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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冲突的忠义

- 虽然被十杰挖角,但我每天都勤奋地学习,也很努力做好亚莉亚的护卫工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日常生活很充实,但我的背后一直有人注视着。对方似乎是差遣使魔老鹰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不过他本身并不是魔术师,只是一名执事。

与秃头相称的合身执事服。举止既华丽又清爽,简直就像是为了成为执事而生的男人。

事实上,他在拉特克路斯王国也是首屈一指的执事。

某位与王室关系密切的公爵家当主对他相当中意,曾拿出一千枚金币试图挖角,却被他毫不犹豫地加以拒绝。

对方也为他的主人拉塞尔-冯-巴尔蒙克准备了比这个金额高出三倍的移籍费,但他只是一笑置之。

正因为是有着这样小故事的主仆,所以二人的羁绊比粗草绳还粗,任何人都无法切断。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本人也对此有所自觉。

执事汉斯回想起当年与主人相遇时的情景。

那时汉斯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当时的汉斯是拉特克路斯王国山区一个贫穷农民的第五个儿子,不仅没受过什么教育,还经常受到哥哥们虐待。再继续待在村子里,也只会一直遭受冷遇,未来只有被人瞧不起的人生等着他。

想到这里,汉斯决定离开故乡,踏上寻找新天地的旅程。

第一次看见村庄以外的大型城镇,汉斯还记得当时的兴奋和激动。

但是,没有任何关系和教养的贫农五男,是不可能在城镇过活的。当时工匠和木匠们组建了公会,建立起既得权益,由于经济不景气,连低薪的临时工也处于互相竞争的状态。

汉斯看着在酒馆里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同类们』,便想到未来的自己,心底对此感到厌恶的他,决定成为一名盗贼。他主动接近正在计划袭击往来都市的商队的一群粗鲁大汉。

「除了杀人以外,我什么事都肯做,所以请让我加入你们。」

或许是感受到汉斯悲壮的决心和想要飞黄腾达的热情,他们很爽快地接纳了他。

汉斯就这样成为了一名盗贼,但他从一开始就不做杀人和凌辱妇女幼童的勾当。这并非他天生就具备高度的伦理观,而是因为拉特克路斯王国的法律规定,杀人和强奸妇女有可能被判处死刑。尽管他不学无术,却很擅长算计。他毫不犹豫地抢夺钱财,但绝不碰会被判处死刑的事情。

但同伴们可就不同了。这些人都是因为饥寒交迫才成为盗贼,大概天生就不具备品德吧。不仅杀害乞求饶命的商人,也污辱了流浪艺人的女儿。他们非但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反而嘲笑不愿同流合污的汉斯,甚至瞧不起他。

迟早会遭到报应的。汉斯虽然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像汉斯这样的存在,在盗贼团中是极少数的。只是,汉斯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报应』竟会落到由他亲自执行的下场。

盗贼团在连接王都和山区的街道上四处肆虐。王都的治安维持骑士团和护民官们也开始紧盯他们的一举一动。那样的话就只好换个地方赚钱了。盗贼团的头目如此说道,命新来的菜鸟把地图拿来,并朝他扔出飞镖。

第一击刺进他的右手臂,菜鸟毫无怨言地咬着牙拼命忍耐。在这个盗贼团里,头目的权力如同神一样崇高。

头目发出卑劣的笑声,口中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接着将第二支飞镖射向地图。飞镖刺中的地方是巴尔蒙克地区。

头目用豪爽的语气说道:

「哦哦,这不是富饶之地巴尔蒙克吗?看来可以大干一票了。」

他的心腹也跟着接话:

「上一任的巴尔蒙克侯爵卧病在床,现在貌似由年轻的长子代理统治。」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

头目夸了心腹几句,接着说道:

「真是天助我也,这一定是上天赐予我们义勇盗贼团的恩惠。我们要往巴尔蒙克地区移动了。」

盗贼团的人感受到在这附近赚钱已濒临极限,也得到治安维持骑士团即将逼近的情报,所以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示反对。只有汉斯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巴尔蒙克侯爵的长子固然年轻,但据传是个杰出的人才,搞不好比治安维持骑士团更难以应付。)

汉斯虽然心中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跟在头目他们的后面。因为他别无选择。

巴尔蒙克地区的收入是原先估算的两倍之多,由此可见巴尔蒙克的土地有多么富饶了。盗贼们纷纷欢呼雀跃。

「事已至此,就不能再做袭击商队这种小鼻子小眼睛的事了,这次要袭击整座村庄。」

某天头目如此宣言──而这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盗贼团把小村庄当成目标。到了深夜,他们从四面八方袭击村庄,大肆劫掠。不仅女人和小孩,就连猫狗也毫不留情,汉斯对这些残忍的行为不忍卒睹。

(──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不想当盗贼了。)

汉斯打从心底开始这么认为。尽管头目对他有恩,他也靠盗贼团赚来的钱求得温饱。但那些微的羞耻心和洁身自爱却救了汉斯一命。

头目剖开孕妇的肚子,露出愉悦的表情,这时周围的灯光突然亮起。村庄上空出现巨大的萤火虫。

当然,那并非真正的萤火虫,而是魔术师制造出来的《照明》魔法。

还有四面八方传来的马鸣声。

其中一名盗贼大喊:

「那是巴尔蒙克家的纹章!」

幸存下来的村民皆对上天表达感谢,他们发自内心地欢迎自己领主的到访。

另一方面,盗贼们表现出傲慢骄矜的态度。也许是至今为止的成功经验让他们志得意满吧,尽管被正规的骑士团包围,他们仍希望与之一战,而非逃跑。

「骑士的装备可是能卖到让人眼珠子都掉出来的价格,要是把领主押作人质的话,赎金更是不在话下。」

头目用这些话来鼓舞手下,但巴尔蒙克家的骑士们一眨眼就将盗贼团包围并加以驱逐。俐落的枪法刺穿盗贼的胸膛,剑砍下盗贼的首级。

他们原本就是一群生活无以为继的农民,所以毫无士气可言。尽管所有人开始抱头鼠窜,但他们被包围得连一只蚂蚁都出不去,根本无路可逃。

其中一名盗贼悲号:

「巴尔蒙克家的少主不是无能之辈吗!」

「跟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也有人在背后指责头目判断失误,但那个人旋即遭到头目斩首。

「少废话!有那个时间抱怨,还不如给我好好战斗!」

头目大声怒斥,但他受到盗贼们拥戴并非因为品德高尚,一旦居于劣势,平常的言行就会产生影响。盗贼中没有任何人拼命奋战。不,非但如此,其中还有人扔掉手中的剑,高呼「谁还想替你卖命!」,使得所有人像雪崩一样纷纷弃械投降。

这只不过是骑士团出现后大约十分钟的事。

巴尔蒙克的骑士们逮捕盗贼后,便静静地等待主人前来发落。他们等待的那个男人,是一马当先带头斩杀盗贼的下一任巴尔蒙克家当主拉塞尔。

巴尔蒙克骑在威武气派的骏马上,表情淡然自若,虽然浑身沾满敌人的鲜血,却没有流下半滴汗水。他不但武艺过人,胆识也非比寻常。汉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实力,还有那颗清高且冷酷的心。

巴尔蒙克一一打量着被逮捕的盗贼样貌。

「这家伙和这家伙处死。」

他指了指其中几名盗贼,当场开始进行审判。

通常所有的盗贼应该都会被处死,但巴尔蒙克却对没有『杀人』的人施以慈悲。最终只有打杂的少年和掉牙的老人免遭死刑。他们向巴尔蒙克连连磕头表达谢意。

巴尔蒙克没有理会他们,最后盯着汉斯的脸。

打杂的少年和老人一看就知道是好人,也不具备杀人的能力,但汉斯不一样。他不仅有着一张颓废的脸,最重要的是杀人能力非常出色,堪称是盗贼团中剑术最高明的人。

(……我的命运到此为止了吗?也罢,反正这样的人生和屎没有两样。)

