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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暌违约十年的凯尔贝,在当时就是热闹非凡的港都。原先荒废的北侧地区,如今蓬勃发展,使得夹在南北之间的河口处,天天都像在过节。

河口倒映着酒馆灯火,乐手弹奏的曲调四处飘送。要是在这里放开赫萝的牵绳,肯定会玩得彻夜不归。

不过从卡兰全力奔来似乎让她很过瘾,尾毛和头发都有些凌乱的赫萝只点了一杯薄如水的葡萄酒,吹吹凉爽的秋季海风就舒服了。

「……稀客,稀客啊。」

罗伦斯带着赫萝拜访位于凯尔贝的罗恩商业公会会馆,基曼正与其他老迈商人围成一桌,看到他们便瞪大了眼。

「应该不是我……看错了吧?」

在夜已深沉,正经商人都已经回下榻处为明天作准备的时刻,长年居于偏远深山的友人突然登门造访,也难怪基曼这样的老练商人都如此错愕。

「临时有急事想请您帮忙。」

听罗伦斯笑咪咪地这么说,基曼才慢慢平复,随即挖醒睡在角落的小伙计,将两人带进里头的房间。

时间宝贵,基曼一接过小伙计惺忪送来的迎客酒就说:

「不会又跟黎明枢机有关吧?」

「又跟?」

基曼对罗伦斯眨了眨眼。

「您都没听说吗,他们两位前些时候才来过。来得好突然,还提了个怪异的请求。」

罗伦斯用眼神问赫萝是不是自己信上看漏了,但她也没有头绪。

基曼看见他们的表情,领会地点了头。

「可能在他们的冒险中,这部分没必要特别写出来吧。不过黎明枢机送幽灵船上天国的事,在我们这附近可是蔚为话题呢。」

缪里的信中,的确曾以兴奋笔迹描述幽灵船的事。

然而那没提过基曼,送上天国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究竟在信纸底下经历了什么样的冒险?

罗伦斯咿呜之中,基曼浅笑着干了杯,改变话题。

「那么,您说有急事是吧?」

「抱歉。真的很急,不然不会这么晚来叨扰。」

基曼予以微笑,赫萝闻闻酒味,表情像在说伊弗那比较高级。

「我在卡兰遇到一些事,快变成伊弗的代理人了。」

中了魔女的石化魔法,多半就是这么回事吧。基曼整个人都僵住了。

「……原来如此,的确堪称急事。」

基曼终于吐出话来,眼中闪起愤恨的光,唇角却弯成笑的形状。

「那个母狐狸……想用您做最后的推手吗。」

罗伦斯注意到喝着酒的赫萝往他瞄了一眼。

看来是中奖了。

「据说凯尔贝为了保护自己的生意,正计画妨碍卡兰发展。」

罗伦斯说书似的低语,使基曼深呼吸到胸膛彷佛都要撑破,最后吐出巨大的叹息。

「您知道这件事把我们搞得有多惨吗?」

原以为是烛光的错觉,但基曼似乎是真的消瘦了些。

或许是忧虑造成的吧。

「罗伦斯先生您是怎么涉入卡兰这件事的呢?再说您都已经在帮那只母狐狸了,怎么又特地跑来我这里?」

基曼没说这场会面是伊弗计画的一部分,纯粹表示疑问,同时表现出不知能否信任的迷惘。

罗伦斯以「说来话长」提词,说明他们下山的理由,而萨罗尼亚那件事也同样让基曼大吃一惊。

「原来那是您做的啊!」

现在是正热闹的节庆时期,他城异闻很容易借商人之口传开。且凯尔贝或许也在观望萨罗尼亚的木材价格。

「我是先从托尼堡的领主和森林监督官听说卡兰的状况。由于卡兰应该是受了凯尔贝不少年的气,我想托尼堡领主和贵城的关系恐怕不会太好。」

「不会太好」已经婉转很多了。

随惊愕退去,基曼也渐渐吸收了罗伦斯的话。

「托尼堡领主八成是把我们当成了专门吸血的水蛭吧。」

「托尼堡领主都是跟凯尔贝的商行借钱吗?」

他是那么点有可能打肿脸充胖子,说自己没跟卡兰借钱。

在这种局面,谁欠谁的债是很重要的。

「他们从古时候就开始借了。附近地区也没有别的城出得了那些钱。再说领主要是有跟卡兰借钱,就不会决定和卡兰一起开垦森林了。」

罗伦斯还不敢肯定,身旁的赫萝先酸溜溜地笑了。

「别看他那样,他好歹是高高在上呢。」

这高高在上显然不是赞美。

「……因为立场不对等,自尊心作祟?」

「可说是自尊心造成的反弹吧。为何堂堂领主要向平民低头这样。」

马洽斯对罗伦斯十分温和,是因为他对罗伦斯没有任何芥蒂。面对世代债主等事关荣辱的人,就不会是那样了。

「如果来找我们谈,不管是债款还是教会那边的问题,都多得是空间可以商量。因为那片森林的木材实在是太值钱了。可是他大概是不想被人标价,立场又比较对等吧,最后选择了能借由木材坐上大位的卡兰,加入他们的计画。这样卡兰的每一个人都会把那位仁兄当贵宾来看了。对那种困窘的领主来说,恐怕是难以抵抗的诱惑。」

基曼耸个肩。这番话反而让罗伦斯为卑屈了这么多年的马洽斯感到心痛。他不仅人品好到能使罗伦斯如此同情,要长久维持随时都能换成金币的森林,也需要极为强大的自制力。

「卡兰对我们的敌对心理……嗯,也是理所当然。他们常在买卖上和我们的商人杠上,这一带的物流又对我们有利。他们就是想借由大幅降税,来改变流向。」

虽不知基曼的话能信几分,但凯尔贝和卡兰的关系或许真的就像罗伦斯的比喻那样。

闯进药材行的牛。

凯尔贝或许真的伤了卡兰不少,可是那并没有恶意。单纯是身体太大,与架上瓶瓶罐罐无冤无仇。

「人到了不同地方,观点也会转一个方向。您是以旅行商人起家,应该懂这个道理。」

但现在他连起个火都要起半天,连这么基本的事都忘了。

罗伦斯咳一声说:

「那个,我来到这里是为了确定伊弗想画的究竟是怎样的图。看样子,她还不打算让我看后台长什么样。不过感觉得出来,伊弗已经没有以前那种阴险,所以我才不懂。」

尤其是凯尔贝这部分,实在是想不通。

伊弗究竟是怎么抓住凯尔贝的脖子,让他们乖乖听话的呢。

听了罗伦斯的话,基曼不敢置信地眯眼噘嘴。

「那只母狐狸的阴险,可是练得炉火纯青啊。」

罗伦斯没注意到身旁赫萝也轻抽了一口气。

「现在最麻烦的,就是她开始光明正大掐我们的脖子了。」

罗伦斯又看看赫萝。这次赫萝没看罗伦斯,眼睛的亮法像是起了黑暗的好奇心,等着基曼说下去。

「那只母狐狸为了搞我,想出了细到可以穿针的计画呢。」

「怎么说?」

基曼拨平有些乱了的浏海说:

「用羊毛。她要用羊毛勒死我们。」

往下说之前,基曼先提议换个地方。

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拿来跟伊弗的话相秤,亲眼看看事实比较快。

于是罗伦斯和赫萝跟随基曼走过黑夜的凯尔贝。在这种时间,还能不时与人擦肩而过,且不少都会向基曼问候,连巡逻的卫兵也向他敬礼。

基曼带他们来到的地点,在港口附近。

「这里是?」

「羊毛交易所。」

这里很大,周围还算高的砖墙一直延伸到黑暗里。设围墙是需要存放商品的缘故吧。基曼对夜间警卫招呼一声,开了小门进去。里头是空荡荡的大广场,丝毫感觉不到外面城镇的拥挤。

「以前这时候,夏季剃的羊毛会不停送进城来,像积了大雪一样。」

赫萝吸了吸鼻子,觉得冷似的缩起脖子,靠到罗伦斯身边。大概是从卡兰跑来让她流很多汗,现在开始发冷了。

「这惨状都是那只母狐狸害的。」

「买不到羊毛?」

「对。不晓得她养了什么样的高手,在羊毛市场是无人能敌。到现在甚至得到了形同黎明枢机御用商人的地位,对王国出口的羊毛有非常巨大的影响力。大陆这边的羊毛商之间还会说,要是得罪了她,整座城就准备感冒呢。」

而现在,伊弗想用羊毛换些什么呢?

