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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同伴中的敌人,敌人中的同伴

1同伴中的敌人

青覆山脉的群山之巅大雪弥漫,在黎明时分连山中村落也降起冰霜时,于新悠果皇国的皇宫中举行的宫廷议事作化了充满紧张与焦躁的修罗场。

皇帝环视了表情黯淡的重臣后,对拉拓乌说道。

“我们皇国军的备战已经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拉拓乌大将的额头冒汗,瞥了一眼身旁。站在拉拓乌大将身边的就是他的弟弟,皇国陆军副将加廖。

加廖与哥哥拉拓乌在身形和性格上完全不同。拉拓乌脸色红膛,说话时的大嗓门如同在威慑他人。与他相比,加廖把已经染上斑白的黑发打理很整洁,一眼看上去是个身体瘦削的人,实则肌肉健壮,几乎不会在脸上和声音中表现出感情。

加廖展开了随身带来的卷轴。

“恕我冒昧的奉告,关于皇国军的备战,我等陆军、海军双方正在进行细微的调整,因此由我来说明现状。”

得知桑加尔王国叛变到达路休帝国那边时,皇帝和拉拓乌大将制定的防御策略的核心就是建造堡垒。

于达路休帝国进攻之前,在那些大军可以从国境通往京城的道路要害之处建立碉堡,进行防御。

防守碉堡的一方比起攻击方需要的兵力少,这样想来,的确是个便宜之策,但有几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其一,利用这个策略可以保护京城,却会眼睁睁的看着达路休夺走南部的粮仓地带。

其二,如果要在所有的道路上建造坚固的碉堡,时间和人力都不充足。若是演变为持久战,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农作物能否有个好收成。所以不能过多的征召农民,让耕地荒废。特别是,如果失去了南方的粮仓地带,就必须依靠中部和北部的农作物。

面对这些指责的声音,拉拓乌大将是这样回答的。——国家的灵魂就是皇帝。即使会失去国土,也应该以保护京城为最优先的事项。

此外,没必要把所有的碉堡都建筑得很坚固。如果人手和时间不足,在进攻京城时会绕远的道路上的碉堡只是做个样子就可以了。

不过,如果有关这个策略的情报流入了达路休,就要承受巨大的失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拉拓乌建议必须闭关锁国。

阻止外来的间谍进入自不必说,此外还必须防止如今就潜藏在国内的间谍逃脱。——因此,要关闭所有的国境线。

这条国策已经实行了一年零数个月。在京城附近的碉堡正处于稳步的建设中,如今在国境的附近也能察觉到碉堡的迹象。

征招士兵,分配到全国各地。

新悠果皇国正在举全国之力聚集抵抗侵略的士兵。——但是,从全国征召上来的士兵数,仍然不及已经在桑加尔半岛集结的达路休帝国军。

加廖平静的进行报告。修格对皇国备战的现状感到心里发凉。

加廖没有像他的哥哥拉拓乌一样,打着“皇国军的灵魂之力是贼军的百倍”这样华而不实的旗号,只平淡的报告了事实。对列席于议事会的所有人来说,仅此就足以看清保护着自己的军队即使能抵挡住二、三次进攻,随后仍会渐渐不支,陷入被围追堵截的困境。

加廖的声音在冷静的议事会场上回荡。

“根据潜伏在桑加尔的间谍报告,今年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频发,达路休帝国迟迟不能将大舰队驶入桑加尔半岛。

“头一仗只有如今驻留在桑加尔半岛的军队参战吧,兵力在三万左右。我打算在皇国与桑加尔的国境线上爆发的首战中,于战争的最前线从民众中征招民兵。”

右大臣突然举起了手。

“把农民和商人这些连剑都不会拿的人带到前线去,不是反而助长了敌人的气焰吗?”

加廖等到大臣说完后才开口作答。

“这正是我的目的。敌军未曾与我们新悠果皇国军战斗过,所以会轻敌。

“面对民兵的敌军会越来越轻敌,想要一口气的进攻,战胜我们吧。届此,我会让我们久经训练的新悠果皇国的正规军,与那些浮躁起来的敌军对峙。

“民兵也是人。让他们拿剑和枪的话,至少也能让对方疲于应战。民兵原本的用途也就是这样。

“打挎了民兵后,敌人会骄傲自大,察觉不到已方的部队已经疲憋,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正规军再前去迎战。”

原来如此,右大臣的点头似有此意。修格心情沉重的看着加廖。

以大量人民的牺牲为代价换来的胜利,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这是为了等待援军的作战,的确是有意义的。但是,新悠国皇国没有可以前来相助的盟国。

时间是达路休的好伙伴。达路休没有着急的必要,他们只要一点点的蚕食掉新悠果皇国军,让我方疲于应战,就能在来年春年调来大舰队。

即使新悠果皇国有增兵的手段,也没有时间休养生息。每经一次战斗,军队都会缩减,被削弱。

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没有人说出来。

因为他们相信拉拓乌大将的策略吗?他的策略无外乎,进攻碉堡需要防守方的数倍士兵,只要能坚强的守住碉堡,胜利的希望总有一天会到来。

在这群人中有人和敌方勾结了。哪些碉堡是急忙赶造的,虚有其表,这些情报已经泄露到达路休了吧。

修格闭上了眼睛。

(……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个想法沉入了他的胸口,随后蔓延。

人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平时不断努力,忍耐着似乎漫无止境的时间,如同一步一步的在坡道上攀登似的构建着未来,但偶尔也会像眼下这样,被迫在一瞬间做出会影响自己未来的重大选择。

即使如此,也只有现在能放手一搏。——没有时间再犹豫和等待。

修格抬起头,环视起聚集在议事厅的本国高层。在这个瞬间和加廖的视线对上了。加廖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修格则因他不知为何看向了自己而在心底皱紧了眉头。

因为他察觉到了修格正要开口的动静吗?若是如此,这个男人的直觉比想象中的更加敏锐。

修格拿起了搁在身边的卷轴,突然将全身朝向了皇帝。

“请您允许我冒昧的报告。”

修格的声音让所有议事的要员都抬起了脑袋。皇帝注视着修格点了点头,允许他发言。

修格用通透的声音报告道。

“关于如今天上呈现出的天相,我有事要禀报。”

皇帝的脸上阴沉了起来。

议事的要员们互相对视着。按照惯例,有关天相的事,观星博士必须先向皇帝一人呈报,然后再由皇帝判断是否把相关的解释告知芸芸众生。修格想要在议事的场合中说出有关天相的事,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某种不安定的因素。

修格说道。

“我等观星博士的本分即解读天意,传达给皇帝,帮助您做出决断。

“如果加盖伊在皇帝做出判断前传达了天相,那我就没必须在本次军事会议上向您禀告了……”

观星博士加盖伊察觉到了皇帝的视线后羞得满脸通红。最近两天,加盖伊始终不离皇帝的左右,没有回过‘星之宫’。修格看准了这个好时机,急忙召开‘观星会议’,解读天相后写出了这个卷轴。

皇帝看着修格边的卷轴,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加盖伊,皱紧了眉头,视线又回到了修格的身上。

“出现了怎样的天相?”

修格行了一礼,随后解开了卷轴的纽扣。

“天相如您所知,并非一两日所能判断之物。将最近数年、这一年乃至半年间的天相重叠,从其中的变化中才可以做出解读。

“我等观星博士为了辅助皇帝在这次军事会议中做出决断,召开了解读天相的‘观星会议’。”

修格展开卷轴,将以美丽的蓝色为底、金线构描出来的天图呈给皇帝阅览,同时说道。

“我稍后再补充说明细节,我等观星博士的结论是,如今的天相明显呈现出‘生成变转之相’。”

议事会上的要员们更加喧哗了起来。

皇帝皱起眉头,注视着修格的眼神像是在试探他的真意。

“……目前我国正将遭受敌国的侵袭,天上呈现出‘生成变转之相’可谓自然而然之事。因此,何必特意的提出此事呢?”

修格微微低下了脑袋,用坚定的声音自问自答。

“‘生成转变之相’昭示两个完全相反的未来,古往今来皆以为然。其一是新事物诞生的吉祥之意。另一个则是旧事物破灭的凶兆。”

他的话宛如鞭子打在了所有人的身上。要员们不再出声,屏气凝神的注视着修格。

“会给民众带去怎样的未来,这全要依靠皇帝的判断。”

修格的脸上因紧张而变得一片铁青,眼睛中流露出坚决的信念。

在场的要员们才发现,这个端正的面孔尚带稚气年轻人,正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向皇帝进言。

“民众的鲜血染在这片神圣的国土,悲伤的声音在此间回荡,请您万万不要赐予我们这样的未来。——我相信皇帝会向我们导向吉运。”

皇帝一时间没有说话,注视着年轻的观星博士。修格已经不再低垂着头,目不转睛的抬头回望着皇帝。皇帝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得怒上心头。

“……你的意思是,避开战争吗?”

