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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库斯拉虽早已精疲力竭,但受战事的影响,身体依旧相当兴奋。

即便除却起来吃饭和擦拭身体,他这一夜也还是时睡时醒,无法安眠。

当他察觉天边开始泛白后,久违地升起了赖床这种慵懒的念头。

不过,这里毕竟不是工房,再说士兵也大都起床开始准备早饭了。于是库斯拉也只好振作精神,用力地伸了个懒腰。

库斯拉打哈欠时,紧抱着库斯拉酣睡的菲尼希丝也终于醒了过来。库斯拉一看过去,她就再次低下睡眼惺忪的俏脸,枕着库斯拉的手臂大了个大哈欠。

随后菲尼希丝扭动着想要坐起来,她似乎这时才注意到现状。

库斯拉想象着菲尼希丝慌张大叫的场景,不禁有点想笑。

然而。

“我没打鼾吧?”

菲尼希丝一脸难为情地问道。

“以前在外漂泊时还常被人骂睡相难看。”

在荒郊野外露宿时,夜晚气温会变得冰寒彻骨。这时候,流浪民们通常会用天然的怀炉——人的肌肤来取暖。据说有时还会遭受寒潮袭击,一个搞不好就会因此送命,所以流浪民晚上会不分男女大家依偎在一起取暖。这种粗野的风俗常遭教会非难,就连库斯拉也由于常年生活在城里,对此有点难以接受。但菲尼希丝原本过的就是漂泊流浪的生活。

她并非那种会因同被而眠就大呼小叫的少女。

“怎么……了?难道,我真的打鼾……”

菲尼希丝见库斯拉板着个脸,顿时吓得垂下耳朵,抬眼看着库斯拉。

库斯拉觉得菲尼希丝就像一把锋利的剑。

就剑来说,剑心与剑刃的金属硬度各异,两者的巧妙组合就能锻造出不折不挠的利剑。

菲尼希丝也是如此,既有软弱的一面,也有顽固的一面,外表羸弱,内心却异常坚强。

先用柔弱瓦解对方的防线,欺身入怀,再以坚强的内心给予重击。

库斯拉想起两人离开喀山前的对话。

当然,给库斯拉带来致命一击的是昨日的情景。

他对着垂头丧气的菲尼希丝说道:

“你很重。”

菲尼希丝双耳唰地弹了起来,俏脸瞬间变得通红。

她的身体纤瘦得像鸡架一样,自然不会有多重。

库斯拉戳了下菲尼希丝的脑袋,粗声粗气地说:“明明没胸,怎么还这么重”。

菲尼希丝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小嘴嘟成三角形,气得簌簌发抖。

库斯拉戏弄完菲尼希丝后,打了水来洗漱一番,然后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大概是因为昨晚菲尼希丝抱得太紧,又或者是昨天突围时身体太紧张,库斯拉感觉身上的肌肉一阵酸痛。就连身旁的菲尼希丝身体也都略显僵硬,不过这应该既非肌肉酸痛,亦非刚才的戏弄所致。若在以前库斯拉惹得她如此生气,她肯定会闹别扭躲开库斯拉,可这次她却寸步不离地粘在库斯拉身边。其实菲尼希丝身体僵硬的根本原因是士兵们看到战女神醒来后的反应。

库斯拉在参加突围前与指挥官艾卢森进行了交涉,要求他确保那些与野兽无异的士兵不会伤害到菲尼希丝。现在看来根本没那样的必要。士兵们发现菲尼希丝醒来后,立马一起朝着她单膝跪下,低头行礼。

虽然他们的行为带着几分玩笑的性质,但其中也不乏发自内心的尊敬。

真是群单纯的家伙啊,库斯拉禁不住苦笑了一下,不过他自己也顺带沾光享受到了士兵们的敬意,所以感觉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当事人菲尼希丝似乎还以为是艾卢森或哪个大贵族来了,东张西望了一阵后自己也跟着低下头,双手交叉在胸前,摆出一副祈祷的姿势。

库斯拉见状苦笑着说道:

“那个人是你啊。”

“……诶?”

菲尼希丝一脸不解,库斯拉对此只能耸耸肩,挑明道:

“大家都在对你低头行礼。”

菲尼希丝此时的表情令库斯拉感到很满足。

“需要水吗?”