闭上眼睛,面对过去,但年轻的巴尔蒙克却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

「──此人无需处死。」

骑士们冷静地接受了这句话,随即解开汉斯身上的绳子。

对这句话最为动摇的人是汉斯自己。

他不由得大喊:

「为什么!?为什么不处死我?」

「你应该没杀过人吧。所以我不能处死你。」

「虽然您没说错,但为何您一眼就看得出来?」

「我从面相就能看出此人是否为杀人犯。为了快乐而杀人的人都长得很丑陋,无一例外。」

巴尔蒙克看着眼前这群盗贼,毫无顾忌地说「真令人作呕」。

「……非常……谢谢您……」

年轻的巴尔蒙克侯爵的胸襟和见识,让汉斯感动得低头鞠躬,然而巴尔蒙克并非汉斯心中所想的那种人物。

巴尔蒙克宣读完盗贼们的罪状,经过审判,当场判处死刑。然后,他将处刑的任务交给了汉斯。

「什么!?您、您的意思是要我杀死同伴吗?」

「不错。即使你本身没有杀害人们,但这些家伙可不同。这些家伙必须付出生命作为惩罚,而你的罪孽要用这些家伙的血来洗刷。」

「…………」

汉斯无言以对,巴尔蒙克叫唤随从把剑拿来。巴尔蒙克示意将剑扔到汉斯的脚下。

他冷冷地丢下一句:

「动手。」

虽说和畜生没有两样,但汉斯实在无法果决地杀害这些前几天还吃同一锅饭的伙伴。正当他犹豫不决时,巴尔蒙克又丢下另一把剑来代替想说的话。他把剑交给汉斯的同伴,接着说道:

「那就让活下来的人无罪释放吧。如果神肯原谅你的话,你应该能够战胜这个男人。」

听到这句话,曾经的伙伴毫不犹豫地向汉斯挥剑。

这家伙是同一时期加入盗贼团,一起同甘共苦的伙伴。

就在那名堪称朋友的男人挥剑砍过来的时候,汉斯的内心有某样东西断开了。

他毫不犹豫地举剑斩杀过去的好友,整张脸被鲜血染红一片。这时汉斯才明白,无辜百姓的血、恶徒的血、朋友的血,甚至自己的血,颜色都是一样的。

汉斯露出恍惚的表情。

人命的轻重,人生的哲学,所有事情都有如天启一般倾泻而下。

其后,汉斯将过去的同伴尽皆处刑,重新跪在拉塞尔-冯-巴尔蒙克的面前,祈求能够为他效力。

拉塞尔没有丝毫犹豫便同意他的请求。第二天,他为汉斯准备了一套没有任何皱褶的服装。

是执事服。

贫农的第五子,穷途末路的盗贼,这样的汉斯被提拔为历史悠久的巴尔蒙克家执事。

巴尔蒙克家的佣人一片哗然,但他们很快就明白,下一任当主拉塞尔的这个决定没有错。

不学无术、毫无教养的汉斯花了一年的时间学会所有的礼节和教养,成为众人都认可的拉特克路斯王国首屈一指的执事。因此汉斯终生都对拉塞尔忠心耿耿,成为成就其霸业的支柱。

当盗贼时从不杀人的汉斯,在当上执事后,甘愿为了主人而不惜弄脏自己的手-

只要有里希特-艾斯希尔克在,就无人能绑架亚莉亚罗瑟。里希特对此充满自信,而忠于巴尔蒙克家的执事汉斯也心知肚明。

即使将魔力赐予学院的学生,安排有老木之称的暗杀集团,甚至用上究极生物兵器,都没能伤及亚莉亚罗瑟一根汗毛。

除此之外,他还尝试过各种大大小小的绑架和暗杀行动,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汉斯愈来愈深信不疑:

「最强下等生的别名绝非浪得虚名。」

汉斯本身虽然缺乏学识,但他有一颗灵活的脑袋,不会一直重复同样的失败。

汉斯将财物交到学院教师的手里,并『建议』对方「不妨试着进行课外授业」。教师误以为巴尔蒙克家执事的意思就是当主的本意,于是谄媚地搓着手接受了这项提议。

附带一提,这个作战是汉斯的个人独断,受人指使的末端棋子没必要知道这些事。这些棋子只须默默地听从吩咐即可,对他们没有任何的期待。

「──为了主人的大业,就算并非主人的期望我也会去做。即使那会惹得主人不高兴,我也心满意足。」

汉斯喃喃自语道。为了主人,他决定放手一搏。

某天下午,我收到亚莉亚罗瑟在学院外面遭到绑架的报告。

玛丽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我说明事件经过。

听到这个报告时,比起「怎么可能」,「果然」的想法反而更加强烈。

当天早上,当老师宣布今天有没列在课表内的课外授业时,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课外授业这种事并不稀奇,但男生和女生被隔离却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是亚莉亚罗瑟的骑士,经常陪在身边守护着她。学院也知道这件事,也得到了许可。所以我们有权拒绝分开上课,这是谈好的条件。

教师告诉学生,王立学院的男生要像男子汉一样在山上砍柴,女生要像良家妇女一样在河边洗衣,但我不认为这样的课外授业有任何意义。

但那课外授业其实是有意义的。

就是要将我和公主殿下分开。

我们之所以完全落入这个圈套,只能说是我思虑不周。

不过,若要辩解的话,其实我一开始就拒绝了。我向老师报告自己不能离开亚莉亚罗瑟半步,就算拿不到学分也无所谓,我决定跷课。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们却盯上了我。亚莉亚顾虑到我的立场,向我提议分开上课,她对我说「偶尔也想和女生们增进感情」。

主人的话是绝对的,加上我也大意了。最近这几个月,再也没有人胆敢袭击公主殿下。加上女仆也露出自己结实的手臂,附和说「就交给玛丽吧」,让我们决定了分开行动。

这才导致这次的失败,但并没有造成致命伤。

绑架公主殿下的恶徒们留下了一张字条。

『放心吧,我们不会碰公主殿下一根汗毛。要是你能「一个人」前来指定的地点,我们就将公主殿下双手奉还。』

上面如此写道。

虽然这是显而易见的陷阱,但我不能丢下遭到绑架的亚莉亚罗瑟不管。

况且巴尔蒙克虽然多行不义,但并非卑鄙之人。这番话值得信任。

我几经思考,决定听从他们的指示。

我把腰上的圣剑和魔剑交给玛丽。

对方留下的字条上,还注明不得携带『神剑』前去。玛丽也知道这件事,只得板着脸收下。

「……对不起,是玛丽的疏失。」

「别在意,就算没有神剑也总有办法的。」

圣剑提尔锋用不满的语气大吵『别把本小姐当成普通物品』,格拉墨则是冷静地对我说『祝您武运昌隆』。

我把放在亚空间的艾坎札克斯交给玛丽后,便单枪匹马地前往指定地点。

巴尔蒙克指定的地方是王都郊外的平原。

地点约在平原的话,我就无法带士兵过来埋伏,对方大概是看准了这一点吧。看样子他们似乎对兵法颇有心得。不过,对方的战力我也瞭若指掌。

敌人约三十名,身分看似强盗或佣兵。似乎没有投入正规军的样子。

这么做也合情合理。倘若派出正规军绑架一国的公主殿下,即使贵为侯爵,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我怀抱这样的感想,堂堂正正地来到那些家伙的面前。