修格的身体一动不动,回答道。

“我的身份是见习圣导师,没有立场进行那样的进言。

“陛下了解这个国家的一切现状。开战的话会发生怎样的状况,必须在战前进行充分的预测。

“我只是盼望您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安静的议事厅中,突然响起了衣服摩擦的声音。

皇帝从王座站了起来,这个异常的状况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仰望着皇帝。

“你们……怕死吗?”

皇帝的视线从修格的身上移开,看了一圈在场的要员后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南方的诸国宛如野兽一般互相蚕食,我的祖上讨厌他们的污秽,在很久之前来到了此处北方大陆。

“此前,我国和他国互不侵犯,在天神的谕告及引导下,不是建立起了一个纯洁的国家吗?这个国家虽小却充满了丰富的果实……

“这里即为天上之理于地面实现、宛如宝石般纯洁的国家。”

皇帝的眼角渗出了泪水,在场的要员们如同冰冻般注视着此情此景。皇帝原本平静的声音如今像是再也抑制不住满溢的心情,呈现出颤抖的音色。

“我由衷的相信我的双亲已经化作的天神。按照他们的教谕,会有双亲抛弃自己纯洁的孩子吗?……天神肯定会拯救我们。”

皇帝没有擦拭已经流到脸上的泪水,环视着在场的要员。

“你们怕死吗?不愿意相信天神,战斗至最后的一兵一卒吗?你们要吝惜自己的性命,跪倒在污秽的、贪婪的侵略者面前,将这个生你们、养你们的——无可取代的国家送到他们污秽的手上吗?”

不知何时,要员们都双目含泪了。

那些手中紧握着权力、使唤他人、互相掣肘、朝夕活在政治斗争中的大臣、近卫队长以及军中大将们的脸颊都湿润了。

“主上……主上……”

“我们打从心底热爱这个国家,这个由天神和皇帝守护的国家。

“这里没有害怕死亡,将国家卖给敌人的窝囊废。”

拉拓乌大将也感极至深的站起,咆哮般的表态。

“我们要战斗到最后一人,战斗,战斗,战斗到底!要让肮脏的达路休、背叛者桑加尔明白!我们是由天神守护的正义之师!”

赞同的声音震撼全场,修格低下了脑袋。

等到兴奋的声浪渐渐平息后,皇帝缓缓的说道。

“我要将这个国家引向最纯洁的未来。……请诸们全心全意的相信我。”

要员们以头点地。

议事结束后,要员们互相嘈杂的交谈着,走在昏暗的皇宫走廊中。唯独无人向修格搭话。

“——供奉天神的观星博士居然说出那种话,太可耻了。”

有人小声的咒骂,还有人用可怜的视线看向修格,大部分的要员都认为修格亲后葬送了自己的未来。

当事人修格走在走廊上,心里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事。

(……这样一来,诱饵已经足够了吗?)

修格在走廊里拐弯,正要前往‘星之宫’时,突然发觉身后有人快步走向了自己。

修格回过头,在胸前抱着卷轴的加廖向修格轻轻的点头示意。然后装作错身而过的样子,用周围的人听不到的音量低语道。

“我想跟你说点事儿。明天的‘黎明之刻’请到祈祷堂的后面来。”

修格感到全身颤抖。

(竟然是加廖副将……!)

自己拼上性命钓上的人物快步的离开了,修格悄然的注视着他的背影。

*

晨间的雾霭打湿了树木,树皮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修格找其他的观星博士要来了早晨的祈祷工作,在祈祷堂向天神奉向圣水,跪在地上发自内心的祈祷起来。

祈祷堂里没有神像等物,只在中央处有一个土堆。六边形的屋顶中央开了一个天窗,早晨的一缕阳光照射在那个土堆上。

(生命诞生于天与地的交汇处。……神、人、乃至生物,此世间的一切本来就是如此。朴素却不可侵犯的严肃之理。)

注视着泛起白色的地表,修格的心中如此想道。

(这里有神圣之物。——在这里,以及世间的一切。)

修格缓缓的起身,看向皇帝的寝宫所在的方向。目不转睛的凝视了片刻后,断然的转过身去,离开了祈祷堂。

祈祷堂的后面是假山。

这个时刻连男性杂役都还没有出来工作,广阔的假山包裹在平静宁和的朝气中。

一个靠在假山石头上的男人看到了修格的身影,站了起来。

加廖没带任何随从,只有短剑别在腰带上,看上去和昨天在议事厅时的印象判若两人。他在议事厅上如同冰柱,如今则像是个心直口快的男人。他已五十有余,年龄的痕迹只有鬓间的白发,看上去比哥哥拉拓乌大将要年轻许多。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加廖副将没有穿帝国军正装时的样子吧。)

修格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你来了呢。”

加廖露出了笑容。

“我为何要让你劳步来此,想必你已经心知肚明了吧。”

修格歪了下脑袋。

“我到是想到了某个可能性。”

加廖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

假山上的植被稀疏,因此视野开阔。在祈祷堂的阴影处只要仔细倾听是否有人靠过来就可以确保安全。

“恰克慕皇太子殿下早就得知,在这个宫廷内部有人与达路休帝国勾结。他用书信或是某种形式告诉给了你吧。不然,你也不会对我身边进行搜查。”

原来如此,加廖早就察觉到了……修格明白了。

加廖的笑声更大了。

“恰克慕皇太子真是英明之人。但不论如何,他还太年轻了,看到了幼稚的梦幻,想要改变这个国家的未来。

“要是殿下能老实的回国,计划就能进展得更迅速了……”

“你所指的这个国家的未来……是成为达路休的附属国吗?”

“当然。”

太过明确的回答让修格凝视起了加廖。加廖的唇角露出了笑意。

“我是皇国陆军的副将,在失去了恰克慕皇太子的如今,又成为了下任皇帝的舅爷。对于我为何与敌国勾结,你感到很不可思议吧?”

“是的。”

加廖的眼眸中闪过了钢铁般的神色。

“正是因为我站在这样的位置上。有关本国军队的内情以及其他国家的情报,我都能拿到第一手的资料。——我第一个预测到了本国的灭亡。”

加廖注视着修格。

“从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观注着你的举动,通过商人收集达路休和桑加尔的情报。认为你也和我看到了相同的状况。”

修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倾听着加廖的话。加廖稍稍移开了视线,透过叶间的空隙看向早晨的白日,说道。

“这个国家正站在毁灭的边缘上。”

加廖的视线又回到修格的身上。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

“你不相信天神的守护吗?”

修格低声问道,加廖歪起了脑袋。

“你是何意?”

修格没有回答。

“天神一直在观望这个世界。暴雨引发的塌陷致人死亡,人因丑陋的欲望杀害他人,而天神只是注视着这一切。——我相信天神,但不像哥哥那样相信最后会有奇迹发生、我们因此得到拯救的巧合。

“你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然的话,昨天应该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修格的心里极为惊慌,同时注视着加廖。

这个人一直安份的跟在哥哥的身后,从未多余的表达过自己的见解,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思考。

加廖笑了笑。

“就像是,不能近距离的观看神圣之物。我比你年长了三十岁有余,曾侍奉过先帝和现今的皇帝。

“而且,我的侄女……她的儿子是个和哥哥一模一样,肤浅、急躁的孩子,一想到他会登上帝位,就能预感到神圣的光辉在渐渐的式微。”

修格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说的真直白呢。我不认为这样的方法可行。”

加廖耸了耸肩膀。

“因为是对你说,我才如此直截了当。”

“因为我让皇帝扫兴而没落了吗?”

加廖笑了出来。

“正因为是你,我才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不过,的确是这样。

“你昨天的进言很可能是对我设下的陷阱,但很抱歉,在圣导师病倒、恰克慕皇太子亡故的如今,你已经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即使你向皇帝告发了我的背叛,皇帝还是会相信我的话。”

加廖收起了笑容,看着修格。

“修格先生。——你不想从毁灭的边缘拯救这个国家以及人民吗?

“成为附属国后,国家绝对不是灭亡。你看看桑加尔,看看他们顽强的做法。他们在成为附属国后,变得更加富饶了。

“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如何战斗至最后的一兵一卒,这样的无聊的想法。而是如何让达路休帝国看出我们的价值,以更加有利的条件成为附属国。”

修格低声说道。

“为此,要把国家的灵魂……献给达路休?”

加廖缓缓的摇了摇头。

“仅是那个人的话,并非国家的灵魂。——即使是我侄女的儿子也能干他的工作。”

修格的声音变得冰冷了。

“是这样吗?大臣们昨天都流泪了吧?让倔强的他们都能无意中流出眼泪,那个人拥有这样的力量。国家之魂存在于道理之外。”

加廖用力的点了点头。

“正因为如此,你才是不可或缺的。修格先生。让所有人都认为此后即将发生的巨大变动,不是谋反也不是毁灭,而是上天为了引来幸运而描绘出来的图卷,只有你才能做到此事。

“我所做的行为不能说是欺骗民众。昨天你拿出星图给大家看的时候,我不由得感叹这正是上天的声音。

“‘生成转变之相’——旧事物破灭,化作新的形式,只有这样这个国家才能得救。”

加廖平静的说道。

“被杀戮至最后的一兵一卒,成为达路休的奴隶,皇帝和哥哥正将国家推向这样的结局,而我则想保留下皇帝的血脉这个国家之魂,保全国家的形式。——你觉得,哪一方是真正的为国忧虑?”

