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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扭曲的世界

1

来到京都的第二天傍晚。

「咦!为什么!你平常都不肯答应我的说!」

「别、别这样,因为羽衣是师姊……而且我已经答应她了。」

我没有和大声抗议的帆乃夏多做周旋,跟先回到据点的羽衣一起前往浴室。

「没有这样的啦!」

尽管帆乃夏仍在大声抱怨,但我没有理她,推着羽衣的背,只想赶快离开。

「这样不理她没问题吗?」

面对羽衣这样的疑问,我点了点头。

「没关系,要是这时候心软,搞不好我们得三个人一起洗澡。」

「啊,那样确实很伤脑筋呢。毕竟三个人实在太挤了。」

虽然羽衣像是理解状况般点头接受,但她的理解有微妙的偏差。

我们进到脱衣间,一起脱掉衣服。

虽然说羽衣是小孩,但被人看到裸体,我还是会感到害臊。不过感觉身为长辈表现出害臊似乎不太得体,所以我只好装成不在意的样子,早早把衣服脱光。

脱光衣服之后,让我知道羽衣要比之前看起来更加娇小。虽然我的肤色已经算偏白,不过羽衣的肌肤有另一种质的差异──那是一种带有透明感的白皙。之前听到九条家带有西洋魔术师的血统,所以那带有红色的发色与白皙肌肤,大概也是由此而来。

「盯着我看做什么?我们快点进去吧。」

「好、好的。」

被羽衣察觉视线,让我有些慌张地跟羽衣进了浴室。

装满浴池的热水,是我刚才用魔术加热过的。现在浴室内满是蒸汽,感觉相当温暖。

「哇!真的有热水可以洗澡耶!好棒喔!」

羽衣开心地在浴室内蹦蹦跳跳。

「虽然我很想直接跳进去,不过──在那么做之前,我得先履行承诺。来,我来帮你洗背,你快坐过来。」

被羽衣这么兴奋地催促,我也老实坐到浴室用的椅子上。

羽衣在我后头用水盆舀起浴池里的热水,将水冲到我背上。

「啊,洗身体的时候,我用冷水也──」

我原本是想说这样用掉特地准备的热水有些可惜,然而羽衣并不在意,继续用水盆去舀热水。

「用热水要比用冷水舒服吧?接着要抹肥皂啰。」

羽衣用沾了热水的手搓出肥皂泡沫,接着用手在我背上摩擦。

「啊──这、这样很痒耶。」

由于我没有给人洗背的经验,这出乎我意料的刺激,让我后弯起身子。

「会吗?我轻轻来反而让你会痒吗……那我用力一点好了。」

羽衣这么说完,便开始用力用手摩擦我的背部。

「啊……这样好像真的比较舒服呢。」

「哼哼,真是的──你真是个会要人花功夫的妹妹呢。人家一直很想有一个妹妹,所以这样我还感觉挺开心的。」

羽衣露出开心的笑容。

「咦?我年纪比较大,如果要用亲人来比喻,我应该是姊姊才对吧?」

我脱口说出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

「这是什么话?由贵是师妹吧?所以跟年龄无关,是我的妹妹啦!你有意见吗?」

羽衣从我后面探头瞪着我,对我施加她作为师姊的压力。

「……没有意见。」

我猜这种时候大概也是上下关系会摆在前面,所以我也认命地点头。

况且我现在也是把羽衣视为魔术师前辈抱持敬意,所以就算被她当成妹妹看待,我也不会有什么反感。

「没错、没错,你知道就好。交给姊姊就对了。」

羽衣虽然摆出姊姊的架子,不过是真的很细心地在帮我洗背。

这让我感觉羽衣不只是想假装是姊姊,而是认真地在为我着想──我深深觉得羽衣真的是个「好孩子」。

如果我小时候能有这样的姊姊……不,就算不是姊姊,如果我身边有同样身为魔术师女儿的朋友,我想肯定就不会感觉孤单了。

──姊姊。

这个词句让我很难不去想起白天发生的事。

那个彷佛自认是帆乃夏的姊姊──榊春香的山羊头尸人……关于那件事,我还没能找到时机跟夜未小姐商量。

「所谓的姊妹,实际上是什么感觉呢?大家感情都很好吗?」

当我脱口说出这个疑问,羽衣从我身后给出答覆。

「天晓得。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妈妈跟夜未感情非常好喔。只是……仔细想想,好像比较像是夜未在滥宠我妈妈呢。我想姊姊疼妹妹,应该就是维持融洽关系的秘诀吧。」

「是那样吗……」

我实在很难想像滥宠某人的夜未小姐是什么模样,所以只能给出暧昧的回应。

──春香小姐是否也会疼帆乃夏呢?

我脑中突然闪过这样的疑问。

虽然我常听帆乃夏提到姊姊的事,但她只是说自己姊姊有多厉害,我似乎没有听过关于她们感情融洽的内容。

「所以我会用心照顾由贵,好好保护你的。老实说,我一开始其实不太情愿,可是……原来有个师妹,感觉还真不错。会帮人家冰饮料,还会弄热水!」

「哈哈……你过奖了。」

听到这么现实的理由,让我不禁苦笑。

可是羽衣愿意老实对我说她心里想到的事,也让我感到高兴。无论是基于什么理由,能被人喜欢,都不会是让人不快的事。

毕竟我以前过的是总被人排挤的生活。

(插图012)

「我也很喜欢羽衣这样的单纯喔。」

所以我也不说谎,老实说出我现在的想法。

「唔,那算称赞吗?」

「当然是称赞啊~」

我笑着给出肯定的回应。

这样没有虚饰的对话让我相当开心。感觉就像是以前跟帆乃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可是在这之后,我想自己应该会对帆乃夏说谎。

一想到自己就要犯下某种无可挽回的错误,便让我的思绪更是逃避到现在这愉快的片刻当中。

这天晚上,在我钻进被窝里睡觉的前一刻──我所害怕的时候到来了。

「由贵……你今天很不好过吧?」

我听到在我身旁的帆乃夏,用带有睡意的声音这么说。

「是啊──今天有很多事情,让我都很不好过。」

即使我知道帆乃夏应该是在说兽头尸人的事,但现在不想触及那个话题的我,用了这暧昧的答覆。

「帆乃夏,你今天去做了哪些事?」

我在她问我更多问题之前,先这样问道。

「呃──啊,对了!你听我说喔,夜未小姐啊……她一出门就直接开车把我载到边域的结界那里,要我试着用枪打墙壁外头的那堆尸人呢。」

我能感觉隔壁的被窝稍微动了一下。虽然暗到看不清楚,但我想应该是帆乃夏把身体转向我这里。

「那、那还真不得了……啊,可是有结界在那里,枪能打到吗?」

我在附和的同时,也想到这个问题。

「关于这件事,可以打到喔。虽然我不是很瞭解当中的原理,不过就夜未小姐的说法,边域的结界似乎只会阻挡像尸人那样的『坏东西』。」

「这样一说……羽衣好像也说过,边域结界是概念性的东西。」

我回想起羽衣说过,央域跟边域的结界,两者分别是不同的东西。

「是喔,所以由贵也有学到不少东西吗?看你好像只花一天就跟羽衣感情变得很好的样子。我都有听到你们在浴室里很开心的声音呢。」

帆乃夏用闹别扭的语气这么说。

她似乎还对我只跟羽衣一起洗澡的事情耿耿于怀。

「该怎么说……我帮她热洗澡水这件事,好像让她非常开心的样子──我自己也没想到可以这么快就跟她拉近距离。是因为我们同样是『魔女』的关系吗?」

「是喔……原来如此……如果我也是魔女,那就能跟由贵一起洗澡了吗?」

虽然我试着转移话题,但帆乃夏还是继续闹脾气。

「不、不是啦,我的意思是──」

就在我连忙想解释的时候,听到帆乃夏发出笑声。

「啊哈哈!我闹你的啦!可是在三个魔女当中只有我一个普通人,实在是会让我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下去呢。夜未小姐虽然也是用枪当武器,不过──看她实际战斗的模样,也是不折不扣的魔女呢。」

「这是什么意思?」

「她会先从手掌大的小盒子里取出好几把枪。我都差点忍不住要吐槽她是来自未来的猫型机器人了。」

帆乃夏用交杂无奈的语气这么解释之后,便叹了一口气。

──我想那应该就是羽衣所说的「盒子」吧。

由于我事前已经听羽衣说过,所以我并没有特别惊讶,可是对于突然目睹那种景象的帆乃夏来说,似乎让她相当震惊。

「而且夜未小姐还可以单手操作应该很重的大枪。她好像是可以操作物体的重量,但那样我根本没法模仿嘛。」

「……所以说,夜未小姐那里,没什么你可以参考的地方吗?」

我担心地提出疑问之后,便感觉到帆乃夏调整了一下姿势。

「倒不会──她还是有教我基本的用枪方法……而且她还给了我一把不用顾虑枪声,装了灭音器的手枪,还有特别的子弹。」

帆乃夏用稍稍重拾精神的语气报告她的收获。

「如果能够抑制住枪声,感觉确实会方便许多。可是,特别的子弹是什么东西?」

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的我提出疑问。这是羽衣也没跟我提过的部分。

「那是夜未小姐也有在用的,『施加魔术的子弹』。那种子弹似乎也施加了操作重量的魔术,会在命中瞬间,质量增加好几倍的样子。我试着用过,威力相当惊人。就算是手枪也可以把尸人的脑袋打爆呢。」

「啊,所以那种魔术效果,就算开枪的人是帆乃夏也有作用啰?」

关于这点让我相当惊讶。

「好像是因为魔术是在子弹里头就完成了,所以不管是谁开枪都不会影响。相对的,夜未小姐使用的四次元盒子,在使用时需要用到魔力,所以她说我没办法用的样子。」

帆乃夏告诉我这件听起来像是夜未小姐告诉她的事。

「魔术有很多种类呢……」

我所知的部分真的太少了。我不禁感到佩服。

「你怎么说得好像跟自己无关的样子?今天人家也有教你魔术吧?跟我说你今天做了什么嘛。」

「……嗯。」

我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做出回应,接着便大概叙述了今天发生的事。

不过──

「我们把物资送去央域后,我就跟羽衣在河原吃午餐。结果警报响了……羽衣被从魔强行带去避难,我被留在那里,正也打算回据点去的时候──」

我说到这里,把话打住。我不知道接下来的状况该如何解释。

「结果兽头尸人就出现了?那时候真的好危险喔。」

帆乃夏代我这么说。

「……是啊。」

「因为那个尸人的脑袋被打飞了,我看不出来,这次一样是狼头吗?」

「不是──是山羊。」

(插图013)

「是喔,原来那种大型尸人也有不同种类啊。」

帆乃夏颇感兴趣地这么说。

可是我其实还有更应该要说的事。

例如那个尸人会说人话。还有对方是用女性的声音──态度彷佛在说自己就是帆乃夏的姊姊。

但我说不出口。至少现在还没办法。

「……我困了。差不多该睡了。」

为了结束话题,我这么说道。

我的声音僵硬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啊……对不起,拉着你说了这么久。那么……晚安。」

帆乃夏似乎误以为我不高兴,声音显得有些慌张。

「……晚安。」

我抱着强烈的罪恶感这么回应。

可能的话,我希望自己能巧妙地转移话题,但最后我还是说了谎。

我其实一点都不困。我根本没有睡意。

胸口好痛。感觉自己亲手弄伤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可是就算后悔也没法重来。就算能够重来,我也没有其他选择。

在变得寂静的房间内,我睁着眼睛,看着那被黑暗盘据的天花板。

没过多久,帆乃夏从旁传来的呼吸声变得长且规律。

──我想她应该是睡着了。

我安静地坐起身子。虽然已经是五月中旬,但夜晚的空气仍带有寒意。

现在我身上穿着借来的睡衣。这是全新的衣服,所以我想应该是夜未小姐不知从哪里筹措到的物资。

──看来我没吵到她。

我在确认帆乃夏没有被我弄醒之后,安静地走出房间。

拉开纸门的声响意外清晰,让我有些紧张,不过帆乃夏的鼾声并没有变化。

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来到二楼的走廊。因为有从走廊窗户射入的星光,让这里感觉比房间内要亮。

