈妈打我的手,一定也和我一样疼吧。

打完之后,一边道歉一边流着泪的妈妈的脸,是我最不擅长应对的。

但是,我越想着每天都要好好做,就越是有什么事情做不好。

就算是想要做点什么好让妈妈高兴,也不知为何总是会导致完全相反的结果,真是不可思议。

说起来,以前放在客厅里的电视机遥控器坏掉的时候,妈妈相当愤慨地说着「这个不良品」将那个遥控器扔进了垃圾桶。

那是我第一次学到,没能好好遵守规定,不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就叫做「不良品」这件事。

这样想来,就觉得那个「不良品」和「我」,其实是非常相似的东西。

总是无缘无故惹得下班回来疲惫不堪的妈妈生气,只能让她伤心的我,难道不是和那个「不良品」没有任何区别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妈妈又为什么,没有把我丢掉呢。

像那个「不良品」那时一样,成色不好的我换成新的东西也是做的到的吧。

不明白。

为什么我每天,都只能让妈妈伤心呢。

明明除了让妈妈伤心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我」会诞生呢。

说到底,妈妈又是为什么会把「我」……

想到这些,我的胸口不禁抽紧般地感到一阵疼痛。

明明眼泪早已不会因为疼痛而流出,但它却还在我并没有拜托它的时候,从我眼睑的内部慢慢地渗了出来。

糟糕。不能哭。得想点别的事情。

要是被人看到我这样,搞不好又会被说些什么。

要是又像以前一样给妈妈带来困扰,最后还变得连待在一起都不行的话……

那真是最糟糕的情况。我不可能忍受得了。没有妈妈的世界,我连想都不敢想。

还有一个小时。

距离妈妈醒来出门去工作为止的一个小时,就在这个地方安静地待着别动吧。

之后再去买被我打碎了的杯子的替代品,回到家里,乖乖地度过。

总之只要能够遵守这个「规定」,今天就不用再让妈妈感到伤心了。

这样的话到了明天一定……

……一定会,怎么样?

就在我的脑内浮现出这个问题的一刹那传来了「咕诶」的小声悲鸣,我突如其然地回过神来。

惊讶地看过去,发现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跟铁棒搏斗的那个女孩子,正呈大字型躺倒在地面上。

我吃惊地盯着她看了又看,她也丝毫没有要起身的迹象,只是摊开两手,持续地仰望着天空。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陷入现在的这个状况。

就算是成色差到了极点的我,也没有笨到要去特意寻思这个问题的程度。

「喂,我说你!」

不经大脑喊出的话也没有得到回答,只有短暂的回音在院内驰骋。

而面对着紧接而来的不祥的静寂,一阵难以名状的恶寒从我体内蹿出。

「糟、糟了……!」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拼尽全力朝地面蹬出了一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紧急事态」,一点也不可靠的我的脑袋,也毫不意外地,华丽地陷入了混乱之中。

迄今为止从电视和收音机中有所听闻的「最坏的情况」,如汹涌的波涛般席卷了我的脑海。

如果现在在我眼前发生的「这个」,就是那个时候,在显像管的另一侧发生的,被蓝色床单围起来的悲惨事件的话。

那么这一瞬一秒,究竟有着怎样的重量啊。

虽然少女所挑战的单杠并不是特别高,但关键是掉下来的方式。

这个世界上,甚至也有只是从椅子上掉下来就身负重伤的人。

就算是健身器具,要是撞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值得奇怪。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偏偏是我啊……」

四处张望,目光所及之处也看不到大人的影子。

面对这突然被授予的重大使命,我的心脏简直紧张得快要破裂了一般。

但是,既没有犹豫的时间,也没有胆怯的空当。

我继续蹬着地面,飞奔着越过被熊孩子们挖得乱七八糟的沙坑,依然倒在地上的少女的身姿,就近在眼前了。

拜托了,千万不要是什么严重的伤啊。

我一边这样祈祷着,一边迈出了使出浑身之力的一步。而就在那一瞬间……

迄今为止一动也没动过的少女,突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中长的黑发,加上同样颜色的漆黑的湿润眼瞳,少女一脸痴呆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啊啊,太好了。看起来不是什么致命伤。好像也没有出血,脸色看起来也挺好的。

