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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天晚上。莉榭敲了敲阿诺特的执务室,把一个篮子递到走出房间的奥利佛面前。

「──奥利佛大人,请把这个交给阿诺特殿下。」

「呃,莉榭,这到底是……」

奥利佛虽然微笑著,但他的样子明显有些困惑。他好像已经从应该在执务室里的阿诺特那里,听说了大概的情况。

莉榭微微地板起脸,说明篮子里有甚么东西。

「我为阿诺特殿下做了宵夜用的三明治。」

「宵夜……」

奥利佛带著困惑的笑容,轻轻歪著头。

「……也许是我多事,但你俩现在应该正在吵架对吧……?」

「嗯,你说得没错。」

她用力点了点头,回顾过去的几个小时。

尽管傍晚时宣布要和阿诺特夫妻吵架,可是莉榭却一筹莫展。

因为都不知道夫妻吵架时,应该要做些甚么。

就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翻出过去的记忆,也想不出有参考价值的夫妻吵架。

(虽然团长被赶出家门,但我又不想对阿诺特殿下这么做。『我要回娘家』的话,我的娘家也太远了啊。虽然也见过『把丈夫的衬衫全部翻转收起来』,但又不能妨碍早上的工作,再说,遭殃的人也是奥利佛大人……)

想了又想,于是晚饭时混在侍女堆一起吃饭,一味反覆思量。

侍女当然都很困惑,但当莉榭解释说「我和阿诺特殿下吵架了」时,她们都露出了看穿一切的表情。而最后想到的,就是这个战术。

「里面的三明治,面包的部分用酱汁写了坏话。」

「……面包。用酱汁。写坏话。」

「是的,写著殿下你这笨蛋这句话!」

这样的话,就可以挺起胸膛说绝对是夫妻吵架。虽然想说的内容还有很多,但用酱汁写起来会很麻烦,而这样子就能充分表达莉榭的意见了吧。

「呃……」

奥利佛露出微妙的表情,接著像是在掩饰甚么似地清了清嗓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露出尴尬的笑容,问道。

「也就是说……莉榭大人是为了和我的主君吵架,才特意做菜的吗?」

「……」

莉榭微微噘起嘴,低著头解释道。

「即使是我做的宵夜,如果只是夹点食材的话,应该不会发生大事故才对……」

「嗯……嗯……」

奥利佛右手捂著嘴,肩膀微微颤抖。

「奥利佛大人?」

「不,失礼了。我的主君也说过,今天公务要干到很晚,所以这份宵夜一定会很高兴吧。」

(酱汁上明明写了坏话……! !)

不禁良心作痛,露出沮丧的表情。

比起不擅长做菜的莉榭做的,明明希望他能吃到更美味的东西,但现在正在吵架。正要这么说服自己时,奥利佛开口了。

「对了,这次夫妻吵架,我的主君是怎么说的?」

「……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缓缓垂下眼睛,抚摸著莉榭的头。

之后,他立刻转身回到办公室。不过莉榭并没说出被抚摸一事。

奥利佛用手托著下巴,好像理解了似地喃喃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哦,请别介意。那你今天大概几点会回房间,我要再考虑一下安排。」

随从的工作很多。这次的夫妻吵架,可能也会影响到奥利佛。

「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给奥利佛大人添麻烦了。」

「没这回事。这次不是单纯的『吵架』,而是『夫妻吵架』对吧?这样的话,应该没甚么问题吧。」

虽然不知道是甚么道理,但奥利佛似乎是真心这么说的。

莉榭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关上的门。

察觉到这一点的奥利佛问道。

「你在意我主君的情况吗?」

「……是的。」

「那么,我偏保密好了。」

「!!」

看到受到打击的莉榭,奥利佛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请放心。为了保持夫妻吵架的公平,莉榭大人的情况我也会保持沉默。……看,莉榭大人,好像有人来接你了啰。」

莉榭知道她的侍女们正待在奥利佛所指示的前方。

她们手里拿著莉榭预备好的行李,正窥伺著这边的情况。

「嗯……那么,我告辞了。」

「好的,谢谢你带了宵夜。」

奥利佛向她行了一礼,在他的目送下,莉榭走到侍女那里。在远处等待著的她们,担心地看著莉榭。

莉榭一边向她们道歉,一边一起走向哈丽特的房间。

然后接过侍女拿著的行李,向她们道谢后,便让侍女们回去了。

走廊上只剩自己一个人,莉榭暂时忘掉和阿诺特的『夫妻吵架』,敲了敲门。

从里面探出头来的,是艾尔丝。

「久候大驾了,莉榭大人……!」

艾尔丝从一个小时前开始,就一直待在哈丽特的房间里。

本想向她打听情况,却发现根本用不著问。艾尔丝抬头望著莉榭,脸上满是焦急的表情,彷佛在说『快点看看』。

看到房间中央的那一瞬间,立刻明白了其中缘由。

「哇……!」

站在那里的,不正是穿著可爱睡衣的哈丽特吗?

「欢、欢迎光临,莉榭大人……」

哈丽特站在长椅前,扭扭捏捏地摆弄著衣袖,挺直了身子。长度约到小腿肚,淡淡薄荷色的睡裙,与她的金发和眼睛相映成彰。

从胸部下面的刀背缝轻飘飘地展开,既可爱又合身,而且刘海还编得很松。

也就是说能看得见脸。对于能够和真正的卡迪斯一样,凝视到她那对橄榄色的眼睛,令莉榭从心底雀跃不已。

「哈丽特大人,非常漂亮啊!」

「啊,才、才没那……不,那个。」

也许是出于条件反射,哈丽特马上用双手遮住了眼睛。

但是,马上又怯生生地松开手,向莉榭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把艾尔丝小姐、借给我了。而且,还借了莉榭大人很多礼服和包包……」

「关于这个,请也不要在意。为了明天以后的购物,缩窄想要的东西的范围会比较开心!」

贵宾室的长椅上堆满了礼服。

虽然是这次旅行带来的,但这趟旅程并不会全都穿上。好不容易用马车运来的,与其穿都不穿就带回去的话,还不如在这里让哈丽特试穿一下。

「比起这个,哈丽特大人,事不宜迟……」

莉榭看向艾尔丝抱著的行李。

那个行李,是一个大铁锅。莉榭笑眯眯地把接过的铁锅放在桌上。然后,从里面取出热热的毛巾。

这个就是刚才一边做三明治,一边在厨房准备,看准温度后端上来的东西的真面目。

「哈丽特大人,请躺在这边的长椅上。」

「噫诶!?呃可可是,在莉榭大人面前……」

「请到这边来。来,坐好,仰面朝天,双手抱在肚子上……」

利落地将患者翻身的技术,是在药师时代学会的。她一边拜托艾尔丝在走廊里等著,一边把热呼呼的毛巾,放到躺在长椅上的哈丽特的眼皮上。

「噫……?」

哈丽特似乎对这种感觉感到困惑。

「不、不知怎的,有种不可思议的香味……」

「里面包著药草,用蒸汽把毛巾连同药草一块儿加热。这种药草可以缓解肌肉的酸痛,在加热后效果更佳。」

「肌、肌肉……是指眼睛附近的、这种意思吗?」

用这个方法的话,在皮肤吸收药效的同时,毛巾的热量也能暖和肌肉本身。因为毛巾的布料很薄,药草的成分应该会慢慢渗透出来才对。

「只要缓解了眼角的紧绷,单是这样就会轻松很多。」

而且,对于哈丽特在意的「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的坏习惯」,估计也会有一定的效果。

「呼哇……」

哈丽特漏出声音,彷佛要融化在那惬意之中。

莉榭一边轻笑,一边完成另一种调合药。

「心情有放松了吗?」

「很、很舒服……」

「太好了。我会把药草的种类和配方剂量都记下来。」

在药瓶中调药的声音,在房间里咔嗒咔嗒地响个不停。

哈丽特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

「请问,莉榭大人,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的,不管甚么也可以!从药草的种植方法到毛巾的加热方法,只要我能答得上的!」

「……你和未婚夫之间,发生甚么事了吗?」

「………………」

贵宾室变得渺无声息。

过了一拍,哈丽特才慌慌张张地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对不起,说了这么失礼的事……!」

「哪、哪里!!没事,没事的!竟然让客人感觉出来,真是非常抱歉! !」

安抚想要坐起身的哈丽特,让她再次躺在长椅上。莉榭下意识地低下头后,消沉地开口道。

「夫妻吵架了。」

「夫妻、吵架……」

「因为我生了他的气。所以,才跟他耍任性。」

一边用玻璃棒不停地搅拌药液,一边小声说道。

「其实,也没吵成架。」

那声音比想像中更孤寂。

「因为我希望和他作夫妻吵架,他就像往常一样答应了而已。那个人,一定不会和我『吵架』的……」

说出了近乎独白的话之后,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只会让人困惑吧。正要转换话题的瞬间,哈丽特开口了。

「难不成,你很寂寞吗?」

左胸深处隐隐作痛。

「不是这、」

想要否定,却发现自己全然做不到。

哈丽特轻轻拿起毛巾,徐徐起身,跟面对面的莉榭这么说。

「莉榭大人,生了未婚夫的气吗?」

莉榭掂量了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

在她心中翻滚的,不是明确的愤怒。

对阿诺特抱著,是更加稚嫩的感情。而且,也有正在向他撒娇的自觉。

「我,只是在闹别扭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苦笑起来。

「就像哈丽特大人说的那样,我好像很寂寞。也许没法为那个人做点甚么,因而感到自己很不中用。……胸口深处紧紧揪住,很难受,还隐隐作痛……」

莉榭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胸上,微微皱起眉头。

「──明明要是我做得来,甚么都会为他实现的。」

然而,却没法传递到。明确地拒绝了的不是旁人,而正正就是阿诺特本人。

「莉榭大人……如、如果我太多嘴的话,那真的很抱歉。也许我说的话非常离谱。不过,这个、那个……」

她那认真的橄榄色瞳孔,以前所未有的强烈目光看著莉榭。

「──单是听到你这句话,应该就有一种得到了许多赠与的感觉才对。」

听到她的话,莉榭瞪圆了眼睛。

哈丽特一瞬间,像是毫无自信地低下头,摇了摇头,然后抬起头来。

「假如,我。如果,能从自己身边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假若,知道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同伴的话!」

哈丽特双手紧紧地叠在胸前。

「我觉得单是这样就够幸福了……!」

被这么一说,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即使甚么也做不了。……只要告诉他我甚么都愿意做就行了。)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

(也就是说,这也能帮到阿诺特殿下的忙,吗……?)