一名壮年骑士单捧着个银色水盆,膝跪在库斯拉他们身侧如此问道。

“啊,谢了。顺便,那两位也劳烦你照顾一下。他们要是闹情绪可就不好办了。”

库斯拉轻轻地指了下正在检查龙形火焰喷射器的伊莉涅和威兰。

骑士看了他们一眼,恭敬地低头一礼,便站起来走开了。

旁边的菲尼希丝重重地舒了口气。

“就像公主一样吧?”

“……不,不要戏弄我。”

菲尼希丝压低声音,轻不可闻地说道。当然,不习惯这种待遇的菲尼希丝最后还是选择了寸步不离地躲在库斯拉身后。她大概觉得哪怕被库斯拉捉弄也比面对一群陌生的家伙要好。

“龙的情况怎么样?”

库拉斯和菲尼希丝来到放置龙的营地时,威兰刚好走开,只剩伊莉涅一个人,她正将头探进龙嘴里进行检查。

“唔,沥青燃烧后的废渣都粘在了里面,喷射孔也受热变形了。虽然还不至于堵塞,但继续使用的话沥青大概会飞散开来。”

“啊,昨天还真是忙疯了。可某人却似乎一直在大睡特睡啊。”

伊莉涅闻言怒从心起,双手叉腰地反驳说:

“我可是完成自己的任务了。”

“说的也是。毕竟你也有份引发奇迹。而且你居然神经大条到在那样的混战中还呼呼大睡,再加上你那发色,佣兵们都戏称你为雷与冶炼之神了。”

“诶,当真?”

伊莉涅突然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下仪容,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不过她看到库斯拉脸上的奸笑后,猛地醒悟过来了。

“喂,那神不是个红胡子大叔么!”

“和你很像吧。”

旁边的菲尼希丝闻言,斥责似地拍了下库斯拉的手臂。伊莉涅一脸不悦别过脸叹息一声,就仿佛在说跟库斯拉斤斤计较的自己就是傻瓜。

“算了,管他们怎么说吧。现在能否平安抵达目的地还是个问题呢。”

“你觉得龙会在中途就坏掉?”

伊莉涅的锻造技术毫不夸张地说,比之一流的工匠也不遑多让。

她见库斯拉一脸认真地发问,立马敛去脸上不悦的表情。

只是,脸色依旧阴沉。

“不是,这方面应该不要紧。真正问题可不是这个……”

“什么?”

库斯拉正要追问时,一阵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扑鼻而来。

一看,原来威兰拿着一口装满汤的锅走了回来。

“我拿早饭来了哦。”

瞬间,库斯拉,菲尼希丝和伊莉涅三人的肚子都响了起来,于是几人决定先吃过早饭再干活。

其他佣兵们也三五成群地席地而坐,围着篝火吃起了早饭。

旭日东升,气温也随之暖和起来,再配上飘荡在四周的饭菜香味,感觉就像上帝在祝福他们的前途。

然而现在他们不过是一支深陷敌国领土,人数不过两百人的部队。

工匠和商人约占人数的一成,其余几乎都是佣兵骑士等战斗人员,他们穿着的铠甲,戴着的戒指,或是身上的某处地方都刻着一个同样的纹章。

那是名震天下的克劳修斯骑士团的纹章,可现在那纹章对他们半点帮助都没有。

本来,他们有着傲人的权势,部队所过之处领主尽皆俯首,其名声甚至能令哭泣的孩子收声。然而,在数天前境况彻底颠覆了。如今库斯拉他们的身处莱特里亚王国本是异教徒的领地,而莱特里亚女王可以说是这异教的根本。骑士团之所以会从天堂跌入到地狱都是拜这位异教女王改信正教所赐。

此前一直致力于打倒异教徒,将异教土地收归上帝脚下的骑士团摇身一变,成了攻占正教同胞城市的逆贼。

但政治把戏这种东西比炼金术师的实验更反复无常。

库斯拉相信骑士团必然会反击,将赌注压在了他们身上,跟随他们离开了喀山。

骑士团此行的目的地乃喀山往西四昼夜路程的沿海港口城市尼伯龙根。那是骑士团在莱特里亚王国境内最大的据点。最重要的是,尼伯龙根与群山环绕的喀山不同,它有着能调用强大海军力量的港口,可获得大批物资补给,是进行彻底抗战的理想根据地。