「你果然是单枪匹马前来呢。」

秃头执事不带感情地说出这句台词。

「因为字条上有这样的指示。」

「你相信上面的留言啊。」

「因为我很清楚你们的作风。你们虽然作恶多端,但并不卑鄙。」

「很感谢你不仅单独赴约,也理解我们的理念。」

「我虽能理解,却无法接受。不过,我按照吩咐没带神剑过来。」

「看起来你并非赤手空拳嘛。」

我露出挂在腰上平凡的剑。

「无所谓,字条上也有请你带剑过来。」

「通常都是指定对方别携带武器吧。」

「我是荣誉的巴尔蒙克家执事,我不能斩杀手无寸铁之人。」

「原来如此。目标不是公主殿下,而是我吗?」

「公主殿下蒙主恩召的时间必须慎重决定。要是现在暗杀公主殿下的话,支持她的贵族们一定会引起骚乱。何况国王陛下也不会对亲生女儿被杀一事闷不吭声。即使没有爱,面子上也挂不住。」

「你们还有理性真是帮了我大忙。」

「但你就另当别论了。将来无论是暗杀公主殿下,还是剥夺王位继承权,你一定会挡在我们前面,绝对是一大阻碍。」

「如果你们杀死公主殿下,我永远都不会放过你们。」

「我想也是。要是拉塞尔大人被杀,我也会有同样的心情。」

「也就是说,侍奉不同主人的两人,只有相互争斗一途啊。」

我将手伸向腰间的剑,汉斯同时采取一样的行动。随后,他带领的恶徒们也同样伸手拔剑。

「──我不会说以多欺少很卑鄙,以兵法来说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我想确认一下公主殿下是否平安。」

汉斯并非无赖,他让部下将公主殿下带过来。亚莉亚的嘴巴被塞住,全身被粗绳捆绑。

「样子有点悲惨,但还好你平安无事。」

「呜呜!」

她似乎想告诉我什么,毕竟是公主殿下,应该是说「不要管我,请您快点逃」吧。

我对她的善良十分感激,但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主人见死不救。再怎么说,我可是从她那里得到艾斯希尔克这个姓氏的男人,是对亚莉亚罗瑟绝对忠诚的骑士。

我心想,事到如今只有见血才能解决了,于是拔出身上粗劣的剑,向前冲了过去。

先下手为强,先手必胜。既然对方人数众多,要是晚出手的话,形势就对我不利了。

我先朝眼前的一名恶徒斜劈过去。我姑且避开了致命伤,但对方应该已经无法再战斗下去。接着又斩杀畏缩在一旁的男人。

尽管被我迅速的行动吓得心生畏惧,但毕竟是巴尔蒙克家雇来的人,这些恶徒并没有陷入恐慌状态。

他们立刻重整旗鼓,接二连三朝我砍杀过来,而且相当有组织。

那样的话,即使是最强不败的神剑使,也必然会陷入一番苦战。说起来,现在的我连『神剑』使都称不上。靠手上这把粗劣的剑,实力顶多只比最强剑士要好一些。

因此这时就要遵守阿斯塔尔法则。

阿斯塔尔法则一词源自阿斯塔尔所撰写的战术书,简单来说就是兵力差距达到两倍的话,可以利用这个理论反败为胜。

兵力差了两倍,可以靠战斗方式和地形来压制对方。

这是我关在艾斯塔克城时从书库查到的知识。

我的剑术师傅是一名人称『浪人』的东方剑士,这时我想起他说过的话:

「将敌兵诱入狭隘地形。」

在开阔的地方作战,很容易遭到敌兵包围。人类只有前面一双眼睛,很难应付来自后方的攻击。这对于将有浪人流之称的剑术练到登峰造极的我来说也一样。凭借空气的流动、杀气和经验,某种程度上也能抵挡来自后方的攻击,但就算再厉害也有限度。

因此我要寻找狭窄的地形。这里是平原,差不多该找到适合的──有了。

我发现有两棵像双胞胎一样矗立在草原中央的巨树,随即便钻入其中。我利用这两棵树避免敌人在战斗时绕到我背后。

最多同时应付三个人,在避免和对方刀刃交锋的情况下,将恶徒一一打倒。在一旁看着这个景象的执事汉斯发出一声赞叹。

「我以为你没有神剑就只是一名寻常的剑士。」

「我对用剑颇有几分自信。」

对家族的自卑感,对父亲的憧憬和矛盾,这些都让我变得更强。

我几乎每天都在挥剑练习。

向来自东方的『浪人』剑士低头求教,学习剑术的究极之意。

我也曾抱着落败和受伤的觉悟,向父亲挑战。

在旁人看来只能用苦行来形容的修行,全是为了『变强』。这是为了保护被家族疏远、阻碍,甚至性命都被盯上的自己。

为了保护爱着这样的自己、庇护自己的妹妹。

为了向能为自己以外的人牺牲自我的公主殿下尽忠。

不是变强,而是不得不变强,这样的我所施展的剑术是活在『当下』。

即使以不是神剑的这把普通的剑面对三十倍以上的敌兵,也毫无惧色。不仅如此,敌兵的数量更随着沙漏的沙粒落下而愈来愈少。

当人数减至连一开始的一半都不到时,身着执事服的男人开口了:

「看来我也不能作壁上观了。」

说着,他扯下执事服的领带,让上半身暴露出来。

「…………」

我的目光有那么一下子被他的上半身吸引,因为他的胸膛相当厚实。要是被洁西卡女士看到,我猜她的妄想大概会不断膨胀吧,但我的脑中只想到将会面临一场苦战。

那家伙厚实的胸膛上有无数的伤痕。刀伤、箭伤、弹孔,以及鞭子的肿痕。那是他曾经处于严酷环境的证据。

是在那个环境中生存下来的证据。

也是他是个强敌的证据。

事实上,他从怀里掏出两把弯曲的小剑。那是唤作廓尔喀刀的武器,是名为廓尔喀的蛮族常用的刀刃。骁勇善战的廓尔喀族使用这种反曲刀,将许多战场染成一片血红。

「……真是罕见的武器,我在艾斯塔克城也没见过。」

反曲刀的形状或许会使青春少年的内心为之振奋,但如果站在被刀刃指向的一方,那样的心情立刻就会被抛到九霄云外。

汉斯右手以正常握法拿着廓尔喀刀,左手则反握另一把廓尔喀刀。

使用这种奇怪的握法,证明他对二刀流颇有自信。

我心想,使用一刀流的自己或许会陷入苦战,而这个预感不幸命中。

汉斯以快得剩下残像的速度冲进我的怀中,用左手的廓尔喀刀向上挥砍,同时右手的廓尔喀刀刺了过来。动作之流畅令人不禁联想起舞蹈。搞不好他跳起舞来还比我灵巧得多。

我勉强用剑挡下这些如跳舞般的连击,同时寻找反击的机会,却迟迟找不到。不仅如此,执事还和佣兵们联手,确实地将我逼入绝境。

廓尔喀刀的一部分划过我的脸颊。

皮肤裂开几公厘,血液从中渗出。要是刀上涂有毒药的话,我大概会当场毙命,但他似乎不是毒物使。

「我好久没受到斩击了。你还真厉害。」

「如果连这种程度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资格担任巴尔蒙克家的执事。」

「你似乎对此引以为傲,但巴尔蒙克家的家风,不是习惯把妇女幼童当作人质来逼迫交涉吗?」

「……这些是瞒着拉塞尔大人秘密进行的。」

「我并没有做什么特别让你怨恨的事情。」

「你是危险的存在,甚至比公主殿下还要危险。」

「想不到我在你心中有那么高的评价。」

「所有妨碍主人霸业的人都要排除。」

「如果你们走的是霸道,那么我们就是以女王的威德拯救百姓的王道。」

「胡扯。」

「剑的话,我现在最多可是能同时拔(编注:日文中「胡扯」与「拔」发音相近。)出三把。」

我以讽刺的语气回应,同时又袭来锐利的二连击。

泡红茶和杀人似乎都难不倒这个男人。再这样下去,我大概会命丧他的刀下吧。毕竟现在的我可是无法使用神剑的状态。再加上被与我相同等级的剑士和相当数量的佣兵团团包围,怎么看都没有胜算。