修格低头陷入了思考。

小鸟开始在头顶的树枝上成群结队的鸣叫,回荡在宁静的空中。

修格低着头,晨间的阳光照在他白嫩的侧脸上。加廖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难道说,你还怀有与罗塔王国结成同盟的希望?以前恰克慕皇太子曾提出过这样的策略,但和罗塔结成同盟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修格眨了眨眼。

“是这样吗?”

“嗯。不可能。非常遗憾。”

加廖露出了苦笑,同时解释道。

“罗塔王国的内部并非坚如磐石。你也知道,南部的大领主们一有机会就要策略谋反,取国王而代之吧。

“根据我从达路休的间谍手中得到的情报,他们南方的大领主们从很久之前,就和达路休帝国勾结在了一起。”

修格感到皮肤一阵发冷。

“你说什么?”

加廖的笑意更深了。

“罗塔南部的大领主们以来自肥沃耕地的收入以及和南方大陆的海运积累起了巨大的财富,但和达路休之间的交易仍要以桑加尔王国为中间商,达路休帝国以直接交易为诱饵,和大领主们达成了协定。

“比如支配着南部最大的港口城市的斯安大领主,听说他与达路休帝国的第一王子有着很深厚的交往。”

修格皱紧了眉头。

“不是第二王子拉乌尔?”

加廖点了点头。

“不是拥有进攻我国优先权的拉乌尔王子,而是他的哥哥哈萨尔王子。

“哈萨尔王子被弟弟抢走了进攻新悠果皇国的优先权,于是找准了罗塔王国,想挽回自己的名誉吧。”

加廖又以讽刺的语气补充道。

“是弟弟先进攻新悠果皇国呢,还是哥哥先进攻罗塔王国呢,只是他们兄弟俩的竞争吧。”

修格语气冰冷的说道。

“你被当作了那对兄弟打架的道具吗?”

加廖没有生气,甚至还露出了微笑,像是早就预料到修格会说出这句话。

“若是为了拯救这个国家,即使我成了道具或是如何,都没关系。

“如果能让拉乌尔王子明白我是一个能干的道具,将来我也能得到引导这个国家的力量。比起我个人的自尊,这点更加的重要。”

修格看着露出微笑的加廖,在心底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这个人不只想杀死皇帝,还要杀死他的哥哥。)

这样一来,在新悠果皇国成为附属国时,他就能以辅佐皇太子的名义执掌大权了。

加廖的打算很丑陋吗?——不是的。他不依靠天命,想要引导这个国家走向的未来无疑是能够让这个国家离开毁灭之边缘的途径之一。

修格注视着加廖的眼睛。

“罗塔南部的大领主们把祖国卖给敌方,打算在罗塔成为附属国时掌握国家政权吧?”

加谬平淡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罗塔王也被家臣送上了断头台。而且还是被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半个国家的大领主们。——罗塔王国说不定会比咱们国家更早的成为达路休的附属国呢。”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在地面一闪一闪发亮的冰霜溶解后濡湿了地面,腾起了一股泥土的味道。

早晨的假山发出的气味围绕着修格。

(恰克慕殿下……)

那位少年怀与罗塔结盟的期望跳入了大海中,他的不幸让修格悲叹不已。就连仅存的微弱希望也在逐渐远去。

为了弥补这份透明的光亮,自己必须走上一条充满血腥的道路。这条道路鲜明的浮现在修格的眼前。

2奇怪的敌人

“……比想象中的沉重好多呢。”

男人来回挥舞着手中的短枪,感叹道。

巴尔莎沉默的注视着。如果身体没有受到麻痹,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足以让她跳起来抢回短枪。但如今只能坐以待毙。

“——你是何人。为什么要救我。”

男人听到她小声的质问后,把短枪的金属箍轻轻的放到地面,向下俯视着巴尔莎。

“我叫做阿拉由坦-修乌寇。救你的理由……太复杂了,简而言之就是不能说。”

说完后,名叫修乌寇的男人拿着短枪走到了门旁,锁上了门。巴尔莎皱紧了眉头。

(为什么从内侧锁上了门……?)

修乌寇把短枪立在门上,从里面的餐桌拿了些东西回来。他拉出床旁边的椅子,坐在上面,把拿来的秋乌尔叼在嘴上,高兴的抽起了烟。

“这样一来,一时间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了。咱们慢慢谈吧。”

修乌寇看了眼巴尔莎的表情,又补充道。

“那个被你殴打过后脑勺的男人是个好人,但有个坏毛病就是对我过度的关心。因为我和他相遇时才十七岁么,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真麻烦。”

他坦率的口气,像是在和熟识已久的朋友聊天。

巴尔莎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男人。

如果不弄清楚这个男人的身份,就看不出他的意图。如今这个男人握着所有的手牌,巴尔莎的手里则一张牌都没有。得找几张用于看穿对方真实身份、试探对方意图的牌。

巴尔莎小声说道。

“你的口音有点怪呢。”

修乌寇的唇角露出了笑意。

“让我来说的话,反而是北方的悠果人有口音。”

巴尔莎大吃一惊。

“你是南方的……”

修乌寇点了点头。

“我的故乡就是位于南方大陆的悠果皇国。——虽然如今被达路休歼灭,成为了附属国。”

巴尔莎感到后背上有冰冷的东西在跳动。

(这个人果然是达路休的爪牙……)

修乌寇似乎看穿了巴尔莎的心思,说道。

“茨拉姆港里可是挤满了达路休的间谍呢。斯安大领主的儿子得到了一个塔鲁法‘红炎石’的头带饰品,设计非常的罕见。这个传闻引起了狼烟。”

巴尔莎闭口不言。他为何对自己言明此事,他有何用意?男人继续说道。

“恰克慕皇太子投海自尽的消息,在那艘船即将到达桑加尔半岛时已经用鹰传往了各地。我听到这件事时……感到胸口一凉。没想到恰克慕皇太子选择了这样的结局。”

修乌寇注视着巴尔莎,说道。

“那个人曾在我的面前自杀。”

巴尔莎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也回以视线。

(——这个男人……)

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疑惑在巴尔莎的心中膨胀到了疼痛的程度。

修乌寇看着巴尔莎,继续开口。

“因为他是个聪明又过于纯粹的人吧。在他的心目中,与其背叛人民的依赖,不如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颤抖。修乌寇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又微微露出了笑容。

“不过,他可没那么柔弱,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因为太过纯粹,感觉像是被折断了……却没有断掉。在心底还有着不屈不挠的精神……”

巴尔莎突然打断了修乌寇的话。

“——够了。”

修乌寇惊讶的抬起了头。

“唉?”

“你是达路休的间谍吧?毫无疑问是我的敌人。在我看演出时,敌人却突然蹦出来对我诉说起后台的秘闻,我现在的心情就是这样。而且还亲昵的把手绕上了我的肩膀。

“你告诉我这些事,到底有什么目的?”

修乌寇缓缓的用手擦了一把脸。

“……嗯,的确如此。”

修乌寇揉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了片刻。随后打开了话匣。

“我的确是达路休的间谍,是你的敌人。但还有一些不能断然的分为黑白的部分。如果这样的说话方式惹你不高兴了,我为此道歉。”

“你没有道理为此道歉。”

巴尔莎低声说道。

“你刚才说过,救我的理由很复杂,如果有一些不能简单的定为敌人或是朋友的理由,你能先说明一下救我的原因吗?在没有分清双方立场的前提下,无法正常对话吧。”

修乌寇露出了苦笑。

“你说的在理。”

然后他的表情认真了起来,开始讲述。

“我刚才说过,茨拉姆港里挤满了达路休的间谍。笼统的说这些人都是达路休的间谍,但在组织内部还分成了两派。”

“同为达路休的一员?”

“嗯。达路休皇帝的长男哈萨尔王子的部下,以及次男拉乌尔王子的部长,双方互相的找磋,掣肘。”

修乌寇说着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又补充道。

“顺带一提,我是拉乌尔王子的部下。按照达路休的说法就是‘北翼’的家臣。哈萨尔王子的间谍们是‘南翼’的家臣。……对你下了麻痹药的人就是‘南翼’的间谍。”

他轻松说出口的事让巴尔莎大感意外,皱紧了眉头。

“——你说什么?”