──夜未小姐跟羽衣的房间应该是这里吧……

我来到邻近阶梯的房间,在纸门外停下脚步。

我偷偷溜出房间,就是为了找夜未小姐说话。要能在不被帆乃夏知道的情况下跟夜未小姐说话,就只有在这种时候。

我拉开纸门,窥看房内的状况。房间内虽然一片昏暗,但我还是能看到两床并排的棉被。

但是我仔细一看,有一床棉被是空的。只有羽衣睡在被窝里。

想到夜未小姐有可能是去厕所,让我决定下到一楼看看。

可是我试着轻敲厕所的门,并没有任何回应。

──夜未小姐在这种时间会跑哪里去呢……

正当我想今晚可能只得放弃,打算回楼梯那里的时候──我从玄关门上的毛玻璃看到外头有东西在动。

在如今这个没有电力的世界,只要没有乌云,晚上屋外要远比屋内明亮。

仔细一看,门外有个人型的轮廓。

「呃……夜未小姐?」

我走近玄关,试着出声确认。

我感觉到那个身影将头转了过来。

「嗯?怎么了?──这个时候还醒着。」

听到夜未小姐回应的声音,我这才放心开门。

我看到将大衣穿在睡衣外头的夜未小姐站在屋外。

「我有件事情想找你商量……夜未小姐是出来抽菸吗?」

我想起她常在这里抽菸,所以这么问道。

「不是──我睡前不会抽。因为羽衣讨厌菸味。我只是出来吹吹风而已。多亏有你帮忙,今天难得又能洗到热水澡,所以我身体有点热。」

夜未小姐用带着苦笑的声音这么说。

这样说起来,她是最后一个去洗澡的。因为水有些冷了,所以我在夜未小姐洗澡前又重新加热了一次。

「是不是我把水弄太烫了?」

「我觉得那种温度刚刚好。泡澡就是要稍微有点烫才好。比起那个,你有什么事想找我商量?」

看到夜未小姐用眼神示意我尽管说,我便先把玄关门小心关好,这才开口。

「是关于白天攻击我的那个尸人。虽然我那个时候没说,可是──那个山羊头尸人有跟我说话。」

「什么?」

夜未小姐立刻板起面孔,整个人转身面对我。

「你仔细描述当时的状况。」

「好。」

我在点头之后,便详细说明我跟山羊头尸人的对话。

那个尸人先是打算强行问出跟我父亲──南户数多有关的情报,接着便说我已经没有用处,打算取我性命……就在那个时候──

「她说之后要让帆乃夏去找线索。然后对我说,谢谢你跟我妹妹做朋友……」

「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那个尸人原本是帆乃夏的姊姊吗?」

夜未小姐用带有困惑的语气这么问道。

「……我不知道。就只是那个尸人是那么说的。我没有任何证据。虽然那是女性的声音,不过我也没听过帆乃夏的姊姊──春香小姐的声音……」

我抱着希望自己是哪里误会了的想法这么说。

「我是今天在训练时听帆乃夏说的……听说榊春香是跟兽头尸人一起离开。而且还留下情报指出兽头尸人是真祖的从者,并指示她去找南户数多──」

「是的,确实是那样。」

看到我点头,夜未小姐脸上浮现出苦涩的表情。

「然后你遇到的山羊头尸人,说她正利用帆乃夏寻找南户数多的行踪……如果这是事实,那你跟帆乃夏会再次见面,就不是偶然。」

「啊──」

这样说起来确实没错。当然,前提也得是那个尸人没有说谎……

「以『善意』的方式推测,就是榊春香遭到绑架后跟真祖接触,得知尸人跟魔术师-南户数多的情报,然后试图让妹妹帆乃夏知道──可是如果春香最后被变成尸人,作为真祖的从者采取行动……如果这样去想,姑且解释得通。」

听到夜未小姐的推测,我感觉全身窜过一股恶寒。

「什……被变成尸人是……」

「如果这次的真祖拥有『智慧』,就算会用一些狡猾伎俩也不奇怪。但如果是那样,身为可悲牺牲者的榊春香,可以说是被我杀死的。可是──如果真是那样,或许还算比较好的。」

夜未小姐用自嘲的口吻这么说。

「为什么说是比较好……」

我难以置信地说。

刚才的推测对我来说──不,对帆乃夏来说,是糟糕透顶的状况。我实在不认为还有更糟的情况了。

「因为还可以有更加『恶意』的推测。不过……在我这边没有任何确切证据的状况下,我不该跟你说。」

知道夜未小姐不打算说明,我连忙开口。

「请、请等一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不然我不知道接下来我到底该……我要怎么跟帆乃夏解释……」

「──明天我会去九条家本宅找个资料。之后我会再跟你解释。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别让帆乃夏知道这件事。因为如果我在现在这个阶段被她视为『仇人』,会让我有些困扰。」

夜未小姐用沉重的语气这么说。

「这个意思是……春香小姐有可能还活着吗?」

「是有可能。」

夜未小姐给出这简短的答覆。

这明明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是夜未小姐表情实在太过昏暗,让我内心充满不吉的预感。

「总而言之,你今天就先去睡吧。你这样会影响到明天的。」

夜未小姐这么说完便打开玄关大门,催促我回到屋内。

「好的……」

就在我点头打算离开时,眼角余光似乎看到某个发亮的东西。

「咦?」

我惊讶地转头望向我看到光的方向──我仰望着从巷子内看到的狭窄天空。

那是一道划破深蓝色夜空的光迹。

(插图014)

那带有红色色彩的亮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往南方消失。

「流星……」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流星。

而且那似乎还是相当大的流星。

「那应该是会被称为火球的陨石。这还真罕见──搞不好会落在附近。不过说是附近,应该也是在边域外头就是了。」

看到那样的流星,就连夜未小姐都显得有些惊讶。

「原来……也会发生这种事。」

「是啊──这个世界会发生很多教人难以置信的事。好比说,如果那颗陨石落到我们头上,那我们就完蛋了。没人知道我们何时会死。所以别把太多时间浪费在烦恼上。」

夜未小姐说完这些话,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嗯……」

我点了头,悄悄回到有帆乃夏在的客房。

我原本以为自己因为流星的关系,让心情得到舒缓,不过我其实没法那么灵巧地控制自己的心。

就算我躺到被窝里,刚才的对话仍有好一段时间在我脑袋中不停打转。

2

隔天──夜未小姐早早用完早餐便先收拾餐具,往玄关走去。

「我有个地方要去。羽衣,今天帆乃夏一并给你照顾了。」

「咦!?是可以啦,但是……她不是魔术师吧?我可没有什么东西能教她喔。」

羽衣虽然答应了下来,但也一脸困惑地看着还在吃早餐的帆乃夏。

由于她们两人之前一直没机会一起行动,所以实在谈不上熟识。虽然在吃饭时多少会有交谈,但也都是透过我进行对话。

「基础的指导昨天已经完成了。接着你就用你的魔像当对手,让她搭配由贵进行实战训练吧。跟魔像战斗的经验,也能作为下次遇到兽头尸人时的预先演练。」

「……如果是这样,那我是可以啦。」

羽衣回应得有些无奈。

「昨天送回的物资比平常多不少,所以今天以训练为主也没关系。你可以找清水寺那一带作为训练地点。那里是仅次于央域之外,安全度最高的地方之一。就算再有兽头尸人侵入,也没法立刻碰到那里。」

夜未小姐给出这些指示后,便拿起立在墙边的霰弹枪走向玄关。

「我知道。那么……路上小心。」

脸色透露出些许不安的羽衣向夜未小姐道别。

「我会的。」

夜未小姐轻轻挥了挥手便出门去了。

「呃──今天就麻烦你照顾了,羽衣。」

帆乃夏有些尴尬地对羽衣出声,而羽衣也对着帆乃夏微微点头。

「嗯,我会照顾你的。用走的到清水寺那里会有点远,所以我们骑单车去吧。在附近有放几辆可以骑的单车。」

羽衣很快抛开略显寂寞的情绪,摆出她身为师姊的架势。

「收到。由贵,我们今天可以一起行动了。」

帆乃夏回应羽衣之后,开心地对我这么说。

「是、是啊,真的。」

然而因为我有事瞒着她的关系,让我紧张到声音有些走调。

「到时我会让你看看夜未小姐给我的子弹有多大威力,你一定会吃惊的。」

可是帆乃夏并没有对我的反应多做追究,仍维持原本的笑容这么说。

──我得别让自己再去想春香小姐的事。

我在心中努力要自己别多想。

因为如果不那么做,我感觉自己就再也没办法和帆乃夏像以前一样说话。

我们在鸭川的河原上骑着单车。

在闹区对岸的道路虽然相对狭窄,不过仍有经过细心整顿,让我们得以顺畅地骑单车行动。

由于一路上没有岔路,所以也不用担心在道路转角突然遇到尸人。只有在经过桥下阴暗处的时候有比较留意周围的动静,并稍微加快速度。

或许是因为接近梅雨时期的关系,今天的天空乌云密布。偏高的湿度也让我们有些冒汗。不过,当我们越是加快速度,迎面吹来的风也正好帮我们吹散身上的热气。

只是天上虽有乌云,但由于有好一阵子没有下雨的关系,河道的水位看起来相当低。可以看到有好几群鸽子在露出的沙洲上歇息,还能看到白鹭用长脚踩在水里找鱼吃。

「就快到了。我们等等把单车停在五条大桥那里。」

骑着小孩用的小型单车为我们领路的羽衣,转头对我们这么说。

「嗯,我明白了。」

我应声之后稍稍放慢速度。

在前方偏右的地方,可以看到状似蜡烛的京都塔。就距离来说,这里大约是据点跟京都车站的中间点。

「由贵你那魔术还真有意思。会好好配合你的速度跟着呢。」

在我后面的帆乃夏这么说。

她指的应该是那个我给出「跟着我」的命令,并用魔术浮到空中的石块。

我往后一瞄,能同时看到飘在我后头的石块与骑着单车的帆乃夏。

「这是我昨天的成果。帆乃夏应该也没有忘记带着你的『特殊子弹』吧?」

我努力让自己用一如往常的态度这么问道。

「当然没忘。就算遇到兽头尸人,我也会让你知道我不会成为包袱的。」

帆乃夏这么点头答覆。

「……感觉真可靠。」

我为了藏起尴尬的表情,立刻将脸转回前方。感觉提到兽头尸人的事,我就会难掩自己的心虚。

我们又骑了一段时间,便看到羽衣停下单车。

「从这边走。我们要走上面那条路。」

我们在这里留下单车,沿着阶梯来到河畔道路。

「五条大桥就是牛若丸跟弁庆交战的地方吗?」

看着那在中间有车道的宽敞大桥,帆乃夏这么嘀咕。

这样一说,我好像也有在哪里听过那个故事。

「是啊。可是平安时代的五条大桥似乎不在这里。好像是前面另外一条比较小的桥才是。」

羽衣边说边指向我们过来的方向。那里确实可以看到另一座桥。

「是喔……你还挺清楚的嘛。」

就在我正佩服羽衣不愧是当地人的时候,只见她叹了口气。

「只是喜欢聊那个故事的大人很多而已。要奉陪那些一说就说个没完的人,其实还挺烦的。」

羽衣耸了耸肩,接着指向东方。

「然后──从这里直走过去,就是清水寺。我先在这里造出魔像吧。」

羽衣这么说完,轻轻往地上跺脚。

只见羽衣脚边的柏油路面出现裂痕──一个巨大的人型物体从隆起的地面中爬出。

「哇!?这、这就是你们说的魔像吗?」

帆乃夏吃惊地连连倒退。

「是的,可是颜色跟体型都跟我昨天看到的不一样呢……」

我昨天看到的魔像是用瓦砾组成,颜色偏白,而且是矮胖体型。可是这次的魔像全身覆盖着一层黑色柏油,体型也偏纤细。

「毕竟我们要做的是设想跟兽头尸人战斗的实战训练,所以这个魔像也是根据训练需求打造的。」

羽衣这么说完,魔像便迈开步伐,跟在她身后。

我们也立刻跟了上去,并提出疑问。

「这么说,我们等等要跟这个魔像对打吗……」

看到魔像充满压迫感的背影,让我有些胆怯。

「我已经命令这个魔像要跟尸人一样,只要脑袋被破坏就停止行动。不过这个魔像的动作颇为灵活,身躯也相当坚硬,所以你们得想想该怎样用有威力的攻击打中它。」

羽衣摆出师姊的模样给出建议。

「好吧……」

虽然我觉得应该得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想些对策,不过帆乃夏似乎更在意其他事,正到处东张西望。