就我所见少女长着一张非常端正的脸。将来一定会有男孩子对她一见钟情,组建起幸福的家庭的吧。

啊啊,真的,没有会遗留到以后的伤真是太好……

伴随着「咔嚓!」地一声异响,我右脚的脚踝处开始有电流奔腾起来。

当然,在我这用两只手就能数完的不值一提的短短数年的人生中,自然没有过被电流击中之类的经历,但就是一阵如此形容也毫无不妥的疼痛感,瞬间从脚底蹿到了我的头顶。

啊啊,没错。

确实,就在零点零零零几秒之前,我使出全身的力气迈出了一步。

太过于担心少女的状况以及前途,我这一步迈出的角度似乎太过耸人听闻了。

在此之前一直处于高速移动之中的上半身,以张开的双脚为基点,以可怕地气势向地面摔去。

从这个样子来看,下一个瞬间会发生什么,也不难想象了。

啊啊,少女啊,拜托你不要看我。

「哆哇嘎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发出像是精心挑选过的可耻的悲鸣,一边以像是特意练习过的奇妙的姿势,向着公园的地面倒了下去。

这要是所谓的娱乐节目的边缘企划的话,一定会在茶余饭后惹得观众大爆笑的吧。

不对,倒不如说真是要感谢愿意赏脸一笑的人们。

更可笑的是在毫无动静的寂静的公园正中心,我蹲踞在地完全错失了站起来的时机。

虽然脚和身体都相当疼,但无需多言,这些都不值一提。

真正的问题是,这份能让人将疼痛都放在一边的名为「羞耻心」的庸俗情绪。

想想看吧。突然飞奔过来的人,一边发出奇异的叫声一边以华丽的滑垒在你面前倒下,你会怎么想呢。

……不不,出局了。太可怕了。

啊啊,我要是没有草率地做出这种多余的事情就好了。

怎么办。这里还是应该早点抬起头,一溜烟地跑掉吗。

不对,不行。刚才咔嚓扭了一下的脚,没可能这么配合地做出高速移动。

绝对会变成让人毛骨悚然的扭动着前进的跑法的吧。还是不要再给少女纯粹的记忆,留下更多不必要的阴影了。

果然现在就应该,一动不动等着时间流逝,吧。

老实说我也不想一言不发的就变成少女的记忆中永远的「谜之阴森滑垒男」,但毕竟是这种情况,还是放弃吧。

啊啊,这样就行了,拜托时间过得快一点吧。

「呐,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啊。

又是身体疼,又是羞耻的,咱可是……

「诶!?」

我抬起头,眼前出现的是刚才的少女朝我递出手帕的身姿。

那两只大大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积蓄的泪光,看她的表情,似乎并没有要把我通报给警察的样子。

「没、没有没有!完全没事!只是稍微摔了一下而已……啊、啊哈哈……」

我慌乱地撑起上半身,急急忙忙地挤出笑脸。

虽然没被她讨厌确实是值得庆幸,但不管怎么说我在这个少女眼前华丽地摔倒了,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虽说她像我伸出了手,但我也没有没骨气到能够轻率地接受施舍的地步。

看到我慌张掩饰的样子,少女毫不掩饰地露出了疑问的神色。

「但是但是,你好像不是稍微摔了一下而已的感觉哦?看起来超痛的」

少女纯真的问题,像是给我的熊熊燃烧的羞耻心之火更浇上了一层油。

啊啊,没错。如您所说,刚刚的那个毫无疑问,可以列入我人生重大摔跤的前三名。

「真、真的没事的啦!我每天都会像这么摔,已经习惯了啦,真的」

面对我拼命编织出的弥天大谎,少女脸上的怀疑又加深了。

「平时也?嗯~,总觉得你在隐瞒什么……」

「啊,啊哈哈……」

糟了,再继续下去也只是自掘坟墓了。

话说回来,这孩子还真是刨根问底啊。

直到刚才为止倒在地面上又是为什么啊。明明现在这么活蹦乱跳的说。

她这么精神,我就是嘴巴裂开也说不出「其实是想着要救你,然后才摔倒的」。

有种不详的预感。

虽然现在事情就已经不太妙了,但我要是继续跟她扯上关系的话,搞不好事情会变得更加麻烦。

要是传出「这附近有个想要自创奇怪的滑垒结果受伤了的孩子」的传言的话,就真的是大件事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现在还是祈祷能够早点撤退吧,哪怕被认为是恶心的家伙也好。