(──至少要能使用神剑。)

我之所以会这么想,既非抱怨,也不是妄想。

而是为了使用神剑做铺垫。

我遵守了和他的约定,没把神剑带到这里。

这并非基于信义,而是为了确保公主殿下平安无事。不过,即然已经充分确保公主殿下的安全,那么接下来拿出神剑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是。

我继续闪避锐利的二连击,接着看准时机说道:

「我说你们啊,老是搞错对象怎么行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们没有审美观,只是你们似乎搞不清楚高贵之人与市井小民的区别。」

汉斯对这句话明显有所反应。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显然他对我最初打倒一般生魔人那件事有几分头绪。那个时候,魔人掳走的是一名并非亚莉亚罗瑟的女学生。

他立刻命令部下:

「把塞住王女嘴巴的东西取下!」

部下连忙按照他的指示行动,但由于光线太暗,不容易确认是否本人。就在这时,玛丽带着『王女』现身了。站在那里的人确实是亚莉亚罗瑟。

「唔,哪一个才是真的?」

汉斯明显露出疑惑的神情。这也难怪,因为这个距离就连我也分不出来。由此可见,玛丽的化妆技术有多么了得。

附带一提,玛丽带来的人其实是『冒牌货』。她把以前曾被误认为亚莉亚罗瑟而遭到绑架的少女带到这里来。她爽快地决定协助我们。

「我的性命是王女殿下和您救的,现在正是我报恩的时候。」

不具备任何武力的女孩来到这种地方,想必内心一定很害怕,她却毅然决然地协助扮演冒牌货的角色。

她甚至说就算直接跟俘虏交换也无妨,但我们不会这么做。我们只想让她负责迷惑对方,不打算让她遭遇危险。

我接过玛丽带来的艾坎札克斯,摆出大上段架式。观察力敏锐的执事见状,露出一脸不快的表情。

「这表示我们手上的是冒牌货吗?」

「不错。」

「没想到你们居然会用影武者这招。不过,我想心地善良的王女应该也不希望影武者替她受死。」

说完,执事向后一跃,用廓尔喀刀抵住『真正』公主殿下的脖子。

「如果你胆敢使用神剑,我就割下她的脑袋。」

我故作冷静。

「悉听尊便。这是影武者的命运。相反地,只要我一看到那个女孩流出红色的鲜血,就会立刻送你一起上路。」

「…………」

「…………」

彼此的视线在冷静与热情之间交错。

似乎在心中盘算着虚实。

执事非常确信我做不出伤及主人性命的事。换言之,这个女孩是冒牌货。他能做出不值得即使共赴黄泉也要杀掉她的判断吗……

我很确信──那并非赌注。

巴尔蒙克家的执事虽然冷酷,但并不卑鄙。他应该把主人的名誉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我不认为他是那种会自暴自弃,杀了女孩后再自杀的人。

我只要装出平静的样子,他应该就会放弃继续战斗。

问题在于我是否能维持平静的样子直到最后一刻。

刀子抵在真正主人的喉咙上,我是否真能抑制住自己的情感?

从结果来说,我成功地抑制住这股情感。

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汗腺。

汗水从我的额头滴落,流到右边的脸颊。看到这幅景象,再怎么迟钝的人,应该也看得出来我这句话是在虚张声势吧。

尽管我对自己没能控制住自律神经感到懊悔不已,此时却有两个幸运重叠。

因为角度的关系,那家伙看不到我的右脸,而这个汗水被其他人物看见了。

那个人并没有指出我流下的汗和虚张声势这件事,而是以似能撼动天地的音量说道:

「汉斯,你输了。无论智慧和勇气都是。」

「拉、拉塞尔大人!?您为何会亲临此处──」

「汉斯,退下吧。我很感谢你这份忠义,但要是做得太过火的话,我就不是霸王,而会成为魔王。我可不想以第六魔王的身分名垂青史。」

听见这个声音,汉斯显得格外唯唯诺诺。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这位心高气傲的执事如此唯命是从。那就是他的主人拉塞尔-冯-巴尔蒙克侯爵。

他以犹如战场指挥官的音量告诫汉斯收手。汉斯立即遵从他的吩咐。

我虽然松了一口气,却不感谢巴尔蒙克侯爵。

他是看穿了我的『虚张声势』才出手相助,但这件事本来就是他过度忠诚的部下所引起的骚动。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回到现状罢了。

不,既然尚未夺回公主殿下,我就没有理由向他道谢──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巴尔蒙克开口下令放了公主殿下。几秒钟后,绳索被切断的亚莉亚扑进了我的怀中。

「里希特大人!」

亚莉亚像小鹿一样不停地颤抖着。她原本表现得十分坚强,如今却像个孩子一样不断啜泣。这也难怪。刚才她被锐利的刀刃抵在脖子上,已经做好随时赴死的觉悟。她虽是未来的女王,但同时也是十五岁的少女。

「非常抱歉,都怪我大意了。」

「里希特大人并没有错。我总是成为您的累赘。但是,里希特大人一定会保护我。」

「以后我也会这么做。」

我尽可能用力又温柔地将她抱紧,并再次发誓要保护她远离世上所有的灾难。

巴尔蒙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不加以妨碍。单从这一点来看,他没有任何恶意,但毕竟他是亚莉亚的仇敌,也是我的宿敌,我不认为他会什么事都不做就此退下。

证据就是当公主殿下离开我怀抱的瞬间,他做出了这样的提议:

「我的部下给你们造成困扰了。容我在此为他们的无礼表达歉意。」

说完,巴尔蒙克低头向我们致意。

无论站在任何战场上都不畏惧敌兵的男人,被揶揄除了国王以外从未向其他人低头的骄傲武人,竟然低头了。那个瞬间,汉斯的泪腺顿时松弛了。

「非常抱歉。」

他说出这句话,跪在地上谢罪。他谢罪的对象不是我,而是巴尔蒙克。

照这样下去,他可能会被下令『切腹』,所以我事先设下「别在意」的防线。这个男人虽为敌人,但绝非卑鄙之徒。要是让他死在这里岂不令人惋惜。也许我是个天真的人,但公主殿下也同样天真。她对我的话表示赞同。

这下子就皆大欢喜了,之后我只要将公主殿下带回宿舍,让她吃晚餐、洗个澡放松一下,事情就告一段落──但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这样一来,我的部下思虑不周一事就落幕了。但是,我对部下感到愤怒的只有不识时务这一点罢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时机成熟的话,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不错,你说得对。目前是反巴尔蒙克的氛围正在酝酿的时候,不能在这个时间点刺激他们。」