「话说回来──这一带真的比较安全吗?我记得夜未小姐说过,结界的东侧边缘就是在这一带吧?」

──结界边缘。

听到这个词句,让我立刻联想到聚集在隐形高墙外的大群尸人。

可是在我们前往的地方并没有看到那类光景。

在上坡道的彼端,只能看到绿意盎然的山景跟部分的寺院屋顶。

「这里确实是边域结界的边缘,可是原本平安京就是东、北、西侧被群山围绕,山岳本身就会成为天然的外墙。而且基于地脉等理由,属于『特别场所』的寺院跟神社,都有类似驱魔的效果。所以不会有尸人特地往这里来的。」

尽管羽衣这么解释,然而帆乃夏却把手放在额头上,摆出像是头痛的模样。

「……抱歉,我一点都听不懂。由贵听得懂吗?」

「没有──我也完全听不懂。你刚才提到的驱魔,那也是一种魔术吗?」

听到我提出这个疑问,羽衣露出傻眼的表情。

「那才不是魔术。那是对土地赋予特定属性,一种被称为风水的技术。就像是许多人觉得某处是『圣洁场所』的认知,借由土地的魔力转为现实。说起来算是一群并非魔术师的人,根据经验法则加以体系化的『技术』。如果以电玩来比喻,魔术师是作弊玩家,而风水比较像是……一般玩家去利用设计范围内的BUG!」

羽衣虽然一脸自己做出精妙解释的表情,但我反而听得更加迷糊。

「我之前好像说过自己并没有玩过电玩……」

虽然我这样抱怨,不过帆乃夏似乎能理解羽衣的解释。

「原来是这样啊。我一直想说魔术是我没法理解的东西,原来也是有灵异方面的理论呢。」

「看来帆乃夏要懂得比由贵更快呢。你该不会很常玩电玩吧?」

羽衣颇感好奇地这么问帆乃夏。

「没有,我没很常玩。可是我有一段时间挺迷FPS系的游戏。」

「原来是这样。我也不排斥FPS游戏喔。」

两人开始用我无法理解的词句对话。

「什么是FPS?」

「我记得……应该是First Person Shooter的缩写吧。」

帆乃夏对脸上带着问号的我这么解释,但对我丝毫没有帮助。

「唔……」

看到我露出强调自己被冷落的表情,帆乃夏笑着继续解释。

「简单说,就是用第一人称视点开枪的游戏。那类游戏大多都是透过网路连线的对人战──……对了,虽然是废话,不过现在那种游戏已经没法玩了。就算游戏机有电就能动,但网路已经救不回来了。」

帆乃夏跟我解释用语的意思之后,仰望天空,满怀感叹地说道。

过去理所当然能和世界相连的电信网路,几乎都在很早已前就瘫痪了。

「拜托,别那样说话啦!我好不容易才习惯这种生活,别让我去意识那些『没有』的东西啦。」

羽衣发出抱怨。

「是你自己先拿电玩做比喻的吧?」

「唔……是没错啦──总而言之,这个话题就到这里打住!我想说的是,尸人基本上只会从南侧过来,东侧是特别安全的地方!看,已经可以看到仁王门了。」

硬是把话题拉回去的羽衣,指着坡道上方这么说。

──原来那里是叫仁王门啊。

那与其说是门,更像是接近厅堂的高耸红色建筑。我想我们应该是要穿过那里,进到清水寺的寺地。尸人大举出现时,这里似乎是参观时间,门还是敞开的。

「就算有驱魔效果,但这里应该也不是像央域那样彻底的安全地带吧……?」

虽然我尽可能不去注意,但看到这里到处都留有惨剧的痕迹,所以开口向羽衣确认。

「是没错。毕竟这里并没有像魔术那样明确的屏障。这里的效果大概就是跟尸人会讨厌阳光差不多。」

羽衣这样答覆我的疑问后,在通往仁王门的石阶前停了下来,然后转身面对我们。跟在她身后的魔像也像是复制羽衣的动作般,转身面向我们这里。

「那么,我们就在这里进行训练吧。毕竟如果在寺地内动手,搞不好会对结界产生不良影响。」

「咦──我们不进去吗……?都来到这里了,我原本还想说看一下清水舞台的耶……」

原本抱有一点期待的我,不小心把心里想的事给说了出口。

「如果想观光的话,等休息时再自己跑去看就好了。好了,我们这就开始,你们两个都准备一下。」

「好、好的。」

我连忙把装有午餐跟佩拉的肩包放在石阶上。

「收到。」

帆乃夏也从系在腰上的枪套上抽出手枪。

在仁王门上的鸟群似乎对久未来访的人类感到惊讶,在这时一举飞散。

就这样,我跟帆乃夏的训练开始了。

而我们没有任何人察觉到,那个很可能在这时就已经发生的「异变」──

3

轰────咚咚咚咚咚──!!

魔像快速在我们周围奔窜、跳跃,发出沉重声响。

老实说,这是感觉有些滑稽的光景。

由于魔像是在模仿兽头尸人,它所展现的敏捷动作,让人实在难以相信那个魔像的躯体是用石头组成的。

由于是训练,魔像并不会攻击我们,但如果遭到攻击,我想我们肯定无法承受。

「别光站在那里,快做出攻击啊!」

羽衣坐在仁王门前面的石头阶梯上,大声催促我们采取行动。

「唔……我也知道,可是──」

我已经让攻击用的瓦砾浮在半空。可是魔像的动作实在太快,让我抓不到位置。尽管我试着想过各种攻击法,不过陷入这种状况,根本没法尝试。

「那我就先出手好了。」

一直在观察魔像动作的帆乃夏缓缓举起枪。

帆乃夏手里拿的是不同于之前的手枪,用来发射子弹的前端部分显得特别长。我想那应该就是帆乃夏说她从夜未小姐那里拿到,装有灭音器的枪。

紧绷的气氛让我明白帆乃夏正全神贯注。

啪──我听到这有点像是喷气声的声响。

当我察觉到那是枪声时,魔像左腿已经从连接身体的部分被打碎。

失去平衡的魔像摔倒在地,发出巨响。

帆乃夏接着对准倒地无法动弹的魔像,冷静扣下扳机。

这次伴随着硬物破碎声,魔像的脑袋应声四散。

「好厉害……」

虽然在命中瞬间质量会增加的子弹威力是很惊人,不过帆乃夏俐落的枪法更是令人惊叹。

「很好,感觉不错。我想说要直接打头不容易,所以这样先阻止对手的动作感觉比较好。」

帆乃夏满意地这么说。

「你打得真准……」

听到我语带佩服地这么说,帆乃夏搔了搔自己的脸颊。

「这是夜未小姐昨天指导我的成果。除了技术之外,我也学到跟思考方式有关的东西。像是别试图去做自己办不到的事,专心累积能做到的事──我被这样念了好几次呢。」

──专心累积能做到的事。

这句话让我感觉宛如当头棒喝。

无论我怎样瞄准,魔像都不会让我命中。

我应该要先接受这个事实,去想自己能办到的事。

「帆乃夏,你还挺厉害的呢。我会把魔像再叫起来,接着轮到由贵表现了。」

羽衣这么说完,只见魔像周遭的瓦砾重新聚集,魔像失去的腿部与脑袋恢复原状,又重新站了起来。

羽衣会说她特地命令魔像如果被打坏脑袋就要停止,感觉就是刚才的攻击其实还没法让魔像瘫痪。

昨天羽衣虽然被强行带去避难,但我感觉羽衣的魔像应该有能力跟兽头尸人对抗。

「好,我试试看。」

我点头回应羽衣的话语之后,便用手杖抵在石块上。

──朝魔像的脑袋飞。

我追加了这道命令。

如果自己操作没法命中,那么就让石头自己来。就像昨天我的石块自动砸向兽头尸人那样。

当命令伴随我的「热」流入石块,石块便立刻朝魔像飞去。

魔像虽然立刻往侧面跳开,但石块也转向继续紧追猎物。

「哇!是追踪弹耶!」

帆乃夏发出赞叹。不过──

伴随着一声闷响,石块命中了魔像头部……却往旁边弹开。

「不行──这样威力不够。」

如果不是在有更多加速的情况下发射,没法发挥作用。我得想办法追加能有那种效果的命令。

我用杖头去碰触我在脚边准备好的其他石块,专注精神。

「动起来。」

石块接受到我传出的热,轻巧地浮上半空。

──如果直接对着魔像飞去,不会有加速的时间,所以应该由我来决定发射时机比较好……

我抱着这个想法,接连给出命令。

跟随、盘旋、待命──听我说「去」才发射,目标是魔像的头部。

给出命令后,脱离我控制的石块便开始持续在我上方高速盘旋。

我试着稍微移动脚步,高速盘旋的石块也跟了过来。

──再来我只要给出发射的信号……

我努力用眼睛跟着持续移动的魔像。

就算石块会自己飞向目标,但如果我不能掌握目标的位置,也没法命中。

──就是现在!

「去!」

我举起手杖,发出号令。

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声响,在我上方盘旋的石块朝魔像飞去。

这次的速度跟刚才大不相同。

然而魔像还是扭转身躯,试着以毫厘之差闪避攻击,不过──

砰!!