虽然也许会多多少少会给我的精神留下创伤,但为了快刀斩乱麻地解决问题,这也是没办法的。

「……呼。我知道了,我跟你说实话」

我叹着气说道,少女听完露出了茫然地神色。

「实、实话?」

「没错。其实呢……」

虽然险些就要败给羞耻的感觉,但我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笑容挤出了下面的台词。

「刚刚的那个啊,其实是必杀技的练习哦。就是那种一击就……把邪恶的家伙们全都打倒的那种」

沉默。

真的是让人痛苦至极的沉默。

园内彷如时间停止一般一无声响,将化身成绝世无双的糟糕家伙的我的血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减。

是时候了,撤退。在我的脸变成熊熊燃烧的草原之前一口气撤得越远越好。

然后把今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回家去吃晚饭、睡觉、谈恋爱、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然而,与正想要尽早撤离的我的预想相反,少女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果、果然是这样子吗!?」

伴随着这句话,从少女的脸上透出了闪闪发光的炫目好奇心。

「……诶?」

「我、我就觉得会、会不会是那样了!好、好厉害!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因为是必杀技的练习所以你平时不会告诉别人的对吧!?」

对着咬紧不放的程度比刚才多了五倍还不止的少女,我难堪地做出了「唔、唔嗯!?是的吧!?」这种分不清算是肯定还是否定的的回答。

(图2)

这孩子的关注点究竟在哪里啊。

还以为要三振出局了呢,结果看这样子简直是场外本垒打啊。

完全不顾我畏缩的后退,少女嗖地探出身子,鬼鬼祟祟地扫视完周围之后,又开始说起了奇怪的话。

「告、告诉你个秘密。我其实……也是哦」

「啊,抱歉。你说什么?」

我一边和后退跟她保持距离一边问道,少女则再次巡视了一下四周,更加压低了声音。

「必杀技啊,必杀技的练习」

少女的表情,无比严肃。

然而,这份表情却毫无意义,她所说的话就算是恭维也算不上严肃。

「诶?练习?……莫非,你是在说刚刚的单杠后翻?」

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那个了。

然而,看来我似乎又挥出了一记安打,少女露出了「哈啊!」的冲击性的表情兴奋地对我说「你、你果然知道啊!」

什么知道不知道啊,会有人不知道单杠后翻才稀奇吧。

话说,那又跟「必杀技」有什么关系啊。

不对,等一下。难道说这孩子……

「难、难道说你,认为单杠后翻是某种必杀技……?」

「嗯,爸爸告诉我的。『只要能练好单杠后翻的话,绝大多数的敌人都会燃烧着死掉』」

虽然嘴上说着如此惊世骇俗的话,少女的眼中却依旧没有丝毫怀疑。

「刚才也是离成功还差一点点,不过这次我连『想象训练』都做过了,下次一定没问题的」

「这样啊……」

啊啊,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那个模仿伤员的行为是少女自创的想象训练啊。是么是么。

「……我,可以回去了么」

恐怕我的表情已经跟笑容丝毫沾不上边,只剩下一片苍白了吧。

不,这也难怪。

在跟少女面对面的这几分钟里,我究竟消耗了多少能量啊。

我甚至感觉我把几个月的活动能量都消耗掉了。

「诶!?你就要回去了吗!?难得我还觉得可以跟你商量很多事的说……」

放过我吧。

跟兴致勃勃的少女相反,我的身上已经再也没有可供我讲述必杀技谈的体力了。

全身的疼痛与倦怠,更有无边的虚无感,现在都在我的背后具象化成为了巨大的怪兽,想要破坏那么一两条街道。

「呃、嗯。毕竟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选择了比较委婉的措辞,笑着答道。

「唔~」,少女虽然发出了欲言又止的咕哝声,但不管怎么说都不会再继续挽留我了吧。

看了看时钟,时间刚过五点半。

虽然对于回家来说还稍显早了一点。但今天我还肩负着买杯子的使命。

考虑到要花掉的时间,差不多现在离开会比较好。

用没有扭到的那只脚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体重朝另一边的腿上压去。

虽然有预料之中的疼痛,但似乎也没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要是万一,我使不上劲也站不起来的话,少女会说些什么啊,真是想想就害怕。