“你被误认为是我们的同伴,也就是‘北翼’的间谍。

“‘南翼’的家伙们会有这种误解也是理所当然。有一个可疑的女人,在巧妙的向斯安大领主的卫门们打听恰克慕皇太子的消息……听到这样的情报,若问那个女主人是谁,首先就会想到是敌方的间谍吧。”

修乌寇露出了微笑。

“我救下了你,因此‘南翼’的人肯定更加确信你是‘北翼’的间谍了。”

巴尔莎低声说道。

“但是,前来抓我的士兵都隶属于斯安大领主。”

修乌寇把已经变短的秋乌尔在手掌里按灭。

“斯安大领主和达路休帝国已经勾结在了一起,自从两年前。”

巴尔莎猛然瞪大了眼睛。

在救雅思拉时,她曾被卷入罗塔王国内部的阴谋中,当时她对此事已有所耳闻。

(说起来,南部的大领主们只要一有机会就会谋反叛乱……)

修乌寇继续平静的推进话题。

“哈萨尔王子得知弟弟瞄准了新悠果皇国后,选中了罗塔王国。南部的大领主们对罗塔王的统治心怀不满。哈萨尔王子注意到了这个信息。他提出了比经由桑加尔进行的交易更为有利的、与达路休进行直接贸易,让这些领主们密密的积累资产。斯安大领主也吸到了这杯蜜水,背着罗塔王收集了许多武器,并在南部的大领主中巩固他们的秘密约定。

“他们打算以达路休帝国的力量为后盾,强行废除罗塔王,让罗塔成为达路休的附属国,自行掌握附属国的统治权。”

巴尔莎感到此地的现状如同雾气散尽一般,渐渐能看清楚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难以分清这个男人是黑是白,但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这个男人从属于拉乌尔王子一方。拉乌尔王子不想被哥哥哈萨尔夺走攻占罗塔的功劳。

理解了此中的纠葛,仍然压不住心中的寒气,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如果斯安大领主与达路休有勾结,恰克慕真是敲开了一扇不得了的门……)

修乌寇看到巴尔莎的面色铁青,说道。

“斯安从‘南翼’的密探口中得知,儿子手中的塔鲁法‘红炎石’的头带饰物到底意味着什么。传闻中的目标人物恰克慕殿下出现在了自己的城门口时,想必他也吓了一跳吧。”

巴尔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他身上穿着拉夏洛的服装,为何卫门会轻易的放他进城呢。”

“根据我听到的消息,他似乎被卫门赶了出去。

“但是,恰克慕殿下再次来到门前时,斯安大领主的儿子正好路过。他的儿子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如今比父亲更加积极的向达路休示好。

“此外,还有另一个糟糕的偶然。他参加过桑加尔王的即位仪式,肯定见过恰克慕王子吧。虽然恰克慕王子和以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若报上性格,应该还是能认出来的。”

修乌寇说完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向巴尔莎寻问。

“我听说殿下当时穿着渔夫的衣服,是拉夏洛的腰卷服饰吗?”

巴尔莎没有回答,修乌寇毫不在意的继续说道。

“因为殿下对做饭的大婶很中意。她让殿下意识到,拉夏洛的屋船比桑加尔人的船更加安全。”

“做饭的大婶?”

听到巴尔莎下意识的反问,修乌寇露出了微笑。

“恰克慕殿下在去往南方大陆时,负责在船上做饭的大婶是拉夏洛。”

听到这件事的瞬间,巴尔莎的脑袋里感到了一丝光明。几个片断重新组合,突然化作了一个影像。

帕尔用带刺的视线看向修乌寇。

“……这样啊。绑架了那个孩子的间谍就是你啊。”

修乌寇眼神中的笑意消失了。他耸了耸肩,说道。

“是的。我绑架了殿下。”

修乌寇说完话后,场面上沉默了一阵儿。

蜡烛发出了嗞、嗞的声音,火苗不停摇曳。

在修乌寇正要开口时,突然传来了有人想开门的声音和咒骂声。

“……怎么了,为什么上锁!喂,快打开!”

是那个咒术师的声音。

修乌寇吊起眉毛,朝巴尔莎笑了笑。

“居然在这么好的时候出来打扰。”

他说着站了起来,在走向门的路上回过头来。

“我还有一些必须要告诉你的事。也许你会想杀了我,但请等我说完了再实行。”

用轻佻的口气说完后,修乌寇打开了门上的锁。

“……你。”

咒术师大发雷霆的想要冲进来,却被修乌寇按住了。

“等下。到对面说。”

修乌寇用手塔在门板上,向巴尔莎说道。

“身体的麻痹还会残留到今天晚上。随后我会派来女佣人。”

反手合上门后,修乌寇离开了。没过一会儿,传来了从外面上锁的声音。

在昏暗的房间里,巴尔莎茫然的注视着墙壁。

(恰克慕还在斯安的城堡里吗?)

如果斯安和达路休勾结,绝不对把恰克慕送到罗塔王的面前。肯定会软禁起来吧。

他不会被随便杀掉。在即将与新悠果皇国开战的眼下,对达路休来说恰克慕说不定还有利用价值,因为他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想到这里,巴尔莎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恰克慕曾被迫害到想要自尽的程度,这番话像一根刺扎在了巴尔莎的心头。

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追查到了这一步,没想到前方还有达路休的阻截……

愤怒如同白热化的结晶炙烤着她的胸膛深处。

3袭击

安安稳稳的过一天。

巴尔莎的四肢渐渐能稍微活动了,她在床上伸缩着手脚,想要缓解身上的麻痹症状。

一个眼神高度警惕的年轻女人前来照顾自己,除此以外,名叫修乌寇的男人和咒术师在那之后一直没有来过这个房间。

尝试了数次后,巴尔莎终于背贴着墙慢慢的向上爬了起来,成功的做起了上半身。

(这里是间仓库?)

这是一个小房间,没有窗户,屋内粗俗不堪。光源只有对面桌子上的蜡烛以及房间角落处的蜡烛,能看出地板上有摆放过面粉袋的痕迹。这里果然是仓库,搬走了堆积的面粉袋后,当成了房间使用。墙壁是由裸露的岩石堆砌而成,后背贴在上面凉嘶嘶的。

一直能听到波浪滚来的声音。很安静。巴尔莎把脑袋贴在墙上,聆听着水波的声音。

突然,呯的一声巨响,像是某处的门被砸开,巴尔莎吓了一跳,从墙面移开了脑袋。

能听到慌张的奔跑着的脚步声以及有人在大喊的声音。许多声音交杂在了一起。又有像是尖叫的声音。

(袭击?)

那个男说过有敌人。如果这里是他的藏匿处,说不定是被敌人发现,遭遇了袭击。

巴尔莎皱紧眉头。似乎有一丝烟味飘来。

(着火了……)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巴尔莎爬着想要下床。身体能行动,但四肢的前端仍然处于麻痹中,使不上力气。

这样下去,只能等着活活的被烧死。

巴尔莎从床上探出身体,摔到了地面上,冲击力让她的牙齿都开始打颤。脖子还用不上力气,所以还抬不起头。

“……混蛋。”

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爬行,巴尔莎渐渐的向立着短枪的墙壁靠近。只要能用短枪撑住身体,就能用身体撞门吧。多用身体撞几次,说不定能弄坏门锁。

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别无他法。

烟气从门下面的缝隙中渗了过来,如同生物般翻滚,逐渐蔓延。巴尔莎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口和喉咙刺痛。

她用手够到短枪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门突然被踢开。猛然弹开的门板撞到了她的肩膀,巴尔莎大声呻吟。

“……你怎么在这里。”

修乌寇的声音中似乎有些惊讶,跪在地上扶起了巴尔莎。

“喂,别再管那个女人了!”

从房间外传来了愤怒的声音,修乌寇回以大喝。

“你们先走!在老地方见!”

修乌寇说着,脚踢门板,把门关上了。

修乌寇把巴尔莎放到桌子上,然后双手架起床板,立在墙上。

床板被掀开后,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盖子。修乌寇握紧盖子的把手向上抬起,充满了烟气的房间里突然吹进了一阵风。里面是一片昏暗、空荡的空间,有楼梯。应该用来把仓库的货物送到运河吧。

修乌寇走下楼梯,巴尔莎朝着他的背影说道。

“……你应该想到他们会在前面伏击吧。”

修乌寇回过头笑了笑,同时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短剑。然后灵巧的走下了楼梯。

从下面传来了乱斗的声音,听不太清楚。弓弦的长鸣,修乌寇的呻吟。剑刃交加的声音,以及大喊声。

房间里开了个洞后,烟还是越来越浓,难以呼吸。巴尔莎拿着短枪落到地面上,再次向地上的洞口爬去。

向楼梯处探出身体,看清了下面的状况。

表面长着苔藓的石头支撑着河道上的堤坝,堤坝对面是波涛汹涌的黑水。脸朝下俯卧的男人身体缓缓的漂在水面上,随水流动。

修乌寇蹲在楼梯的旁边——腿上中箭了。

“被射中了么。”

听到巴尔莎的话后,修乌寇回头看向她。满是汗水的脸上,黑色的双眸大大的睁开。

“只是腿而已。……不严重。”

“最好别拔出来。”