持续调整路径的石块准确命中了魔像头部。

坚硬的魔像脑袋简直就像是被炮弹击中般应声粉碎。

「好强……能追踪又有那种威力,这样感觉我就派不上用场了。」

帆乃夏在赞叹的同时,脸上也透露出尴尬。

「才没有那种事呢。我想你也看到了,这种方法要花很多时间准备……而且因为累积很多个命令的关系,要比平常施展魔术时更累。」

我用力吐了一口气,原地瘫坐下去。

每次命令我都要花费自己的「热」──如果用羽衣的说法,就是要消耗魔力。尽管训练才开始没多久,我的身体就快不能动了。

羽衣这时从阶梯上下来,对我开口。

「是由贵太不会拿捏力量了。如果只是要传达命令,只需要用一点点魔力就好。你想想看,就像棉线电话也只要有一根线,就能传递声音吧?」

「说的也是……我下次会留意看看。」

虽然羽衣用了很像小孩会用的比喻,不过确实很好理解。

「嗯,另外你也得想想要射出什么东西。你也能运用火属性,所以让石块加热到变成熔岩弹,应该也没问题吧?」

「啊──那个我也有想过,可是……」

昨天听羽衣说我可以试着把不同魔术互相结合,所以我当然也有想过。

「熔岩不是固体,是液体吧?以魔术来说,是水属性。我想那样的话,控制固体的地魔术可能会解除,搞不好会变成大灾难……」

如果石块以那种状态在空中盘旋,熔岩就会被甩得到处都是,肯定会很糟。

「唔……我想如果是由贵来用,应该不会有事才对。根据魔术师家系而有所不同的属性──也就是恶魔给予的权限不同,所以才有区别,不过魔术这种力量本身是没有种类的。就只是权限所及的范围不同而已。以由贵的血统来说,水──也就是液体,也能作为魔术对象,所以就算石块变成熔岩,我想应该也不会失控才对。」

羽衣试着按道理为我解释,不过依旧对魔术不太瞭解的我,感觉不太能吸收羽衣的意思。

「呃……意思是就算物体的状态改变,也不需要另外施展魔术吗……?」

「就是那样。不过由贵也是有必须要用手杖才能施展魔术这类不合常理的状况……所以我没法断言。总之大概也只能试试看才知道。」

羽衣不太有把握地这么说。

就在这个时候,在一旁听我们说话的帆乃夏接着开口。

「听你们刚才的说法,应该可以吧?之前跟狼头尸人交手的时候,由贵不也把爆炎聚集起来,做出很厉害的攻击吗?」

「是没错……可是,那有关系吗?」

我虽然点头答覆,但不太清楚帆乃夏想表达的意思,忍不住微倾脑袋。

「那时候射出去的东西,与其说是气体,已经有点像是电浆了。如果能控制那种东西,我想就算从固体变成液体,应该也没问题吧?」

「电浆……那是什么样的东西?」

虽然听过这个词句,不过我中学的理科学得并不好。

「把气体持续加热,就会变成叫做电浆的状态。就是所谓物质的第四型态。我其实还挺喜欢科幻类的迷信,所以翻过不少东西。你应该也有听过UFO或神秘圆圈,其实也是电浆造成的说法吧?」

「呃……」

我不知该如何答覆。

因为我曾认为父亲是自称魔术师的骗子,对迷信颇有反感。正因为这样,我从来都不去看那一类的电视节目。

看到我的反应,帆乃夏不禁苦笑。

「啊,如果没听过也没关系啦!总而言之,就是我猜当时由贵聚集的爆炎,搞不好已经电浆化了。」

「我记得当时亮得像太阳一样,所以……搞不好是有变成像电浆?之类的东西。」

我虽然暧昧地附和,不过这又让我产生新的疑问。

「可是,所以说那个电浆不是气体啰?那么就算是风魔术,应该也没法控制才对吧……」

「啊。」

帆乃夏看起来这才察觉到这个疑问,整个人楞在原地。

而羽衣这时用不耐烦的语气开口。

「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人家说索斯盖特的后裔,是能够运用最多种属性的魔术师。」

「有、有那种事?」

由于我初次听到这个说法,所以显得有些惊讶,而羽衣看到我的反应,也显得有些慌张。

「糟糕──这该不会是夜未要拿来当筹码的情报吧?不过……算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羽衣这么说完,便干脆地继续解释。

「我想由贵能运用的属性不只有四个。我虽然也不太懂电浆这种东西,但如果亮得像太阳一样,搞不好是『光』属性的魔术。」

「光属性……」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手杖,这么说道。

父亲的信里并没有提到这件事。

「由贵要试着往那方面摸索看看吗?感觉会比射出石块更有威力。」

「我会试试看的。可是,那招当时其实也没能解决狼头尸人就是了。」

我虽然赞同羽衣的建议,可也不确定那是否比石块管用。

这时帆乃夏插嘴说道。

「听说电浆在大气中能量会迅速分散的样子。之前就只是单纯射出去,所以我想温度已经下降了。可是如果能维持电浆状态打中目标,我想尸人应该会被瞬间蒸发吧?」

「电、电浆有那么烫吗?」

没有相关知识的我,对帆乃夏的说法感到相当惊讶。

「那不是烫而已。我记得如果是水的电浆,好像会有一万度左右。」

「一万度……」

那是我连想像都没办法的温度。即便可能很有威力,但想到要驱使那么危险的东西,就让我觉得害怕。

「如果能够熟练,感觉可以变成由贵的必杀技呢。都难得想到了,你要取个帅气一点的名字吗?」

帆乃夏用开玩笑的语气这么说。

「不、不用了。那样太丢脸了,不用取名字啦!」

我连忙拒绝。

接着只有帆乃夏继续进行实战形式的训练,而我则是一个人试着尝试各种魔术。

我们这样练到太阳升到头顶,接着就一起坐在石头阶梯上吃午餐。

因为施展许多魔术让我变得很饿,所以每个人两份的大饭团,我是最快吃完的人,因此我也决定利用这段多出来的时间。

「我到里面去参观一下喔。」

我把佩拉从肩包里给抱出来,便往阶梯上的仁王门走去。

「啊!我也要去!」

帆乃夏把手中还剩半颗的饭团用两口塞进嘴里,也跟着起身。

可是那样会让羽衣一个人留在这里。

「羽衣要一起来吗?」

听到我这么说,羽衣停下用餐的动作,摇了摇头。

「我就算了。况且我都住在这里这么久了,那里不会还有什么让我想看的东西。不过,你们可要在我吃完东西前回来喔。」

我看了一下,发现羽衣还在吃第一颗饭团。照这个速度,感觉她还要吃上十分钟左右。

「好,那我们去看看就回来。」

在跟羽衣道别后,我们穿过仁王门,进到寺院内。帆乃夏理所当然地跟我走在一块。

进去后,右边还有另一扇巨大的门,门后偏左侧的地方可以看到钟楼。在远处可以看到高耸的三重塔。

远远可以看到的巨大屋顶,应该就是在一些图片上可以看到的本堂。

「由贵,我们过去看看。我跟家人以前有来过清水寺,可是那个时候看到的是晚上打了灯光的景象,跟在跟我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同呢。」

帆乃夏拉着我的手臂,想带我往有大屋顶的地方去。

──家人。我想里头一定也包含春香小姐吧。

一想到这里,我便感觉心情又变得沉重,不过我努力藏起那种感情,回应帆乃夏的话语。

「夜晚打灯吗……一定很漂亮吧。」

「嗯,感觉还挺梦幻的。只是那个灯光超亮的。就算从很远的地方,都可以看到夜空中的光柱。那时候也有好多人挤在路上,感觉简直就像是在逛主题公园一样。」

帆乃夏带着苦笑转头看了看四周。

「现在这样比较自然,我比较喜欢。我搞不好其实是偏好朴素风的。」

「朴素……我还挺想看看晚上打光是什么样子呢。」

我觉得打上灯光的景色肯定会很漂亮。

「唉,由贵还太年轻了啦。」

「我们根本就同学年好吗?」

我这样吐槽的同时,也加快脚步利用所剩不多的时间。

「可能的话,我是很想找你去看看从舞台上看到的景色,不过──就算说这里要比其他地方安全,还是不要进建筑里比较好。你可以接受只在外面看吗?」

「没关系,这样就够了。」

我点头回应之后,跟帆乃夏进到有茂密树林的小道。就这样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在左侧看到用粗大格状支柱撑起的建筑。

「哇……那上面就是清水舞台吧?」

「对啊,听说从上面跳下来,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死,可是──这种高度,正常来说应该会死吧?」

「……应该会死吧。」

我附和了帆乃夏的意见,满怀感慨地仰望本堂。

「靠这么近看也挺怪的,我们绕到侧面去吧。那样搞不好可以看到图片上常有的景象喔。」

帆乃夏虽然这样提议,但我摇了摇头。

「没关系,这样看就够了。我们别让羽衣等,早点回去吧。」

听到我这么说,帆乃夏感到意外地眨了眨眼。

「咦?看你这么干脆,是觉得这里不怎么样吗?」

「不是啦,我并没有那么讲──大概是我光是到这里来就满足了吧。」

对我这种从来没离开过自己居住城市的人而言,能够亲眼看到许多人会来访的观光地,这个事实似乎更加重要。

「是喔,好吧,如果你可以接受,那也没差啦。」

虽然帆乃夏似乎不太能接受我的反应,但也只是轻松带过。

由于我跑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所以我们的对话自然拉回到训练上。

「那么,由贵你魔术练得顺利吗?感觉能做得出电浆吗?」

「还没有任何头绪。我是可以操作火魔术的热量,可是要加大变化,消耗的体力也会更多──我是觉得要让石头热到变成熔岩或是让水热到变成电浆,用普通方法应该不行。」

我这样说明我在上午的成果。毕竟我光是把洗澡水弄热都会有点累,要达到电浆的一万度,怎么想都不可能。

「是喔……可是你会说用普通方法不行,是代表你有在找其他方法吗?」

被帆乃夏这么问,我点头肯定。

「是啊,例如利用原本就有的热度,或是把物体压缩让温度上升之类的──我目前是想,利用其他手段确保热度应该会比较好。」

「对喔,就像是上次凝聚爆炎来攻击对手那样吧?虽然那次是偶然,不过确实超有效率的。」

「对啊,可是……我们又不能在这里搞出爆炸。」

我带着苦笑看向宁静的寺院。

「啊……也是啦。所以在这里没法练习呢。而且如果没有弃置的汽车跟机车,要搞出爆炸也很困难,所以可能还是得想其他能用来应对危急状况的方法。」

帆乃夏看着周围有历史渊源的建筑,也同样赞同我的看法。

虽然已经没有人会来这里观光,甚至人类有可能就此灭绝,但是──正因为这样,让人更希望这种地方能尽可能长久维持下去。

「我这边其实还挺不顺的。魔像用自动方式行动的时候,我是可以打中,但后来羽衣直接进行操作──那样的话我完全没法预测魔像的行动!最后我一发都打不中,感觉又要丧失自信了。」

耸肩说出这些话的帆乃夏,难得在我面前露出丧气的模样。

「羽衣直接操作有差那么多吗?」

「嗯,差超多。虽然她本人是说就跟操作电玩角色一样,不过我想她玩对人战的游戏搞不好非常厉害。如果跟她一起玩FPS游戏,感觉肯定赢不了她。」

帆乃夏表情认真地这么说。

「原来如此……所以说,电玩技术也能运用到魔术上面啰。如果我有些其他嗜好,说不定会比较顺利吧。」

虽然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但我对自己欠缺人生经验有些后悔。

「不好说,我觉得由贵是比较适合专心投入一件事的人──如果你找到某种嗜好,说不定会把课业给放掉喔。」

「我才不会堕落成那样呢。我也会懂得克制的啦。」

「真的吗?我怎么觉得越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就越容易沉迷呢。」

帆乃夏开心地笑了起来,不过在看到仁王门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

「帆乃夏?」

感到奇怪的我转头唤了她一下。

「…………抱歉,在回到羽衣那里之前,告诉我一件事。我其实只是一直假装没发现而已。由贵……你从昨天开始就有些反常吧?」

「会、会吗?」

我在用走调的声音装傻时,也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会,你感觉很不自在。刚才你其实也是想一个人到这里来吧?我那时候其实还挺焦急的。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吗?」

看到帆乃夏眼神严肃地看着我,让我明白她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才跟来的。

「……没有,帆乃夏没做错任何事。」

「真的?」

「真的。」

「那么……又是为什么?」

帆乃夏目不转睛地等待我的反应。

「对不起。我还──不能说。」

我不想再对帆乃夏说更多谎话。可是现在我真的还不能说实话。所以我只能这样回答。

「你说还不能,是代表你之后会告诉我吗?」

被帆乃夏这样一问,我想了一下。

我现在是因为夜未小姐要我至少在她结束调查之前别妄加推测,所以才不能说。可是在那之后,我能继续瞒着帆乃夏跟春香小姐有关的事吗?