「那只母狐狸告诉我们,想要羊毛就把木材价格压下去。」

罗伦斯的脸笑着僵住,嘴角抽动。

伊弗不是成了卡兰的伙伴,一起对抗凯尔贝。

而是不时舞弄凯尔贝的阴影刺激卡兰,并借卡兰发展计画要胁凯尔贝。

「有了竞争对手,就不得不压价……」

赫萝的架子能愈摆愈高,就是因为她独占了罗伦斯的关爱。

罗伦斯望着城里难得见到的大片夜空说:

「如果只是这样,还算是常见的商业伎俩。可是……」

见到基曼,让罗伦斯觉得最后之所以稍微让步,当然不是这个缘故。

「您是想问,我们为何如此执着于羊毛──喔不,是为何非要从雷诺斯进木材,再便宜卖给王国吧?」

「是没错。毕竟木材现在感觉就像是森林里的黄金一样。」

每个人都想要,热度高到值得伊弗耍计谋来讨。

「如果只是卖木材,卖给谁都可以。可是事情和你说的一样,我们有别的问题要顾。」

这里是靠海的港都,一处生意谈不下去,用船拖去其他城市卖就行。然而内陆城镇,例如雷诺斯就不能说换就换了,因为将沉重的木材拖过陆地很不实际。

但是因为某种缘故,凯尔贝不得不将自己进货的木材卖给王国。原因八成就出在用来支付的羊毛上。

「您是说需要买羊毛,是有买卖以外的原因吗?」

这时节夜间的海风实在很冷,赫萝都抱起自己的双臂了。罗伦斯脱下外套,给赫萝披上。

「有很多人的肚子,得用羊毛来暖。」

基曼不经意地看着穿上暖和外套的赫萝,说道:

「凯尔贝在人们的长期打拼之下,再加上我麾下罗恩商业公会的努力,真的变成了一个大城。但是近年来,感觉是有点太大了。」

环视羊毛交易所广场的基曼,不像以前那么惟利是图。

「整座城运作得再好,也会有一部分人因某些缘故而变得穷困潦倒。更别提还会有各式各样的外来人口流入了。」

凯尔贝和卡兰不同,是交通要冲。

「那些人要用羊毛取暖吗?」

基曼温柔微笑回答赫萝:

「可以那么说。这座城的穷人,只要到这里来敲门,就能抱一团羊毛回家。」

罗伦斯终于察觉。

「纺纱吗?」

基曼点点头,赫萝不解地抬望过来。

「纺纱工资低,但任何人都做得来。就算不识字,甚至语言不通,拿了羊毛就能开始做。」

要将原毛分成小堆,以爪梳不停刷到方向一致,再用手捻成毛线。虽然有无工具、熟练与否对效率影响不小,只要有爪梳和能坐的地方,谁都可以做。

「跟你之前做的那个搅拌小麦很像。」

听罗伦斯这么说,赫萝总算明白了。

麦子买来放进仓库后,会有累积湿气而腐坏的问题。为避免这点,需要定期搅拌透气,而这项工作只限女性来做。哪怕力气弱小,无依无靠,任何人拿了工具就能立刻开始,所以特别留给生活容易困顿的人。

「以商品来说,毛线比原毛更好,所以是一件互惠的事。」

罗伦斯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伊弗这次的确是正面进攻,但说穿了就是抓住凯尔贝的弱点,胁迫他们压低木材价格。并加上一句话──不然以后我的羊毛,都拿去跟卡兰买木材。

同时,罗伦斯也注意到另一件事。

「该不会凯尔贝这里也打算收容信仰难民吧?」

基曼微笑得像听见客人询问下星期会不会进新货。

「那当然,我们可是黎明枢机这边的呢。」

伊弗果真是伊弗。

每道笔画都遵循商理,为帮助寇尔他们而行动,画出来的图却是从上到下都对伊弗有利。

「我现在……深深体会到经商的深奥。」

根本不需要毒辣。只要有伊弗那样临机应变的智慧,纯用正当手段也能无往不利。

那么,自己这些羊儿在拜见狼的后尘之后究竟该怎么做呢。

罗伦斯探路似的说:

「我原本是为了帮助伊弗推进计画,要去托尼堡说服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的领主。可是中途改变方向,偷偷跑来这里。」

「原来如此,我现在应该立刻把你绑起来呢。」

虽然是开玩笑,但有三成是真心话吧。

「我来到这里,是打算了解伊弗的计画。要是她图谋不轨,那为了托尼堡领主好,我会设法破坏她的计画。」

伊弗固然贪心,但不是坏人。

然而也称不上正义。罗伦斯逡巡片刻,说:

「我不会让她一个人独占好处的。」

基曼将伊弗视为商敌,因此这虽然可说是出于他与基曼的私情,但也具有现实意义。

因为能赚的钱总量固定,而目前这笔钱的源头就是木材。

木材需要从托尼堡森林砍伐出来。若想保护森林,削减伊弗的利益会比较省事。

「可是罗伦斯先生,您的目的又是什么?在我看来……您这样四处奔波,不像是能赚到大钱的样子。如果是想从幕后推助黎明枢机的活动,是否涉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无论如何,难民都会在卡兰或凯尔贝找到栖身之所。他们将来过得好不好,是那些城镇该负责解决的事。

罗伦斯为了赫萝,当然是会把保护托尼堡森林当作最高原则。可是基曼不知道赫萝的真实身分,说了他也不懂。

若要削减伊弗的利益,罗伦斯需要基曼的协助。

于是为了博得基曼的信任,他将机会压在这小小的计策上。

「其实我原本也不知道,原来森林的真正价值是杂草,家畜都是靠那些杂草养肥的。」

基曼稍微挑眉,注视罗伦斯。

「据说那是种没机会放上市场的商品。家畜的粪便量,会直接影响麦田的收获量。要是托尼堡森林荒芜了,连带的影响其实大得惊人。」

每个市场都会以某种形式相连。一处市场发生价格波动,涟漪就会扩散到其他市场。凯尔贝与托尼堡森林有一小段距离,依靠的麦田不会在萨罗尼亚周边。可是一旦萨罗尼亚周边的麦田大幅歉收,凯尔贝也免不了牵连。

罗伦斯以此为前提,说道:

「而且,您有听说过萨罗尼亚那里的传闻吗?」

「萨罗尼亚的?」

「我不是替教会阻止木材商强降关税吗?奖赏就是每年领收麦子的特权。」

当然罗伦斯收的只是象征性的奖赏,土地只有两只手展开那么宽而已。

不过他说的仍是事实,基曼大概也听说过一点零碎片段,深深颔首。

基曼现在看见的,应该是罗伦斯维护麦田权益的损益。

「所以事实上,为了不让麦田受影响,我并不想去说服托尼堡领主。然而目前托尼堡负债累累,又有异端嫌疑,整个领土的存续都成了问题。想参与伊弗的计画,主要是因为那至少比失去一切来得好吧。」

基曼接受罗伦斯的解释般耸个肩。

罗伦斯再加把劲继续说:

「听伊弗说明计画概略以后,我认为卡兰是因为发展得晚而吃了不少苦,想和托尼堡领主共商一场起死回生的妙计。而他们的合作对象,刚好是伊弗这样。」

「而我们凯尔贝就成了反派了。」

罗伦斯点了头。

「可是凯尔贝的邪恶形象,似乎只是用来吓唬卡兰和托尼堡领主,让他们团结起来而已。」

要营造凯尔贝的商敌形象,重点在于事情并非凭空捏造。伊弗没有强迫他们听话,就只是危言耸听,将凯尔贝描绘成贪吃的狼,可怜的小猪们就会吓得瑟瑟发抖。

「我们凯尔贝──」

基曼如同经验老到的商人,习惯边说边想。

开口后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

「实在很不想再继续被那只母狐狸予取予求。她一逮到机会就赖在最好的特等席不走牟取暴利,周围的人还要对她感恩戴德。」

只要想像伊弗计画成功以后会是什么样就行了。卡兰扩大商圈,马洽斯不仅还债钱有了着落,还因为得到黎明枢机派的庇护而解决了信仰问题。而且对寇尔他们来说,因改革运动而直接陷入困境的人们,也在伊弗的帮助下获救。因为伊弗获得的木材将成为他们的新家、他们取暖的柴火、他们前往王国的船只。

至于凯尔贝这边,只要听话压低木材价格,就能照旧顺利取得羊毛,让穷人有饭吃。

就损益来看,似乎只有凯尔贝一方吃亏,但卡兰和托尼堡其实没差多少。

卡兰是可以扩大了,不过现在仍不过是小巧玲珑的港都。还不确定是否养得起大量难民,就以城镇会因此发展为前提打算收容难民,又做出免除关税这么乱来的事。托尼堡这边当然要冒森林消失的风险,在甚至需要建立锻造场和炭窑的状况下,决定往销售木材的方向走。两者同样都背负着不同于凯尔贝的危险。

只有伊弗一个什么都不用赌,也不用冒险,拿羊毛当棋子交换木材,还能得到大力鼎助寇尔他们的功绩。

当然,其中没有任何违法行为。

简直像个光明磊落的商人。

「可是汝啊。」

赫萝闻罗伦斯外套味道般抱着说:

「真的有办法完全踢开那家伙画的图吗?或许那真的很不公平,不过还是有帮到人呗?咱找不到什么理由去故意撕破她的图。」

伊弗并没有要陷害任何一方。无论卡兰、托尼堡还是凯尔贝,甚至无家可归的难民,基本上都能从这个计画中得益。

但是伊弗的位子实在比别人好太多,感觉不太公平。

而罗伦斯具有以言语确实表达这不平的能力。

「作生意有个大原则。」

「嗯?」

「赚得多的人,要担比较多风险。在这一点上,伊弗比同桌的每个人都安全,赚的却多出太多。我认为,她必须让利。」

「我也很不想认输,可是如果那只母狐狸能适当吐点油水回来,每个人都能轻松很多。」

最明显的就属托尼堡森林了吧。只要伊弗愿意降低羊毛价格,木材砍伐量就会下降,减少对森林的影响。卡兰能用降价的羊毛赚更多钱,也更容易取得收容难民所需的资金。凯尔贝也一样,只要木材价格不砍得那么狠,就能得到更多羊毛,装满这空荡荡的羊毛交易所。

「因此,唯一能攻讦伊弗的点就是──」

罗伦斯将自己在凯尔贝之所见加入脑袋中的地图,分析伊弗的路线。

「她和寇尔他们直接相连这部分。」

那是非常强力的武器,只要在背后晃几下黎明枢机的影子,周围的人就会自己照伊弗的意思行动。

黎明枢机的廉洁思想获得世间的巨大共鸣,那么伊弗也得背负相应的责任。

「是不是能在『赚太多』这一点上逼迫她让步呢?如果没记错,凯尔贝议会在温菲尔王国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吧。」

基曼听了罗伦斯的想法后面色凝重地说:

「这也是相当棘手。现在只要搭上黎明枢机这一波潮流,以后会有数不完的利益。我是说,现在花大钱去买王国产品的事,其实很常见。」

「咦?」

「黎明枢机的根据地是温菲尔王国,买他们的商品,等于是支持他们肃正贪婪教会的运动,算是一种捐献。成为世上仍有良善的象征,很多人在抢啊。」

这应该不是寇尔他们的意思,罗伦斯也知道这世间有多肤浅。毕竟商人就是借此汲取利益的一群人。

伊弗就是掌握了群众这样的心理,并巧妙利用自己的立场。

「凯尔贝议会并不想和那只母狐狸作对。无论我对她的手法再怎么愤慨,穷人又因为羊毛枯竭而得不到救济,议会那些人也只会耸个肩而已。就像在说干脆趁这个机会,把一角鲸那时候欠她的帐还一还算了。」

谁都没想到伊弗能成为这样的大人物。当时的伊弗还不过是被城北贵族颐指气使的棋子,只要是还记得自己怎么对待她的人,现在都紧张得要死吧。

另一方面,基曼的口吻使罗伦斯想到一件意外的事。

「难道救济方案是您自己在议会提出来的?」

基曼像是冻伤部位被人碰到而强忍痛楚的孩子,露出复杂的表情。

「我自己也对一角鲸事件做了很多调查,发誓下次一定要做得更好。在这过程中,我明白了乞丐情报网的重要。」

罗伦斯花了几拍才听懂他的意思。

寇尔也曾为装成流浪学生,从城中乞丐那打听到不少贵重的消息。

「一开始我是从利益角度,认为自己要多建立那方面的门路。」

或许是渐渐了解到他们的悲苦而无法坐视不管,开始转性帮助他们了。

伊弗也是如此,但他们却又希望自己在他人眼里是个精明的薄情商人。这样的心态,在退离商人位置一步的罗伦斯看来,倒还满可爱的。

基曼会对伊弗的手法如此愤慨,或许是同类相斥的缘故。

「如果您是坏人,或是发现伊弗编织了恶毒的计画,事情还好办一点呢。」

这话让基曼终于有笑容了。

「我也同意。可是被那只母狐狸的计画卷进来的人,每个都只是做自己需要的事而已。就是这点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变成她构图的一部分。」

若以造成卡兰至今都没能发展起来的种种原因来说,管理河川税关的领主,维护道路的土地所有权人的说词里,大概也都铺满了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

「所以……如果结果就是不得不让那只女狐狸称心如意,那我有件事要请您帮忙。」

基曼稍停一下,用轻佻口吻继续说:

「能跟寇尔小兄弟商量一下,请他说来自雷诺斯的皮草最适合隔绝世上的坏信仰之类的吗?」

木材和皮草会从雷诺斯顺流而下,来到凯尔贝。

假如皮草涨价,多赚的份就能拿来买羊毛,填补木材被迫降价的缺口。

可是,借信仰牟利即是寇尔对抗教会的最大原因。

「……为了给以后温泉旅馆经营困顿作保险,这招我留起来自己用。」

基曼鼓喉而笑。

罗伦斯继续对他说:

「我们最关心的是托尼堡森林。要是开辟那座森林,卡兰所计画的大幅发展是真的可以期待吗?不会只是一时的吗?」

如果凯尔贝是真的打算破坏卡兰的计画,这问题想必是得不到有意义的答覆。

不过罗伦斯对凯尔贝和基曼已经有一定的了解,应该是可以期待。

「根据我请人搜集的情报,他们是打算开路穿越森林,还要盖锻造场和炭窑嘛。」

「没错。」

基曼以商人的锐利目光注视羊毛交易所的黑暗,回答:

「木材的部分赚得到钱吧,可是开了这条往南的路又有什么用呢?再过去可是我们凯尔贝的商圈啊。有竞争力的商品,就只有跟母狐狸买到的羊毛了吧。卡兰和凯尔贝很像,用面包换面包,不会吃得比较饱。」

赫萝当场打喷嚏似的失笑。

是笑他用的比喻跟罗伦斯一模一样吧。这个比喻多半也是在老东家的某个会馆,从同行口中听来的。

「到头来还是这个问题。」

「是啊。作生意就是这么回事。」

这么说来,托尼堡终究是只能依靠伐木赚钱。即使倾尽谭雅之力,恐怕也很难维持住托尼堡森林。

更何况赫萝说过,开路本身就会大幅影响森林的性质。

建造炭窑,拿这些炭供给锻造场所需燃料,再送木材到卡兰卖给王国的赚法,完全是以森林的木材为基底,基曼根本不考虑开路的额外利润。

而且还用不着凯尔贝去妨碍卡兰的生意。既然流通商品类似,商人自然会认为没必要刻意跟卡兰进货。

假如凯尔贝是邪恶的一方,还有办法可以想。既然他们连拦都不拦,那就束手无策了。

「理论上来说,我们这边会适度利用森林,卡兰扩大交易量,凯尔贝也当然能和过去一样拿到羊毛嘛。」

罗伦斯说这话的心情,就像看着无尽阶梯的画一样。

「是的。只要能让母狐狸那个独赢的恶魔少赚一点,就能少砍很多树,保护森林。这对卡兰和我们凯尔贝都通用。」

问题就是找不到方法,因为伊弗是用正当手法一层层堆出现在这局面。

尽管希望不高,败犬们合作起来还是有机会吧。

「可是想来想去,都会撞上买卖的基本道理……」

「难得看您这么没志气,萨罗尼亚的威风到哪去啦?」

微酸的口吻令人想到以前的基曼。

「那也不是什么机智,比较像是因为我是外地人才会注意到。」

基曼点点头,罗伦斯继续说:

「伊弗利用她与寇尔的关系这点,我们现在先忽略好了。如果她真的拿来干坏事,可以直接联络寇尔要她住手……不过她应该会找到一个漂亮的间接方法,赚黑心钱还要对方再三道谢。」

基曼愤恨地点头说:

「如果我们也有能和羊毛对抗的商品就好了。」

到头来,伊弗还是会抓住这个弱点猛打。而且这整件事是她精心策划的正当生意,顶多只能做些抵抗,不能拒绝。

可是比得上木材的商品,一时间也只想得到利用寇尔名声的钦点皮草。这还是连伊弗都没碰,见不得光的肮脏手法。

「汝啊,就没办法了吗?」

说得像是问今天晚餐吃什么一样,就先当是赫萝单纯在期待吧。罗伦斯或许是比别人幸运一点,但基本上还是普通商人,而现在连商人都不是。

「如果说想就想得出来,我两三下就能变成大商人喽。」

基曼自己肯定也早就伤透脑筋,卡兰和马洽斯也没少烦恼吧。罗伦斯可没认为自己特别到能在那么多地方的人苦思过后还能后来居上。

「唔唔……这样真的很呕呐。」

罗伦斯也懂赫萝的心情。明明什么都没错,却有错得很严重的感觉。

「对了!这些城镇的关系不是没有咱们想像中那么糟吗?那不能靠她的力量,把那个森林家族欠的债什么的处理一下?这样那座森林就不用卖木头了呗?然后那家伙就得跟这座城买木头,这里就能堆满羊毛了。皆大欢喜不是吗?」

赫萝指着基曼周边说,基曼只是耸耸肩。罗伦斯替他解释:

「这样只能解决托尼堡和凯尔贝的问题,换卡兰被抛下了。这样他们会失去木头,无法做大生意,也就买不到羊毛。不过呢,我们本来就没义务帮他们就是了……」

但罗伦斯想起了酒馆的喧嚣。那里满是令人难以招架的积极氛围,甚至让已退休的他也为之雀跃。

再说若不开辟托尼堡森林,以为有房子住而来到卡兰的难民就无处可去了。

「唔……」

赫萝都快跳脚了。

这边按下去,那边就突起来。从坑里的卡兰、托尼堡和凯尔贝之中救两个起来,剩下那个一定会沉下去。

伊弗就是因为能用相同材料盖出通天高塔,才能在最顶端手捧葡萄酒哈哈大笑。

接着基曼说道:

「我们回会馆去吧。时间所剩不多,应该会比留在这里好想一点。」

或许赫萝已经气得忘了寒冷,但秋天的夜风吹久了还是很容易着凉的。

「在母狐狸发现您想乱来之前,大概还有多少时间?」

罗伦斯是以说服马洽斯为借口离开卡兰而来到这里。

「明天……天亮之前得离开这里。」

基曼点头,用力撩起浏海。

「在以前,为商战熬夜计议是常有的事。」

现况之中,没有谁是坏人。

可是想到要对哈哈大笑的伊弗唯命是从,就实在很不是滋味。

「这次组合和上次反过来了呢。」

听基曼这么说,罗伦斯回答:「这次要和平解决。」

面对两个露出尖酸商人笑容的男人,参与不了话题的赫萝只有自个儿呕气的份。

小伙计急急忙忙送来近郊地图,会馆持有的买卖契约书等文件。交易有的零碎,有的庞大,小买卖汇流起来,也会是澎湃的江河。

面对伊弗的计谋,基曼曾绞尽脑汁试图脱困,却怎么也想不出好主意,但现在罗伦斯出现了。旅人带来的新消息,往往能使慵懒的市场急剧热络起来,现在断定无法突破还嫌太早。

「如果能迅速弄到温菲尔王国非常需要的东西就好了。」

「毕竟母狐狸这一次是用正当手法来作买卖,应该不会说什么都要我们用木材换羊毛才对。」

有清廉洁白的寇尔当靠山,是伊弗这桩计画的武器,也是弱点。

如果伊弗用的是恶毒手段,还能向寇尔告状。

当然,假如罗伦斯自己也是恶毒商人,就会毫不犹豫地要求寇尔他们,恣意妨碍伊弗作买卖,但他不能这么做。

光是想到寇尔和独生女缪里的冰冷视线,罗伦斯就喘不过气了。

「我想您已经计算过很多遍了,不过皮草真的不行吗?」

皮草会跟木材一起从雷诺斯来到凯尔贝,而罗伦斯在萨罗尼亚认识了拉登主教,他们的村落盛行猎鹿,另外还有谭雅复育的山,有地方弄得到皮草。况且猎取托尼堡森林的鹿,也能减少植物幼苗被鹿吃得太多,防止森林变得只有针叶树能存活,一石二鸟。

「王国是黎明枢机的根据地,而皮草大多被人视为奢侈品,在那里很难卖的。」

「啊,原来是这样……」

之前好像也在卡兰听说过类似的事。买卖辛香料的商人们,失去了教会这奢侈成性的客户以后,甚至把船驶到卡兰这样的小城求售。卡兰想趁此良机大展身手,但寇尔他们行动影响到的层面实在太多。