巴尔莎提了建议,修乌寇急躁的耸了耸肩。

“我知道。只是把露面外在面的部分折断。”

修乌寇咬紧牙齿,折断了深深的刺入腿中的箭尾。巴尔莎坐在楼梯上,一级一级的向下挪动。

来到他身边后,发现修乌寇受的伤不止一处。侧腹部也在流血。

流淌在眼前的不是运河,而是一条自然形成的大河。河的两岸排列着许多小仓库,没有什么照明,显得很昏暗。

除了浮在水面的上男人外,还有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倒在了堤坝上,看不清是死是活。巴尔莎看到那个人的身体后,皱紧了眉头,以成年人的标准来算,身材显得太矮小了。他手中的弓不是长弓,而是短弓。巴尔莎曾经见过这样的弓。

修乌寇喘着粗气,注视着河流的方向。空无一人的小船流过袭击者的遗体旁边,缓缓的漂向河口。

修乌寇看着这样的情景,低声说道。

“埋伏的敌人已经打倒了,但不知道路那边还有多少人。我的腿受伤了,估计没法背着你战斗。”

巴尔莎笑了笑。

“把我放在这儿就好。我自己想办法逃生。”

修乌寇胡乱的擦了把汗,露出了苦笑。

“不行。要是让你死了,我就麻烦了。”

随后他看向了小船。

“要是能上那只船就好了。”

不知那只船是袭击者的,还是用来运货物的,看上去很结实。而且还没有漂到离河岸很远的位置。

不过,身体还处于麻痹中的巴尔莎自是无能为力,腿和侧腹部受到重创的修乌寇也没法游过去、抓住那只小船再跳上去吧。

火势越来越凶猛,灼烧着建筑物,发出隆隆的轰鸣。注意到火灾的人稀稀拉拉的聚集在了河的两岸。

这个燃烧中的仓库,一部分地板伸到了河面上,用粗石柱支撑着。巴尔莎和修乌寇就在这部分地板的下面,所以围观的人看不到他们,但要是呆在这里不动,说不定会有袭击者过来巡察。

必须赶快逃跑。

“……我有个办法。帮我。”

巴尔莎说着扭动身体,把胳膊从袖子里退回外衣中,用力的伸出胳膊,把外衣的接缝处扯断了。

巴尔莎向大感意外的修乌寇催促道。

“快点。我的手指还不听使唤。解开缠在我腹部的绳子。”

巴尔莎总是在腹部、内衣的外侧一圈圈的缠着绳子。这样在腹部被刺时,刃物难以刺得很深,在遇到突发状况时,绳子还会有妙用。

修乌寇默默的拉开巴尔莎的外衣,解开了她腰间的绳子。

“绳子的一头绑着钩子吧。把钩子挂在短枪的金属箍上,短枪就可以当绑着绳子的鱼叉用了。”

修乌寇的眼中露出了理解的神色。

修乌寇麻利的开始了工作,把钩子挂在短枪的金属箍上,站在岸边瞄准后,把短枪扔向小船。

稍微偏了一点,短枪没有刺中小船,似乎挂在了什么地方,拉动绳子能用得上力,小船随之缓缓的改变了方向。

修乌寇咬紧牙齿,以自己的身体为轴,顺着水流的方向画出弧线,把小船拉到了岸边。

巴尔莎听到小船撞击河岸的声音后,说道。

“把绳子放在地面,我用身体压住。”

修乌寇点点头,把绳子的一端交给了巴尔莎,拖着左脚走向了小船。

4小船上的夜晚

小船上堆满了用来装小麦的空袋子。

巴尔莎和修乌寇上船后,钻进了空袋子里,让小船随着水流漂动。虽然有可能飘进大海,但也比被袭击者发现好上很多。如今只能把自己交托给天命。

小船缓缓的向河口流去。

修乌寇横躺在小船的一侧,用手稍稍抬起袋口,观察岸边的情况。

“到河口还有多久?”

巴尔莎寻问,修乌寇小声作答。

“大约半坦(约三十分钟)吧。在到达河口前,应该还有几条支流。拐进去就是大片的芦苇。”

说完后,修乌寇不再说话,再次观察起了河岸。

不久后,修乌寇的身体动了动。

“……到了,是支流。你把体重压到这边。”

巴尔莎点了点头,稍稍把身体压到修乌寇的身上,想用身体控制小船的行进方向。根据水流和小船的倾斜程度改变方向。

“脑袋再稍微向前一点……”

修乌寇指示道。巴尔莎压到他的身上时,血腥味马上变浓了。身体开始发烧。

小船徐徐的变了方向,船头向左转动。进入狭窄的支流后,草蹭着船弦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不久后船似乎挂在了芦苇上,停了下来。

只能听到波浪拍打船弦的声音,以及每次轻风拂过时芦苇沙沙作响。半月投下明亮的月光,云层飘过时又让天地变得一片黑暗。

巴尔莎和修乌寇都筋疲力尽的横躺着,一动不动。修乌寇的呼吸急促,看来紧绷的丝线一旦松开,伤口的疼痛就剧烈了起来。此外还发起了烧。

从岸边传来了轻微的声响,是野兽的脚步声。

修乌寇想抬起头,巴尔莎轻轻的身体按住了他。

一条大狗在岸边徘徊,一边闻着气味,一边扒开草丛前进。狗似乎闻到了修乌寇流出的血腥味,抬起头看了过来。

巴尔莎屏气凝视的注视着狗的影子。

不久后,犬又低下了头,闻着气味走开了。

“……说不定已经被发现了。”

巴尔莎小声说道。修乌寇粗喘着气,回应道。

“猎犬发现敌人的话,肯定会大叫通知主人吧。”

“如果是普通的猎犬。我担的心是不是那样的猎犬。”

巴尔莎摩挲着麻痹终于开始缓解的胳膊。

“在罗塔,有一种咒术师可以通过野兽的眼睛看事物。说不定有人已经利用那条狗的眼睛,发现了我们。”

巴尔莎低头看向修乌寇。

“你知道袭击者是何人吗?”

修乌寇悄悄的嘀咕道。

“……不是‘南翼’的家伙。大概是这个国家的密探吧,全都是些个头矮小的罗塔人。我也曾听说过那种咒术师。”

巴尔莎说道。

“果然是卡夏鲁‘猎犬’么。”

“卡夏鲁……?”

修乌寇吸入了烟气,所以想要反问时痛苦的咳嗽起来。巴尔莎感到嗓子像是被针刺到似的疼痛。没有煮开的河水可能有毒,如今却顾不得许多了。巴尔莎悄悄的伸出手,用手掌捧起了一点水,送到了修乌寇的嘴边。因为手不停的颤抖,大部分的水都撒了出去,尝试了数次后,总算让他喝进去了一些。

巴尔莎也喝了。水中掺杂着泥土和草的味道,好歹缓解了喉咙的饥渴。

即使那条狗是卡夏鲁‘猎犬’的眼睛,现在也不能移动。以如今的身体状况,登上岸立即就会被追上。

巴尔莎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卡夏鲁‘猎犬’是这个国家的咒术师,为罗塔王工作。他们擅长搜索和追踪,是相当可帕的敌人。”

卡夏鲁‘猎犬’的追踪术有多可怕,巴尔莎有着切身的体会。但这次他们未必是敌人,因为巴尔莎和他们的头领斯法鲁有着相当亲密的关系。

卡夏鲁‘猎犬’在外人看来,是一个充满谜团的组织。

比如斯法鲁的女儿希哈娜想要把可怕的神力赐予罗塔王的弟弟伊翰,背叛了父亲,调动了大量的手下。希哈娜在阴谋失败选择了逃跑,还带走了许多跟随他的卡夏鲁‘猎犬’。

不知道在那之后斯法鲁有没有找到他的女儿,想来那个女人也不至于轻松的被找到吧。她带着众多手下,如今肯定还在某个地方密谋着什么。

出现内讧的卡夏鲁‘猎犬’毕竟是将生命奉献给罗塔王的守护者。密谋推翻罗塔王的南部大领主们,以及唆使大领主的达路休的间谍们,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不可原谅的敌人。

修乌寇好像说了些什么,打断了巴尔莎的思虑。

“什么?”

“……恰克慕殿下……似乎已经不在斯安的城堡里了。”

巴尔莎愕然的看向修乌寇。

“你说什么?”