「由贵。」

就在我犹豫不知该如何答覆的时候,帆乃夏突然抓住我的肩膀。

帆乃夏用的力道让我感觉有些疼痛。

我甚至有一小段时间忘记呼吸──就只是看着她那近在我面前的脸。

我想帆乃夏八成是在生气。她脸上就是那种表情。

「我、我只是……」

我害怕到发出像是要找借口的声音,可是却没法继续说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帆乃夏瞪着我开了口。

「老实说,我在比这次事情更早之前就有感觉到──由贵,你其实一直都非常担心我吧?」

「呃……」

帆乃夏的问题让我感觉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答覆。

「我对你的心意感到高兴,我只是普通人,所以你会为我担心,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我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下去。」

帆乃夏让脸更加靠近,用坚定的语气继续说。

「夜未小姐虽然给了我威力很大的子弹,但我也清楚我完全比不上你跟羽衣那种真正的魔术师。可是,就算是那样……我会变强的。我想要变强……所以──」

帆乃夏让自己的额头轻轻与我的额头碰触,用无所畏惧的表情挤出声音。

「别瞧扁我了。」

这句话有如利刃般深深插入我的胸口。

我从帆乃夏瞪着我的双眼中,看到彷佛求助的眼神。

──我懂了,原来我……

我明明一直想着要与帆乃夏处在对等立场,但我想,自己应该是在某些地方太过自大了。

我在之前的旅程中救过帆乃夏,跟羽衣学了魔术,让我能做的事情比之前更多──可能是因为这些事,让我小看了自己美丽、坚强,又无比帅气的朋友。

「……我知道了。我之后会找机会全部告诉你的。」

所以我正面回望帆乃夏的双眼,点头这么说。

「谢谢你──由贵。」

帆乃夏放松了表情,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那个……你愿意等我,我才该……谢谢你。」

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帆乃夏那种表情,让我不知该把视线往哪里摆。

帆乃夏柔和的笑容感觉实在太过耀眼,让我没法继续直视她的双眼。

「!──啊,我只是……对不起,弄痛你了吗?」

帆乃夏在这时不知为何红了脸颊,连忙跟我分开。

「咦?不会,我并没有觉得痛……」

虽然我这样回应,但感觉跟帆乃夏之间出现一股奇妙的气氛,心情也有点轻飘飘的。

「那就好。我们回羽衣那里去吧。我想她应该也已经把饭团吃完了。」

帆乃夏用有些焦急的语速这样催促我。

「也、也对。」

而我也赞同帆乃夏的意见,往仁王门那里迈出脚步。

轰────!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巨响笼罩四周。

「怎、怎么了!?」

帆乃夏捂着耳朵,转头察看四周。

「不知道──虽然声音的感觉不太一样,会不会又是警报……?」

感觉那个从远方传来的声音,与兽头尸人侵入时的警报声颇为类似。

我们连忙赶回羽衣那里,发现她早已站在石头阶梯底下等着我们。

「太慢了!你们该更早一点回来的!好像发生什么麻烦了说!」

当羽衣这样教训我们的时候,她抱在手中的熊猫布偶看起来并没有要变大的迹象。

「这个声音──不是兽头尸人侵入的警报吗?」

我认为如果是那样,羽衣应该会被熊猫从魔带去避难,所以才提出疑问。

「不是。可是感觉是从南边传过来的,我想应该是跟结界有关。总之我们先回到视野开阔的大街上去。」

我们按照羽衣的指示,快速奔下来时的坡道。

我们来到鸭川的河滨道路往南方望去,确实在那个方向看到了「异变」。

「那是什么状况……」

帆乃夏用沙哑的声音脱口说道。

在河川彼端,从京都车站往东西两方延伸的高架铁道彼端──因为建筑而显得凹凸起伏的天空边缘被染成了红色。

此刻太阳仍高挂在头顶,距离傍晚还很远。而且异变并不是在西方,而是南方。

「边域的结界变色了──可是,为什么会……」

听到羽衣脱口说出的话语,让我知道那个被染红的部分,正是围绕京都中央地带的边域高墙。

轰──

就在这个时候,我察觉到这个来自北方的声音。这并不是先前听到的奇妙巨响。而是过去在街上随处都能听到的引擎声。

「是车声──是夜未小姐吗?」

由于除了她以外没有人有车,所以我自然这么说道。

「她一定是打算去看结界的状况!」

羽衣用力点头,接着便站到步道边缘。

之前我们去京都车站的时候,也有经过这条河滨道路,所以羽衣的想法应该没错。

随着引擎声靠近,我们之前看过的红色跑车也映入我们眼帘。

「喂!夜未!不对,师父!」

羽衣在大声呼喊的同时,也用力挥手。

只见跑车发出煞车声,在穿过我们前方有一段距离外的地方急速停止。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夜未小姐从车里探出头来。

「是你们吗……上来。在这种不确定发生什么状况的情形下,我们一起行动比较好。」

夜未小姐这么说完,羽衣便立刻坐上副驾驶席。看来她打算把担任护卫的魔像丢在这里。

「由贵,我们也上车吧。」

「──好。」

我则跟帆乃夏一起坐进后座。

「安全带都系好了吗?会很快喔。」

在确认我们都准备好之后,夜未小姐便重新让车起步。

剧烈的加速让我屏住呼吸。我们在让人无心观看景色的速度下抵达京都车站。

夜未小姐一下车就跟之前一样,走向通往车站大楼后方的通道。

我们从那里走逃生梯来到最上层的平台一看──看到了异变的原因。

「唔……!?」

羽衣微微发出惊叫,紧紧抓住夜未的大衣衣摆。

「那、那是什么东西……那未免──」

帆乃夏茫然望着变成红色的半透明「墙壁」,还有墙外那「有着人类形状的东西」这么问道。

「…………」

我则是惊讶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里距离边域边缘还有一段距离。可是我们之所以知道那是一个有人类形状的东西,是因为那个物体实在太过巨大。

那个物体的尺寸,几乎跟附近五、六层楼高的公寓相当。

「哔哔!哔哔!」

佩拉从我的肩包里探出脑袋,开始大叫。在来到京都之后佩拉会叫得这么激动,这是继上次遇到山羊头尸人之后的第二次。

夜未小姐跟羽衣应该是第一次看到佩拉动起来的模样,不过两人的思绪完全被高墙那边的状况占据,所以两人对佩拉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可能──那是尸人吗?竟会有那么大的……」

夜未小姐凝视着「那个物体」,用沙哑的声音这么说。

没错,那个巨大的人型物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尸人。

那全身呈现红黑色,皮肤全部剥落的模样,与其说是巨大的人类,更会让人联想到尸人。

只是那个物体虽然有人的形状,但轮廓有些走样。尽管下半部被建筑遮蔽,然而感觉那个物体似乎没有下半身。

「不……不可能有那种事。」

夜未小姐这么说完,便从大衣内侧取出一个金属盒。

夜未小姐用手指在盒子的一面一敲,盒盖便应声打开。只见她从盒中取出某个黑色物体,紧接着那个物体就迅速变大。

「哇──」

我忍不住发出惊呼。

简直就像是变魔术一样,夜未小姐手中已经多出一把长枪。那把枪的枪身远比普通长枪更长,上头还装有瞄准镜。

──刚才那就是「盒子」吗?

那就是能将物体变小收纳的九条家秘术。虽然我听羽衣跟帆乃夏说过,但亲眼目睹还是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就知道。」

将枪口指向巨大尸人,借由瞄准镜观察状况的夜未小姐,用苦涩的语气这么说。

「夜、夜未,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羽衣甚至忘了用师父称呼夜未小姐,始终紧抓着夜未小姐的大衣。

「那是……尸人的聚合体。是无数尸人融合在一块所组成的巨大人型物体。」

将脸从瞄准镜上移开的夜未小姐说。闻言,我反射性提出疑问。

「会、会有那种事吗?尸人会互相融合,这实在──」

我们在厚木看过无数尸人互相交叠,彷佛海啸般朝我们涌来。可是当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合体。

「这种状况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虽然难以置信,但既然都出现在眼前了,那就只能当成现实接受。」

夜未小姐用压抑情绪的语气这么说道。

即便她试图保持冷静,这种状况似乎也让她有所动摇。

「快看!那家伙好像打算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帆乃夏这么喊道。

巨大的尸人彷佛想要进到墙内般贴着结界的墙壁,缓缓高举起其中一边的手臂。

或许是融合并不完全的关系,从高举的手臂当中持续掉落一些应该是尸人的物体,可是巨大尸人仍不以为意地挥动手臂,敲打眼前的结界。

轰──!

我们又听到了跟先前一样的奇妙巨响。

只见变红的结界像波浪般晃动,上头的红色似乎也变得比刚才更深一些。

「那家伙打算用蛮力破坏边域的墙壁吗……不,如果它能变得更大,甚至有可能直接翻过高墙。」

夜未小姐神色凝重地这么说道。

由于结界现在变得肉眼也能看见,所以我能看见那面墙的高度大概跟车站大楼差不多──大约有五、六十公尺。

目前还只有上半身的巨大尸人,身高大约有那个高度的一半。

可是──如果那个尸人的身体变得更大,或是能够站起来,说不定就能攀到墙壁上缘。

「该、该怎么办!?那样很不妙吧!」

面对羽衣慌张的疑问,夜未小姐冷静地给出答覆。

「我知道──我想,一切就得看『最高倍率』的子弹能否摆平它了。」

夜未小姐为长枪填入一枚从盒子里取出的子弹,接着再次举起枪。

我想那应该就跟她交给帆乃夏的子弹一样,是施加了魔术的特殊子弹。

我们为了避免构成干扰,与夜未小姐拉开距离,等着看钢之魔女采取行动。边域的墙壁似乎只会阻挡尸人。所以子弹应该可以穿过结界命中。

看着瞄准镜调整呼吸的夜未小姐──在紧绷的气氛中扣下扳机。

砰!

伴随这声沉重的枪响,火药的气味顺着高楼风抚过鼻腔。

下一瞬间,巨大尸人的头部多出一个就算从这个距离也能清楚看到的大洞──在短暂的延迟之后,巨大尸人的整个脑袋便四分五裂。

「成功了!」

羽衣发出欢呼。

「好厉害……那是子弹造成的?那种威力跟我拿到的子弹根本无法比较……」

帆乃夏语气中也充满惊叹。

「那是在命中瞬间质量会爆炸性增加,最后自毁的子弹。刚才用的是那类子弹中花费特别长的时间制作,最高倍率的东西。就单纯的破坏力来说,我已经没有比刚才能发挥更大威力的手段了。所以──」

说到这里,夜未小姐的表情苦涩扭曲。

「啊……」

我也察觉到了。察觉到不幸的事实。

巨大尸人失去的头部正逐渐复原。

或许是因为受到损伤的关系,动作暂时停止,但很明显刚才的攻击没有将巨大尸人解决。

「──如果这样都杀不了它,就没有对抗手段了。」

夜未小姐将枪放下,长叹一口气。

「怎么会……明明脑袋都打没了……」

帆乃夏显得相当困惑。

「这就代表那玩意终究是群体。那是由无数尸人组成躯体的形状,所以也有无数的脑。就算把脑袋打坏也没有意义。」

(插图015)

夜未小姐简直就像是死了心一样,用事不关己般的态度这么说道。

「那、那么,究竟该怎么做──」

尽管如此,我还是为了寻求些微的希望,这么问夜未小姐。

只见她看了羽衣一眼,接着用平淡的语气开口。

「我没有办法。看这个状况,边域结界最多再撑一天──就算努力拖延,两天应该也是极限了。如果那家伙会继续变大,那时限也会提早。所以我们必须在这里做出结论。」

「什么结论……?」

也许是因为动摇的关系,我一下没能理解夜未小姐话语的意思。

「就是关于交易的事。老实说,我原本希望等到你们能累积更多实力再说,不过也已经教过最基本的东西了。如果是你们两个,我想应该能托付到你们手中。」

夜未小姐说到这里,帆乃夏满脸困惑地插嘴。

「拜托,可以不要擅自决定吗?你说托付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会提供你们情报,而作为代价,我有个东西想交给你们保管。」