虽然没有这样的自信,但还是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阿诺特也向莉榭作出了同样的承诺。

(他说过『我发誓只要我办得来,甚么都会为你达成。』)

阿诺特那句话,是在求婚之后所告知的。

「……谢谢你,哈丽特大人。」

莉榭突然眯起眼睛,对微微颤抖的哈丽特微笑。

「多亏哈丽特大人的话,让我再次感到,我还是想要面对他。你的关心,让我非常高兴。」

「不、不……」

哈丽特慌张地摇了摇头,像是在鼓舞自己似的做了个深呼吸。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沃特陛下、和自己的未婚夫吵架。」

哈丽特一边游移著视线,一边拚命地挑选词汇,继续说道。

「说到底,本来就不可能允许我这样做!我、我能做的,就是像人偶一样,当个装饰的王妃,默不作声听话……」

「哈丽特大人,这……」

「与生俱来的东西,我想是改变不了的。生为公主也是、派不上用场也是、长相被未婚夫讨厌也是……!都、都是因为我不好,对不起。是我出生了不好,我一直在想这么……可是……我察觉到了!」」

哈丽特凝望莉榭的眼睛里,栖宿著一道微弱的光芒。

「也许在别人看来,只是一点点而已。可……可能别人会说,只是化了妆,穿了漂亮的裙子,编了刘海而已。可是,对我来说,并不是这样的。」

在低下头时,因为长长的刘海遮住脸而看不见的那道光,在她的泪眼里晃来晃去。

「现在我可以照镜子了。在洗完澡换衣服时,我兴奋得难以置信。至今和我保持距离的侍女,今天就和我说了很多话。光是这样,我就觉得一切都变了。」

哈丽特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

尽管如此,她还是拼命地看著莉榭,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莉榭。

「我本以为,与生俱来的东西是无可改变的。……然而,说不定,可能也能作出小小的改变。对我来说,这正是非常巨大的变化,是莉榭大人改变我的……会这么想,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所以,」她用微弱的声线接续道。

「莉榭大人的说话,一定也能传达给你的未婚夫……绝对。」

「……!」

就在莉榭屏住呼吸的瞬间,哈丽特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脸。

「啊啊呀,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好难为情……! !」

「哈、哈丽特大人? !」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晚上,我一定会在床上想起这件事而睡不著的呜呜呜! !」

「冷、冷静一点,没事的! !」

莉榭一边安抚坐在长椅上的她,脸颊一边放松下来。

对哈丽特来说,刚才说的话,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但是为了鼓励莉榭,她还是拼命地告诉自己。

「谢谢你,哈丽特大人。能和你当上朋友真是太好了。」

「朋、朋友……」

她那双橄榄色的眼睛抬头望著莉榭,脸上的表情越发想要哭出来。

(哈丽特大人想要改变。……可是)

脑海中掠过的,是即将到来的未来。

(既不知道此人被处刑的原因在哪里。也看不懂鲁尔的目的……)

「……打扰了,莉榭大人。」

「艾尔丝。」

敲门后,门打开了,她和哈丽特一起回头。

艾尔丝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悄悄地看了看自己的背后。

站在那里的,是几位身穿白色军服的女骑士。

(……不是西格威尔国,而是法布拉尼亚的骑士。)

「各、各位……!那个,这是……」

「这令人困扰啊,哈丽特大人。国王陛下应该说过,当兄长或侍女以外的人在你身边时,要让我们护卫骑士待在一旁才对。」

三个骑士直接进入房间。

虽然还没有到杀气腾腾的程度,但室内顿时充满了戒备的气息。哈丽特慌慌张张地用力摇头。

「可是,在这里的只有莉榭大人……!」

「不管对方是甚么人,都没有关系。」

「没事的喔,哈丽特大人。」

莉榭微微一笑,盖上正在配制的药瓶。

「我差不多该告辞了。睡觉前请把瓶子里的药液涂在眼睑上。礼服和包包恐怕会碍事,我先收起来吧。」

「啊!那、那么,至少让我来帮忙……!」

哈丽特站起来,开始慌乱地把放在好几处的礼服和包包收起来。

莉榭受过她的好意,和艾尔丝一起抱起礼服和包包。

「哈丽特大人,晚安。各位护卫,这么晚前来打扰,实在抱歉。」

「莉、莉谢大人……那个,真的,非常感谢!」

「要道谢的人,应该是我。」

因为得到她的鼓励,夫妻吵架好像也有了眉目。

哈丽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然后深深鞠躬。

「晚……晚安了,莉榭大人。」

「好的,明天见。」

虽然很想挥手,但莉榭现在抱著很多衣服。

在哈丽特的目送下,开始沿著走廊走。

「重吗,艾尔丝?」

「是的,没问题!莉榭大人,没事吧?」

「嗯,今天已经很晚了,先把衣服搬到衣帽间去,明天再收拾礼服吧。」

一边这样交谈著,一边下了楼。

「──……」

没有注意到站在走廊上的哈丽特,眯起双眼,盯著莉榭的后背。

* * *

把礼服和包包放在衣帽间里,和艾尔丝分手后,莉榭回到卧室,呼了一口气。

(……阿诺特殿下还在公务中呢。)

双人用的房间里,充斥著单独一人的沉默。结果,不知不觉间想起了多余的事情。

(幽灵……)

慌忙点著房间里的灯,把室内照亮了之后,急忙钻进床上。

把被子盖到头上,试图逃避海浪声,但心中仍旧不安。

「……」

莉榭轻轻坐起来,从自己的床上下来,盖著被子移动。

然后走向窗边。

换言之,就是阿诺特昨天睡过的那张床,一下子沉到了那里。

被子、床单、枕头,今天早上莉榭都换了新的。昨天阿诺特用过的东西,没留在这卧室里。

尽管如此,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被阿诺特的气息所包围,莉榭松了一口气。

(殿下一定不会回到这个房间的啊。)

一边想著这些,一边把脸埋进枕头里。

(明明在面包上写了坏话。还想要他和我一起睡,我真是任性……)

但是,吐出一口大气。

(他是不是太勉强了?)

后悔不已,心想早知至少应该问问奥利佛他的身体状况如何。

(白天又被雨淋到了,还浸到海水里。就算说有锻炼过身体,但每天工作到很晚的话,体力也会不断消耗……)

纵使抱著担忧的心情,却慢慢地思考不过来。莉榭也一样,在白天时消耗了体力。

「殿下……」

明明阿诺特不可能回来,却在心里的某个角落等著。一边掩饰这种心情,莉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莉榭醒过来,大概是几个小时之后吧。

「……甚么时候睡著了呢……」

睁开眼睛,就知道现在是深夜。

眨了好几下眼睛,打算再次入睡的时候,才发现旁边有道气息。

阿诺特在莉榭身旁,静静地睡著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一下子醒了过来。

(为、为甚么!?为什么,阿诺特殿下会在这里……!)

慌忙坐起上半身,俯视正仰卧闭上眼睛的阿诺特。

(而且,还和我睡同一张床……)

难不成,是因为莉榭占用了他的床吗?

阿诺特好像是在工作结束后回到这个房间,也许是看到莉榭睡著了而感到为难。

虽然不知道为甚么没使用另一张床,但却因为他就在自己身旁并排睡著这件事实而动摇了。

(总之,得小心别弄醒殿下。)

也许是因为莉榭占据了中央位置,阿诺特睡在床的一端。莉榭担心会不会太狭窄了,一点一点地移离阿诺特。

(……明明还以为今天他不会回这房间呢。)

从窗户射入的月光,穿透了夏天用的窗帘。

月光淡淡地映照著寝室,在阿诺特白皙的脸颊上,清晰地投下了睫毛的阴影。

(因为我害怕幽灵,所以才回这房间吗?)