这点谁都明白,所以散布于莱特里亚王国各地的骑士团势力应该会在那里汇合。因此,库斯拉一行无论如何都得赶赴尼伯龙根。若不然,一味逃亡只会在途中粮食耗尽,被敌军包围,落得被人乱刀斩杀或俘虏为奴的下场。

幸好,这次赌上性命的逃亡之旅初战告捷。多亏于此,士兵们不再畏惧强敌,而敌人反倒对他们深感恐惧,这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战利品。古代军事家曾言,不战而屈人之兵。

“因此,我们的前路应该畅通无阻了吧。”

朝阳普照,饭香四溢,库拉托鲁大公见众人都吃得差不多后,进行了一番演说。

人是很单纯的,只要天气好,肚子饱,就会感觉没什么困难能难倒自己。

昨天奇迹般的胜利早已令士兵们士气高涨,如今大公一鼓动,他们就立马爆发出野兽似的咆哮以示赞同。这么一来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部队都会始终保持团结。

库拉托鲁大公自始至终都满怀自信地挺着胸膛,履行着他稳定军心的重要职责。

大公身侧的艾卢森神色虽平静,但双眼却如毒蛇般扫视着部队,仿佛要彻底看透这场演说的效果。

还在吃饭的库斯拉看到上司正一丝不苟地履行职责,不禁感觉一阵满足与安心。

“然而,我们还需要感谢几个人。”

库拉托鲁大公站在专用马车上,紧握双拳。

“从那绝望的城市中逃出时,部队能顺利地在敌人的包围圈上破开一丝缺口确实全赖诸位的勇猛,但光凭勇武是无法取胜的。因为与诸位交锋的敌军也应该大都是勇敢的士兵。”

身经百战的士兵们一脸自豪地听着大公的演说。

不过,正将碗递到嘴边的库斯拉却只感觉到不祥的预感。

“我在昨天的一战中看到了奇迹。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目睹奇迹的诞生。诸位,当时的情景应该还历历在目吧。在受到军神护佑时,敌人的刀击会反弹,箭矢会偏离原来的轨迹。敌人已经心生恐惧了,无论多勇猛的战士,面对我们都生不起一丝战意。或许会有人嘲笑这是迷信。但我们确实经历了一场奇迹。他们要笑就让他们笑去吧。我们与军旗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就是奇迹最好的证明。”

库斯拉听到这儿把腰弯得更低了。

“炼金术师正是引导我们走向胜利的奇迹的化身,向他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吧!”

库拉托鲁大公站在马车上向着库斯拉他们行了个骑士礼。

浑圆粗壮的右臂握着拳重重地捶在了左肩上。

紧接着,全部人都看向库斯拉这边,齐刷刷地站起来模仿大公行礼。

饶了我吧,库斯拉心中暗暗叫苦,可威兰却一脸得色地挺起了胸膛。

正埋头大嚼的伊莉涅愣愣地抬头四处张望,菲尼希丝则对库斯拉和威兰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大概是想对他们俩致以祝福吧。

库斯拉眼神恍惚地看了菲尼希丝一眼。

“还有!”

库拉托鲁大公继续大喊道。

他的声音空前洪亮。

“赞美引来奇迹,带领我们突围的战女神的美丽吧!”

心领神会的士兵们一齐举足顿地。

砰地一声巨响吓得菲尼希丝竖起兽耳,挺直了腰。

她似乎完全没料到自己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顿时整个人都呆若木鸡。

“我们还得继续行军,大家就暂时忍耐一下吧。我相信应该没一个士兵愿意在我们的女神面前出丑。我们若是失去了勇气与高洁,那精灵的护佑也必将离我们而去!”

大公最后一段话虽是以玩笑的口吻说的,但士兵们似乎都深以为然。

毕竟再怎么说,菲尼希丝都是个美人,而且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非比寻常。

本来士兵们对菲尼希丝的敬意就已经很明显了。

库拉托鲁大公这番有意为之的演说更是落实了士兵心中的想法——菲尼希丝并非理应避讳的异形,而是凌驾于自己之上的高位存在。经由大公认证,菲尼希丝的身份已不容置疑。

话虽如此,可当事人菲尼希丝在众多粗野汉子炙热的目光注视下,却如同被蛇盯住的青蛙,吓得连呼吸都忘了。

“于是诸位,赶紧吃完继续上路吧。在尼伯龙根的弟兄应该正期待我们的到来!”