夜未小姐这样答覆之后,将手放到在她身旁的羽衣肩上。

「我会帮你们打开回廊,我希望你们把羽衣带去你们那里。这就是我的要求。」

「咦……?」

羽衣一脸愣住的表情,抬头回望夜未小姐的脸。

「等、等一下……你在胡说什么?你要她们带我走……这是认真的吗?」

「我很认真。为了保护在央域避难的人,我不能离开这座城市,可是……羽衣没有必要也留在这里。你应该要跟由贵与帆乃夏一起去更安全的地方。」

夜未小姐表情严肃地肯定羽衣的疑问。

「我、我才不要!因为……因为我──」

「这是我已经决定的事。」

「!……又是这一套?为什么夜未总是自己一个人把什么都决定好!我绝对……绝对不会走的!」

羽衣激动大喊之后,便转身跑下逃生梯。

「啊……羽衣!」

我虽然试着将她叫住,可是羽衣一路跑进下头的通道,我没法看到她的身影。

「等等!可以这样放着她不管吗?」

被帆乃夏这么问,夜未小姐只是从口袋中取出香菸,点头回应。

「没关系。我想羽衣在天黑之前就会回到据点去了。如果真有什么万一,我也可以要从魔把她带回来。」

听到夜未小姐冰冷的答覆,帆乃夏脸上满是不耐。

「我不是在说这个──啊!真是的!我这就去追她!」

帆乃夏看起来无法继续忍受夜未小姐的态度,接着跑下逃生梯。

「我、我也去……!」

我见状也打算跟上去,但却被夜未小姐从后头抓住手臂。

「慢着。我跟你还有话要说。」

「可、可是……」

「是跟帆乃夏姊姊有关的事。」

听到这句话,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有知道──什么事情吗?」

「有,所以我想应该趁现在告诉你。」

夜未小姐看着脚步声远去的方向,这么说道。

「我明白了……羽衣的事就交给帆乃夏。可是……」

我决定在听夜未小姐找到的线索之前,先把话说清楚。

「跟春香小姐有关的事,我之后会全部让帆乃夏也知道。因为我这样答应过她。」

「……随你高兴。要怎样处理得到的情报,由你自己决定。」

夜未小姐用带有深意的语气这么说完,便点燃自己取出的香菸。

她先吸了一口烟,接着别开脸,将菸吐出。

「我先告诉你我在找过九条家资料后知道的事实。」

夜未小姐看着即将复原完毕的巨大尸人继续说道。

「在两年前,榊春香有以顾客的身份见过南户数多。」

「咦……春香小姐有见过我父亲?」

我吃惊地反问。

毕竟我们曾住在同一座城市,所以我是想过两人可能有接触过。可是以顾客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错。你知道自己父亲做的是什么工作吗?」

「不……我一点头绪都没有。虽然我确实见过有像是委托人的人到家里来,但我都会刻意避开……」

我摇头这么说道。

在我认为父亲是诈欺犯的时候,对于父亲的顾客,我也同样轻蔑。因为我认为,就是有那些人去依赖魔术那种迷信,所以父亲才不会想换工作,也让我们家一直都有不好的传闻。

「他所做的工作,是需要用到魔术的『治疗』。因为有些现代医学没法处理的疾病,仍有可能用魔术治愈。九条家也会帮忙斡旋这类工作,所以才会留下记录。」

「治疗──父亲原来是在做那种事……所以说,用魔术可以帮人治病啰……」

听到我这么说,夜未小姐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嗯?我想说那是很基本的东西,原来羽衣没教过你吗?这种事如果产生误解会很麻烦,所以我得说清楚,对于有意识的生命体,是没法用魔术直接干涉的。因为我们没法把魔力传过去。可是如果用麻醉之类的方式让人沉睡,就能够把肉体视为『东西』。如果处于那种状态,甚至能用魔术进行外科手术。」

「原来是这样……对人施展魔术这种事,我光想就觉得很可怕,所以也没试过。」

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的我,不禁对魔术的深奥感到赞叹。

「那样想是对的。就算说能进行手术,也不能欠缺医学方面的知识。无论如何都不该去尝试那种事。」

「我、我知道。」

听到夜未小姐语气严厉地叮嘱,我也点头同意。

「总而言之──南户数多有对榊春香进行治疗,并且成功治愈。虽然时间不够我查到榊春香究竟是患了什么病,不过……你有从帆乃夏那里听到什么吗?」

「没有……春香小姐生了病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至少从帆乃夏对姊姊的叙述,让我一点都没有春香小姐是病弱女性的感觉。帆乃夏总是将姊姊形容成在任何方面都要比她更加完美的女性。

「好吧,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榊春香很可能在那个时候,得知世界上有魔术存在。」

感受到夜未小姐转为锐利的语气,让我有些困惑。

「呃……因为春香小姐知道真的有魔术,所以才会要帆乃夏去找我父亲──可是她被变成了真祖的从者,所以想把可能成为威胁的父亲除掉……是那样吗?」

我将现在得到的情报拼凑起来,试着说出我自己的推测。虽然「那种」结果让人十分绝望,但我也已经做好了向帆乃夏说明所有事实的心理准备。

「确实也有那种可能。可是根据你从山羊头尸人口中听到的内容,帆乃夏有可能是从一开始就被人诱导到把你带离你原本那座城市。不对──如果没有人诱导,帆乃夏应该不可能活着抵达你在的城市才对。」

「这是……什么意思?」

我抱着不祥的预感这么问道。

「榊春香有可能在四月初爆发的『末日』之前,就已经站在『尸人阵营』那里。她有可能跟这次事件的真祖有某种关系,甚至她自己就可能是……」

我想这多半是我内心刻意避免去想的可能性。不然从山羊头尸人透露出她可能就是春香小姐的时候,我就应该要立刻去思考这个可能了。

「怎么会……可是,为什么──就算真是那样,我也想不到理由。而且又要怎么样──」

可是这个说法让人无法接受的部分实在太多,我也向夜未小姐说出我的疑问。

「我也没法知道这么多。可是……我得再告诉你其他几项『事实』。」

夜未小姐这样答覆之后,将香菸弄熄在楼梯扶手上,接着转身面对我。

「事实……?」

「所谓的魔术,是我们的祖先跟恶魔透过交易取得的能力。当然──想得到的权限越多,恶魔所要求的代价也会越大。在漫长的魔术史当中,向恶魔提出最贪心要求的人,就是索斯盖特……也就是你的祖先。」

「我从羽衣那里听过关于恶魔的事,可是……原来索斯盖特的后裔之所以有名,是因为那种理由吗?」

虽然我心中的一个疑问得到解答,不过我并不明白为何夜未小姐要突然提起这件事。

「没错,而且──据说因为索斯盖特跟恶魔交易的关系,曾让世界毁灭过一次。」

「……咦?」

我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可是夜未小姐表情严肃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有听过关于穆大陆或亚特兰提斯之类的传说吗?那是认为在现在的文明兴起之前,就已经有高度发达的旧文明,听起来像是迷信的传说,不过……从魔术师继承的记录来看,那些传说有一部份是事实。虽然没人知道当时究竟是做了什么样的交易,又发生了什么事。」

「世界曾毁灭过,这简直……」

「简直就像我们现在面临的状况。」

夜未小姐用低沉的声音打断我的话语。

「接下来我说的,就只是推测……我认为之所以会发生现在这种状况,有可能是因为有某人进行了跟索斯盖特同规模的交易。当然,我也知道在现在这个时代并没有跟恶魔沟通的方法。可是如果不是那样,我也无法想像为何会发生这种状况。」

就在这个时候,从远方传来类似地鸣的声响。

巨大尸人已经复原完毕,再次动了起来。

「你是想说──这种状况其实是春香小姐造成的吗?」

从话语的脉络来看,感觉夜未小姐就是这个意思。

「她只不过是另一个有可能的嫌犯。就算只是普通人,在知道世界上真有魔术,并想要拥有的话──能接触到恶魔的可能性并不是零。」

夜未小姐平静地给出这个答覆,同时也取出金属盒,打开盒盖,将手里的长枪往盒里放。

只见就像是变魔术一样,原本在她手中的巨大狙击枪整个消失在盒中。

「而且如果榊春香是真祖,那就代表她应该还活着。毕竟只有那个尸人留有身为人类时的意识,实在太不自然了。是真祖透过从者跟你说话,还比较有可能。」

夜未小姐将盒子收进大衣之后,对哑口无言的我这么说道。

「包含跟南户家有关的事,这就是我所能提供的全部情报。再来就轮到你们回应我的要求了。要麻烦你们──照顾羽衣了。」

夜未小姐这么说完,便对我低下头。

「咦!?等、等等!我现在思绪还很混乱……」

如果事情就这样决定,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我连忙挥手。

「你可以之后再慢慢检视我给的情报。边域的结界虽然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不过谨慎起见,我想你们最好明天一早就离开。在那之前,最好尽可能收集一些你们往后需要用到的资源。毕竟光是人数变多,生活起来就会多几分麻烦。」

夜未小姐不等我答话,就走下逃生梯。

「等、等等我!」

我连忙跟了上去。

看来夜未小姐是打算就这样跟我去收集物资,不过我还没能完全跟得上状况。

我另外还担心跑去追羽衣的帆乃夏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关于春香小姐的事,那些假设究竟有几分可信,我也很难判断。

轰────!

从南方再次传来结界遭到冲击的声响。

「仔细想想……昨天晚上看到的流星,好像就是消失在南方的样子。」

夜未小姐这时低声说出这句话。

「咦?」

「不──当我没说。我想大概是巧合吧。」

夜未小姐对反问的我摇了摇头,开始加快步调。

──夜未小姐是认为流星跟那个巨大尸人可能有关吗?

确实,以时机来说是吻合的。可是跟尸人有关的东西,没理由会从天上落下。所以就像夜未小姐说的一样,只是巧合吗?

──可是……

为了避免跟丢而加快步伐的我,心中一直带有一股难以说明的不安。

4

夜未小姐开车奔驰在傍晚的街上。

我听着塞在后座的物资互相轻碰发出的声响,看着夜未小姐操控方向盘时的侧脸。

我知道既然夜未小姐说她已经提供了所有情报,那继续问她关于春香小姐的事也没有意义。

在走访各个地点默默收集物资的过程中,我的心情也平复许多,让我总算能整理自己现在该做的事。

──首先我也得告诉帆乃夏,我从夜未小姐这里听到的事。

这是必须比任何事情都该更优先做的事。

老实说,一旦听到春香小姐的事,我实在不认为帆乃夏能保持平静。

可是我现在能相信帆乃夏一定能够承受这些事实。我已经不会再把帆乃夏瞧扁了。

然后……我跟帆乃夏得带着羽衣回家。

既然收到了夜未小姐的情报,那我们就必须承担责任,而且我们也不能错过回家的机会。

可是在我内心深处,依旧对于是否真该这么做抱有疑问。

「夜未小姐打算留在这里是吗……?」

「嗯。」

她看着前方这样答覆我。

「你就不能跟我们一起走吗?我想你如果那么做,羽衣也……」

「我说过了吧?我必须保护在『央域』避难的人。如果我不待在这里,结界就没法维持。当然,如果要所有人都过去,自然又另当别论,可是……你住的屋子,有办法容纳几十个人吗?」

「这个……是没办法……」

就算我住的房子要比普通房子来得大,但空间跟资源也没法应付那种人数。怎么想食物都很快就会见底,最后以暴动收场。而且我也不认为他们能够接受魔术师的存在。

昨天就算我们把物资送到御所那里,也没有任何在里头避难的人露面。虽然羽衣什么都没说,但我想他们肯定对难以理解的魔术抱有不亚于尸人的恐惧。

所以我很清楚夜未小姐为何这样安排。

可是光是刚刚那番回答,我也没法接受。

「可是,为什么你一定要保护他们呢?我知道自己这样说很过份……可是我想如果换成是我,比起许多陌生人,我一定会选择跟自己重视的人待在一起。」

我明白自己的感觉有所扭曲。

我也知道当我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有可能遭到轻蔑。可是夜未小姐跟我一样是魔女,所以我想知道她的想法。

「呵──你真是老实人。」

听到我的疑问,夜未小姐脸上露出苦笑,在十字路口打了方向盘,继续说道。

「我这么做,也不是基于什么必须帮助他人的使命感。只是如果在这之后……如果万一发生了什么奇迹……例如南户数多出面解决眼前这个最糟的状况,到时如果没有人类幸存,那也没有未来。我只是想为羽衣多留下一些可能性而已。」

这是令我相当意外的答覆。

夜未小姐跟只看到眼前的我不一样。她已经考虑到远在彼方的微小希望。

「……对夜未小姐来说,羽衣是比任何人都要重要的存在呢。」

我有这么对帆乃夏着想吗?我会不会优先考虑自己的方便呢?