这想法恐怕没错吧。

他遵守了和莉榭一起睡觉这个诺言。莉榭的胸口猛地一紧,抱紧了被子。

(得回到自己床上才成……)

尽管心里明白,却怎么也动不了。

就像舍不得离开他一样,想一直凝望他的睡脸,被这样的心情所诱惑。就在这时,阿诺特漂亮的眉头一皱,表情微微地扭曲了。

难不成把他吵醒了吗?虽然吓了一跳,但看来并不是如此。

阿诺特的额头渗出了少许的汗。

在暗暗感到意外之后,重新想了想,这并没甚么好奇怪的。虽然他的造型美得像人偶一样,但他确实也是个人。

汗珠似乎明确地告知了这一点。

(一定是房间太热了吧。)

莉榭望向窗边。

靠海的窗户关上了。因为在独处一人的房间里,不敢打开窗户的缘故。

也许阿诺特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一直没打开窗户。但是,虽说是晚上,在七月这个季节,这种状态下应该难以入寐才对。

(哪怕是一小会儿,也得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为此,在这个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必须要做点甚么才成。莉榭下定决心,打算下床站起来。

要走近窗边实在很害怕。在这之上,还要拉开窗帘就更加可怕了。因为即使稍微拉开一点点缝隙,感觉就会跟甚么东西对上眼了。

不巧的是,就在那一瞬间,窗外掠过一个小小的影子。

「!」

吓得肩膀缩了起来,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她抱著身旁黑色的剑,小心翼翼地提防窗外。

(不、不要紧。那个影子的移动方式,怎么看都是蝙蝠啊。)

从猎人人生的知识来看,这一点肯定没错吧。但即使心里明白,也无法抹去那万一的可能性。

(绝对不是幽灵,绝对……!)

莉榭对自己说。

屏住呼吸,用尽浑身的觉悟站起来,把手伸进窗帘的缝隙里。就这样子探向窗框,开锁后打开窗户。

(慢慢地,静静地,不要吵醒他。)

吹进来的海风,轻轻推开了窗帘。

莉榭松了一口气,急忙离开窗户。为了不发出声响,她飞快地坐到床上,把剑放回阿诺特的旁边。

(这样就没问题了……!窗子打开了,外面什么也没有,问题应该已经解决了!)

硬是当作成这样后,双手撑住床铺,缓缓起身。

小心别妨碍阿诺特安稳的睡眠,小心翼翼地窥视他的脸。

他的刘海被汗水粘住了,让莉榭变得很想帮他梳一下。可是,想要伸出的手却停了下来。

因为从阿诺特的嘴唇上,吐出了短短的吐气。

「……」

他的呼吸中,隐约透露著痛苦的声音。

柔和的海风轻抚渗出汗水的肌肤。然而,阿诺特的眉毛却越来越歪曲了。

额头冒汗,或许不是暑气所致的。

(……是在做梦……?)

当察觉到这一点时,再次把手伸向阿诺特。

如果是不好的梦,便想马上把他摇醒。

但若非如此的话,便希望他能多睡一会儿。在这种感情的夹缝中,犹豫自己能做些甚么。

然而,在下一瞬间。

「呀……」

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手腕被抓住,肩膀被按住,整个世界都反转了。纵然想要采取受身动作,却连动一根手指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仰面躺在床上,身体被从上压住。两只手腕被钉在了脸庞两侧,体重一下子施压到那里。

抬头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食肉兽般锐利的眼。

「……」

他那双如冰般寒冷的眼睛,直直地俯视莉榭。

但那只是一瞬间,阿诺特立刻睁大了眼睛。然后静静地垂下眼睛,彷佛在呼唤不在此间的东西一般,说出了犹如独白的话语。

「──……莉榭。」

那道声音,像是在确认甚么。

莉榭保持著被按倒在床,毫无抵抗的姿势,抬头看著阿诺特。

吐出闭住的气,放松身体,回应他道。

「是的……阿诺特,殿下。」

「……」

此时,阿诺特皱起眉头。

之后,慢慢弯下身子,就像笼罩著莉榭一样,轻轻地伏到床上。

「殿下?」

在莉榭的耳边,用嘶哑的声音如此低语。

「……对不起。」

「!」

耳膜在震荡,莉榭吓得身子都缩起来。

为了忍耐酥痒,身子微微扭了一下。可是因为被阿诺特抓住了,全身动弹不得。

「殿下,手。」

用困窘的视线,望向被阿诺特抓住的手腕。

在身体紧挨的状态下,就是想要恳求也很是吃力。

「放开,我的手……」

「……」

莉榭的请求,只隔了仅仅一秒左右。

「啊啊。」

阿诺特一字一句地编织著话语。

「……我知道。」

即使整个人被阿诺特覆盖著,莉榭也一点都没感到重。

恐怕是因为阿诺特顾虑,小心不压到她吧。他保持那个姿势,放开了莉榭的手腕。

手指一点一点地松开,甚至让人产生了是不是不舍得放开的错觉。

明明被那么用力地抓住,手腕上却连一道痕迹都没有。莉榭茫然地望著自己依然白晢的手腕。

不久,阿诺特半支起身,两人的身体分开了。

莉榭确认之后,自己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用双膝跪起来,自由的双手毫不犹豫地向前伸去。

「!」

然后,紧紧抱住了阿诺特。

感觉就在身旁的阿诺特,似乎屏住了呼吸。多亏了阿诺特松开手,才能这样紧紧抱住他。

莉榭左手环住阿诺特的后背,右手扶著他的头,轻柔地抚摸他的黑发。

「你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吗?」

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在问小孩子似的。

但是,皆因有著一种确信的预感,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要这么做。就算说没礼貌也好、就算说大胆也好,都想拥抱阿诺特。

这道问题,应该会被阿诺特否定吧。

明明莉榭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一动不动被她抱著的阿诺特,视线稍微往下瞄一下,回答道。

「──……是以前的梦。」

阿诺特的手,绕到莉榭的背上。

「多亏了你,全部都消失了。」

他不是用抱回去的力度,而是用几近轻轻扶著的触碰方式。

可是,好像觉得可以这样做,于是莉榭的手臂更加用力了。

「……对不起,殿下。」

左手紧紧抱住阿诺特,右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脑。

「大概是因为我在旁边,害你难以入寐吧。」

于是,阿诺特轻轻吐一口气,说道。

「这又不是甚么稀罕的事。」

之后,用温柔的声音告诉她。

「所以,也不是你的错。」

听到这句话,让她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情。

到访大神殿,在那里受伤的时候,莉榭和阿诺特睡在同一张床上。后来,他告诉自己,那天没有做甚么奇怪的梦。

(对阿诺特殿下来说,可怕的『旧梦』。)

想起他讲述的过去,莉榭的心变得沉重起来。

(是很多兄弟,在殿下面前被杀死?)

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痛的光景,阿诺特就亲眼目睹了。

(还是说,憎恨殿下的母亲……)

脖子上的伤,是阿诺特小时候受的伤。除了莉榭所知道的,一定还有很多过去吧。

(可是,我没法触及那里。)

房间里,回荡著平静的海浪声。

比起完全无声的房间,这个房间似乎更见安静。莉榭迅速抽身,凝视阿诺特。

近乎无表情的阿诺特的眼睛,直视著莉榭。

他那比平时更迷茫的眼睛,看起来既包含了很多思绪,又显得非常空虚。

深不见底的蓝色双眸,在穿透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下,显得淡淡地通透。

抬头望著那片蓝色,莉榭开口道。

「──……海。」

和刚才一样地,轻轻抚摸著阿诺特的头。

「玩得很开心呢。」

「……」

这句毫无脉络可言的话,在他耳里可能会觉得不可理解。

(现在的我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

别说瞭解阿诺特的『梦』,就连深入其中,也没这份资格。

尽管如此,至少想牵著阿诺特的手,带他步离那个梦。

(如果对阿诺特殿下来说,那忌讳的记忆没能消失的话。)

哪怕是一点点也好,想用另一种的感情来抵消。

今后所做的梦,哪怕有一个是不可怕的就好了。以白天的海边为依仗,莉榭这样向他祈愿。

这时候,面无表情的阿诺特突然开口了。

「……想起那片沙滩的时候。」

莉榭歪著头,毫无表情的阿诺特便告诉她。

「我猜你可能会喜欢。」

「……!」

莉榭不禁眨了眨眼。

「虽然对我来说,不过是普通的景色就是了。……但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说那片海很美吧。」

阿诺特的声音很冷淡。

就像在编织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又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就算我自己也不明白也好。」

阿诺特的手,轻轻抚摸莉榭的脸颊。

「……如果从『你喜欢的东西』的角度来看,我好像多少能够理解。」

彷佛发生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莉榭眨了眨眼。

「因为你说想去,不过,那不是唯一的理由。」

白天莉榭问过的问题,在月光下被告知了答案。

「因为我感到了想让你看看,所以才带你去那片海。」

阿诺特曾经说过。

他没法对莉榭所珍视的东西,怀著同样的感受。

他说,萤火看起来就像战火,皇都的景色让人感到厌恶。

这样的他,却会想让莉榭去看海。

「──单是你能带我去,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用不由自主地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告诉他。

「真的,十分,非常。」

虽然找不到可以传达的语言,但为了传递出去,她拼命地寻找。

即使如此,最终还是无法传到,只是重复著稚拙的说话。

「……现在也,高兴得想哭……」

「……」

很想再次抱住面对面仰望的阿诺特。

可是,却被阻止了。因为在抱住他之前,阿诺特已经把莉榭搂在怀里。

「阿诺特殿下。」

莉榭当然很吃惊,但并没有把他推开。于是,阿诺特的手臂紧紧用力后,低下头,在莉榭耳边说出了这样的话。

「……在不自愿被推倒或抱紧的时候,要稍微抵抗一下啊。」

「……」

却反而不服输地回抱他,把手臂绕到阿诺特的背后。

「因为我相信,殿下不可能粗暴待我的。」

于是,阿诺特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你真的全盘相信我啊。」

「当然了喔。……虽然你说过,『没人会相信无形之物的实况』就是了。」

莉榭果然不这么认为。

「我害怕幽灵。即使幽灵没有形状,我也相信它存在,正因为如此,我才会真的害怕。」

虽然很难为情,但还是说出了只会向阿诺特倾诉的弱点。

然后,继续说道。

「就像前几天在德马纳圣王国看到的那样,对于隶属于克鲁什教的人们来说,他们的信仰也不会动摇吧?」

「……」

拥有受克鲁什教所崇拜的女神的血统的阿诺特,似乎在思考著甚么,陷入了沉默。

「而且,你想让我『看海』的心情,虽然没有形状,却是实实在在的。」

她一边犹如安抚似地轻抚他的头,一边轻轻对他说。

「我相信这份心情喔……而且,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多次告诉你,你的愿望,我也想为你实现。」