「如果是毛织品,那还有点可能。」

「毛织品?」

罗伦斯有点印象,翻找成堆的契约书。

最后只找到原料羊毛的交易,以及少部分纱线。要成为毛织品,还得经过几道工序。

「把跨海过来的原毛纺成纱线,又立刻卖回海的另一边……应该行不通吧。」

纺纱这种事,哪里都能做。

「好歹要做成布这种半成品才卖得出去。」

罗伦斯往赫萝看,是因为全速跑来凯尔贝的她已经昏昏欲睡,身上盖着毛毯。

「是会用织布机的人不够吗?」

「每座城都知道把羊毛织成布,利益会翻好几倍,宁愿生产毛织品,但几乎只能到纺纱这一步。因为没有足够灰烬来去除羊毛上的油,或没有缩绒或染色的设备。」

羊毛还要经过几道工序才会成为布。据罗伦斯几年前所知,羊毛从剃下到成为衣物卖钱,甚至需要两到三年。

「最困难的是那需要很多水。温菲尔王国不自己加工羊毛,以出口为主的原因就在这里。」

罗伦斯知道染色需要水,但缩绒二字就需要翻一会儿脑里的笔记本了。

「缩绒……对喔,要水车。」

「这附近不是很多麦田吗?大河上都是船,小河顶多只能放磨粉用的水车。尤其是适合种麦的大平原,原本就没什么坡度,那种河流的力量不足以提供缩绒中打紧羊毛这一步。」

罗伦斯所发现的文件也显示出,原毛或输出纱线的地区几乎是位处内陆山地。

「不过平缓的河川,也代表逆行时不会花太多力气。因此,将皮草卖给凯尔贝的商人,会满载纱线或原毛回去,到上游水流强的地方给他们织成布,经过缩绒和染色再送回来卖。」

每一趟都要被扒好几层关税,装卸运送也要支付工资,利润愈来愈薄。但那是这产业的必经过程,无可奈何。

「所以说,要是托尼堡森林冒出了黄金,事情就好办了。」

这样可以用黄金代替木材交给卡兰,卡兰借此换取羊毛,不必消耗木材就能促进经济发展。而伊弗不能透过卡兰取得木材,要照旧从凯尔贝进货了。

「唔呀……能抓到一角鲸就好了……」

赫萝似乎是半梦半醒地听,居然说了这种话。

「说起来,其实是挺类似的。」

两者都是无中生有地发现新财富,近乎神迹。

「嗯……既然新商品没指望,那伊弗应该没想过凯尔贝会跟卡兰合作,这部分会有什么可能吗?就像政治斗争那样。」

重点是如何拉低伊弗的利润。

这样能同时减轻卡兰、托尼堡和凯尔贝的负担,使他们更容易描绘光明的未来。

「就先当作有方法能合作吧,这样我们会团结起来,一起和母狐狸谈判。可是接下来,我们恐怕会在利益分配上起纠纷。比起阻挠卡兰的计画,协助他们要难得多了。」

基曼十分了解经营大港都的现实问题,笑得很无力。两者的规模和历史皆有巨大差异,立场上不可能对等。即使单纯以关系人数来分配,大商人集团和小商人集团也有等量不等值的问题。

面子实在是种非常棘手的概念。

此后罗伦斯和基曼仍不停添加烛油,熬夜苦思,却想不到任何比较可行的方法。即使将范围扩大到把萨罗尼亚和德堡商行也拉进来也没辙。

罗伦斯愈想愈累,况且眼前还有时限这一关。

即使外头黑漆漆一片,还没有天亮的前兆,起得比鸟儿还早的圣职人员已轻声敲钟,唤醒了赫萝。

「呼啊啊啊……啊呼。汝啊。」

「好。」

到井边洗脸的基曼也在这时回来,见到赫萝在折被子而放松肩膀。

「现在好像只能请您假装说服托尼堡领主了。」

「我会尽量拖延看看的。」

马洽斯对这计画也是百般不愿,但他明白自己选择有限,是个聪明的领主。见罗伦斯回来以后,他大概不会多作抵抗,表示愿意签约就一起到卡兰去了。再加上伊弗对自己的作战计画应该颇有自信,要是罗伦斯在说服这一步拖太久,恐怕会起疑心。

再说这个计画不只是让伊弗赚钱,也关系到一天比一天多的难民寻找新故乡的脚步,刻意拖延并非正义之举。

「罗伦斯先生,需要快马吗?」

「我们怕城里会有伊弗的眼线,留在外面了。」

基曼似乎接受了这个说词。凯尔贝是个大城,整体是城墙外还有小城的感觉,马厩多得是。

「唉……在以前,就算一点成果都没有,也会再多撑一下子呢。」

基曼难过地扭着脖子说,而罗伦斯也是如此。他实在很担心自己会不会从赫萝背上摔下来。

「不晓得伊弗留住青春的秘诀是什么。」

这问题使基曼颇为认真地想了想,回答:「我看是贪心吧?」

赫萝没多问有无进展,跑速似乎也有刻意压低。

且注意到罗伦斯精神状况不好,不时踏得用力一点,助他保持清醒。

赫萝还说过不如衔在嘴里跑,罗伦斯说什么也不要,拼命对抗瞌睡虫。

但这总有极限,当东方天空放出光明,超乎想像的温暖阳光终于融化了罗伦斯的意识,差点滑下赫萝的背。

赫萝回头查看了好几次,但没有帮助。最后赫萝只好放慢速度,找个被山丘和树林遮挡视线,不会被人从路上看见的位置放下罗伦斯。

然后唏嘘地趴下,鼻子顶顶罗伦斯,大尾巴把他揽过来,用自己的毛给他当床。

中间一声「大笨驴」也没说过。知道赫萝也了解他老了,让罗伦斯有些感伤。

第一次见面,他在地下道走了半天,中了一刀也没停下来,真的是奋力走到了生命尽头的前一步。

如今别说还有没有力气能挤,连手都使不上劲去挤了。

在赫萝的毛和太阳的温暖中,罗伦斯有个预感。

他过世的那一刻,或许就是这种感觉。

忽然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不禁睁开眼睛。

望着黎明的赫萝注意到他的动静,大大的红眼睛看过来。

『汝就睡呗。』

旅途中,关心对方身体状况总是罗伦斯的工作。罗伦斯觉得,赫萝这样的确很有贤狼的感觉。

说不定赫萝经常喝个烂醉,就是想避免变成这样的角色。

要让罗伦斯在前面昂首阔步,自己让他牵着慢慢地跟。

绝不是两者对调,绝不是赫萝回头看走不动的罗伦斯。

「!……」

罗伦斯呢喃了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赫萝疑惑地皱起眉头。

接着他撑大败给睡意而闭上的眼皮,好不容易张开了嘴。

「还没有……结束喔……」

赫萝没问那是指什么。

只是苦笑似的露出巨大的尖牙,以鼻侧磨蹭罗伦斯的肩膀。

注视他一段时间后,又望向远方。

阳光照耀的大地宛如金色的麦田。在帕斯罗村,想必赫萝已独自迎接过无数次这样的早晨。

那时候罗伦斯当然还不在,不过他感觉自己已经跟赫萝在麦田过了很多次夜。大概是因为两人进军温泉乡纽希拉野宿时,也用赫萝的毛取暖过。

当时纽希拉所有温泉旅馆老板都在笑他们不可能找到泉脉,而赫萝只是哼了哼鼻子,就像找到埋藏的心爱骨头一样,找出了位置。然后用令人害怕山势会就此改变的力道开始挖掘,温泉一下就喷了出来。

罗伦斯便在那里建设温泉旅馆,度过了女儿出生,旅途中收留的少年长成健壮青年的时间。无疑地,那里也会是他埋骨之地。

赫萝有时候会像狗一样,闻到骨头的味道就兴奋。如果自己的骨头能给她解解馋,也能含笑九泉了。

罗伦斯这么想着,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独自傻笑。

『汝啊。』

赫萝突然又叫人起来,是觉得恶心吗?