「那,再见,我回去咯」

说完我就匆匆忙忙想要退开,但少女却继续「唔唔~」地发出含混的咕哝,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不满。

仔细看看那双紧盯着我的眼睛,比先前多出了一分水光。

糟了,在事情变得更加麻烦之前,必须得离开这里才行。

一边斩断隐约的罪恶感一边「哈哈……」地对她回以谄笑,我朝着公园的出口处迈出了步子。

「呐!」

刚前进了数步,背后就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么。

我回过头,只见少女脸上一扫刚才的郁闷,换做了柔和的微笑。

「明天,要不要也一起聊天?」

看着少女的表情,听着她说的话,我不由得恍惚起来。

说起来,我有生以来有跟别人做过这种「明天的约定」吗。

至少在我能够想起来的范围内,一次都没有过。

不对不对,什么「能够想起来的范围内」啊。我还是个孩子啊。

我活过的时间还没有长到让记忆都泯灭呢。

「嗯,明天见,还是在这里」

说完我再次转过身姿,将公园留在了身后。

为什么,我要故意做出冷淡的回答呢。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在混凝土铺成的道路上每走一步,扭伤的脚都会疼痛,但这份疼痛像是在高谈阔论着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希望明天哪里都不要疼啊,我这样别扭地隐藏起真心,慢悠悠地朝前走去。

*

不知不觉中,周边全被染上了晚霞的色彩。

一边为了防止手麻不断换手提着购物袋,一边保护着单边的脚持续走着的我,也还蛮有技术的嘛。

「有看上去不错的真是太好了」

在最近的车站附近的商店挑到了合适的杯子的我,正拖着到现在还疼痛不止的脚朝家前进。

虽然在前进的过程中脚上传来的疼痛多少有些碍事,但只要能回家坐下来的话,也就没什么事了吧。

比起这个,因为脚上的疼痛导致我完全忘记了右脸的状况才更成问题。

也正是多亏了这个,我再挑选杯子的过程中被店员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了「我,长得有那么丑么」

真是的,全都怪那个少女。

明天见面的时候得想办法报下仇才行。

我一边想着这些坏心眼的事情,一边默默地继续走着。

走上熟悉的街道,拐过熟悉的转角,穿过熟悉的交叉口,我所居住的公寓就近在眼前了。

我像往常一样穿过正门,爬上铁制的楼梯,朝着二楼最深处的房间走去。

大概是因为这栋公寓不怎么干净的缘故,自从上个月邻居搬家之后,二楼的房间就几乎全都空了出来。

虽然妈妈说「不用为邻里关系费心挺好的很轻松」,但对大多数时间是一个人度过深夜的我来说,老实说还是有些害怕的。

其实,我对于幽灵啊作祟啊一类的东西,最不擅长了。

但妈妈却好像非常喜欢这种东西,经常看像是「夏季灵魂特番」之类的,光是名字就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节目,唯独这个我真的希望她别再继续了。

尤其是之前的潜入废弃医院的那期……啊啊 ,还是别想了,想点开心的事吧,开心的事……。

「……没什么开心的事啊。几乎」

走过三个空房间的门,终于能够看到自家的房门了。

虽然我不知道准确的时间,但从太阳的高度来看,应该是在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时间里回到了家。