有时候,单是立下这样的誓言,就足以成为对方的支柱。

莉榭把哈丽特告诉她的话,直率地告诉了阿诺特。

「那样的话,总有一天你会相信吧?」

「……是说你吗?」

「不。」

就算不相信莉榭,也没关系。

比起这些,莉榭更希望阿诺特明白一点。

「阿诺特殿下自己,也可以向别人祈求甚么。」

「……」

阿诺特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环绕莉榭的手臂的力量,稍微变强了。

「……我从来没有向谁,求过甚么。」

他那在耳边回响的声音,微微地沙哑。

「会想把手构不著的东西拉过来,想要留在手里的,你是唯一的一个。」

「……阿诺特殿下。」

左胸嘎吱嘎吱地疼得难受。

阿诺特完全不知道莉榭的心情,如此地低语道。

「当我的妻子吧。」

把嘴贴在莉榭的耳边,小声说。

「──除此之外,我现在甚么也不想要。」

「……」

痛苦得想哭,却拼命忍住。

紧紧抱住阿诺特的后背,莉榭总算开口了。

「你也太无欲无求了。」

于是,阿诺特突然露出自嘲的笑容。

「这不是向强行娶你的人说的话吧。」

他果然是这么想这段婚姻吗。莉榭心里不服,用有如小狗嗥叫般的心情抗议道。

「……最终接受这桩婚事的,毫无疑问是出自我的意志喔。」

然而,阿诺特却不理解。缓缓轻抚莉榭的头,像是在表示「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即使你不点头,我也会把你拿到手。」

被环在他双臂之中,莉榭侧耳听著。

「不管使用甚么手段。……就算你如何抗拒也好。」

莉榭眉头一皱,扭动身子,想要从阿诺特身上挪开。

可是,阿诺特没让她这么做。阿诺特抱著莉榭,一同轻轻侧躺到床上。

两人保持横卧的姿势,手腕的力度稍稍放轻了。莉榭抬起头,目不转睛凝望眼前的阿诺特。

「……夫妻吵架要继续。」

「诶?」

「因为阿诺特殿下是个糊涂虫。」

莉榭用满载著不服气的心情告知后,阿诺特忽然轻轻笑了。

「随你高兴。」

用手指把垂在莉榭脸頬的头发梳理,挂到她耳边。

莉榭因为酥痒而身子一缩,便被他以安抚般的声线说道。

「只要你愿意,我都会奉陪。」

果然,连真正的吵架都不愿。明明对此应该要感到不忿才对,但被他那暗带温柔的视线一射,就变得甚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快闭上眼睡觉吧。」

再次被他拥入怀里,后背被轻轻抚揉。

「……那个夫妻吵架甚么,留待明天再继续吧。」

总觉得心目中的夫妻吵架,不应是这么样的。然而没法宣之于口,只能带著不忿的心情,紧紧闭起了眼睛。

要顺利地来一场夫妻吵架,真的很难。

心里这么想著,一边思考要怎么样才能让阿诺特明白,莉榭又再一次沉入梦乡了。

* * *

早上,当莉榭醒过来时,阿诺特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莉榭坐在床上,彷佛要确认这一点而茫然地眨了眨眼。慢悠悠地下了床,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候装扮。

换好裙子后,望向床边桌时,看到有几份文件放在那里。

是莉榭拜托阿诺特调查的某份兑换所的纪录。莉榭拿到手中,看了一遍后,呼的一声吐了一口气。

(得向阿诺特殿下道谢才成……)

正当如此想著的时候,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应该只有另一人,知道莉榭和阿诺特会使用这房间才对。打开门后,果然不出所料,看到奥利佛站在那里。

「早上好,莉榭大人。坦白说,我正被我的主君赶出执务室。」

当莉榭不可思议地歪著头时,奥利佛露出了清爽的苦笑。

「每当他想一个人集中精神处理公务的时候,都常常会这样的。好像是如果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的话,单是这样便觉得烦躁的样子。」

「哎呀。」

「因为现在都无所事事,所以便看看有没有甚么事能帮上莉榭大人。因为没法呼唤侍女,不知会否有甚么困扰呢?」

莉榭会跟阿诺特一起睡,全是害怕幽灵的缘故。为了不想被侍女察觉出来,就连自己身处这房间也保密了,而奥利佛顾虑到这一点吧。

虽然本想谢绝的,但莉榭忽然想起来了。

「那么,奥利佛大人。如果可以的话,请问能否帮忙搬运行李呢?」

昨天晚上,让哈丽特试穿戴的礼服和包包,都一古脑儿塞到衣帽间去。

因为想要轻轻洗一洗礼服,所以想拿到洗衣场去。由于也有一定的重量,要是有个男人的话会帮上很大的忙。

「下官乐意领命。早餐也正在准备了。」

「谢谢你。那么就拜托你了。」

和奥利佛一起走出房间,一同来到位于一楼的衣帽间。然后,在途中听到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莉榭大人……!」

「怎么了?艾尔丝」

从楼下爬上来的艾尔丝,看到莉榭后,摆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这、这么大清早,真的不好意思,有件事要报告给莉榭大人……!!」

「你脸色很差啊。不要紧,你可以慢慢来。」

赶到在楼梯中轻喘著气的艾尔丝那里,轻轻地催促道。

艾尔丝一边深呼吸,一边把手上的麻布袋递给莉榭。

「我刚刚在衣帽间,整理昨天的包包。然、然后,就发现这个了……」

解开麻袋的绳子,可以从开口处望到里面。看到那些光泽,莉榭不由得睁大双眼了。

「卡尔海因金币……?」

塞满整个袋子的黄金,正是雕上了鹫鸟图案的金币。

然后,麻袋的正中央,绣上了法布拉尼亚的国徽。任谁来看,都不会认为是莉榭的东西吧。

(这种东西,会混入我的包包的理由……)

莉榭在脑海中,瞬时整理出状况。

这个毫无疑问,是哈丽特的东西。恐怕就是法布拉尼亚国王交给她的卡尔海因金币吧。

而放进莉榭的包包的时间,肯定就是在昨日哈丽特的房间里。问题是这袋子,为甚么会跑进包包里。

(因为离开房间时太仓促,所以偶然混进去吗?……这不可能。)

包包都是全放在房间的长椅上。很难想像哈丽特会把装满金币的袋子掷过去。

「艾尔丝。你还记得这袋子是放进哪一个包包里吗?」

「是的,手挽是条幼细的链子,红色的……」

唤起昨夜的记忆,在脑里描绘出哈丽特的房间。红色的包包放在长椅的中央、跟其他包包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才对。

(……那个时候。)

法布拉尼亚的女性骑士来到,莉榭便马上离开房间了。

那时候,整理长椅中央的包包的人,不是艾尔丝,而是哈丽特。

(哈丽特大人,把金币袋子放入我的包包──……)

察觉到这一点,心底为著自己的不成熟而羞愧。

光提防骑士的举动,没能注意到哈丽特的行动。不过,即使知道是哈丽特干的,仍旧不能理解她要那么做的理由。

「怎么办了,莉榭大人……」

脸色苍白的艾尔丝,说出了莉榭正忧虑的事情。

「这样的话,可能会被误会偷了哈丽特大人的金币……!」

如此一来,肯定会发展成重大的国际问题。

一边在旁静观的奥利佛,抹去平日的微笑,呼喊莉榭。

「莉榭大人。请问可否告知个中详情呢?」

平时温和的奥利佛,此刻却弥漫著绷紧的气息。从那道氛围中,可以感受到宁谧的杀气。听说虽然奥利佛在十年前,因为负伤而断了成为骑士之路,但在受伤前,想必是个杰出的剑士吧。

假如跟奥利佛说了,会全数流入阿诺特的耳里。正因为这样,才非得慎重地挑选言辞不可。当视线放到手上时,莉榭吓了一跳。

(……该不会吧。)

打开麻袋,拿出一枚崭新的金币看。雕了卡尔海因国徽的表面,就如镜子般闪亮。

(这个就是,要哈丽特大人作出让我或艾尔丝受到怀疑的行动,的那个理由……)

映照在上面的莉榭的眼睛,正凝视著莉榭自己。

脑海中浮现的,是让阿诺特调查的兑换所的情报。对照过去的人生所发生的事,得出了一个结论。

(哈丽特大人──所以,你才会在未来被处死呢。)