「不过,只要你想到将那些家伙一网打尽的对策,就会毫不留情地对他们下手?」

「没错。」

「还真老实。」

「我从不伪装自己。」

这个回答就像在说霸者不需要耍这种小花招,让人感到一股裂帛般的气魄。

「所以现在我也没有伪装自己的意思。看了你和汉斯的战斗,我已经热血沸腾了。就让我发泄一下吧。」

「拜托妻子或情人如何?」

「这股沸腾只有男人,不,只有你才能平息。」

如果洁西卡女士听到这句话,大概会当场流鼻血吧,但两人之中似乎有一方是认真的。他带着两人份希望一战的意志。看样子,我大概没有拒绝的权力。

「那好吧。」

说完,我接过玛丽替我保管的两把神剑。

『哦,好久没出场了。』

『想不到要和故主兵戎相见……』

圣剑提尔锋和魔剑格拉墨说出这样的感想后,随即进入战斗状态。

我瞥了一眼巴尔蒙克的剑。

那家伙的腰上也系着一把闪耀类似光芒的剑。

「……那就是传说中的神剑巴尔蒙克吗?」

听说巴尔蒙克家的历代当主都会继承与其家名相同的神剑。

虽然不清楚详细的能力,但连我这种伪贵族的毛头小子都认识它,可见这一定是远近驰名的神剑。

(搞不好单体能力还胜过提儿及格拉墨。)

我在心里如此嘀咕后,魔剑格拉墨表示同意。

『吾主之所以如此轻易地将吾拱手让人,除了因为他有一把名剑之外,神剑巴尔蒙克威力无穷也是原因之一。』

格拉墨语带冷静地说出自身的评价。

『神剑巴尔蒙克是少数能与王室流传下来的王者之剑相媲美的剑,其单体能力兼具圣与魔。』

「换言之,单体就足以和提儿及格拉墨匹敌吗?」

对于这个评价,提儿没有表现出丝毫怒气。

『…………』

非但如此,她还罕见地像是冒出冷汗。

由此可以一窥巴尔蒙克对她带来多大的压迫感了。

据说巴尔蒙克是唯一能与被誉为拉特克路斯王国最强骑士的父亲泰修斯相提并论的骑士。况且他拥有连父亲都没有的神剑。甚至也有人认为他的力量在最强的父亲之上。说实话,连我都感到战栗。

「……上次和父亲大人对峙的时候,我已经确认了自己的成长。」

尽管只有一点点,但仍然离父亲更近了一步。

面对与父亲同等级的对手,本来应该无计可施才对,但我还是有胜算。因为我有新的力量加入。

我拿起插在地面的艾坎札克斯。

『哦,三刀流,还真是拼命啊。』

「是啊,我只能一口气使出最强的力量了。」

我的双手拿着沉默的艾坎札克斯,利用念动力驱使提儿和格拉墨跟随左右。

这个世上唯一能同时操控三把剑的人,正是我里希特-艾斯希尔克。只要彻底发挥这些力量,巴尔蒙克侯爵必然会陷入一番苦战。

我仅凭这一点便开始展开决斗。

决斗的暗号由巴尔蒙克发出。他将剑鞘往旁边一扔,在剑鞘落在地面的瞬间,我的神剑艾坎札克斯和神剑巴尔蒙克旋即交叉碰撞。

带有魔力的武器特有的火花四溅。神剑射出如烟火般绚烂美丽的光芒,但我没有那个闲功夫欣赏。回过神来,第二击已经逼近我的右耳旁。看来巴尔蒙克能够神速地挥出神剑。

「小伙子果然厉害。当年在艾斯塔克城看见你时,还是个挂着鼻涕的小鬼。」

「在北方长时间挂着鼻涕可是会结冰掉下来的。」

「嗡」的一声,神剑从鼻尖划过。

「确实是泰修斯的儿子,和我的儿子天差地别。」

「谢谢你最高级别的赞美。」

刹那,以一纸之隔避开攻击的我也进行反击。就算姿势多少有些勉强,我也得发动攻击,否则就没有胜算。我没有自信能一直避开如此神速的剑击。说得好听一点,这是在短期决战中寻找胜机;说白一点,其实是我没有信心顶住巴尔蒙克施加的压力。

这是最好的,或者说是唯一的选择,但这消极的一击不可能伤及巴尔蒙克。这一击被轻松地躲开,比刚才更沉重的一击随即朝我袭来。

我之所以能够挡下,纯粹是拜艾坎札克斯的潜力所赐。这把过去收藏在巴尔蒙克家宝物库里的大剑,坚固性和被动防御能力果然不同凡响。就连最强候补神剑的攻击都能弹飞。

我虽然因为道具捡回一命,但师傅曾说:

「道具也是实力之一。」

所以我不介意这点小事。因为好的道具会选择持有者,而好的主人懂得如何维护管理道具,可以将其潜力发挥到极致。

我每周都会用磨刀石和磨刀粉保养道具一次,使大剑得以发挥出最大的锋利度和防御力。我用大剑的刀腹挡下巴尔蒙克的攻击后,直接将大剑抛向空中,拔出左右侧的两把神剑。

既然那家伙一把剑就兼具圣剑和魔剑的效果,那么我就同时使用两把剑来对等抗衡。

神圣气场和魔之气场交错,火花四溅。

挡下两把剑同时斩击的巴尔蒙克露出一抹微笑。

「同时将两把神剑运用自如的传闻显然不假。」

「是啊,多亏公主殿下,才让我拥有这种特殊体质。」

「『善恶之彼岸』吗?据腐龙之书记载,包括你在内,只有四个人成功达到这个真理。」

「哦,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

「四个人之中有三个人发狂而死。一个人在街上砍掉自己的脑袋,一个人把肚子剖开取出自己的内脏,另外一个人则是用头猛撞柱子直到死亡。」

「真是美好的未来蓝图呢。同时操控圣与魔确实并非一件容易之事。」

神圣的力量必须有纯洁的心灵才能驾驭,而魔的力量则需要强大的意志。必须同时驾驭两种完全相反的感情。

提儿在一旁搭腔:

『现在的里希特就像是清纯的婊子。』

但格拉墨也说两者并不矛盾。

『古代巫女有时也会行卖淫之事,所以圣女和妓女是可以兼任的。』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是否能够彻底激发出我们神剑的潜力,取决于持有者。圣与魔,两者的力量都要激发。』

提儿话音刚落,我的体内顿时涌现出相反的力量。

正和我刀刃交锋的巴尔蒙克不由得扬起眉毛。

「哦,多么强大的力量。清新与狂野并存的一击,了不起。」

「嗯,你也相当厉害。那把剑简直强过头了吧。」

巴尔蒙克自身的本领固然高强,但那把神剑本身也发挥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高手的一击就宛如宫廷画家描绘的线条一般优美,又犹似煤矿工人的十字镐一样粗暴。他那刚柔并济的力量与父亲的剑十分相似。

「站在冷静的角度分析,你的本事仍和父亲大人差了一截。不过,神剑弥补了这个差距。」

听到我的评价,巴尔蒙克并没有动怒。

「是呢。你的父亲泰修斯确实是拉特克路斯王国最强的骑士,但不幸的是,神剑并没有选中他。」

「所以他才磨炼自己,成为了剑圣。」

「是啊,现在和他交手,我很肯定自己没有胜算。」

「还真是丧气。」

「武力不是唯一的评价标准,还有智力、统率力、政治力、魅力这些能力。」

「你的意思是,这些能力你都在父亲之上?」

「我对此倒有几分自信,所以我才能看穿你的小把戏。」

说完,巴尔蒙克稍微移动身体,避开从天而降的艾坎札克斯。

「啧,小把戏没用啊。」

「你应该没想过用这种三流策略就能分出胜负吧?」

「当然,我确认过了。如果在大剑掉下来之前尚未分出胜负,即可判断这场胜负将会形成『千日手(编注:将棋术语,一般会形成平局。)』。」

「实力确实不分伯仲,这样下去大概会永远分不出胜负吧。」

「这样的话,拥有年轻肉体的我就有利多了。」

「没什么,我还不输年轻人呢。」

正值壮年的巴尔蒙克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他的胸膛厚实,斗志坚定。刚才刀剑交锋时承受的压力就如同巨怪一般。他的年龄造成的身体下降曲线和我的上升曲线貌似尚未形成交叉。