……然而,跟平时没有区别的,也就只有这点而已。

「奇怪,门开着啊」

走到自家的房门跟前,我发现它毫无防备地呈现出半开的状态。

大概是因为建造得不太好的缘故吧,这扇门如果不注意关就会锁不上,但这种事情妈妈当然也是知道的。

「是因为着急么」

我也没怎么在意,将手搭上了门把。

直到打开房门抬起头之前,都还在想着「明天,出门的时候得注意才行」这种无聊到了极点的事情的我,简直是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抬起头,被照成深橙色的房间里,有两个大人。

其中一个是我很熟悉的,穿着漂亮的工作服的,我的妈妈。

而另一个人是我从未见过的,穿着有点脏的衣服戴着口罩的,大块头的男人。

「诶……」

为什么妈妈还没有出门去上班呢。

是极端地不愿意把人带回家里的妈妈,把这个男人叫来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妈妈又为什么被藏毛巾堵住了嘴,手被绑住,泪眼朦胧地倒在地上呢。

又是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用脏手抓着妈妈相当重视的首饰呢。

答案很容易想象。

然而,我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挽救不了了,太迟了。

男人的右手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抓住了我的衣襟,用力地朝房间中间扔去。

「啊!」

没能很好的落地,我的背狠狠地撞上地板,从口中猛地弹出了凝结的空气。

眼前瞬间就变得眩晕,简直就像被无数台照相机的闪光灯晃着了一般,眩晕着。

无法呼吸。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痛苦。

脑袋里一片混乱,想要撑起身体而伸出的右手,也哆嗦着完全派不上用场。

倒在地上的妈妈,发出了像是叫喊一般的呻吟声。

怎么了?妈妈她,究竟是在对着什么叫呢?

究竟是对什么……

混沌的脑袋全力地驱使着双眼活动,视线聚焦在想要离开房间的男人左手中握着的首饰上。

没错,就是那个。

那个首饰可是妈妈每天千辛万苦,才终于入手的东西。

而这个男人,却想要把它带走。

没错吧,妈妈。要是被做了这种事的话,是不可能不叫的。

真的就是在一瞬间,我震颤的右手传来了确实的力量。

右手使劲地按上地板,将我的身体撑了起来。

我站了起来,顺势朝男人的背后扑了过去。

「还、还回来啊……那个……不是你的东西吧……」

然而,重要的却是,我无力到了让自己瞠目结舌的程度。

男人啧了一声,用力地将我的手掰开,再次把我踢到了房间内部。

「呜咕……!」

我根本没法保持姿势,面朝着地面摔了下去。

无法好好呼吸,双眼朦胧,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哆嗦着抖个不停,过了片刻,从厨房传出了咔唦咔唦的金属摩擦的声音。

虽然看不到,但那声音代表着什么,从耳边响起的妈妈的叫声就能猜出个大概。

我想起了平时基本不做饭的妈妈。有一天突然买了一套相当高级的刀具套装回来的那件事。

不出所料那套刀具从来没被用过,被小心地放在了厨房里,刚才的声音大概就是那之中的某一把吧。

总之,那个男人想要在我再次扑过去之前,用它把我杀掉。

毕竟只要捅一刀就能让我永久地陷入沉默,也不用花功夫一次次地甩开我了。真是省事儿。

脸贴着地板倒在地上的我,清楚的明白那个男人的脚步声正在离我越来越近。

大概,用不了几分钟,我就会死掉了吧。对这一点我既没有什么触动也没有感伤。

话虽如此,但我却不能就这样躺着。

用上我全部的力气,虽然上气不接下气的,但我却还是努力站了起来。

明明今天一天里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但我的身体里,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的信号了。