莉榭短促地叹了口气。然后,笔直地抬头望向奥利佛。

「奥利佛大人。情况我晚点再跟你说。不过,首先想拜托你一件事……」

之后,莉榭在安抚了狼狈不堪的艾尔丝之后,立刻让奥利佛行动。

接下来要做的事,当然不可能对阿诺特秘而不宣了。可是,既然阿诺特说过『要集中精力处理公务』,那便不想妨碍他。

而且,万一一个不好传入阿诺特的耳中,反而会给他添上麻烦。那个『麻烦』是甚么,作为随从的奥利佛应该很清楚,所以莉榭暂且先不报告,做了几件准备工夫。

然后吃过早饭,莉榭去拜访的不是哈丽特,而是另一个人。

「唷。居然一大清早就来找我,真高兴呢。」

隔著桌子相对而坐的,是假扮成卡迪斯的鲁尔。奥利佛也在场陪同,站在莉榭的身后。

可能是事先说好了的缘故,在场没有骑士监视。鲁尔亲手泡了杯茶,推向了莉榭。

「颜色很少见的茶对吧?是在我生长的国家常喝的。」

茶呈翡翠般的绿色,有一种独特的芳香。在猎人生涯中,鲁尔也很喜欢这种茶,经常拿来款待莉榭等人。

「那边的银发随从呢?你也要喝吗?」

「不,不用了。」

奥利佛委婉地谢绝了,但声线却有点生硬。

大概从阿诺特那里听说了『卡迪斯』是假货吧。恐怕也知道了莉榭明明也察觉出来,却没有向阿诺特报告。

「那么,进入正题吧。」

鲁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后说。

莉榭也喝了一口,尝到了久违的苦味。她缓缓地把杯子放回杯碟里,再次看著鲁尔的眼睛。

「谢谢你安排西格威尔国的骑士,守在哈丽特大人的房间四周。」

「毕竟是你传话说『有话想要谈,希望能抽出时间』,然后再『把哈丽特关在房间里,增加护卫』嘛。哈丽特本人还算了,要让侍女长和法布拉尼亚骑士闭嘴真有够吃力啊。」

虽然对此感到抱歉,但莉榭隔了一息间开口说。

「我想为你来这个国家的目的提供帮助。」

「……又没有甚么目的。」

鲁尔微微一笑,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如你所见,我是作为卡迪斯的影子前来的。那家伙现在身体有点不好啦。卡尔海因皇太子夫妇的婚礼,我家王太子没可能不出席吧?」

「那是骗人的。你的行动,应该违背了西格威尔王室的意愿。」

正确地说,应该是没得到同意才对吧。

莉榭知道鲁尔的想法。如果早知道西格威尔王室不可能允许,那从一开始就不会索求许可。应该会默不作声溜出国家,默不作声去行动才对。

「如果是按照王室的指示自称卡迪斯殿下,那你一定会坚持到底。不会以真实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也不会表明自己的名字吧?」

「不不,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当我以『卡迪斯』的身份站在你面前时,我马上就知道被看穿了。想要瞒你也没用。」

「那也是骗人的。我都装作没发现你是假货啊。而你没去利用这一点,反而是豁出去来见我,怎么想都不自然啊。」

为甚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莉榭一直都很奇怪。但是,现在总算明白了。

「如果是出于王室的指示,那便不可能对阿诺特殿下作出无礼的举止啊。……从哈丽特大人那里打听,卡迪斯殿下并不是会那样做的人。明明如此,你却偏偏故意装作追求我、故意走近我,我一直都想不透。」

听到这句话,鲁尔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是因为,你太可爱了啊。」

「……那也是骗人的。」

心里感到烦腻,一边盯著开心地眯起来的红色眼眸。

「你来这里的理由,是为了从法布拉尼亚手上救出哈丽特大人吧?」

鲁尔缓缓地眨了眨眼。

「由于哈丽特大人身边严格限制男性接近。即使是护卫也好,男性没法接近哈丽特大人。──不,就算装扮成女性的模样,法布拉尼亚的护卫骑士也不会走开吧。」

事实上,昨天的莉榭也是如此。因为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与哈丽特见面而被指责,被女骑士瞪眼了。

「要和哈丽特大人二人独处,那么冒充成哈丽特大人的亲人卡迪斯殿下,就最理想不过了。」

「……原来如此,你是这么想的吗。你是说,我之所以对著你和阿诺特-海因,没有彻底装作卡迪斯,是因为我想骗的是法布拉尼亚吗?」

「不。……假如我们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现的话,你一定会主动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吧?」

听到这句话,鲁尔微微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的行为太危险了。如果你装成卡迪斯殿下,放哈丽特大人逃走的话,对法布拉尼亚来说,会变成国家层面的背叛。若是为了西格威尔王室著想而行动的话,在最后的一刻,你便非得表明『其实冒充了卡迪斯殿下』不可。」

会出现在莉榭面前,并不是他一时兴起,也不是为了追求莉榭。恐怕是为了让卡尔海因王妃证明『那不是卡迪斯王子』。

与卡迪斯不同的瞳孔颜色,甚至没有像哈丽特那样用头发遮住眼,这大概是因为那双眼是很重要的证据吧。但是,鲁尔果然还是露出轻佻的笑容。

「说到底,为甚么我要救哈丽特啊?因为受不到法布拉尼亚国王的认同,得不到相应的待遇吗?不不不,这种情况很常有吧。才没有甚么妃子,会通过政治婚姻而获得幸福,这一点哈丽特也懂得。」

然后眯起眼睛,用讽刺的口吻说道。

「我根本没有必要特意去救她。」

莉榭慢慢地开口说。

「如果只是因为哈丽特大人和未婚夫相处不太好,那也许还说得通。」

「……哦?」

「昨天晚上我给哈丽特大人用过的包包里,放了这东西。」

松开了麻袋的系口,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桌子上。

鲁尔注视著那些东西,而莉榭面不改色地问道。

「从情况来看,把这个放进包里的,是哈丽特大人。」

「原来如此,难道你想说,哈丽特想让你背上小偷的污名吗?」

「我不可能会背到甚么污名,因为,这种东西又没那么大的价值。」

莉榭伸出手,从麻袋里拿出一枚金币。

金币光亮如镜,没有流通市面后造成的摩擦或划痕。

「……我听侍女长大人说,哈丽特大人所带的卡尔海因金币,是法布拉尼亚的国王陛下准备的,她对哈丽特大人说『去卡尔海因尽情购物』。」

单是如此,听著就像是想让未婚妻尽情享受豪侈的男人所说的话。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样的话,这些金币不是在卡尔海因,而是在大海彼岸的法布拉尼亚国流通的吧?」

「嘛,就算是这样也没甚么好奇怪的。这城市的港口,不是也有兑换外币的地方吗?法布拉尼亚一样,也会使用来自卡尔海因的旅客和商人的金币,然后流通……。」

鲁尔突然停了口。看到这个,莉榭颔首说道。

「你也察觉到吗?如果只是收集其他国家使用流通的金币,那倒没甚么奇怪。……可是,这里的金币太漂亮了。国内明明没有那么多刚造好的货币,但这个简直就像刚铸造好的金币一样。」

莉榭把金币递给了鲁尔。

「为甚么理应是从法布拉尼亚来的金币,却尽是没有流通过的痕迹,像全新一样的呢?」

「……你这问法多坏心了。」

鲁尔接过话头,拿起它到眼前,眯起了眼睛。

「你明明早就发现到,那是法布拉尼亚制造的赝币。」

果然,鲁尔也察觉出了这一点。

金币太新本身,并不能当成那就是赝品的根据。但是看了阿诺特给莉榭的兑换所记录,这些金币到底还是很不自然。

那些情报,本来是打算通过货币兑换记录去瞭解贸易情况,从而查看卡尔海因和各国的交易动向而委托的。看了那个,发现这几年里,都不存在卡尔海因的金币与一定数额以上的法布拉尼亚金币交换的记录。

既没有进行大额贸易,而最近港口也没有大量兑换的记录,法布拉尼亚却拥有能装满麻袋的簇新金币,这一点并不自然。

既然产生了怀疑,便能通过鉴定来辨别真伪。莉榭在过去的人生中,也曾作为一名商人,多次辨别真伪。

这里的毫无疑问,是不含法定黄金量,廉价制成的赝币。

「制作这些金币的,应该和法布拉尼亚国有关才对喔。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出于哈丽特大人的意志来制作的。」

不管怎么说,哈丽特连看甚么书都受到限制。连一点小小的自由都不被允许的她,不可能出于独断而制作赝币。鲁尔粗鲁地跷起二郎腿,托著腮笑了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啦。法布拉尼亚国到底为甚么要制造卡尔海因金币呢?」

「制作赝币的原料,会比货币面值更便宜啊。也就是说,使用廉宜的材料,就可以买到高价的东西。」

「嗯嗯。也就是说,法布拉尼亚国想在卡尔海因成为有钱人,所以才做出这种事。」

「……国家在制造其他国家的赝币时,会有几个目标效果啊。」

回想起未来,莉榭皱著眉头说道。

「赝币的流通,会导致对方国家在经济上耗损。」

赝币一旦流通,经济就会非常混乱。

未来也刚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某些国家发现了赝币,人们对货币本身的信赖度下降,变得即使是微不足道的金钱交易,也必须确认真伪。

那些国家的经济,一瞬间便停滞了。

而法布拉尼亚国内,正正也有赝币流通才对。

在她之前的人生中,一直流传著『恶王妃哈丽特让人民穷困到不得不制作赝币』。

(……哈丽特公主『从外国购买珠宝』那行为本身,想必也是事实。)

莉榭紧紧地抓住礼服的下襬。

(但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被国王命令那么做』吧。绝对不是为了奢侈,而是『为了使用对方国家的赝币,将对方国家的财产据为己有』……)