不过,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也是事实,所以我把圣剑和魔剑收进剑鞘。

看到我的动作,巴尔蒙克侯爵并没有将其视为放弃战斗,他也同样将神剑收进剑鞘。

「我也不讨厌拔刀术。」

「那真是太好了,拔刀术可是决斗的精华。」

「是啊,可惜粗俗的观众看不懂。」

前阵子的剑烂武斗祭也有几场以拔刀术了结的比赛。我们都认为这样的比赛才具有参考价值,所以举手投足都不放过,但也有观众对这种刹那间分出的胜负感到枯燥乏味。观众大概认为,祭典就需要那种激烈的武打场面才刺激吧。

然而,高手之间的过招往往一瞬间就结束。胜负多半都只在毫厘间的差距。这次应该也相去不远。

我和巴尔蒙克侯爵都有意在一瞬间分出胜负。双方皆下定决心使出必胜必败的拔刀术。

巴尔蒙克弯下修长的身子,摆出有如猛虎瞄准猎物般的架势。

我则伏卧在地,摆出彷佛卧龙的姿态。我要从比巴尔蒙克更低的位置施展拔刀术。

执事汉斯看到我的动作,忍不住嘲讽:

「可笑之至。」

「哪里好笑了?」

女仆玛丽对这句话提出反驳。

「无论剑术或拳法,速度和威力都是从上段施展比较强,他竟敢摆出这种连常识都不懂的架势。」

「……呃咕,确实。」

事实上,不久前与文森特的决斗中,我就是靠上段架势拿下胜利。「兵者尊高也」,乃是兵法基本中的基本。

「不、不过,既然里希特这么做,他一定有什么打算。」

玛丽迫不得已如此强辩,她的主人也抱着坚定的信念赞同她的意见。

「里希特大人是最强不败的神剑使,他绝对不会落败。在这场战斗中应该也会让我们看见奇迹。」

亚莉亚继续说道:

「若侯爵是透过战斗来展现主人的姿态,那么我就是用信赖来展现里希特大人的主人的姿态。」

她那坚定不移的信赖温柔地包围着我。她说的话、她的存在,能够赐予我数倍的力量。我为了让她看见奇迹,将手搭在魔剑格拉墨之上。

「哦,果然不至于同时使用两把刀吧。」

「是啊,先不论威力,速度可是会大幅下降。」

「没错。既然我身为人类,自然是把速度摆在威力之前。」

「如果无法命中,再怎么强力的一击也没有意义。」

「不过,我可是深谙一把刀的拔刀术。个人的能力,剑的单体能力,都是我占上风。」

「我知道,所以我准备了秘策。」

「真是个喜欢耍诡计的小伙子。」

「我从师傅那边学到,要边感受边思考。」

我把曾经旅居艾斯塔克城的剑士说过的话复述一遍。他是继承浪人流剑术的怪异花俏男人,是吹嘘曾向异世界的剑神学习剑术的大骗子。但是,他的本领可以说是最强的,甚至足以与父亲泰修斯匹敌。不,如果不骑马的话,他的实力可能甚至在父亲之上。

此外,他也是个喜欢教学的好老师。他旅居艾斯塔克城的时候,不论是我、妹妹,甚至是城里的佣人,他都会亲切仔细地传授剑术,不问我们的身分和性别。

「里希特,剑术是Enjoy and Passion。」

这也是他的口头禅。

戴着大帽子、蓄着大胡子的他,是个看起来不怎么厉害的花俏男人,但他施展的剑术却极具艺术性。若能学会他施展的剑,也许能更加接近父亲。也许能让父亲回头看我一眼。我带着这种想法,疯也似地模仿他的剑。

并获得了「最接近剑匠浪人的弟子」这样的称号。

临行之际,他对我说:

「不久后你就会被称为北方第一剑士。」

当时我以为是客套话,但现在的我可以带着自信大声说:

「现在的我是北方第二强的剑士。」

而这个世上只有父亲比我强。

尽管我无法做出自己已经超越泰修斯-冯-艾斯塔克的宣言,但我可以自豪地说,如今只有父亲的实力在我之上。

离开艾斯塔克城后,我的成长速度超乎想像。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施展出秘剑。对父亲的憧憬与纠葛,和不可思议的师傅之间的羁绊,与强敌奋战的经验值,将这些全部结合的原创剑技。

「圣魔二段式流水阶梯斩(Holy Demon Cascade Slash)!!」

我高声喊出这个招式名。

必杀技的品味偏向师傅,这是浪人流的证明,也深受最初的搭档提儿的影响。由于拔刀术的『第一段』需要魔剑格拉墨如飞燕般的拔刀术,必然得花时间和她商量。对命名不感兴趣的我,完全受到他们的影响,于是完成了这招必杀技。

第一段攻击是魔剑格拉墨如飞燕般的拔刀术,但我并不打算用这招击中对手。这是伪装成攻击的防御。想要避开巴尔蒙克的神速之剑,我们也只能采取神速的动作。我利用格拉墨的拔刀术前进,同时以一纸之隔避开巴尔蒙克的剑。只要稍有闪失,我的脑袋便立刻不保,但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以类似在剃刀上走钢丝的感觉避开巴尔蒙克的刀身,顺势利用从下段朝上猛力一挥的气势。

二段式流水阶梯,那是水向下流的喷水阶梯──

其流丽的姿态宛如贵妇一般优美,这个动作也可以应用于战斗上。能将阶梯上的流水换成流淌的血液。

我利用格拉墨向上挥的拔刀术回避巴尔蒙克的攻击,同时将动作转换成回旋斩。这招回旋斩并非为了强化格拉墨的斩击而使用,而是为了提升另一边的圣剑潜力。

魔剑格拉墨是技术之剑,黑色的刀身纤细且柔和,没有比他更适合施展拔刀术的剑。不过,正因如此,他本人也承认自己缺乏力量。

『技术的格拉墨,力量的提儿。』

这是他的说辞。

另外,提儿虽是强力的刚剑,但纤细度和细腻的动作就相对差了一截。该说是充分反映出本人的才智吗?其性能既粗枝大叶又蛮横粗暴。

所以她才无法使出最快的拔刀术。

──以单体而言。

所以我利用了格拉墨的拔刀术,发挥回旋斩的气势。

在躲避敌人攻击的同时使出回旋斩,我之所以采取这样的行动是有理由的。

『只是在旁人的眼里看来,这么做简直是疯了。』

这是像乘着第二段流水一样拔刀的提儿本人所说的话。

「师傅说过,高手之间的较量,是脑袋比较不正常的人胜出。」

『太强人所难了吧。』

「是啊,穿过以神之速度交错的剑线同时挥剑,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我如此断言,同时解放流水阶梯的第二段。

保守地说,这就犹似『神』所施展出来的一击-

神击的剑闪在眼前展开。

年轻的神剑使释放出来的一击,是融合了第一段的拔刀和回避的一击所延续的连击,这一招只能用精彩来形容,但也并非不可预测。

拉塞尔从一开始就知道第一击是虚晃一招。

可以轻易料想得到这个少年会耍这种小伎俩。身为年长者,身为最强剑士之一,必须从正面挡下那一击之后再进行反击。

这是拉塞尔原先的意图,但他未能做到这一点。

因为少年释出的一击远远超乎他的想像。

「……比初次见面时成长了不少。」

俗话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而这个少年的每一天,不,是每一次呼吸都在成长。

就有如要将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当作学习对象吸收一般。

少年正处于爆发性成长的中心点。

(……很快就会超越我了吧。)