众人这才从菲尼希丝身上收回视线,继续各自吃饭或是收拾行装。

库斯拉盯着碗里的食物,说道:

“要再来一碗吗?女神大人?”

菲尼希丝闻言,脸色异常不快地看向库斯拉。

但没等菲尼希丝说话,就突然有几道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跟前,抬眼一看,原来是三个年轻的佣兵。

“那个,打扰一下。”

一个佣兵难以启齿似地开口说道。

他们虽不是满脸胡子,如熊一般的巨汉,但体格也相当有压迫力。

菲尼希丝满脸紧张,看到三个佣兵递来的东西后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来回地看着佣兵的脸和他们手上的东西。

“这是,我们找来的……”

他们递过来的是在这季节难得一见的鲜花。花束算不上五彩绚丽,清一色娇小朴素,但每朵都是不折不扣的鲜花。

没想到这群只会冲锋陷阵的佣兵也会做出这种浪漫的举动,库斯拉惊愕得双目睁圆。而佣兵们此时的表情则如纯情少年般腼腆。

“只能找到这种……实在抱歉。”

菲尼希丝怯生生地接过花束,表情就像从熊那里分到蜂蜜一样。

“还有制作龙的工匠小姐。”

伊莉涅接过花束,对佣兵们回了个僵硬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那……个,下,下次作战时,我们的性命就又拜托你们了。”

他们明明说着令人不安的话,可语气却结结巴巴的,而且说完后还露出一副与外表不相符的软弱模样落荒而逃。

事情太过出乎意料了,库斯拉盯着佣兵们离去的身影,只见他们走远后相互揶揄笑了起来,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做这种事吧。

他们这副样子与在城市里看到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完全不像野蛮的佣兵。

而且他们带来的还是朴素的野花,那份朴素反倒更能激起人的好感。

“看来他们也不是什么坏人嘛。”

威兰笑着说道。

嗯,库斯拉在心里默默地表示赞同。

行军途中,发生了几次零散的遭遇战。

放弃追击的敌军似乎发布了悬赏。毕竟他们若是亲自追来再大败一场的话,不仅会影响士气,还有损名声。可他们也不能放任骑士团的人逃跑,于是就只能出此下策。但前来袭击的基本都是强盗或地痞无赖组成的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是身经百战的骑士和佣兵的对手。

更何况,现在骑士团还有个美丽的战女神督战,士气想不高都不行。士兵们为了在战女神面前展现自己的勇武,甚至还期待着敌人的出现。

那些一心想着来收拾残兵败将的家伙全都遭到了反杀,铩羽而归。骑士团的战斗力则几乎没有损耗。

胜利会使人强大。

到离开喀山后第二天傍晚,骑士团的部队已经没有半点逃亡者的狼狈了。

虽说这样有逃避现实之嫌,可即便他们摆出如临大敌的模样,情况也不会有所好转。

不过,晚饭后两个炼金术师被传唤到了艾卢森所在的营帐,一番交谈后,镇定如库斯拉也不禁有点不知所措。

“龙的产量吗?”

简易的木桌上摊着看似侦查报告的文件和地图,旁边还摆着蒸馏酒与醋腌鲱鱼。看来艾卢森在饮食喜好上还挺平民化的。

“详细的情况得问伊莉涅那家伙才知道……不过,我们根本没材料和燃料啊。”

“这些都可以调配,不成问题。不管要多少都能调来。”

艾卢森若无其事地说道,库斯拉不禁腹诽,你从哪里调来啊?

你以为那是一挖就有的东西吗?

“你们掌握着燃料的最佳配方吧?”

库斯拉和威兰对视了一眼,互相耸了耸肩。

“这东西只要肯花时间研究,谁都能搞清楚。”

“不,那就行了。要花时间的话就没问题了。这足以成为我们抢占先机的资本。”

艾卢森神色满意地说道。

抢占先机的资本?

库斯拉忍不住皱起眉头。艾卢森见状,不悦地看向库斯拉。

“别一脸没出息的样子。还有大把的事情等着你们去做。”

现在的工作不就是活着逃到尼伯龙根么?

艾卢森是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神智不清了吧?

库斯拉脑海中刚闪过这一担忧。

“我说的是进入尼伯龙根后的事。这次的事件恐怕是我们人生中最大的机遇。”

“机……遇?”