实际上,法布拉尼亚国王便给了前往卡尔海因的哈丽特一笔赝币,叫她『尽情购物』。

(我在过去的人生中所听到、关于哈丽特大人的传闻,都是说她不买国内的东西,光买国外的东西。明明宝石和礼服,在国内应该也能买得到的。)

其理由大概就是将赝币流入他国,用赝币夺去其财富吧。

(法布拉尼亚王室为使法布拉尼亚富裕,而使用他国的赝币。……太只顾眼前的利益了。)

阿诺特为了保护卡尔海因的经济,采取了避免其他国家因金银不足而陷入贫困的方法。

为了令本国富裕,其他交易对象的国家也必须富裕才成。与此相对,法布拉尼亚一方所采取的,却是早晚也会把自己国家逼入绝境的坏棋。

(事实上,法布拉尼亚的经济,在五年后便完全崩溃了。)

法布拉尼亚将之归咎于『王妃哈丽特挥霍,淘空了国库』,令她变成处理国民情绪的活祭品。

(哈丽特大人被处死,我猜也有著封口的用意。……如果是『罪人』的话,即使哈丽特大人告发赝币的事,可信度也会降低。)

想到至今为止的人生的她,心里便揪得紧紧的。

(在国民挨饿的情况下,法布拉尼亚王室仍然聚敛了大量的财富。……正因为如此,五年后,才能够在将西格威尔等国纳入麾下的基础上,得以参加对卡尔海因的战争。)

从这一点来看,法布拉尼亚王室的夙愿,与其说是解决国民的饥饿问题,不如说是战胜卡尔海因吧。

「在叫商人来购物的时候,哈丽特大人一直很害怕。可是,这既不是因为被侍女长大人训斥,也不是因为买昂贵的东西而害怕……恐怕是『不得不遵照未婚夫的命令使用赝币』的恐惧心。」

这么一想,就能理解她昨天犯下的『失败』了。

「昨天傍晚上街买东西的时候,哈丽特大人说『把卡尔海因金币忘在自己房间里了』。因为回去取也很费时间,所以就兑换了手头的法布拉尼亚金币。」

「……嗯。」

「然而,那肯定不是真的忘记了……难不成即使自己会被骂,为了不使用卡尔海因的赝币,而临时作出的行动吗。」

哈丽特在买东西之前,提出不是让侍女准备,而是由自己来打点行装。结果却忘了带金币,让侍女长都呆了,但实际上她是故意那么做的。

「哈丽特大人,不是想要嫁祸给我。」

明确地告诉眼前的鲁尔。

「不如说,那个人是想告发,法布拉尼亚……还有,她自己打算干下的事。」

下定决心告发,是在昨天晚上吧。

可能因为法布拉尼亚的骑士进入了房间,变得没能告诉莉榭。

「法布拉尼亚的骑士,告诫哈丽特大人『在没有骑士的陪同下,不能跟兄长或侍女以外的人见面』。所以哈丽特大人,也许想到那是最后的机会,才把这麻袋放到我的包包里了。」

然后,法布拉尼亚之所以会如此隔离哈丽特,莫不是出于怕哈丽特把秘密说出去的忧虑吗?

「奥利佛大人,法布拉尼亚国王陛下虽然曾希望和阿诺特殿下的妹妹结婚,但最终没能达成婚约对吧?」

「是的。虽然之后也多次希望与卡尔海因交往,但皇帝陛下似乎不感兴趣。」

未来的法布拉尼亚会以哈丽特的罪状为藉口,逼使西格威尔国跟随,增加对卡尔海因战争的兵力。

那个国家的动机,看来不仅是自国的利益,还有对卡尔海因的敌意。

也许是因为向阿诺特的幼公主提出的婚约被拒而产生的怨恨,或是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也不一定。

(在过去的人生中,卡尔海因和法布拉尼亚的关系一直不是那么友好。贸易也不是那么繁盛,所以法布拉尼亚的赝币,应该没怎么流入卡尔海因才对。)

但这一次,哈丽特作为西格威尔国的公主,来到了卡尔海因。

「奥利佛大人,法布拉尼亚希望与卡尔海因建立友好关系,可能也跟卡尔海因是最接近的大国有关吧?」

听到这个问题,奥利佛点了点头。

「如果赝币一事属实,那么其目的应该是掠夺他国的财产,使之穷困吧。如果对方是能够进行大规模贸易的大国,那么赝币的利益也会增加。」

现时卡尔海因的金币,如果想要模仿,在设计上不需要多高的技术。

到目前为止,也有过几个人企图伪造,导致赝币流通的情况吧。但这一次,他国却以国家规模企图实行这种罪行。

「鲁尔……你早注意到这些赝币了吧?」

莉榭正视著他那红色的眼睛。

「如果哈丽特大人被卷入婆家的犯罪,不仅哈丽特大人个人会变得不幸。不久,一定也会把西格威尔国牵扯进来,发展成国际性的大问题……」

事实上,迄今为止的人生都是这样的。

哈丽特被处刑后,法布拉尼亚以荒唐的理论要求西格威尔国赔偿。除了书籍以外没有其他特产,只能凭藉同盟国的保护下运营国家的西格威尔,只能遵从法布拉尼亚的要求。作为无法支付赔偿金的代价,他们被迫参加可说是鲁莽无谋的战争。

在那场战争中死了很多人,鲁尔也不可能平安无事吧。

虽然不知道西格威尔国结局如何。因为,莉榭就是在那时候丢了性命。

「所以,你不是想趁现在拯救哈丽特公主吗?……即使那不是王室的命令。」

哈丽特说,自从前往法布拉尼亚作新娘修行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自己的国家。

她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国家,是因为『莉榭和阿诺特的婚礼』这件喜事。

如果没有这次机会,哈丽特在自己成亲为止,都不会见到哥哥卡迪斯和鲁尔。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鲁尔都没可能救出哈丽特。

「法布拉尼亚国之所以允许哈丽特公主外出,是因为『卡尔海因皇太子的婚礼』这个名目。应该指示了哈丽特公主,趁此机会流通卡尔海因的赝币才对。」

哈丽特的出席,对法布拉尼亚国来说是难能可贵的机会。

而这对鲁尔来说也一样。

(如果没有这个婚礼……如果我和阿诺特殿下没有结婚,鲁尔就不可能这样子接近哈丽特大人。这是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在第七次时第一次出现能拯救哈丽特大人的机会。)

如果这样想,就能理解鲁尔没有放过这次机会,伪装成卡迪斯接近自己的原因。

「……啊,竟然会如此。」

鲁尔将交叉的腿坐正,身体前倾,双手遮住了脸。

「真难以置信,没想到哈丽特,竟然向你透露了赝币存在……」

「鲁尔。现在这时点,恐怕很难得到阿诺特殿下的助力。」

莉榭当然知道阿诺特是个温柔的人。

但同样,也知道他非常理性,而且对父皇也有戒心。跟科约尔国的时候一样,不会无条件地帮助其他国家才对。

「即使如此,如果有甚么需要我帮忙的,请一定要让我帮忙。」

「……」

鲁尔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在莉榭心里诧异之前,鲁尔突然抬起了头。

「呼、哈哈!」

他发出愉快的笑声后,看著莉榭笑了。

「────逗你的啦!」

「……!?」

伸出红红的舌头,向她投来了嘲笑的目光。

「骗你的骗你的。其实我早就有不好的预感了!因为对著那么愚钝的公主,你倒是很温柔嘛。哈丽特会亲近了你,将一切都告诉你也没甚么稀奇。」

鲁尔用手托著腮,笑嘻嘻地看著莉榭。

「就像你说的,我掌握了赝币的情报。不仅如此,连法布拉尼亚国王沃特,向哈丽特的骑士发出的命令也知道。」

(……西格威尔国的王室,果然命令了『猎人』去调查法布拉尼亚啊。」

但在第五次人生中,却从没听说过甚么赝币的事。鲁尔肯定没有把自己所知道的情报报告给王室。

「那些骑士,肯定收到了不准其他人接近哈丽特的命令。会允许哥哥卡迪斯,是因为就算发现了赝币一事也无法行动。既然已经将公主交给了法布拉尼亚作人质,那西格威尔王室也只能针口沉默。」