拉塞尔信誓旦旦地如此断言,但那个时候尚未到来。超越神速的超神速拔刀术第二段,拉塞尔以神剑巴尔蒙克挡下了。

那一击相当沉重,使得他的手腕弯折,剑险些脱手。若是就这么松手的话,那就是连首级一起砍下来的一击。

这是少年的剑中带有杀意的证据。他打算毫不留情地斩杀这位拉特克路斯王国的重臣、世上屈指可数的奇人。

虽然死于决战不至问罪,但这个世上只有少数几个人抱持着杀死拉塞尔的觉悟。不过,也有可能只是被逼到无法做出让对手受伤来决定胜负这种灵巧的事。

不管是哪一种,拉塞尔都很中意。

因此他决定让这个少年活下去。

拉塞尔用神剑架开了神剑,接着扔下剑弯着身子,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

正拳突刺。

这是东方空手道的招式之一,却是受到所有武术使用的基本类型。

对着里希特的腹部使出这一击后,他虽然采取防御态势,却无法扼阻这股气势。

向后飞坠数十公尺,一路上的树木皆应声断裂,直到里希特的身体陷进大地后才停了下来。

他就那样一动也不动。

想必是昏厥过去了吧。这表示,拉塞尔拿下了胜利。

然而,拉塞尔却『不偷取胜利』,直接转身离去。这是不会对里希特赶尽杀绝的宣言。

深知主人性格的执事一言不发地紧跟上去。

汉斯上前整理主人沾满灰尘的衣服,同时向主人问道:

「最强不败的称号还是属于拉塞尔大人的吧。」

这句话让拉塞尔想起自己在王立学院读书时也是被这么称呼,但拉塞尔笑着对此表示否定。

「不,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就败在那个少年的父亲手下。」

他想起当年和泰修斯决斗落败的那一天。

那时彼此都尚未成熟,但在那场决斗中落败后,他才明白自己是个井底之蛙。如今随着时间流逝,这次反倒让他的儿子尝到败北的滋味。

「不,真的是这样吗……」

他自言自语。

「这个名叫圣魔二段式流水阶梯斩的招式,确实精彩。」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手掌已呈现一片青紫色。骨头大概碎裂了吧。

──在技术和速度方面总是凌驾于里希特之上。

然而,最后的最后施放的那一击,其攻击力却是里希特更胜一筹。

要是就这么继续战斗下去,巴尔蒙克很有可能会输。

「真是不得了的少年。或许这样的少年正是我今后想要教化的世界所需要的领导者。」

里希特的剑术成就,已经让巴尔蒙克产生这样的感想。

如果自己有朝一日离开人世,向他──

巴尔蒙克本想将这些话托付给忠诚的执事,却打消了念头。

和拉塞尔有血缘的儿子们皆是连平庸都称不上的蠢货,凭巴尔蒙克家的权势,儿子们想要什么都给得起,但他认为不可能留给儿子们崇高的『理想』。

「如果是里希特的话,如果是泰修斯的小儿子的话,能共享我的理想吗……」

拉塞尔对着夕阳西沉的漆黑夜空低声呢喃。

他的心中很清楚,别说忠诚的执事,就连在剑圣泰修斯和里希特本人身上也找不到答案,但他蓦地想试着询问这片夜空。

当然,作为自然一部分的黑暗是不可能提供任何答案的。

「……呵,反正问了也是白问。」

比起被少年击碎拳头,他更后悔自己变得软弱。

他心想,今后改革世界、引导人们的人会怎么做?拉塞尔挥去在刚才那个地方『装睡』的少年的脸,回到等候多时的马车上。

我被巴尔蒙克的正拳突刺击中而失去意识,但那也只过了几秒。虽然不至于夸口说能够立刻重启战斗打败对手,但就那样继续战斗也没问题。然而,我没有这么做。

那是有理由的。因为巴尔蒙克自身的力量并非万全状态。

年纪──虽然不是这个原因,但巴尔蒙克本人并没有完全发挥实力。

不知道是生病或者其他理由,但他的实力应该不只这个程度。况且,要我和没有发挥出全部实力的人在那个地方分出胜负,总觉得未免太可惜了。

而且我是亚莉亚罗瑟-冯-拉特克路斯的护卫。

和最棒的劲敌决斗固然令我热血沸腾,但亚莉亚的人身安全才是我要优先考虑的,而非身为剑士的探究心。

如果就这样展开死斗的话,就算分出胜负,我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吧。

所以我才舍弃身为剑士的骄傲,假装昏睡过去,但看到这一幕的王女殿下似乎担心得不得了。

她不顾玛丽的制止朝我的方向奔了过来。

「里希特大人!!」

总是笑得如向日葵一般灿烂的少女,此时此刻却露出有如彼岸花般的悲伤神情。

她大概是打从心底担心着我吧。那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一个人要变得幸福,必须做到两件事。」

亡母的话在我的脑海中回荡。

「那就是被他人需要,以及需要他人。里希特,你要成为爱着某人的人,成为被某人爱着的人。」

这句话是母亲的口头禅。

母亲自己直到死亡的那个瞬间都爱着我,也被我爱着。

从那以后,除了妹妹之外,我再也没有过这样的存在。

亚莉亚是第一个让我感受到爱,却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为了让她从不安中解放出来,我鼓舞颤抖的双脚站了起来。

我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颤抖着,等着她扑进我的怀里,但那却成了『致命伤』。在感受到她呼吸的瞬间,在她的芳香掠过鼻孔的刹那,一声划破空气的声音传入耳际。

咻!

一枝箭划破黑夜的大气,画出一条抛物线。

那枝箭朝王女的心脏笔直飞去。

从轨道及速度来计算,可以看出是从一百公尺以外的地方所发射,但现在并非锁定射手位置的时候。

我立刻举起右手握着的提尔锋弹开那枝箭。这是我唯一的选择,但此时出现三个误判。

第一,刚才和巴尔蒙克的对战让我的体力大幅降低。

第二,我的惯用手拿的是具有相当重量的提尔锋。

第三,放箭的射手是超乎我想像的高手。

短短一刹那,我出剑的时机慢了一步。

其代价将由这个世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来偿还。

提儿好不容易才成功地碰到箭身,却没能把箭打落。箭的轨道往旁边稍微偏移一些,划伤了亚莉亚。

「亚莉亚!!」

没有被箭射穿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也是唯一的救赎,但不变的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东西出现了伤痕。

我对自己的无力和软弱感到痛恨,但公主殿下却对这样的我面露微笑。

「您又救了我一命,即使转世七次,我也无法报答这份恩情。」

我想告诉她没这回事,是她的笑容拯救了我,但此时不难想像即将射来第二枝箭。我用身体护着公主殿下,来到大树旁边,在那里警戒着第二枝箭,但始终没有等到下一枝箭。

玛丽紧握苦无,眼睛布满血丝地不停搜索四周,却看不出有任何可疑或敌对份子的身影。

「是单发攻击吗?」

应该不可能是来自巴尔蒙克派的攻击。巴尔蒙克是个武人,不会做出这种暗箭伤人的卑鄙行为。那么是猎人的误射吗?不,应该也可以排除。因为这里是空无一物的平原,没有足以供猎人维持生计的野兽。

「何况那一击明显带着杀意。」

单凭木头、箭和铁镞无法确认杀意,但从斜角和瞄准的部位可以断定对方充满杀意。那枝箭确实瞄准了亚莉亚的心脏。亚莉亚是普通的人类,心脏被箭射中就会死亡。

「是谁想取公主殿下的性命?除了巴尔蒙克,希望公主殿下死亡的人应该──」

不存在,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保守』地说,亚莉亚的性格就像圣女一样冰清玉洁,如天使一般纯净无瑕,不太可能招致他人怨恨。可是,她是这个国家的第三王女,有很多人对这个地位看不顺眼。