我在内心这样自问的同时,满怀感慨地这么说道。

「不,你错了。」

「咦?」

可是夜未小姐不由分说地否定我的话语。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是我的妹妹,朝羽。」

「啊……羽衣有说过。她说夜未小姐跟母亲感情非常好。」

听到我这么说,夜未小姐露出复杂的表情。

「的确……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个滥宠妹妹的姊姊。妹妹想要的东西,我都会想设法给她,我怎样都无法接受妹妹露出哀伤的表情。」

说到这里,夜未小姐轻轻叹了口气。

「老实说,我会离开九条家,是因为我发现朝羽爱上了我的未婚夫。原本那就是家长擅自决定的婚姻──所以只要我选择出奔,让下一任族长的位置转移到朝羽身上,那么他们两人就能自然在一块了。」

「咦……那、那是夜未小姐想要的吗?」

我总觉得那样未免让步太多了,然而夜未小姐却用不带丝毫后悔的表情点头。

「对,只要朝羽能够幸福,那样就够了。只要那样……我就满足了。」

我看到夜未小姐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同时也紧咬着牙,像是在忍受某种情绪。

「可是──朝羽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才想至少要尽可能守住羽衣的幸福。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愿意不择手段。」

「…………」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我明白夜未小姐的觉悟无可动摇。可是……

──羽衣对此又会有什么想法呢?

我依旧没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只能抱着难以释怀的感情,感受着夕阳照在我脸颊上的热度。

夜未小姐将车停在三条大桥旁边。

我们就这样捧着装有物资的纸箱前往据点。

可是我们在过桥的时候,就察觉到在河原那里有两个身影。

在面向河川的据点附近,正好就是我跟羽衣昨天吃午餐的地方。

帆乃夏跟羽衣正并肩坐在那里。

「太好了……她们回来了。」

当我停下脚步,夜未小姐也转头往那里看了一下。

「──麻烦你去叫她们回来。东西我来搬就好。」

夜未小姐说完话,用单手就轻松拿走我抱在手里的纸箱,叠到她原本拿的纸箱上头。

听说夜未小姐能用魔术控制物体的重量,所以我想她应该是使用了那种技术。

「好的。」

我点头答应之后,便走到道路另一侧,接着绕了一段路下到鸭川的河原上。

当我靠近两人的时候,她们也察觉到我的脚步声,转头望着我。

「啊!由贵!」

帆乃夏唤了我的名字,而羽衣则是很快低下头。

「我刚刚跟夜未小姐一起回来。夜未小姐要我来找你们回去……」

听到我这么说,羽衣的身子震了一下,激动地喊道。

「不要!我不要回去!我也不会跟由贵你们走。我……我要留在这里。」

「羽衣……」

看到羽衣闹着脾气,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坐在羽衣另一侧的帆乃夏一跟我对上视线,就露出尴尬的表情耸肩。

看来羽衣这样子很久了。

「嗯……我可以理解。这样什么都不做就逃走,感觉不太对呢。」

「咦?」

羽衣似乎没有想过我会认同她,只见她惊讶地抬起头。

「我刚才听夜未小姐说了很多事。夜未小姐似乎是想弥补她心爱的妹妹,所以希望羽衣能幸福的样子。」

「……………」

羽衣紧紧咬着嘴唇,似乎是在避免自己哭泣。

「我很能体会那种想法。可是……我实在没法接受。因为这样就跟我父亲一样。什么都没跟我说,只是单方面让我接受保护……突然就不见踪影……这样我不可能会接受的。」

「──由贵。」

当我的声音渗出怒气的时候,羽衣用那带着泪光的双眼看着我。

「可是,问题在于……弱小的我们没法拒绝保护。如果夜未小姐采取强硬手段,羽衣有办法抵抗吗?」

「没办法……我一定赢不了夜未的。」

羽衣吸了一下鼻水后这么说道。

「我想也是──夜未小姐对我说她会不择手段,所以我想就算我们跟你联手,她也会把我们踢出这座城市。」

我回想着夜未小姐那带有觉悟的表情,附和羽衣的答覆。

「呜……我当然知道。可是……人家不想那样。那未免……要我把夜未留在这里……我想夜未一定是想把自己关在御所里头,可是……如果边域的墙壁被弄坏,街上就会到处都是尸人,肯定没法好好收集物资的。到时谁知道究竟能撑多久……」

羽衣用泪声吐露自己的担忧。

「别试图去做办不到的事,专心累积能办到的事……是这样说的吗?」

「咦?」

听到我的话语,羽衣露出困惑的表情。

「夜未小姐好像是这样建议帆乃夏的。因为帆乃夏有告诉我这件事,让我的魔术也稍微进步了一点。」

我望向帆乃夏,她也点头附和我的说法。

「羽衣是我们的师姊,所以应该也有听过同样的建议吧?」

「嗯……其实夜未很常那么说。」

看到羽衣点头,我对她露出笑容。

「那么,我们现在就只有实践那个说法了。不要拘泥办不到的事,来想想现在我们能做到的事吧。我想我们应该还是会没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可是……我们得尽可能不让自己后悔才是。」

我就感到后悔。

我后悔自己应该在世界变成这样之前,多跟父亲说些话。虽然那样可能不会让结果改变,可是我认为还是有那么做的意义。

「感觉明明很悲观,但却像是乐观的方针呢……」

羽衣说完这句话,这才总算露出笑容。

「哈哈,真的。所以说,虽然有可能会让人不知道要抱持什么心情,但就算是那样……在明天之前,我们就来努力想些『能办到的事』,然后实行看看吧。为了我的师姊,我会尽全力提供协助的。」

我站了起来,对羽衣伸出手。

「啊,我当然也一样。因为我跟由贵都是羽衣的师妹嘛。」

看到我这么做的帆乃夏也接着起身,和我一样将手伸向羽衣。

「……嗯,谢谢。我会试着去找自己能办到的事。」

羽衣点头之后,便抓住我跟帆乃夏的手,站了起来。

我们三人就这样牵着手回到据点。

5

「夜未,今天跟我一起洗澡。」

吃过晚餐,在用餐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羽衣对正收拾餐具的夜未小姐这么说道。

「咦?为、为什么?」

之前一直被羽衣无视的夜未小姐十分讶异地回头。

「跟我一起洗澡。」

被羽衣用像是生气又像快哭出来的表情重复了一次,夜未小姐只好点头。

「……好吧。」

就这样,两人一起走向脱衣间。由于我不久前才热了洗澡水,所以现在水温应该正好。

「我想那就是其中一件『能办到』的事吧。」

正将盘子拿到水槽去的我这么说道。

「是啊,她还挺可爱的呢。」

坐在吧台椅子上看着观光传单的帆乃夏这么说完,嘴角也浮现笑意。

「是啊──那我也该把现在能做的事……来做我必须要做的事吧。」

我在附和帆乃夏话语的同时也迅速清洗餐具,将餐具放上沥水架之后,便转身正面望着帆乃夏。

看到我这么做,帆乃夏的表情也转为严肃。

「所以你能把事情告诉我的时候到了吗?」

「因为我答应过你,我不会瞧扁帆乃夏的。」

我看着帆乃夏的眼睛说出这句话,这让帆乃夏不禁苦笑。

「感觉如果我不做好准备,可能会不太妙呢。好吧……你就说吧。既然我对由贵那样放话,那我会承受下来的。」

帆乃夏端正自己的坐姿,这么说道。

我先到她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接着把我跟山羊头尸人之间的对话,还有今天夜未小姐跟我说的事情,全都仔细描述了一遍。

帆乃夏在听我说到山羊头尸人做出彷佛自己就是春香小姐的言行时,明显产生动摇,脸色也迅速变得难看。

可是她只是紧紧握着放在腿上的拳头,并没有用疑问或否定的话语打断我的描述。

当帆乃夏听到春香小姐跟我父亲有过接触,她从那个时候知道了魔术的事,甚至有可能是引发这次状况的嫌疑人之一时,帆乃夏低下头,我无法看出她的想法。

当我把话说完,帆乃夏这才放松紧绷的肩膀,缓缓抬起头。

虽然帆乃夏没有哭,但眼睛却有些变红。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这些事……你确实没法告诉我。如果我们的立场对调,我想自己也说不出口。」

帆乃夏用耳语般的音量向我道谢。

「帆乃夏……」

「没事。虽然这样不能说没事,但我没事的。好吧……如果我没有在事前讲那种大话,我想自己应该会在听到一半时发飙就是了。」

帆乃夏看起来十分疲惫,对我挤出虚弱的微笑。

现在帆乃夏的心正以十分危险的平衡维持平静。感受到这个事实,我决定什么都不说,等待她的情绪获得平复。

「我虽然试着忍耐,可是──一旦稍微松懈下来,我想自己就会大叫『不可能有那种事』。因为……因为……姊姊她──怎么可能……!」

帆乃夏原本平淡的声音开始出现波澜。

「!!」

就在这个时候,帆乃夏突然用拳头重击木制的吧台。

虽然那个声音让我吓了一跳,但我还是选择相信帆乃夏,继续等待下去。

「不可能……那个尸人怎么会是姊姊……不对──如果不是那样,那姊姊就可能是让世界变成这样的嫌犯,这玩笑开太大了吧?别闹了……怎么可能……未免太扯了……」

帆乃夏将自己的思绪转为话语。

「而且还有可能诱导我去把由贵带出来……为什么姊姊要……由贵……为什么──」

当帆乃夏眼眶泛泪,伸手抓住我的肩膀,像是求助般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我看到她以这样的状态紧紧咬牙,颤抖着松开手。

「对不起……由贵。我如果不在这时候忍住,我……会变得脆弱到不像话的。我都说自己想变强……要你别瞧扁我……这样太逊了。嗯,没有这样的。」

帆乃夏缓缓摇了摇头,从椅子上起身。

「一下就好──给我一点时间。我们睡前再来说这些事吧。」

帆乃夏努力对我挤出笑容,接着便走向后头的和式座位。

「嗯,我知道了。」

我对着她的背影这么回应。

从浴室那里传来了微小的笑声。

这天我接在夜未小姐跟羽衣之后洗澡,而帆乃夏则最后才进浴室。

我换了睡衣躺进被窝后,便看着天花板发楞。

这还只是第三天的晚上,我却已经看习惯了。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好几年前就住在这里一样。