「你是说,因为西格威尔王室甚么都做不了,所以你才没有报告赝币一事?」

「谁知道呢……而且,还有其他有趣的命令啦。」

鲁尔说著,在脸旁竖起了两根手指。

「为了要哈丽特好好使用赝币,而牢牢监视她的行动。假装把钱忘在房间里,第二次便行不通吧。……还有一点。」

红色的眼睛里闪烁著锐利的光芒。

「如果让卡尔海因知道了赝币存在──到时就杀了哈丽特。」

听到这句话,莉榭和奥利佛屏住了呼吸。

「为甚么,要杀害哈丽特大人……」

「当然不仅仅是封口。如果是主动请缨担任哈丽特护卫的你,应该能想像出当中的原因吧?」

莉榭皱起眉头,说出了自己所想像的内容。

「……如果哈丽特大人在卡尔海因辖地被杀,卡尔海因一方当然也会被追究责任吧。」

「没错!失去心爱未婚妻的可怜国王沃特,一定会悲痛欲绝,声讨卡尔海因吧。……作为赔偿,可能会要求巨额金钱,甚至会要求交出替代的新娘吧。」

即使事态发展到那种地步,但也不觉得皇帝和阿诺特会答应。

「──真是太肤浅了。」

站在莉榭身边的奥利佛小声说。

他的声音明明很平静,却非常冷澈。鲁尔笑得很开心,喉咙里发出咕咕咕的笑声。

「嘛,不管我怎么说,这些都是『卡迪斯的假货』的胡言乱语。国际社会大概不会相信,法布拉尼亚王室居然盘算了这么愚蠢的计划吧。」

「……鲁尔,你……」

莉榭刚要开口,就缓缓用右手捂住了嘴。

「莉榭大人?」

传来奥利佛绷紧的声音。

莉榭没有回答,只是捂著嘴,紧闭上了眼睛。

「哦,药差不多见效了吧?」

「……你给莉榭大人喝了甚么?」

奥利佛放出的杀气,脸颊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奥利佛,大人。」

莉榭伸出手,一把抓住奥利佛身上的上衣。

于是,传来了他惊愕的气息。

「你接下来就会失去意识。你也差不多该手脚麻痹,无法正常说话了吧。」

「……鲁尔,你……」

「现在哈丽特被法布拉尼亚骑士和西格威尔骑士……也就是我的部下带出城外。」

莉榭瞪了鲁尔一眼,他轻轻耸了耸肩。

「你说我想要救出哈丽特?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本来就是打算把哈丽特的项上人头当作为伴手礼,转职到法布拉尼亚啊。」

「……」

「在跟你谈话的时候,为了守护哈丽特,不是让西格威尔国的骑士去盯紧法布拉尼亚的骑士吗?──不过很可惜。我背叛了西格威尔国,跟法布拉尼亚合谋了啊。」

鲁尔站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莉榭轻轻喘著气,追问鲁尔。

「那么,侍女看到的『幽灵』果然是……」

「是我的部下啊。如果在城里看到可疑的人,便会把城里的警备调回城里吧?托这的福,现在文里斯城里几乎没有你那边的骑士。」

看到莉榭蜷缩著身子,鲁尔轻轻吐了口气。

「你的身体看来挺糟糕呢……这样一来,也许能扰乱到阿诺特-海因的行动吧。」

「等等,我不会让你离开这房间。」

「我不要!」

被奥利佛大喊的鲁尔,他走向的并不是通往走廊的那扇门。毫不犹豫地走到窗边,把脚踩在窗框上。

「小姑娘,我玩得很开心。如果有一天还能再见到你,希望能看到你可爱的笑容。」

「鲁尔……」

「那,拜拜。」

说著,鲁尔从三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可恶──」

奥利佛咂了咂嘴,跪在垂头丧气的莉榭面前。

「莉榭大人……莉榭大人,你的身体……」

「是的,没问题!」

「!!」

莉榭猛地抬起头,一脸若无其事地看著奥利佛。

「谢谢你配合我的演技。就按照安排好说的,先放鲁尔一会儿再追他吧。」

「但、但是,莉榭大人。」

明显一脸惶惑的奥利佛,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著莉榭。

「真的没问题吗?按照那个男人的说法,你不是被下了药……」

「嗯,估计会来这一招,所以事先已服了解毒剂。」

莉榭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轻轻提起礼服的下襬。

这么一来,多少能够传达出自己完全没有不适,也没有发生甚么异常情况吧。

(毕竟我非常熟悉,在这种时候鲁尔可能会使用的手段嘛。)

不仅仅是方法本身。

要准备的药的种类和剂量。要甚么时候『假装出见效的样子』才会骗到他、这方面的陷阱也是。

(第五次人生中的那五年。……我比谁都近距离地学习了鲁尔的『狩猎』啊。)

莉榭对目瞪口呆的奥利佛说。

「因为装出见效了的演技,鲁尔会认定已经封住我的行动吧。……还有,不知何解,觉得阿诺特殿下的行动也是。」

为了令他大意,故意喝了加了药的茶。从小包里取出地图,俯瞰港口城镇文里斯。

「奥利佛大人,虽然配置骑士方面都交了给你,不过我可以询问一下详细吗?」

「嗯,是的……这几天,我们把集中部署在城内的骑士分散开来。因为在文里斯各处都放了骑士,一有可疑的动静,就用狼烟来报告。我们会在起点做记号。」

「真不愧。以这数量和位置,几乎所有的异常情况都能察觉到吧。」

目前的情况与鲁尔所说的『优先戒备城内,导致街上戒备薄弱』不同。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奥利佛接受了莉榭无理的要求,代替阿诺特来挪动骑士。

「谢谢你相信我,奥利佛大人。」

说著深深地低下了头,奥利佛果然很惊讶的样子。

「莉榭大人,在和那个叫鲁尔的男人说话之前,你已经确认过哈丽特殿下不在了吧?」

奥利佛说得没错。

事实上,莉榭在发现赝币之后,首先去了哈丽特的房间。因为从门口接近会引起怀疑,所以用绳子从四楼游下墙。

然后确认哈丽特三楼的房间里,没有她的气息。

而在那个时刻,应该采取的手段不是要保护哈丽特,而是要切换成救出她。

要想找到哈丽特的下落,首先要放鲁尔逃走。而前来帮忙的奥利佛问莉榭。

「拜托那男人加强哈丽特殿下的护卫,是为了假装没发现殿下被绑架,让他放松警惕的作战吗?」

「与其说是作战,不如说是咒语一样的东西。比起和他的手下一起同席,不如让他们守在无人的房间比较方便。」

说著,莉榭微微一笑。

「……你……」

「怎……怎么了?」

莉榭眨了眨眼,奥利佛露出柔和的笑容。

「……没有。我只是想,今后我越来越期待莉榭大人和我主君的婚事了。」

「!?」

从一直以来的走向,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了?莉榭心里大慌,但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虽然很想问出奥利佛那发言的真意,但现在非得追赶鲁尔不可。他所前往的地方,哈丽特一定也在那里。

「奥利佛大人,这件事还请你向阿诺特殿下保密好吗?」

对于莉榭的请求,作为随从的他露出了困惑。

「……本来的话,我应该迅速向主君报告才对……」

「我知道。但是,如果『阿诺特殿下不知道哈丽特大人被绑架』,那应该就更容易拒绝法布拉尼亚的无理要求。」

当然,即使法布拉尼亚就哈丽特被绑架一事要求赔偿,卡尔海因也不会屈从吧。

可是,能让人放心的材料越多越好。法布拉尼亚想要把赝币流入卡尔海因,或是想要杀死哈丽特的目的,都可以看得出它想要攻击卡尔海因的意思。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甚么都没告诉阿诺特殿下。──按照这剧本,就算事态发展到对卡尔海因不利,到时只要舍弃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如果是奥利佛的话,一定会理解的吧。

心里如此相信,直直地看著他时,奥利佛垂下眼睛,行了一礼。

「那么,在骑士找到他之前,我先去安排好移动手段。」

「……谢谢你!」

离开房间的奥利佛,一定会迅速行动吧。

在感激的同时,心中悄然向阿诺特道歉。

(不但擅自行动,还借用了随从,对不起……)

莉榭轻轻吐了口气,环视室内。

这里是鲁尔住过的房间。莉榭熟知他的性格,眼光投向夏天不会使用的壁炉,从下往上看烟囱里面。

(──果然)

不出所料,里面藏著一把脱了弦的弓。

利落地擦去些许煤灰,弯弓上弦。箭筒也同样地被藏起,箭也装得满满的。确保了弓箭后,莉榭接著回到自己的房间所在的四楼,打开放在寝室里的行李箱。

从箱中抽出长袍,披在礼服外面。之后,她拿起竖在一旁的黑剑。

这是前天从阿诺特那里借来的剑。听说是阿诺特几年前用过的,在换成现在的剑之后,就当作是后备留下来了。

因为是以男性的身高和腕力而打造,对莉榭来说略嫌太重。尽管如此,她还是戴上前天用过的佩剑带,把剑和箭筒挂在那里。

唯独是弓无法藏在袍子里,只能左手拿著弓箭下楼。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声音,奥利佛好像也准备好了。

「表示已发现行踪的狼烟升起了。骏马已经准备好了,请到这边来。」

部署在城内负责警卫的骑士,看到手持弓箭的莉榭,惊得瞪大了眼睛。但莉榭毫不在意地和奥利佛会合,不是朝正门走,而是走往后门去。

「请看东方的天空,那是从城外的街区,升起的蓝色狼烟。」

「谢谢你。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跑向马厩的时候,莉榭仰望蔚蓝的天空。

这都是多亏了奥利佛的准确指示,以及组成包围网的一众骑士吧。然而,心中果然感到了微微的不对劲,微微低下了头。

(鲁尔的目的,果然是……)

莉榭正准备直跑时,背后传来奥利佛的声音。

「莉榭大人,准备好的马在右边的马厩!」

「诶!?可是,那边不是皇族用的──」

莉榭看著奥利佛所说的右侧,不由得站住了。

那里有一匹闪著淡金色光彩的美丽的马,以及一名牵著那缰绳的男人。

「阿、阿诺特殿下……! !」

「…………」

阿诺特看著莉榭,没好气地皱起眉头。

「……你到底在做甚么了?」

「殿下才是,为甚么会在这里……」

明明应该拜托奥利佛不要告诉他了。但是慌忙回头一看,却见银发的随从微微一笑。

看到这个,莉榭明白了一切。

的确,刚才莉榭跟奥利佛说,希望能对阿诺特保密,可是对此奥利佛不是一句也没答应嘛。

(想著甚么『对不起,借用了你的侍从』,也太不知分寸了……!)