屹立在我面前的男人的右手中,不出所料握着全新的菜刀。

现如今,我想要靠两手来击退这个男人是不可能的吧。

岂止如此,做任何一件我能想到的事,搞不好都反而会受到擦伤。

但是,那种事情不做也行。我只需要在短时间里,让这个男人动不了就行了。

我看向倒在地上的妈妈,妈妈正流着泪,对着我喊着些什么。

抱歉,妈妈。那个首饰大概拿不回来了。

我这么没用,又笨,真的对不起。

但是,哪怕只有妈妈能逃掉也好,我会拖住这家伙的。

至少,至少希望你能在最后,哪怕只有一次也好,觉得「生下这个孩子真是太好了」。

我转向男人的方向,一口气解放了双脚的力量,朝着眼前的男人那巨大的身体撞了过去……

……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踏出一步的瞬间,男人的身体却已经撞上了墙壁。

而猛地用身体撞向了男人的妈妈,胸口上深深地插着已经不再是全新的菜刀。

那副光景的意义,我还没能很好的理解。

我只能呆呆地,呆呆地看着妈妈的脸因为苦痛扭曲起来,还有那双像是要跟我说些什么一般的眼睛。

男人将刀从妈妈身上拔出来的瞬间,伴随着扬起的鲜血,我的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虽然已经听不到声音,但我确实是喊了些什么。

但是,从我扑过去,腹部被男人刺了一刀,再到被男人踩在脚下的时间,应该没有那么长。

在倒在地上的妈妈的旁边,并排倒下的我,像是要沉入冰冷的水中一般,被一阵不可思议的感觉包围。

被塞住了嘴的妈妈流着眼泪,似乎想要在临死前传达些什么给我。然而直到现在,我仍旧不明白她真正的意图。

眼前是未曾见过的街道。

我熟知的东西,在视野所及范围里一个也找不到。

抬眼所见的天空也不是往常的颜色,无边无际的漆黑中,只有巨大的月亮阴森地漂浮着。

这是「夜晚」。

我……不对,我们这样的「孩子」不知道「夜晚」。

与光线四溢的白天所隔绝开来的,大人们的世界。

不可踏足一步,只有大人们可以进入的世界。

总是将妈妈吞没,带走的,暗黑的世界。

……我最讨厌「夜晚」了。

每踏出一步,踩踏在水泥地面上的我的脚步声,都会被暗色的建筑反射,发出令人讨厌的回响。

迎面拂过的夜风也并不清爽,而像是嗫嚅着一般,孕育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带着毒气的霓虹灯每在视角边缘闪动一次,都让我觉得像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般,难堪地背过脸去。

好恶心,快要吐出来了。

即使类似眩晕的感觉朝我袭来,我也还是不停地,在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上向前走着。

「不行啊,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呢」

隐约感觉,耳边突如其来地传来了这般低语。

「你还是孩子吧?还完全不知道『夜晚』的事情。来,快点回去吧」

「……别一副了不起的语气。你知道什么啊」

「我什么都知道哦。因为我是大人」

我渐渐对那道像是紧紧黏在耳边一般的声音感到了愤怒。

「别把我当小孩子」

我这样说完,低语者发出了嘶嘶地奇怪声响。

那声音听起来既像是在笑,也像是蛇在吐信。

「你还完全不够看。一眼就能看出是误闯进来的。听好了?简单说来就是,你不明白最为重要的事」

声音中的嘶嘶声比刚才更响了,低语像是附着在耳根一般继续着。

「重要的事?」

我话音刚落,明明还没有停下脚步,哒哒哒地脚步声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吃惊地环视四周,油晃晃地摇晃着的霓虹灯也好,建筑物的墙壁也好,甚至是空中飘浮着的月亮,也全都隐没了身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虽然喊了出来,但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无边的黑暗。连一丝光线都没有的暗黑。就连恐惧的我的身影,也像是完全融入了黑暗中一般。

「你看不到吧?这之中埋藏着的『谎言』」

低语声,简直像是从我体内传出的一般。

「大人们,会向黑暗里埋入『谎言』。他们就是像这样来保护自己的心的哦」

无法理解句中的含义。好难受,太痛苦了。放我出去。

「你明白吗,少年。这就是『夜晚』。就是你不知道的,大人们的世界」

……大人究竟是什么啊。

为什么母亲要对这种世界……

「你想知道吗。要是想知道的话,就忘掉你那颗纯粹的心吧」

忘掉心?

「没错。在无边孤独,无边黑暗的「夜晚」的世界里,不需要心这种东西。需要的,只有『谎言』而已」

我的意识,也终于变得朦胧起来。

感觉我所拥有的一切,都逐渐融入了黑暗之中。

意识像是快要被切断一般,只有最后听到的那句话,深深地印在了逐渐消失的心上。

「欺骗一切吧,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