库斯拉返问一声后,看向了威兰。

库斯拉本以为只有自己没听懂艾卢森的话,谁知威兰也同样迷惑不解,正手捏下巴看向艾卢森。

“你们怎么看这场战争?”

艾卢森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库斯拉和威兰。

两个炼金术师此时就像被师父训斥的学徒一样。

两人厚着脸皮耸了耸肩,动作跟从前当学徒时一样。

“能说实话吗?”

库斯拉问道,艾卢森点了点下巴。

“贪得无厌的骑士团正惨遭报应。”

威兰嗤嗤地笑了起来。

艾卢森虽然没笑,但库斯拉还是继续说道:

“骑士团派遣太多部队进驻莱特里亚了,敌人看准了我们部队之间联系不够紧密这点,将我们分隔开来逐个击破。而尼伯龙根也同样遭受到了围困吧……南方各地的骑士团也一样吧。”

包围喀山的敌军中明显混有南方势力的人,这就是骑士团在南方也正遭受围困的有力证据。

这场动乱并不局限于莱特里亚,敌人无疑是想将骑士团连根拔起。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不谙军事的库斯拉也看得出骑士团该采取何种战略——缩回张得过开的手,集结兵力进行防御。铁矿石虽然没用,但若经过精炼提高铁的纯度,便能化作万能的金属。

恐怕北方部队在尼伯龙根进行抗战的同时,也将与南方的部队取得联系,重整军事部署。

情况大概会如此吧。

“当然,我们也期待着阁下能在乱战中为我们安排一处安身之所。”

艾卢森默然地听着库斯拉这句近乎挑衅的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闭上眼,揉了揉眼角,叹了口气。

“真是保守的窝囊想法啊。你是城里的工匠么?”

库斯拉眉毛抽搐了一下。

为达目的而贪得无厌方是炼金术师的矜持。

“可是,遍地都是敌人啊。”

艾卢森听后点了点头。

“没错。到处都是敌人。于是,敌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库斯拉屏住了呼吸,艾卢森嘴角浮现出掌权者特有的笑容。

“而且,对方正和异教徒联手。这是我们从正面击溃敌人的大好机会。既然我们在世界各地都遭受到了攻击,那么在把他们全部击退时,我们也将成为上帝在这世上唯一的代理人。你们想象过这样的世界吗?没想过吧,炼金术师。”

艾卢森轻抿一口酒,嘴角含笑。

“开战需要一个大义的名分。没料到这大义名分竟会由敌人双手奉上。这不是该感谢上帝么?”

烛光摇曳,艾卢森脸上的皱纹镀了一层阴影,他把手放到桌上的几张地图上。

库斯拉重新审视着那些地图,终于注意到了。

那不仅是喀山到尼伯龙根的地图。

还有尼伯龙根往北的地图,看来他们正计划着如何从尼伯龙根攻打莱特里亚。

“在尼伯龙根的弟兄肯也在做着同样的打算。在此时掌握先机也就意味着在攻占世界的战争中处于主导地位。我敢肯定你们制作的兵器能助我们达成目标。库拉托鲁大公也很是期待。我们要君临莱特里亚!”

艾卢森在危机中做起了虚幻的美梦。

但库斯拉可不觉得艾卢森是个精神如此脆弱的人。

那就是说他就是认真的。他真的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危机中捕捉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机遇。

抹大拉之地。

艾卢森无疑也具备着前往抹大拉所需的魄力。

“因此,我们必须要量产出龙。你们得在到达尼伯龙根前整理出一份必要的原料与燃料清单。制作零件用的材料在炼制与加工时所需的燃料,人工等数目也得先整理出来。当然,如果能减少制作开支的话,将会进一步提高我们的优势地位。你要记住骑士团是为什么雇佣你们的。”

炼金术师也不过是一件工具。

但是,库斯拉暗想。

“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艾卢森坚信铅能变成金。

“遵命。”

库斯拉低头领命。

他一走出营帐便懊恼地长叹一声。

威兰则抬头望天,好像很高兴。

“他疯了。”

“他肯定是抹大拉的居民。”

“嗯嗯。”

所以库斯拉才会向艾卢森低头。

炼金术师也不过区区一件工具,可艾卢森却想将他们用在这等雄图大计上。

被这样利用库斯拉一点也不反感。

“君临莱特里亚么。”