奥利佛并不是听了莉榭的请求,而是按照阿诺特的命令而行动。

「说教以后再说,快上马,你不是要追那个男人吗?」

「……阿诺特殿下。如果借助了你的力量,就会演变成国家间的问题了。」

于是,他理所当然似地回了一句。

「在自己的妻子都被牵连的时刻,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坐视不理了。」

「……」

果然,阿诺特已经掌握了内情。这样一来,问答就再没意义。莉榭于是死了心,踩上脚踏,跨上了装饰细致的马鞍。

阿诺特自己也骑上了马,从莉榭后面抓住了缰绳。姿势变得就像被抱著一样,距离比想像中还近。

她抓住马鞍的把手,尽量不去意识这个。阿诺特握著缰绳,向随从投以暗藏了某种意志的视线。

「奥利佛。」

「好的,路上小心。……莉榭大人也是。」

本想向奥利佛道谢,但莉榭他们所乘的马,在阿诺特的指示下开始前进。

应该是一匹聪明、训练有素的马吧。为了不给坐上去的自己带来负担,它轻轻地、用力加快了速度。

离开城堡,沿著绿色的山丘走向城镇时,莉榭轻轻开口。

「……没能保护好哈丽特大人,非常抱歉。」

比如说,如果昨晚能注意到哈丽特内心的交战。

这样一来,哈丽特就可能不用置身险地,也不会因而归咎于卡尔海因吧。

(哈丽特大人,应该也会很害怕吧……)

就算能够毫发未伤成功把她救出,但在让她被掳走的那一刻就已经失态了。

在低著头的莉榭身后,阿诺特这样说道。

「你的职责,不是西格威尔国公主的护卫骑士。」

只是听的话,会觉得这句话好像在是要舍弃她似的。

但她知道不是。阿诺特像劝喻莉榭一样,淡淡地编织道。

「说说看,你在这个国家是甚么立场吧。」

「……我是阿诺特殿下的未婚妻。」

「没错。然后大概一个月后,就会成为皇太子妃。」

那双大大的手小心不妨碍到马儿而紧紧握著缰绳,一边继续说。

「──你能做的,就只有拿起自己的剑,保护公主免受危险吗?」

「……!」

听到这句话,莉榭瞪大了眼睛。

如果莉榭是哈丽特的骑士的话,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她吧。

然而并非如此。就像阿诺特说的那样,除了剑以外,也许还有其他的力量,可以成为哈丽特的助力。

注意到这一点的莉榭回过头来,抬头望向阿诺特那蔚蓝色的眼睛。

然后,明确地说出口。

「……不。」

「知道就好。」

他温柔地点点头后,莉榭披上了长袍的兜帽。

要从这里前往点起狼烟的地点,必须先穿过港口的市区。

由于珊瑚色的头发太显眼,所以想就这样用帽子遮住。在下颚系上蝴蝶结,防止被风吹脱。

而且,路上还有其他地方要担心。

「阿诺特殿下,对方为了应付追兵,可能会在路上设了陷阱。」

「那么,要避开最短距离。……你对敌人的武器有甚么头绪吗?」

「应该是弓箭吧。为了拖住脚步,箭镞上可能会涂了麻药。」

莉榭补充说,她在鲁尔的房间里发现了弓箭。

「卡迪斯殿下的『影子』,给了我几项情报,包括他通称为鲁尔,以及他有多名部下。」

实际上,从这一世的鲁尔那里得知的事情并不多。但是,如果这样子说的话,那对莉榭知道得太多的疑问也会有所减少吧。因此,昨天在得知阿诺特注意到鲁尔的时候,才说出了鲁尔的名字。

「我听说骑士在你的指示下,『脱掉上衣后才上街』,这是为了不成为弓兵的靶子而采取的对策吗?」

「是的,不过我们从踏出城堡的那一刻起,就应该被人观测了。」

猎人拿著单筒望远镜,确切地观察著这边。如果就这样进入他们的射程,箭便会马上飞过来吧。

但是,阿诺特却平静地说。

「就是箭来了,用剑把它打落不就行了吗?」

(……把这么非同小可的事,说得好像若无其事似的啊……)

话虽如此,莉榭还是知道的。日前在大神殿发生骚动的时候,阿诺特就实际上用了那把剑,打落了所有的箭。

文里斯的港口城镇已经近在眼前。

在为了进入小路,马匹速度下降的时候,莉榭和阿诺特同时作出了反应。

「──殿下!」

「嗯。」

左手握著缰绳的阿诺特拔出了剑。

啪的一声,空中的箭断成两半。随后,阿诺特毫不犹豫地,又向破风而至的另一箭挥刀斩去。

不但没有多余动作,而且精准无误,剑速惊人。

(这到底是何许人物了……!)

但是,隔了几秒钟,现在才突然意识到。

阿诺特一边保护著莉榭,一边挥剑。不仅打落来箭,而且为了不让莉榭从马上掉下来,还作了种种的顾虑。

(虽然阿诺特殿下很完美,但各位猎人都很厉害啊。这样下去,肯定会利用我这个包袱,把殿下拖下水……)

莉榭简短地吐了口气,回头看向阿诺特。

「阿诺特殿下。」

一边放下挎在肩上的弓,一边向他央求。

「能不能请你用拉缰绳的那只手,把我,紧紧抱实?」

「………………吓?」

阿诺特皱起眉头,但莉榭毫不在意,扭动身体。

然后,她抚摸有著美丽金色毛的马脖子,在它的耳边请求道。

「对不起,殿下的马先生。虽然我的骑法很奇怪,但我会尽量不妨碍你,请稍稍见谅啰。」

「喂,莉榭,你要干……」

莉榭一只手放在马鞍上,站起身来,单膝跪在马鞍上。

当然地,由于身体不稳,身体剧烈摇摆。阿诺特立刻搂住了莉榭的腰。

「你在干甚么……!」

「殿下,再紧一点。」

莉榭跪在马鞍上,面向身后的阿诺特,从箭筒上拿出了箭。

「再紧一点……把我的身体贴到殿下身上。」

「──……」

对于莉榭打算要做的事,阿诺特深深地叹了口气。

之后,紧紧抱住了莉榭的腰。这么一来,莉榭在马背上向著阿诺特,她那处于被紧抱状态的躯干,便变得稳定得多了。

莉榭毫不犹豫地,瞄准了箭飞来的方向的屋顶。

「请继续照著现在的速度跑。」

「……知道了。」

只要知道方位,就能立刻看穿猎人藏身的地方。

那边的杀气变大了。闭上一只眼睛,屏住呼吸,绷紧弓弦到极限。

下一个瞬间,莉榭向楼顶笔直地射出了一箭。

「呜……」

上方传来短促的惨叫声,周围立刻平静下来。

阿诺特当然也注意到,那刺骨的杀气消失了。

「打中了吗?」

「因为这箭的杀伤力很低,应该没死才对。」

各位猎人在要害处都穿上了防具。这种箭的箭镞很小,无法穿透皮革。被打中的猎人之所以一声不响,大概是因为箭镞上的麻药吧。

「我就这样使用弓箭,排除远方的敌人。殿下……呜。」

扑面而来的杀气,令她屏住了呼吸。与此同时,阿诺特挥剑。

利刃掠过莉榭眼前,把急速的箭矢打了下来。瞄准莉榭的箭,七零八落地落在石板上。

「不用考虑飞来的箭。集中注意力在自己手上。」

「谢谢你……!」

尽管阿诺特骑在摇摇晃晃的马上,一只手抱著莉榭,但他的剑丝毫没有歪斜。恐怕他已经习惯了在马上战斗吧。

不但出手利落,而且这匹马也领会主人的意思。沉浸在这种安心感中,莉榭又换了一支箭。

阿诺特拿著剑,莉榭拿著弓,不断地向文里斯港口城镇进发。

「后方西面,敌方的弓箭手已经打下了,接下来,要封住东面两名弓箭手!」

「知道了……三分十秒后进入后巷,两分钟后减速。」

「那么殿下,请注意穿过小路时的海边,恐怕他们会利用海面的反射光!」

两人互相汇报和下达指示,各司其职。阿诺特打下箭,莉榭一边射向敌人,一边不断靠近狼烟。

「殿下,能绕到那栋建筑的右手边吗?」

「没问题。──上方。」

「交给我吧。尽量维持速度!」

莉榭所期望的,阿诺特精确地做到了。而莉榭也同样地,按照阿诺特的要求操作弓箭。

(好厉害……。就像读懂彼此的心一样。)

不由自主地想到这里,莉榭下意识地往下看。

支撑著莉榭的阿诺特注意到这一点,抬头望向莉榭。然后,他露出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用挑战般的声音问道。

「──这次你想怎么做?」

「~~~~~~……!!」

一种亢奋的情绪,窜上她的后背。

感觉只要跟阿诺特一起战斗,不管甚么都能做得到。甩开这种对战场而言危险之至的感觉,莉榭冷静地说。

「……离燃起狼烟的教会只差一点点了,不过最短距离依然很危险。虽然要绕远路,但就这样走视野良好的大路。」

「我知道了。──不过,对方会固守教会的大门吧?」

听了这个见解,莉榭也有同样的想法。正面突破应该会花上不少时间。

「到了之后,会从正面以外的路径入侵。」

「……正面以外?」

虽然阿诺特一脸惊讶地重覆道,但莉榭集中精力在射箭上。

(一定要救出哈丽特公主。……而且,鲁尔所想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