像是和亚莉亚有着血缘关系、互相争夺王位的兄姊们,畏惧亚莉亚的政治向心力的守旧派们,或是就读学院的贵族子弟们。嫉妒亚莉亚的美貌,其中应该不乏第三者或由爱生恨的人。

「……冷静想想,四处都是敌人。」

我不禁露出苦笑,公主殿下也苦笑着说:

「真是四面楚歌的人生。」

她随即就这样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亚莉亚!?」

我抱着全身瘫软的她,同时喊着她的名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冷静地观察亚莉亚,但她的身上看不出什么异状。箭也没有刺进身体,只有稍稍渗出血来。

然而,她的眼神空虚,即将失去焦点。

「……里……希特……大人……」

勉强说完这句话后,她的眼神失去焦点,在我的怀里失去了意识。这时我才终于想起,刚才的箭从她的身上划过。我明知无礼,但依然将她一部分的衣服撕开,确认伤痕。

她的身上浮现出像蓝蜘蛛一样的图案。

(插图012)

「……这是什么……」

拥有丰富药学知识的我,在脑中不断思索,仍对那个图案毫无头绪。

我只能感叹自己才疏学浅,但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我用公主抱将亚莉亚一把抱起,连忙将她带到学院的医务室。

玛丽尽管脸色惨白,仍不忘保护我的背后。

虽然途中完全没有追击或奇袭这类迹象,但心中的石头依旧不能放下。在确认公主殿下平安无事之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深夜,我带公主殿下来到医务室后,王立学院的医生抱怨道:

「半夜三更直接闯进来也太没常识了吧。」

我可不想被用化学实验的酒精灯烤乌贼干的医生这么指责。附带一提,她的名字叫霞,是一名东洋女医生。

「没有女人味,不结婚又想混日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公家机关工作。」

这位女性没有上进心及探究心,她抱持这个信念而成为王立学院的专属医生。不过,她的医术有口皆碑,因为在上课或社团活动中受伤的学生在她的治疗下,伤势转眼间就能恢复。

「用魔法恢复的话会让自然治愈力下降。」

据说她的原则是不使用擅长的回复魔法,而是靠东洋的奇怪医术来进行治疗,但在她看见亚莉亚手臂浮现的图案后──

「唔唔。」

她沉吟了片刻。

「……你别摆出一副参加父母葬礼似的表情。」

「那就控制在亲戚的程度吧。可是,不管我怎么掩饰,情况也不会好转。」

「我知道。那个蓝蜘蛛是什么东西?」

「这是从蓝蜘蛛身上取出的毒素。」

「蓝蜘蛛是什么鬼东西啦!」

用激动口吻反问的人不是我,而是女仆玛丽。

女医生霞用冷静的态度回答这个失礼的提问。

「蓝蜘蛛是一种栖息于南洋孤岛上的特殊蜘蛛,身上有八只脚及有如蝎子的尾巴。」

「光从这些就听得出含有剧毒。」

「不错。蓝蜘蛛是以陷入沉眠深渊的灵药材料而闻名。」

「沉眠深渊?」

玛丽不解地歪着头。

「很久以前,有位身患重病的贤者为了模拟冷冻睡眠而服用这种药,后来直到二七○年后才苏醒过来。」

「也太久了。」

「这种药只要稀释到万分之一,就能成为优质的安眠药。我们王立学院有不少老师因为精神压力太大而失眠,有些人也会到医务室开这种处方笺。」

「什么嘛,原来是正常的药物。」

「这是在适量、合法使用的前提下。若抓住七十七只蓝蜘蛛,将浓缩的毒素进行熬煮,就能制成可怕的猛毒,让人陷入再也无法苏醒的沉眠深渊之中。」

「……也就意味着死亡吧。」

女医生点了点头。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不管允不允许,如今蓝蜘蛛的毒素正在侵蚀王女的身体。」

霞将亚莉亚敞开的衬衫撕下。蓝蜘蛛的图案如同有生命一般地蠢蠢欲动。

「虽然目前尚在沉睡,但这只蓝蜘蛛会慢慢开始移动,从上臂到肩膀,再从锁骨移动到胸部,最终到达心脏。」

「…………」

到达心脏后会怎么样?没人会问这种没有常识的问题。

当蓝蜘蛛用蝎子般的尾巴刺进心脏时,就注定会迎来永远的死亡。

「……不、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我绝对不让那种事发生。你是医生吧?快点想办法救救亚莉亚罗瑟大人!」

玛丽揪住霞的衣领,这位不良女医却尴尬地移开视线,挠了挠脑袋说:

「对不起。」

也就是说,光靠她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怎、怎么会……」

玛丽无力地整个人瘫软在地,但霞并不是恶魔,她又向我们提及其他可能性。

「我的力量──正确来说,用医疗的力量救不了亚莉亚罗瑟殿下。不过,蓝蜘蛛的力量是驱使邪术的黑魔术,若能运用与之相反的力量,或许能够救她一命。」

「已经没时间了,请你说得清楚一点。」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只要有制造出蓝蜘蛛毒素之人的血液,就能制作解药。」

「什么啊,明明就有办法嘛。」

「嗯,因为蓝蜘蛛的毒是将七十七只蜘蛛的毒浓缩起来,再施以黑魔法的毒。混入使用者的血液,以提高毒性。」

「所以说,只要把制作毒药的人抓起来,剖开肚子取出血液就行了吗?」

「不用做到那种地步。只要有足够的量,就能制作血清。」

听闻此言,女仆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一件重要的事。女医生霞将这件事指了出来:

「简单地说,眼下完全不知道是谁下的毒吧?在这种情况下,有办法准确找出制作毒药的人吗?」

「那、那是……」

玛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我回答道:

「可以,我一定会找出来。」

「你有什么根据?」

「因为只有这个方法才能拯救公主殿下。」

「简单明瞭。」

霞露出眉开眼笑的样子。她为人直爽,喜欢明确的回答。

「事不宜迟,你们立刻动身去找嫌犯吧。顺带一提,线索是具有相当实力的人。能制造出这么厉害的毒药,表示对方是个天才黑魔术师。」

「换句话说,拥有强大魔力的人全都有嫌疑啊。」

「差不多。」

「这里可是人才济济的王立学院耶。」

玛丽大表不满,霞冷静地向她解释:

「起码剑士科和圣职科的学生可以从嫌犯名单中排除吧。」

「基本上是这样,不过世上也有能够同时运用圣魔两种属性的剑士。」

两人不约而同地斜眼打量着我,但也不能断言没有像我这样的『例外』吧。但光是知道犯人躲在这所学院里,而且是具有相当实力的人,这样就够了。

「就从最强的家伙开始一一问个明白。」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玛丽惊讶到下巴几乎要掉了下来。

「让亚莉亚遭遇不幸的『黑魔术师』是个天才吧?既然拥有那种力量,必然会和这所学院最强的一群人有所牵连。」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没有道理啊。」

「十杰确实没有杀害公主殿下的理由。就目前来看。」

「你的意思是,说不定背后有着什么隐情吗?」

玛丽托着下巴沉吟了半晌,看似对我的推测无法完全接受,但既然没有其他有力的嫌疑人,她似乎也不打算否定我的意见。

「我明白了,玛丽也派出手下的女忍者们前去调查一番。」

「那真是帮了大忙。不愧是能干的女仆忍者。」

我称赞玛丽后,一旁的女医生霞也表示自己愿意出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