若真能如此,喀山也应该会收复,到时候他们还可以调用其他更多的资源。

而且,骑士团看起来并没有撤离莱特里亚的打算,这让库斯拉倍感安心。

这片土地上还有着他无论如何都想找到的东西。

而且,在寻找那东西时,若这片土地已尽收于库拉托鲁大公手中的话,应该会给他带来不可估量的方便。

“总之先跟小伊商量一下吧。”

“别让她掌握主导权了。本来就够郁闷的了。”

“是是是。但她可是一流的工匠啊。量产正是工匠的工作吧。”

库斯拉板着个脸,似乎很不满。伊莉涅的技术高超是众所公认的,但库斯拉总感觉那个女人好像抓有自己的把柄。他可不想让伊莉涅再得意下去。

库斯拉心事重重地走回到篝火旁,然后他和威兰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一个笑了,一个愣了。

“好可爱啊啊。”

“你在干嘛?”

大笑的自然是威兰,愣住的则是库斯拉。

“乌儿长了这么一头又长又漂亮的秀发,可不能浪费了。”

伊莉涅说着挺起了胸膛,头发经过精心梳理的菲尼希丝则站在她身旁。菲尼希丝此时的发型远比在工房干活时随意扎起的精致得多,就像圣人的祭典上被选为圣女的少女一样。这打扮确实很可爱,更重要的是它还给人一种不可思议与成熟的感觉,那个呆呆的犟妹子顿时摇身一变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真是三分靠长相,七分靠打扮啊,库斯拉不禁重新审视起了菲尼希丝。

可菲尼希丝本人却低着头缩着身子。她这是怎么了?大概是不喜欢受人瞩目吧。

“啊,对了,小伊,有活干了哦。”

“诶?什么坏了?”

“不是哦,是要炼制一大堆东西。”

“到底是什么活?”

“量产龙哦。”

工匠眼神霎时一变,从货物堆中取出纸和笔,一刻也不停地拿树枝在地上估算起粗铜的用量。

“铜板是这样的……规格跟我们行会的不一样好麻烦啊……”

伊莉涅嘟哝着将龙的必要零件一个接一个地画了出来,看来龙的构造她早已烂熟于心。

不过,奋战于火炉前的工匠毕竟不善于计算。

“小伊,数字写反了哦。这样计算结果会出错的哦。”

站在伊莉涅身旁的威兰用脚擦掉数字,拿起树枝重新再写过。伊莉涅一脸不耐烦地逐一画出零件的式样,并记下其所需的铜板数量与厚度规格。她双眼炯炯发光,就仿佛有一口大熔炉在熊熊燃烧一样。此时她若是兴奋过头流出口水的话,就算有人说那是熔化的铁,库斯拉也不会惊讶。

威兰高兴地笑着,库斯拉看到伊莉涅痴迷于炼制的样子也忍不住窃笑。库斯拉突然看向菲尼希丝,发现她正无精打采地站在一边。明明刚才还在为改变了发型引人注目而烦恼,可被人晾在一边时却又感觉寂寞。

库斯拉心想,真是个麻烦的小姑娘啊。

“发型,”

库斯拉才说了一个词菲尼希丝就猛地扭头看过来。

“还不赖。”

那只白猫听罢,马上又别过脸去了。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她的兽耳却在煽动。

那样子就像在诱惑人去捉弄她一样,库斯拉不禁面露苦色。

可供戏弄的地方太多了。

“你也别闲着,先把炼制的材料用量牢牢记在心里。”

不过库斯拉没再捉弄她,而是下达了一个务实的指示。

如果菲尼希丝指示一只饲养的猫的话倒是可以放着不管,但她并不是猫咪。

“抵达尼伯龙根后扮圣女游戏就得结束了。”

菲尼希丝明显很不服气,但还是听话关注起伊莉涅画的各种图形。库斯拉摇了摇头,真拿她没辙。

正当库斯拉继续观看伊莉涅的计算时,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菲尼希丝正在一旁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真是意外地有趣啊。之前她打扮成城市姑娘时,我说了句不合适就惹她发怒了,她其实还是有点在意自己的打扮的。

或者,在此之前,就根本没人给她编过头发,她也从未花心思打扮过,要她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

库斯拉想到这儿,顿时有点可怜菲尼希丝,他注意到自己竟然涌起这种感情时,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浅笑。

库斯拉虽然感觉自己很无聊,但心情却不坏。

伊莉涅是正确的。

草率地去做一件正确的事远比精确地去做一件错误的事好得多。

库斯拉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同时还不时对掐着手指拼命计算的菲尼希丝出言指点。

离开喀山三天后,已经不见冲着赏金前来袭击的强盗了。看来那不过是一些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大队人马默默地朝西边的尼伯龙根进发。

只是,顺利突围后又没了追兵,不管愿不愿意,众人还是将注意力移向了下一个问题。

“你说,我们到达尼伯龙根后,真的能进城吗?”