“混入‘南翼’间谍里的同伴告诉我的。‘南翼’的家伙一片哗然。好像是有人带着恰克慕殿下逃走了。”

修乌寇说到此处时换了口气,又继续往下去。

“‘南翼’的家伙怀疑是我们干的,但很遗憾,不是我们。”

修乌寇突然皱起了眉头,咬紧了牙齿。巴尔莎低声说道。

“还是先治疗下吧。”

“……是啊。”

解下皮带,敞开前襟,修乌寇撕下了贴身衣物的袖子。然后,叠起一只袖子捂在侧腹的伤口处。在巴尔莎代他按住这块布期间,修乌寇拿着皮带绑住。

巴尔莎解开了绑在手腕处的皮绳,交给修乌寇。他把皮绳绑在左腿的大腿根处,然后握住了刺入腿中的箭矢。

“稍等一下。”

巴尔莎确认了那根箭射入的位置。

“……现在可以拔了吧。”

看到巴尔莎点了点头,修乌寇猛吸一口气,咬紧牙齿,一下子拔出了箭。

血液迸发,但还没到需要害怕的程度。把刚才扯下来的另一只袖子扭紧,绑在了伤口处。

完成这些初步的应急治疗后,修乌寇疲惫的躺了下去。在敞开的胸口上,似乎有什么在发光。原来是一个银色的薄板反射着月光。

“把那个首饰似的东西,藏到外套的里面。要是被追兵发现可就麻烦了。”

巴尔莎说完后,修乌寇抓起银色的薄板塞了进去。

“……这个是……”

修乌寇的嘴角露出了笑意,说道。

“拉乌尔王子赏赐我的。得到此物的人就拥有了论功行赏的权力,甚至能爬到宰相的高位。对于出身于附属国的人来说,是出人头地的最大王牌。”

修乌寇的眼神中充满了苦笑,巴尔莎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的回应道。

“——是献上恰克慕皇太子的报酬?”

修乌寇的苦笑更深了。

“是的。”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注视着巴尔莎。

“想报仇雪恨的话,现在正是好机会。大概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巴尔莎以毫无感情的眼神凝视着修乌寇,低声说道。

“你想被我杀死的话,我会帮你。——否则,请不要把自己的负债推给别人。”

修乌寇的眼神晃了晃,缓缓的松开了身上的力气,用胳膊盖住了脸。

轻风吹过,芦苇随之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还会有老鼠或是什么动物在芦苇间穿行的声音,除此以外一片寂静。

河边的风很冷。大概是身体内部因刚才的袭击而产生的紧张感突然解除了吧,感觉越来越冷了。巴尔莎把袋口拉到了脖子附近,在胸前抱着短枪横躺。身体的麻痹在渐渐缓解,夜半时分应该就能灵活的运动手指了。

不知是失去了意识还是睡着了,修乌寇的胳膊从脸上滑落,却依然闭着眼睛。在微弱的月光照耀下,他的脸庞看起来异常的年轻。

巴尔莎叹了口气。——真是何等奇妙的经历。

明知他是把恰克慕绑架到达路休的间谍,还是不想把他抛弃在这里不管不顾。巴尔莎聆听着在夜间狩猎的猫头鹰的振翅声以及老鼠的尖叫,迷糊的眺望起夜空。

(是谁帮助恰克慕逃跑了呢?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在达路休和罗塔都有众多的利益集团,各自的意图互相交错。

(那个人知道恰克慕还活着,而且在斯安的城堡里。)

心中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若是那样的话,恰克慕……)

修乌寇突然开始咳嗽。每次咳嗽时都会带动伤口疼痛,他的身体缩成了一团。睁开的眼睛中,眼神空洞,牙齿啪嚓啪嚓的打颤。

巴尔莎把手贴在修乌寇的额头上。他果然发起了高烧。

巴尔莎扯掉了自己内衣的袖子,在河水中浸泡,拧干,敷在他的额头上。修乌寇闭上了眼睛,任由她的治疗。额头上的布很快就干了,巴尔莎勤劳的再次浸过水后敷在额头上。

月亮西沉,时间缓缓的流淌。巴尔莎看到修乌寇的病情稍微平静了一些,自己也躺下,合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修乌寇的声音吵醒了巴尔莎。

周围已经一片明亮。天空呈现出淡紫色。

修乌寇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做噩梦,呼唤着某个人的名字。听不太清楚,像是女性的名字。巴尔莎看到他太过痛苦,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摇醒了。

修乌寇睁开眼睛,眨了眨。随后用空洞的眼神看向巴尔莎。

“……这是哪里?”

修乌寇小声问道,看着巴尔莎皱起眉头。不久后,他的眼神终于清醒了,叹了口气。黎明前的骤冷让哈气冻成了白色。

“原来是这样啊。……追兵没过来吗?”

“没过来。”

巴尔莎说着拿开了修乌寇额头上的布。

“你做了个很可怕的梦呢。”

听到巴尔莎的揶揄后,修乌寇微微露出了苦笑。

“……我害怕火灾,因为对火灾有过不好的回忆。到了如今仍然会做噩梦。”

说完后,修乌寇闭上了眼睛。

周围开始传来小鸟的鸣叫。周围的景色模糊的融解在晨雾中。

修乌寇突然发问。

“你要是找到了恰克慕殿下……往后要怎么办?”

巴尔莎远眺着泛紫的天空,嘀咕了一句。

“……谁知道呢。”

修乌寇睁开眼睛,低声说道。

“索德克——就是那个被你殴打过脑袋的咒术师,他认为你可能和皇太子派的某人有关联。……他的判断也没错吧。不然,你不可能知道恰克慕殿下还活着的消息,更不会前来寻他。

“但是,这种关联若有若无,并不可靠。

“新悠果皇国正如同在恐惧的逼迫下朝着毁灭一路狂奔的野兽。如果恰克慕皇太子活着回国,会引发难以估量的混乱。皇太子派肯定也不希望出现这种状况。”

风沙沙的摇晃着芦苇。

“你不是为了新悠果皇国而寻找恰克慕殿下的吧。”

巴尔莎没有回答,歪着脑袋看向修乌寇。

“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修乌寇停顿了片刻后,说道。

“如果你能见到恰克慕殿下,希望你能代我传达几件事。

“若想在北大方陆建立同盟,让他马上前往亢帕尔。我希望你告诉他,应该在罗塔王之前,先说服亢帕尔王。”

出乎意料的话让巴尔莎皱紧了眉头。

“……你说什么?”

修乌寇转头看向巴尔莎。

“到了年初,新悠果皇国就要面临第一场战斗。

“在这一年中,达路休帝国军稳健的在桑加尔的各岛屿上建立起了基地。仅是部署在桑加尔半岛上的兵力就有着相当的数量。

“为了头一仗而部署的部队通称为‘牙’,是拉乌尔王子帐下的精锐部队。领军的将军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在进攻奥尔姆王国和悠果皇国时也是首战先锋。”

忍耐疼痛的表情转眼间就从修乌寇的眼神中消失了。

“从未经历过战斗的新悠国皇国的士兵肯定会被屠杀。第一仗的阵地与其说是战场,明显会变成割草地。……毕竟这次战斗就是为了让皇帝看清达路休的厉害。”

说完后,修乌寇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后才重新抬起。

“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场战斗就要开始了。

“罗塔王和亢帕尔王早就估计出新悠果的首战会落得怎样的结局吧。“所以罗塔王打算拼尽全力的加强本国的防御。听说罗塔王是个英明的君主,而且性格温和,若是如此,肯定不会派出援军救助必定失败的国家。——但亢帕尔王不同。”

巴尔莎皱紧了眉头。

“……有什么不同?亢帕尔王是个有些软弱的人。如果他觉得新悠果会陷落,便会以青雾山脉为依托龟缩防守吧。也不会救援新悠果。”

修乌寇摇了摇头。

“我指的不是新悠果与亢帕尔结盟。——我想告诉恰克慕殿下的是,考虑让亢帕尔与罗塔结为同盟。”

巴尔莎睁大了眼睛。修乌寇继续说道。

“如果新悠果皇国沦陷,下一个就轮到罗塔。罗塔再被消灭后,亢帕尔也无路可逃。再怎么软弱的国王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吧。那么,罗塔王肯定会同意与亢帕尔结为同盟。亢帕尔王国与罗塔的北部很近。只要亢帕尔与北部的领主结盟并全副武装,也可以牵制住南部的大领主们。”

修乌寇的眼睛中闪现出强烈的光芒。

“罗塔与亢帕尔联手可以构建起相当坚固的防御壁垒。即使攻陷了新悠果,再想破坏这个壁垒也要花费漫长的时间,以及巨大的兵力和金钱。……拉乌尔王子对向北侵略非常热心,但他不笨。只能让他从自己的野心中清醒过来,迫使他思考战争以外的道路。”

巴尔莎说道。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让王子放弃进攻新悠果……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有很大的好处。——我想成为帝国的宰相。为此,必须让拉乌尔王子登上帝位。”

巴尔莎的脸上浮现出了困惑的神色,修乌寇看到后笑了笑。

“如果无法攻陷新悠果,被迫放弃侵略北方的念头,你认为这对拉乌尔王子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吧?当然,的确如此。

“但是呢,比起这个,还存在更具有决定性的打击。——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哥哥哈萨尔王子肯定会在拉乌尔王子击败新悠果之前,攻陷罗塔王国吧。

“在几乎没有损失己方士兵的条件下,仅用一条计谋就攻陷了比新悠果皇国更加强大的罗塔,这将会成为一条惊人的功绩。皇帝已经得了绝症,如果哈萨尔在此时夺取了罗塔,很可能就势践祚。”