罗伦斯这么想着,眯眼仰望光明,见到完全露脸的太阳。看来他睡得比以为的还久,差不多该出发了。

「……好想泡温泉喔。」

这咕哝使赫萝露出非常不悦的表情。

彷佛在说她一直忍着不说,现在都白费了。

不知道在托尼堡能否挖出温泉。平原涌出温泉的事其实偶有耳闻,机会比黄金大吧。如果跟萨罗尼亚那张地图一起看,也许……

罗伦斯想着想着,差点又沉入梦乡。

「啊!」

突然跳起来,不是因为赫萝啃他的头。

赫萝也被他突来的大举动吓得瞪大眼睛拉高脖子。

罗伦斯左右张望,再与赫萝对眼。记忆的片段在脑子里一一激撞、拼合。在这一刻,他发现藏宝图就在自己手里。

然后像个酒醒而赶紧查看钱包的醉汉,寻找赫萝的前脚。

找到的是一块巨大的脚掌。

刚认识那时,还曾经被这脚掌吓得腿软呢。

是何时开始不再害怕的呢。感觉像是很久以后,又像是开始和赫萝结伴旅行后不久。

「……」

被他一摸,赫萝难耐地蜷起前脚。

罗伦斯对着赫萝说:

「你说这一次,想要我多用用狼的力量是吧?」

赫萝竖起大耳朵,挪动足以掀起风的巨脸转向罗伦斯。

『汝梦到些什么了吗?』

罗伦斯咽咽口水,将萨罗尼亚的那几天到此刻的一切全画进地图里。伊弗的正当性底下,掩藏着庞大的利润。

但会藏东西的不只是人。

这片大地也会把东西藏进时光之流里。

「伊弗想用正当的方式,拿羊毛勒住大家的脖子。」

赫萝像是从罗伦斯的语气嗅出了些什么,眼睛比太阳还要亮。

「那我们也不用跟她客气,耍点诈不为过吧?」

那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尾巴摇个不停。

太阳终于真正升起,宣告新的一天来临。

『咱最喜欢汝这个表情了。』

罗伦斯被赫萝的脸蹭得又倒下去,埋在赫萝腹毛里架构计画。虽然只是很有可能,他仍抱持着相当的把握,对赫萝解释他的计画。

这件事,是因他在萨罗尼亚所为而起。

既然开端在萨罗尼亚,那么解决的头绪自然就在那里。

『汝啊。』

赫萝眼中闪耀着期待。

「我们走。」

能看见伊弗错愕的表情。

再来就是找齐寻宝伙伴了。

两人取回拴在林子里的马,赶往托尼堡,在午后不久来到森林西侧。

赫萝单独入林,变成狼调查罗伦斯所需的种种。

罗伦斯则分头走老祭司那份地图上的路,可是那似乎平常很少人用,野草已经长到骑不了马,只好下来步行。

「你应该跟赫萝一起进森林的。」

罗伦斯这话是对马说,而那名字似乎让马很不高兴。大概是被绑了一晚的狼毛,已经受不了了,看得他忍不住笑出来。

当他绕到森林南方,太阳已经相当歪斜了。

睡眠不足使他双腿发软,远远见到那口大池子时,真的松了一大口气。

根据老祭司的地图,领主的宅邸应该就在这称得上湖的池边。

周围有零星几栋平民的屋子,但称不上聚落。水量丰沛的水道往四面八方延伸,人们用这些水灌溉农作物。没种小麦只种蔬果。从遇见迈亚的税关到托尼堡这条路上,也是愈接近森林愈多流水,见过好几条快腐坏的桥。长久以来守护托尼堡不受敌犯的,即是水乡泽国这样的天险。

这里的田地和道路同样有许多高低落差,在直连大池子的水道边,能看到底下的大片水面。池畔有条小栈桥,拴了两只小船。

在雾气重的清晨走过这里,会分不清哪边是水哪边是田吧。

见过这边土地的状况,罗伦斯肯定了一件事。

虽然人生地不熟的旅行商人容易因为缺乏资讯而遭遇亏损,但萨罗尼亚的经验也告诉他,来自外地有时也会带来利益。

而这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罗伦斯发现的,是在羊皮纸地图上拼出的结果。当然,无论是马洽斯和卡兰的商人,还是伊弗跟基曼,都一定看过地图无数次,绞尽脑汁想方设法。

因此,用相同地图想出众人所不能的妙计,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但在这一点上,罗伦斯多了一个优势。

那就是萨罗尼亚的遭遇。

羊皮纸价格不菲,用刀刮去无用文字重新写过的事并不稀奇。像这种时候,看得仔细一点就能发现过去书写的痕迹。将罗伦斯扯进今天这件事的木材关税问题中,他就是像这样发现了「地图底下」的东西。

那是刻划于土地上,现代商人绝不会见过的古老记忆。连伊弗和基曼也恐怕没有的知识。

于是罗伦斯将他与赫萝独有的旅行回忆,也叠上这张地图。

他和赫萝是如何在谁都认为不可能的状况下找出新泉脉,在温泉乡纽希拉开设温泉旅馆的呢?

叠上这两张地图以后,托尼堡的地图就完全不一样了。

两个如兄弟般老是抢同一块面包的城镇,仍有可能在巨大的财源下连结成同一个商圈。

系起他们的,即是这托尼堡森林。说得更精确点,是应仍留在森林中的古老记忆。

「罗伦斯先生?」

从田埂上眺望大池子和对面的领主宅邸时,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转头一看,是马洽斯带着随从骑马过来了。

「拜见领主。」

罗伦斯想下跪,却被他制止。

「卡兰那边怎么样了?」

马洽斯下了马,将缰绳交给随从,作势要罗伦斯过来。

罗伦斯看了看马洽斯和马的脚,两边都沾满泥土,多半是先前都在森林里吧。

为了好好看看这片或许再也见不到的富饶森林。

「我认为伊弗-波伦这位温菲尔王国的代表,的确是可以信任。」

马洽斯不疑有他,但显得有些失望。

即使觉得卡兰的计画救得了他的领土,他还是希望伊弗是足以令他反悔的败类吧。

保护森林与改善领地经营状况这两个无法兼得的愿望,始终在他心里交战。

最后为了人民,马洽斯将希望赌在改善经营上。

「这样啊……辛苦你了。」

马洽斯咽下罗伦斯的报告,压进肚子里并这么说。

这样的反应,让罗伦斯觉得在萨罗尼亚放弃成为贵族的权利真是选对了。要保护的东西少,需要纠结的也少。

就在罗伦斯同情地看着马洽斯要随从迅速回宅为签订契约作准备时──

一大群乌鸦忽然飞离远方的森林。

森林炸开般的画面使马洽斯惊讶看过去的下一刻,一道冲击般的巨响轰进他的双耳。宛如整个森林都在咆哮的巨大长嚎刮起强风,扑打马洽斯浑身上下,掀起水波,将林中众生吓得六神无主。