我没有丝毫睡意。我现在还不可能睡得着。

一段时间之后,我听到有人上楼的声响,接着房间纸门被轻轻拉开。

「你还……醒着吗?」

如果我睡着的话,那微弱的声音八成也不会把我吵醒。

「──嗯。」

可是我立刻就做出回应。

「太好了……那么,我打扰一下喔。」

帆乃夏这么说完,并不是躺到在我身旁的那床棉被,而是钻进我的被窝。

「咦?这、这是……」

我接触到帆乃夏刚洗过澡的温热肌肤,还闻到洗发精的香气。

「有什么关系?这里这么暗,不靠这么近,根本就连脸都看不清楚。」

和我面对面躺在一块的帆乃夏,在我们几乎会碰到彼此鼻子的距离笑着说道。

在从窗户射入的些微星光下,帆乃夏的眼睛微微发亮。

「也对……现在这种距离……我也觉得不错。」

刚才说的那些话,说不定会让我跟帆乃夏之间产生芥蒂。对于抱有这种担忧的我来说,这样的距离让我相当安心。

「……」

想到这里,我感觉突然有许多情绪涌了上来,让我想要更加靠近,所以在被窝中搂住帆乃夏的身体。脸与脸的距离更加缩短,我们的额头也贴在一块。

「由、由贵?」

这次换成帆乃夏的声音透露出些许紧张。

「……有什么问题吗?不是说近一点比较好吗?」

我为了掩饰羞涩,刻意假装强硬。

「是、是没错啦……只是我没想到由贵会主动这么做,所以……」

帆乃夏的眼神有些飘忽。

「看我这里,帆乃夏。」

当我这样平静地提出要求,帆乃夏看来也不再挣扎,再次回望我的眼睛。

「你现在比较冷静了吗?」

「……嗯。」

听到我这么问,帆乃夏微微点头。

在间隔一次呼吸之后,帆乃夏继续说。

「虽然是比较冷静了,可是……老实说,我可能……还没法完全接受。我当然不是在怀疑由贵,可是我如果没有亲自确认,就难以接受。」

「我觉得……你这么想是对的。光是能这样想,你就很厉害了。」

听到我的答覆,帆乃夏紧绷的表情也稍稍放松下来。

「太好了……由贵给我及格分了。」

帆乃夏用说笑的语气这样说完之后,深深吐了一口气。

「听我说……我自己也想过很多事,也觉得应该要好好告诉你。例如关于我姊,一些我之前都没说过的事……我想应该有必要让你知道。」

「嗯──你就说吧。」

我点头同意帆乃夏的意见。

「嗯,首先是……我认为我姊确实有患病。虽然她在我面前总是显得很有活力,但她每天都会吃很多药。只是我也不知道我姊姊究竟有什么病。我爸跟我妈也都没告诉我,我也没有向姊姊问过。」

帆乃夏对我说出能佐证夜未小姐调查内容的情报。

「然后──当我们搬到由贵你住的那个地方,姊姊就正好在那段时间完全没再吃药了。如果夜未小姐所说的是事实,那我想我姊应该就是当时请你父亲把病给治好了。还有……」

帆乃夏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下来。

「如果不想说,不用勉强自己──」

我担心地这样插嘴,然而帆乃夏却对我露出微笑,便继续说了下去。

「没关系。虽然对我来说,那令我颇受打击,不过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尽管帆乃夏的态度明显是在逞强,但我还是点头让她把话说完。

「我姊姊差不多也是在病好的那段时间……似乎有了喜欢的人。因为我是个很黏姊姊的孩子,所以──我其实还挺受打击的……而且那也是另外一种让我难以置信的事实。因为我觉得完美的姊姊,看起来就像是打从心底对那个人感到尊敬,对那个人无比痴迷的样子……毕竟我实在没法想像有比姊姊更厉害的人嘛。」

帆乃夏脸上带着像是在忍耐伤痛的笑容。

「可是……听了你刚刚告诉我的那些事,我突然想到了。当时确实有一个足以让姊姊倾心的人。那是一个把过去一直折磨姊姊的病给治好……拥有名为『魔术』的特别力量,非常厉害的人……」

「咦?你是说──」

察觉到帆乃夏想要说什么的我,猛然倒抽一口凉气。

「嗯,我姊姊……说不定是爱上由贵的父亲了。」

「这……」

我不知该说什么。

这实在太出乎意料了。面对这个我完全没有想过的状况,我的思绪全被疑问占据。

──春香小姐爱上了我的父亲?我想当时春香小姐应该还是……高中生吧?两人年纪差那么多……不对,那不是重点……

「啊,冷静点,由贵。虽然我不能保证,不过我想我姊跟由贵的父亲应该没有发生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才对。」

看到我陷入混乱,帆乃夏连忙这么说。

「真的吗……?」

「因为我姊看起来并不像有在跟人交往的样子。我想应该只是我姊在单恋对方。而且从我们搬离那里之后,我姊也没有再提到那个人的事了。」

即便还不能确定春香小姐喜欢的人就是我爸,听到帆乃夏这么说,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我爸真的跟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对象交往,姑且不论我能否接受,我想自己肯定没法再用相同的态度看待他。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该怎么说……我自己也胡思乱想了一些东西……但我想,如果不亲眼确认,还是没法知道实际上是怎样。」

「……嗯。」

我点头认同帆乃夏的看法。

「所以我打算跟过去一样……按照姊姊给我的讯息,继续去找由贵的父亲。如果兽头尸人也在找你父亲,那我们也有机会再遇到……搞不好还能见到那个叫真祖的家伙。」

「嗯。」

「我不想认为姊姊就是元凶──可是要说被夜未小姐射杀的尸人是姊姊变成的,我现在也没法接受。不过……我会让自己做好迎接真相时的心理准备。我会努力不让自己在重要的时候变得懦弱。」

「嗯──我相信你。」

我看着帆乃夏的眼睛,又一次点头。

「呜……你说得这么肯定,让我还挺有压力的呢。」

帆乃夏虽然显得不太自在,但她并没有别开眼睛。

「如果我说不相信你……会比较好吗?」

「不行,相信我。」

帆乃夏用严肃的表情这样断言之后,便伸手搂住我的身子。

「因为那样我才能努力下去。」

「那,我相信你。」

我也紧紧抱住帆乃夏的身躯,就像是要让她感受到我的感情。

好温暖。温暖到甚至有些热。

可是我并不会想要分开。

帆乃夏触碰到我背部的手,同样也在追求我的感触。我想我的手肯定也有传达出我的感情──那没法诉诸言语,宛如引力般的思念。

「……我们睡觉吧。」

「嗯。」

我看着帆乃夏的双眼,微微点头。

「晚安,由贵。」

帆乃夏说完这句话,将脸靠了过来──很快又跟我分开。

我感觉脸颊上留下柔嫩的感触。

「咦?刚、刚才那是──」

「入睡前的亲吻。如果是亲密的好友,那很正常吧?」

面对这突然的状况,当我脑袋一片空白的时候,帆乃夏的解释让我猛然回神。

──我记得帆乃夏是在国外住了挺长一段时间……

我想自己如果太过动摇,可能会让气氛变得尴尬,所以我决定努力装作平静,给出回应。

「是、是啊……」

「嗯,那再来轮到由贵了。」

只见帆乃夏转头将脸颊对着我。

──咦!?我也要吗!?

我努力克制想这样大叫的冲动。

我们是对等的朋友,所以我不能在这时退缩。

「……好。」

我紧张地将脸靠过去……用嘴唇轻轻碰触帆乃夏的脸颊。

──唔!?

虽然时间相当短暂,但我感觉嘴唇留有发麻的感触。脸颊好烫。我想自己现在肯定是满脸通红。

「晚、晚安……帆乃夏。」

可是我还是努力挤出最后的力气,跟帆乃夏道晚安。

「嗯、嗯……」

奇怪,我感觉帆乃夏的声音听起来也莫名的紧张,但我认为如果继续这样在极近距离互相对望,我肯定会变得不太正常,所以──我决定闭上眼睛。

心跳急促到我能清楚听见。

这样实在很难入睡。

然而尽管我这么想,但这互相接触的暖意,也让我的意识在不知不觉间中断,在京都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静谧地变得更深了──



深夜──如果是平常的日子,这已经是入睡的时间。

可是九条夜未却正在一楼店铺的仓库里整理物资。

在朝上放在地上的手电筒照明下,夜未正帮羽衣将她前往南户家所需要的东西装进纸箱。

『对不起,夜未。我……只能看到眼前的事。我明知道夜未是在为我很久之后的将来着想,可是……听我说──我也会努力的。为了夜未想为我准备的未来努力。』

夜未回想起在浴室跟羽衣的对话。

当夜未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后,羽衣也全部接受了,并同意跟由贵她们离开京都。

我想自己应该是太低估羽衣了。我只因为她是小孩,就擅自决定了她的限界。

对于让自己能有机会在最后跟羽衣互相沟通的由贵她们,夜未心中满是感谢。夜未认为,那两个人很可能也要远比自己先前想像的更加成熟。

「为了那些孩子好,我看把这里的蔬果汁通通塞进去好了……虽然羽衣应该不会太高兴就是了。」

带着苦笑脱口说出这些话的夜未突然停下手,望着天花板。

「你可别怪我不负责任喔──朝羽。这是我为羽衣所做的最佳选择。」

她想了起来。

那是她与自己心爱妹妹交谈的内容。

『朝羽,这次学艺会──你之前明明很兴奋自己能演主角的说……听说你把角色让给别人了,这是真的吗?』

『嗯……因为有其他想演的人,所以……我想说那样比较好嘛。』

从小朝羽就是个善良、内向,经常为他人让步的孩子。

所以这让夜未更加觉得自己必须保护朝羽──在夜未年幼时,就有强烈的决心,绝对不让任何人从只属于自己的妹妹手中夺走任何东西。

『姊姊已经被父亲认可为能独当一面的魔术师,得到「盒子」了吧?那样就算由你继承族长的位置,也不会有人有意见的。』

『我想自己应该对成为族长不感兴趣吧。而且我明明还是高中生,家里就擅自给我安排婚约……你也认识那个家伙。你还记得吗?就是小时候常跟我们玩在一起,某个分家的──』

『嗯,我记得他。他人非常好……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的。』

看到当时朝羽勉强挤出的笑容,夜未这才注意到。

注意到朝羽努力藏在心里的感情。朝羽彷佛理所当然地,准备把心仪的对象让给姊姊。

所以──

『姊姊,为什么你要突然到英国去──你明明连要念的大学都安排好了……』

『我不喜欢按照别人铺好的路去走。今后就让我自己去闯一闯吧。』

『可、可是,那样族长的位置,还有谈好的婚约……』

『我想那些东西应该会全部转到你那里去吧。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我反而是……』

夜未当时就像被逐出家门般离开,在经过五年之后,夜未才间接得知朝羽成为了九条家的族长,并和入赘的对象成婚。

在几经犹豫之后,夜未才首次在出奔之后给朝羽打了电话。

『恭喜你──朝羽。听说你的孩子出生了。』

『谢谢你……姊姊。孩子叫羽衣……她非常可爱。所以姊姊如果有机会……不,姊姊,我希望你回来看她。虽然父亲他们还很气你,但我会设法帮你搞定的。』

或许是继承了族长的位置,也或许是成为了母亲,朝羽感觉要比以前稍微坚强了一些。

由于朝羽居中协调的关系,夜未跟双亲修复了关系──这也让夜未从此能频繁在家里露面。

『刚才羽衣吵着要我买单车给她。她已经到这种年纪了吗……』

『是啊……小孩长得好快呢。可是要骑单车,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话虽这么说,羽衣在家里又成天打电动……真伤脑筋。』

姊妹一起坐在缘廊边,看着朝羽种的杜鹃花,聊最近发生的事,是过去让夜未感觉心灵最能得到休息的时间。

可是──

『唔唔……啊……──』

满是血污的九条家客厅。带着低沉呻吟爬向夜未的一具尸人。

那具尸人似乎在变成尸人之前就已经负伤,看来腿部已经损毁到无法行走。

那是夜未最爱的妹妹,变化成尸人后的样貌。

夜未拭去满溢的泪水,让自己能看清眼前的状况,紧紧咬牙忍住呜咽,死命克制双手的颤抖──举枪扣下扳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将变成尸人的亲人全部埋葬在庭院之后,夜未才得以声嘶力竭地哭泣。

之后当夜未再次检视屋内状况时,注意到掉落在地上的「盒子」,并在其中发现了衰弱的羽衣。

「羽衣──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连同朝羽没能享受到的份。

夜未在心中加上这句话,便继续整理物资。

夜未整理物资的声响,一直在屋内持续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