巴尔莎的目光中显现出了理解的神色。

“……原来如此。亢帕尔王与罗塔王结为同盟,就能为罗塔王提供强大的后盾。南方的大领主们掀不起内战,哈萨尔王子的野心也会破灭。”

“正是这样。”

修乌寇沉默了片刻,眺望起天空。不久后他再次打开了话匣,声音却与此前不同,充满了沉着与镇定。

“而且,达路休差不多该停止对外用兵了。

“如果能以和平的手段迫使新悠果成为附属国的话尚且合算,继续征战会让达路休帝国蒙受巨大的损失,与罗塔、亢帕尔之间形成持久的拉锯战。”

修乌寇的眼中放出了严厉的视线。

“南方大陆与北方大陆之间有广阔的大海相隔。即使经由桑加尔中转,不断用舰队运送士兵和武器仍然要耗费巨额的资金,为此而提高税收,儿子和丈夫被征召入伍,你觉得真正受苦的人是谁?——悠果,奥尔姆,霍拉姆……是这些被达路休吞并成为附属国的国民。”

小鸟高声啼叫,在空中飞舞。早晨的阳光照射在修乌寇惨白的脸上。

“达路休帝国就像是一个装酒过多的皮袋,皮面已经被拉伸得变薄。即使达路休毁灭我也无所谓,但按照现在的状况发展下去,一旦皮袋破漏,便会酿成巨大的灾难。必须避免这种灾难,因为达路休的命运已经和大量附属国的命运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巴尔莎说道。

“你们想要入侵遥远的北方,最开始的初衷是什么?明明南方更加富饶。”

修乌寇露出了苦笑,沉默了片刻后,开口说道。

“不是的。——因为南方大陆越来越贫瘠了。”

巴尔莎皱紧了眉头。修乌寇仰望着天空继续说道。

“征战远海彼方的大陆,用庞大的战争开销只能换取贫乏的猎物。但阿列-克‘太阳神之口’的话让达路休的王子们对此事产生了兴趣。”

“——阿列-克‘太阳神之口’?”

“指的是供奉达路休人信仰的太阳神的祭司们,与悠果的咒术师有着很深厚的联系。……他们上告国王。南方的大陆在逐渐变冷,太阳神的恩惠在向北方转移。将来北方将逐渐变缓,大地也会越来越富饶,甚至会出现四季如春的圣地。接管圣地之人将会不老不死……”

巴尔莎苦笑起来。修乌寇瞥了一眼她,吊起眉梢。

“你觉得很无聊吧?认为这是很常见的夸夸之谈?——皇帝和王子们当然也不会因为这条预言,就开始进攻北方。特别是关于四季如春的圣地……派出侦查的间谍中,没有任何人找到过。”

修乌寇停顿了片刻,目不转睛的眺望着天空。

“但是,预言的另一方面却一语中的了。数年间,阿列-克‘太阳神之口’的预言渐渐的成为了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事实。——歉收,家畜的产仔量减少,打鱼量减少……北部的状况还不算糟糕,南部寒冷的群山地带已经相当的严重了。

“整个帝国的歉收现象还不严重。但皇帝开始相信,有某种转变正在发生。”

听到此处,巴尔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说起来,我听某人说起过,新悠果和罗塔最近数年接连丰收,家畜的产仔量也变多了。)

修乌寇继续往下说。

“农作物歉收导致税收减少。如果生活变得困苦,附属国的人民甚至会发起叛乱吧。假如阿列-克‘太阳神之口’的预言一语成谶,皇帝和王子们认为,必须要采取一些手段了。

“如果某位王子能采取有效的手段,成功的让这个越来越贫瘠的国家度过危机,无疑会被传承帝位。皇帝年事已高,且身患绝症。对王子们来说,必须尽快的建立功勋。

“加上这样的因素,王子们才会拿出真本事,开始策划抢夺北方大陆。”

修乌寇轻轻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们这些间谍已经在这片大陆盘桓了数年,调查各种各样的情报,为攻城略地四走奔走。——北方的确在逐渐变暖。而且最让达路休的王子们动心的是,北方的农耕技术还很落后,人口也不多。

“达路休帝国拥有先进的灌溉技术。利用这种技术,新悠果自不必谈,甚至在罗塔王国的北部也能开垦出数百倍的良田,更有效率的提高产量。只要征服北方大陆,将苦于歉收的南方附属国的农民迁移到北方,就可以稳定税收。”

巴尔莎用鼻子嗤笑了一声。

“为此就要动用庞大的军费,让士兵们牺牲?——我对些深不以为然。”

修乌寇露出了苦笑。

“正好相反。”

“相反?”

“是的。按照达路休帝国的策略,就算牺牲士兵,只要攻击其他国家就能让本国安定。

“达路休帝国的策略是这样的。——让其他国家沦陷为附属国后,把那个国家的士兵作为附属国的士兵保留建制的充入达路休的军队。附属国的士兵在会被送往下次战斗的最前线,如果立下战功,士兵的家人就能获赐科姆斯‘居民权’,并且减少赋税。

“但是,如果没有战场的话,会变得怎样呢?帝国必须在供养正规军的同时,给庞大的附属国士兵发军饷。附属国士兵的家人被课以重税,越来越困苦。不论在哪个方面都只会招来不满。”

修乌寇的眼中浮现出了冷笑。

“南方的大陆上,已经几乎没有可征战之国。早些时候成为附属国的国民因攻打其他国家的功劳,已经过上了与达路休人无异的富足生活。吃亏的是最后成为附属的悠果,也就是我的祖国,还有毗邻的奥尔姆和霍拉姆的人民。也是为了消除他们的不满,达路休帝国需要可以攻打的目标。”

巴尔莎笑了出来。

“无聊。这种做法总有一天会走到尽头吧?”

修乌寇也笑了。

“正是如此。”

随后他注视着巴尔莎,脸色严肃了起来。

“所以我不是说了么。——达路休的王子们差不多也该警醒了,现在的做法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要再用侵略他国的方式扩张国土,而是解散军队,增加在农田上的人手,繁荣商业。

“虽然这种国策的收效不会比之前的战略好,但如若不然,肯定会像你说的那样走进死胡同里。

“不过,能轻易收入囊中的猎物就在眼前,王子们肯定会想先把他拿到手中再说吧。——北方的大陆是个甜美多汁又弱小的猎物,王子们的目光被束缚在了这里。”

修乌寇轻轻的叹了口气。

“如果能找到恰克慕皇子,我本打算把这番话亲口告诉他。因为我在恰克慕殿下的身上看到了拉乌尔王子的影子。是你的话……”

修乌寇看向了巴尔莎。

“由你来劝诫的话,恰克慕殿下肯定会仔细的倾听吧。”

巴尔莎没有回答。

从远方传来了摇桨的声音以及爽朗的号子声。船运工人载着早晨的荷物,开始沿霍拉河而下。

“我……”

巴尔莎喃喃的说道。

“我不关心国家会怎样。——只要那个孩子能活得幸福,我就足够了。”

巴尔莎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往下讲。

“生为皇太子,那个孩子一直被国家束缚着,摆弄着。斩断这条锁链时,那个孩子……显得相当的幸福。当时的他背着柴火,手上皲裂,生活明明相当的艰辛。”

“……是呢。殿下在擦甲板时显得很开心。光着膀子,脸上的表情像是马上就想拜海贼为师似的。”

修乌寇看向巴尔莎,露出了微笑。

“是你教会他如何拧干抹布的吧。殿下拧抹布的手法可谓炉火纯青。”

巴尔莎展颜一笑,背过头去。

修乌寇说道。

“也许你不会相信,我也希望那位殿下能够幸福。但是他自身,肯定做梦都不会想要这样的生活吧……”

此时,远方的芦苇丛中的水鸟似乎受到了惊吓大声鸣叫,一起腾飞。

巴尔莎马上停下了动作,用手堵住了修乌寇的嘴。

(有人过来了。)

数人在芦苇从中穿行,动作如同野兽般敏捷,朝这边而来。

修乌寇握住了怀中的短剑,巴尔莎按住了他的手,随后握紧短枪,确认手上能不能用力气。

巴尔莎把胸口下方的麻袋拉到嘴边,用犬齿咬着撕开,一直到底,转眼间就扯成了两半。然后用麻布包住了自己的祼足。

在她想用空的小麦袋罩住修乌寇的头时,修乌寇用手挡开,压低声音问道。

“——你想做什么?”

巴尔莎笑了笑。

“逃跑。受伤的人只是累赘。你就老实的呆在这里吧。”

随后她郑重其事的用小麦袋套住了修乌寇的脑袋,直到肩膀处,然后握紧。

“别多管闲事哦。”

说完后,巴尔莎把套着他脑袋的空袋帅气的推到一旁,自己在小船上站起身。

芦苇丛里有三个人影。巴尔莎用短枪的金属箍敲击河岸,从小船上跳起。最近的影子立即架起了短弓,大喊道。

“不要动!”