那巨嚎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当音浪过去,一切彷佛未曾发生。马洽斯面带不敢相信那是现实的表情,目瞪口呆地望着森林。这当中,只有罗伦斯一个冷静。

不,或许有那么点兴奋。

因为那长嚎是赫萝的信号。

「启禀领主。」

马洽斯被这声唤吓得脖一缩,转过头来。

「伊弗-波伦是盯上了这丰饶的森林,画了一张漂亮的设计图。尽管没有诈取不当利益,她的利益却显得有点太多了。」

马洽斯困惑地注视罗伦斯片刻,不安地看看森林再转回来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领主您之所以想加入卡兰的计画,是因为想改善与教会的关系和债款问题,让子民过得更好吧。」

马洽斯想开辟森林,绝不是因为私欲。

「但您也因为如此,必须背负失去森林的危险,而卡兰也是相同处境。」

即使没有明言遭到伊弗利用,马洽斯听来仍是这么回事。

因为他原本就有点这样的感觉,也为强硬不起来的自己感到惭愧。

「罗伦斯先生,现在还挑这来说做什么呢。」

于是马洽斯疲惫不堪地这么说。

表示世间常理即是如此,无法违逆。

然而罗伦斯在推翻常理这点上,可是经验独到。

「如果有价值连城的东西沉睡在这森林底下,您会怎么想呢?」

基曼曾开玩笑说,能挖到黄金就好了。

黄金虽是痴人说梦,地图却清楚显示出了宝藏的位置。

谁也没能发现的宝藏,就这么被外地人在另一个城镇找到了。

「请问领主,您知道我是从哪来的吗?」

罗伦斯突来的问题与他商人式的微笑,压得马洽斯一时说不出话。

但视线没有移开,因为他在罗伦斯眼里看出了异样的自信。

「你……」

马洽斯吞吞口水后说:

「你是从……纽希拉来的吧。」

「是的,我在温泉乡开旅馆。因为挖到了泉脉。」

马洽斯依然疑惑皱眉,抿起了嘴。

「然后再加上以前的地图,领主。」

罗伦斯指着一旁广大的池子说:

「这口池子以前是与什么相连,而今天又是什么状况呢?我之前就是因为解开了这类的谜,才会获得说不定能与领主您并肩的机会。」

传说中,曾有条大蛇横躺在萨罗尼亚平原中间。

当时赫萝从高塔上瞭望麦田,为大蛇的痕迹吃了一惊。马洽斯现在的表情就跟那很像。

「地下……水?」

马洽斯如此低语后掩起了嘴。

「这地方根本就不怕没水用,烦恼水太多的时候还多多了,挖水也没用……」

「只为挖水的话,是真的没用吧。」

毕竟那不是温泉。被勇者赶到地下的大蛇,仍有些许痕迹留到了今天,成为地下水透露于各处。挖出那些遗迹,是不会立刻变成金钱没错,还要配上基曼说过的话。

水与水流,会是宝贵的资源。

「我想把从旧河道痕迹渗出来的细小泉水汇聚起来,然后修整水道,用托尼堡的木材造水车。这里得天独厚,起伏比周围地区还要多,非常适合水车运转。」

现实上的问题渐渐显露出来,使绷着脸的马洽斯眉头愈皱愈深。

「你说水车?要我靠磨面抽税吗?不……」

马洽斯摇头否定自己,望向森林。

「……是为了制铁?难道是要我把锻造场扩大到需要用水车的程度?不,不是吧,你──你们夫妻俩,感觉是站在森林这一边。」

基曼会相信罗伦斯保护森林,是因为他说想要维护在萨罗尼亚得到的收麦权。

可是马洽斯不是商人,而是深深根植于森林的人。

能够了解罗伦斯他们对森林有种与金钱损益无关的特殊感情。

「是的,我们的确站在森林这边。因此水车不是用来磨面,更不是为锻造场未来盛况所需作预备,而是更适合森林的用法。」

罗伦斯捏起自己的衣服说:

「是用来给毛织品缩绒。我们要在这里织布,用布来赚钱。这里有那位师傅的锻造场,很容易取得处理羊毛所需要的灰烬。而且将羊毛加工为毛织品的一切所需,这里全都有。」

马洽斯人都傻了。

「根本就没必要滥砍宝贵的树木,强行在森林开路。将羊毛纺成纱、织成布再缩绒,是水源丰富的土地独有的特权。而且这么做最棒的是──」

罗伦斯卖了点关子才说:

「从此以后,可以和宿敌凯尔贝成为合作关系。」

这名字让马洽斯表情一紧。欠债使他对凯尔贝抬不起头,领主的身分又不许他低头,下意识就排斥了吧。

「你说凯尔贝……?可是他们──」

「对,他们很傲慢,但不是因为恶劣,是城太大了。不管做什么生意,量都需要大到合算。以这点来说,他们会是非常可靠的伙伴。」

伊弗成功煽动了卡兰和凯尔贝的对立。经济结构类似,固然是容易发生对立,但反过来说,利害关系也容易达成一致。

在取得木材上,伊弗最先考虑的很可能是如何避免两城合作。由此编织策略,最后画出现在这幅图。

「依照我的计画,的确是可以用一门生意串起卡兰和凯尔贝,而且这座森林就是那条绳子。为了得到领主您的帮助,卡兰和凯尔贝想必都很乐意向您下跪。」

罗伦斯扮起低姿态的商人上前两步。

以扑进马洽斯怀里的速度接近,像个献上奸计的政商仰望着说:

「领主,计画必须要由您来主持才行。」

马洽斯被震慑似的注视罗伦斯,而他毕竟是现任的领主。

双目随即恢复力量,把话挤出齿缝间似的说:

「你要什么奖赏?」

商人献上妙计,不可能分文不讨。

这是罗伦斯第二次面对这问题。第一次的回答是为了他们,这次为了私欲也不为过吧。

「总共有两样。」

马洽斯对他说的不是金额有些意外,抬腭要他说下去。

「首先是一件衣服。」

「衣服?」

「卡兰要招揽南方的商人过去作生意。所以我想请领主您利用这个门路,以这座森林制成的布,做成一件南方流行样式的女性服装。」

马洽斯很是不解,但随即想起罗伦斯与谁同行。然后带着几分疑念尽力点了头,并说:「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把这计画当成您自己的东西。」

「……?」

见到马洽斯以为自己听漏了些什么的表情,罗伦斯再重复一次。

「请领主您将我们所谈的计画,当成是自己想出来的。因此得到的利益和任何事物,都请您用自己的手来安排。」

「这、这是……」

给你钱,把这买下来吧。

就像听见老板这么说一样。

「觉得很奇怪吗?领主请别忘了,您是托尼堡地区的统治者,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温泉旅馆老板。如果这样能免于招惹到伊弗-波伦,实在是再便宜不过了。」