伊莉涅突然问道,她用一晚上将龙要用到的零件形状与规格全记了下来,如今正坐在马车货架后面计算生产所需要的金属,菲尼希丝就并排坐在旁边,与她相互核对数目。

“……现在才问这个问题?”

库斯拉哭笑不得地看向伊莉涅。

伊莉涅闻言,扭头冲库斯拉龇牙咧嘴道: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库斯拉正倚着行李躺在货架上,他轻轻地将头枕在行李上,说道:

“不乐意。”

“哈?”

“他的意思是说不想说吧。”

不知去哪儿晃荡的威兰突然冒了出来,插嘴道。

“手信哦。”

威兰说着将花放到菲尼希丝头上,正要对伊莉涅做同样的事时,却遭到了伊莉涅的冷眼。前天佣兵们是想破了脑袋才想到送花,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纯情,可威兰献起花却驾轻就熟,自然惹人讨厌。

不过,依旧留着圣女发型的菲尼希丝却一脸欣喜地让威兰把花戴到自己头上。

“威兰是去找毒药的原料了吧?”

伊莉涅冰冷的视线自然无法令威兰动摇。

“要真是去找毒药倒也不错呢。”

“是去找矿脉了吧。”

库斯拉此言一出,伊莉涅的神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找矿脉?”

“土里的金属成分不同,长出来的植物也不同,颜色也会有所区别。”

“就算找不到,在山里到处看看也挺愉快的。”

威兰说完嗅了嗅手里的鲜花,那花在这时节实属难得一见。

“……于是?”

“嗯嗯?”

“你说他不想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伊莉涅再次提起了刚才的话题,库斯拉默默地看向威兰。

威兰却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嗅着花香。

库斯拉只好无奈地解释道:

“一般想来,艾卢森应该会正面突击。”

他叹息一声,视线落回到翻开正准备看的书上。

“尼伯龙根也应该正身陷敌人的包围当中,所以我们要用从喀山突围的手段,破开敌阵,杀进尼伯龙根。”

“既然能突围出来,就能突围进去,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

威兰补充道。

伊莉涅脸色变得一阵铁青。

“那,是,不可能的吧?”

库斯拉耸了耸肩。

“所以谁都没提这个话题。”

库斯拉投来的视线仿佛在说“白痴”,伊莉涅满脸后悔地紧咬着下唇。

尽管如此,事态的严峻程度并未因此有丝毫减弱。

“该,怎么办……”

伊莉涅对此状况深感意外,这时菲尼希丝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个姑娘的坚强与脆弱似乎完全反了过来。

“说起来,你们怎么都若无其事啊。这很不对劲吧?”

库斯拉和威兰对视一眼。

“就算我们纠结不安,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

“这……”

伊莉涅为之语塞。

库斯拉伸了个大懒腰后,说道:

“话虽如此,可上头的人应该有对策了吧。”

库斯拉看向天空,今天难得放晴。

“不管怎么说,艾卢森命令我们量产龙时的表情可是相当认真,我不觉得一个逃避现实的家伙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先不论艾卢森的为人,至少他身为指挥官还是值得信任的。

“正是如此呢。我们不必担心,要一起睡个午觉吗?”

“死也不要。”

威兰做作地摆出一副受伤的样子,菲尼希丝见状为难地笑了笑。

“顺其自然吧。当初你就是这么劝我的吧。”

伊莉涅再次语塞,不过这次是在另一种意义上无言以对。

“你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伊莉涅说罢,赌气地别过脸去,菲尼希丝依旧紧握着伊莉涅的手鼓励着她。菲尼希丝突然看向库斯拉,困苦地笑了笑。

那是库斯拉不愿回想的笑容。

与其一人独活,不如两人共死。

真是荒唐,库斯拉把书盖在脸上,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