马洽斯正要张的嘴又闭了起来。

「顶罪费是吧。」

如果是自尊心重的领主,说不定已经大骂大胆狂徒而准备拔剑了。

可是对马洽斯来说,如此不客气的说法反而令人安心。

「……你是说你虽然想出了计画,却不够资格来执行吗?」

「毕竟画在纸上的面包是吃不到的嘛。」

马洽斯似乎还是觉得天平不平衡,难以接受。

贵族都重视面子,这让他有被平民施舍的感觉吧。

「既然这样,我再斗胆许一个愿。」

马洽斯随此话抬起头来。

「假如这个计画成功保护了森林,能请您挑一棵小树,用一切所能去保护它吗?」

「……什么意思?」

「让我子孙的子孙有个依据,为自己的祖先曾经守下这座森林而骄傲。」

不要钱,要名誉。

这样的话对马洽斯而言浅显多了。

算腻金币的商人转为追逐名誉,是天下皆有的事。

「真的这样就够了吗?」

大胆旅人微笑着耸个肩。

森林领主闭上眼,反覆捻须思索。眼皮底下,多半是计画开垦森林,身穿华丽服饰的伊弗。

那无懈可击的气势,吓得马洽斯逃回了森林。

但即使算帐不如商人,名誉就是他的能力所在了。

马洽斯也如此表示般挺高了胸膛,以百战猎犬般的眼神注视罗伦斯。

「会怕狼的人,哪里还敢住在森林里呢。」

如果罗伦斯是个应声虫,会在这时候拍个马屁吧。

「那么,我该做些什么样的安排?需要迈亚吗?」

寻宝的伙伴增加了。

罗伦斯就此向马洽斯说明推倒伊弗高塔的计画。

成功说服马洽斯后,罗伦斯需要立刻联络凯尔贝。

可是他已经累到不能自己赶去,拜托赫萝也有点问题。

于是到马洽斯府上写封信,托其仆从代送。

理所当然地,马洽斯想设宴庆祝,罗伦斯却坚决婉谢了。名义上是需要立刻赶回卡兰斡旋,事实上是得和赫萝会合。毕竟只顾自己吃大餐睡好床,将赫萝丢在森林里调查通往托尼堡森林的古河道,事后不知道会被她怎么修理。

就这样,罗伦斯在日落时分揉着发困的眼出发。到了十分远离人烟的时候,林中漫起难以言喻的可怕气息。

侧眼一看,黄昏的森林暗处有对发亮的红眼睛。

「我这里很成功喔。」

当话送到时,林中的巨大气息已经消失,一名少女抱着衣服走了出来。不知情的人见到了,会以为是特地来泉水沐浴的野丫头吧。

「就不能稍微害羞一点吗?」

罗伦斯傻眼地说,赫萝只是耸耸她细瘦的肩。

「废话少说。汝啊──」

赫萝迅速穿好衣服,大步走来,对刚下马的罗伦斯伸个懒腰,一把捏住他长长了的胡须。

「汝应该有东西要先跟咱解释呗!」

这一骂把马吓了一跳,但罗伦斯已有准备,不慌不忙。这样生气,大概是因为偷听到了他和马洽斯的对话。

「……拜托喔,我的胡子没你的毛那么坚固。」

罗伦斯摸着火烫的下巴左下方说。赫萝看看马背,再看看罗伦斯,赌气地伸出双手。

要罗伦斯抱她上马的意思。

于是蠢羊这忠仆便将贤狼大人抱上了马,自己牵着缰绳走。

「咱都不晓得该从哪气起了。」

赫萝一上马就把手伸进行囊里,掏出肉干说:

「怎么要衣服?」

这里头抱怨的不是字面那么简单。

首先是衣服填不饱肚子这么一个狼性的理由。

然后是因为那件衣服多半不是给她的。

「……如果我们有南方的流行款式,缪里说不定会回家个一次嘛。」

现在不说,届时只会被刮得更严重,罗伦斯便老实招来。

结果赫萝叹的气重到要把马背都压弯了。

「大笨驴!」

这一骂的感情浓到甚至令人怀念。

「想要野味拼盘的话,跟迈亚讨就行了吧。他一定会帮我们打点的啦。」

「汝一定要跟他讲好喔。」听罗伦斯说得那么不负责任,赫萝再度叮嘱。

「然后──」

赫萝气到扯他胡子,不只是因为衣服。

这罗伦斯也懂。

「你不想跟伊弗全面开战是吧?」

说得有点像借口,但仍是事实。

如果伊弗完全是在做坏事,还能闯进她的藏身处,喊声:「全都被我看穿了!」开始对决,但事情就不是这样。况且伊弗现在又比较圆润,在她并非邪恶的情况下正面挡她的财路,感觉有点太不够意思。

「你会注重这部分,我还挺意外的。」

罗伦斯想出了个起死回生的妙计,但功劳、利益全都落在马洽斯手上。

赫萝虽然老爱发牢骚,心里还是把他捧得很高,所以看他得不到应有的赞赏,让赫萝很不平衡吧。

就在罗伦斯想对最爱的妻子说这样就让他很高兴了时──

「难得有机会跟她炫耀说咱家的羊好聪明的耶!」

差点忘了赫萝邀请伊弗几个来参加婚礼,是为了「让他们看看自己幸福的样子」这么一个赤裸裸的理由,现在这样的确很有赫萝的样子。不过这对罗伦斯来说,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伊弗的问题。

「伊弗那么聪明,感觉躲起来也一样会被看穿呢。」

只能祈祷伊弗能从他拼命躲在马洽斯背后,看出他没有敌对的意思,还有一点过意不去了。

「而且我希望伊弗能继续帮寇尔和缪里。」

听罗伦斯这么说,赫萝转了回去,又叹一大口气。

「汝真的是头大笨驴呐。」

「嗯?」

「那家伙才不会生气,肯定是高兴坏了呗。」

「咦……?」

从赫萝没趣的表情,罗伦斯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若有个有嚼头的劲敌,就不缺玩伴了。

只要不扯到钱,做她的玩伴也无所谓。但若为了这点和她全面开战,感觉是个很不划算的赌。

「不过呢,要是汝和她打得太开心,咱也高兴不起来啦。」

赫萝甩甩尾巴,马不安地回头看背上的狼。

「你太瞧得起我喽。」

罗伦斯苦笑交掺的话惹来赫萝的冷眼。

「汝是说咱没有眼光?」

汝是站在贤狼身边的商人,怎么可以是普通货色。

忘了是什么时候,她好像说过这样的话。

「跟伊弗正面开战你又吃醋,是要我怎么办啊?」

罗伦斯的回击让赫萝噘着嘴点了头。

「真伤脑筋喔。」

罗伦斯没说她只是想耍任性,改为这么说:

「我就是解了很伤脑筋的谜题,现在才会在这里呀。」

赫萝讶异地瞪圆了眼往罗伦斯看,嗤嗤笑起来。

「说得比唱的好听。」

她打从心底高兴的脸,让罗伦斯跟着笑了。

「可是这个扭转局势的计画,倒也不是没有悬念。」

「嗯?」

在叩叩马蹄声中牵马前行的罗伦斯说:

「这个计画的一端,不是系在伊弗那位她自己和大家都公认的宿敌上吗?」

追根究柢,伊弗被寇尔看破阴谋而投降,以及乐见于罗伦斯与她作对,都是因为罗伦斯和伊弗不是站在同一个位置上。

但基曼却是和伊弗很类似的现任大商人,双方一定经常隔着王国和大陆之间的海峡互别苗头,或是互相打压。

这样或许也是感情融洽的一种,可是这等于是打掉伊弗笑呵呵地准备去拿的大面包,基曼忍得住不去激她吗。

实在有点不安。

「哼哼,咱也很想看看她气得直跺脚的样子。不用怕,没问题的啦。」

被伊弗周全的计画弄得动弹不得时,赫萝就气得直跺脚。尽管一下生气一下懊恼一下开心忙得团团转,赫萝却说那些感情的涌动全都是快乐。

像狼一样,能尽情奔跑就是快乐。

或许基曼和伊弗也是如此呢。

「我真的很希望能和平落幕。」

听羊无力这么说,赫萝嘻嘻窃笑,拍拍马背要罗伦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