巴尔莎没有理睬他的警告,朝男人跑去。

男人拉紧弓弦,朝巴尔莎射出箭矢。巴尔莎敏锐的挥舞短枪弹开了弓箭,顺势将短枪回旋,朝男人的脑袋挥下。

随着一声闷响,男人翻起白眼,昏倒了。

两个人影拔开芦苇向这边靠近。巴尔莎用胳膊架着昏倒的男人抬了起来,当作自己的盾牌,然后用罗塔语大喊。

“不要放箭!会射中这个人的。”

两个人停住了动作。在他们又有行动前巴尔莎再次大喊。

“我是短枪手巴尔莎。你们是卡夏鲁‘猎犬’吧。为什么要袭击我?回答我!不回答的话,我就杀死这个人。”

报上姓名是一次赌博。如果他们是希哈娜的手下,肯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杀过来吧。巴尔莎用胳膊架着男人,右手重新握好的短枪。

拿着弓的男人们,脸上显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她说自己是是短枪手巴尔莎?”

一个人轻声嘟囔。随后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年长的男人仍然架着弓,问道。

“我们在追达路休的塔克‘鹰’。我的同伴发现,有一艘小船从他们的隐匿处消失了,所以过来搜索。……如果你真的是短枪手巴尔莎,为什么会藏在那艘小船里?”

巴尔莎把架在面前的男人缓缓放到了地上。

“这可说来话长了。——我不会抵抗,请把我带到你们头领的面前。”

巴尔莎说着把短枪放到了地上,退后了三步,高举双手。

男人们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后,举着弓向巴尔莎走来。

5间谍的打算

墙壁上安装着巨大的暧炉,填充在里面的柴火发出啪嚓啪嚓的爆燃声,熊熊的燃烧着。用金线缝成的豪华壁画随着火焰摇曳而熠熠生辉。

暖炉边有一张小桌子,两个男人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后背深深沉入椅子中的男人就是罗塔王国南部的大领主斯安的长子,欧共。一个五十余岁的悠果人坐在他的对面,虽已染上白发,却感觉不到岁月的痕迹,宽阔的肩膀充满了力量,身上穿的衣服像是富裕的商人,一行一言中却散发出压迫感。

欧共满脸苦涩的倾倒着酒杯,脸色显得非常疲惫。一条用快马车连跑了两天传递的消息,就在大约半库伦(约三十分钟前)传到了他的耳中。

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传来了佣人的声音。

“……尤拉莉大人,已经带来了。”

欧共抬起头,粗声粗气的下达命令。

“进来!”

进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在房间里只走了三步就停住了,怄气的盯着欧共。似乎刚刚从美梦中被叫醒,眼睛还有些肿胀。

欧共以慑人的视线注视着女孩儿,点了点下巴。

女孩儿无可奈何的靠到父亲的身边。

鹅蛋脸,大眼睛,是个漂亮的姑娘,她的眼神四处的游离,没有片刻的安定。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来吧。”

听到欧共的话,女孩儿皱紧了眉头。

“明白。我知道自己错了。……对不起。”

欧共的眼神中有怒火在燃烧。

“这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房间里?”

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从尤拉莉眼神中消失了。

“——侍女们一直在谈论那个人。所以我想亲眼看一看。”

欧共吸了口气,瞪着自己的女儿,不久后又突然移开了视线,看向坐在对面的商人。

“你看看,这就是我的女儿。……她可没有聪明到与别人合谋。”

商人露出了暧昧的笑意。

欧共的视线回到了女儿的身上,用严厉的语气质问她。

“如果只是想看看他,没必须把他带离房间吧。你甚至对看守行贿,为什么要把他带到院子里?”

尤拉莉耸了耸肩,沉默了片刻。当她发觉父亲站起来后,慌乱了起来。

“……他说,在房间里呆腻了。所以想稍微去院子里走走。”

“在深更半夜里吗!”

这个瞬间,欧共在尤拉莉的眼睛中看到了飘荡的笑意,下意识的抬起了手。

尤拉莉吓了一跳,大喊道。

“毕竟,我哪里会想到他会逃跑!一眨眼之间,怎么拦得住他!他爬上树,跳过了围墙。”

欧共缓缓的放下了抬起的手,用苦涩的声音说道。

“你这个女儿啊……已经无可救药了。我应该尽早的把你嫁出去。明天就安排,让泽拉姆的阿曼大领主的次男娶了你吧。”

尤拉莉的脸色突然一变。

“不!谁要嫁给那种肥猪!……父亲,你是认真的吗?”

欧共盯着女儿,狠心的说道。

“我是认真的。拉罗克是个很顽强的男人。收他作女婿有好处。”

“父亲!”

看到女儿哭着撒娇,欧共的脸上浮现出冷冷的笑容。

“你认为我不知道你都在玩些什么吗?在此之前,已经有许多我不能忍耐的事了。这次绝对不能原谅你。

“给我滚出去——就算你再怎么哭,再怎么闹,这次你一定要当拉罗克的妻子。”

尤拉莉哭了起来,欧共向佣人做了个手势,让她把尤拉莉带下去。

门被关上,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欧共再次转向商人。

“无聊的事带来了无可挽回的结果。”

商人的表情十分苦涩。

“因为那个皇太子有张漂亮的脸蛋儿呢。把他当成客人对待,还派侍女去照顾他,这点做错了。”

“如果严密的看守起来,我觉得反而会在城内制造出流言斐语……”

欧共叹了口气。

“如今没有时间抱怨了。士兵们听到尤拉莉的喊声后已经迅速的聚集了过去,他却像烟雾一般从内城消失了身影,果然只能认为有人在帮他带路。已经过了两天,还没有什么情报吗?”

商人摇了摇头。

“我们已经在全力的搜查,还没有。——只是有一件让我在意的事。”

欧共盯着商人。

“什么?”

“昨天晚上,法尔哈的小麦仓库起火了。说不定是‘北翼’的家伙躲藏在里面。我听部下报告,在酿成火灾前传出了打斗的声音。烧毁后没有发现尸体,但在河坝上发现了血迹。”

欧共眯起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你们的袭击,又是谁攻击了‘北翼’的塔克‘鹰’。”

商人转着杯子。

“我们不会用这么显眼的做法。不把内部的争斗显露在表面,这才是我们的作风。

“会袭击达路休的塔克‘鹰’……只可能是这个国家的人吧。”

欧共紧锁双眉。

他注视着暖炉的火焰,片刻后抬起头看向商人。

“是‘川之民’?……有可能。那是一群国王养的狗,在背地里探听我们南部领主们的情报。如果那群人察觉到了塔克‘鹰’,我们的动向肯定也暴露了吧。”

欧共和商人对视着。商人说道。

“没时间了。——要怎么办?”

欧共盯着商人,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本打算在国王死后再做,这样一来,不知事态往后会如何发展。你说过达路休向新悠果的进攻也迫在眉睫了吧?那么,现在正是好时机。

“修-霍尔‘南部联盟’也开始悄悄的备战吧。”

商人点了点头。

“也要告诉同胞们做好准备。”

听到商人的话后,欧共瞥了一眼他,露出了调侃的笑容。

“……那是最好不过,你的同胞到底有多少人?仅是分散于南部各地的悠果人,最多也千人左右吧?

“我也有自己的情报网,在泽拉姆打听到了有趣的消息。”

欧共看向商人的目当中放射出冰冷的光芒。

“北伐军的指挥权并不在你们的主君手中,而是弟弟拉乌尔王子。拉乌尔王子能调动二十万大军。”

商人发出了冷笑,奚落道。

“我们在很长的时间内,都特许你进行有利的贸易,到了这个时候,你才后悔与哈萨尔王子联合吗?……你觉得站到拉乌尔王子那边更好吗?”

商人的笑容消失了。

“你知道的只是达路休表面上的状况,你没有探究深处的能力,如果只是在两个王子之间游移不定,最后只会落在两人的夹缝中,被双方抛弃。

“你最好还是不要小看我们。——你为了与拉乌尔王子也保持联系,从数年前就秘密的从各地的牧场里收集军用马,然后送到桑加尔半岛。此事我们早已知晓。如果把你的这种行为报告给哈萨尔王子,肯定会对你不利吧。”

欧共怒上心头,但什么都没说。

“请放心。这个罗塔王国的领土比新悠果皇国大得多。如果这个国家能成为哈萨尔王子的附属国,比起慢腾腾的打下新悠果皇国的弟弟,皇帝陛下肯定会对哥哥的功绩更予更高的评价吧。

“如果因兄弟阋墙,本能获得的成果被破坏,皇帝陛下肯定会龙颜大怒,但如果在兄弟的斗争中也能得到重大的成果,也会顺其自然。只要你帮助哈萨尔王子,你的功绩也会得到赞赏吧。”

欧共的脸上还是愁云不展。

“但是。话说回来,即使你的同胞全都加入我方,也就千余人吧。对国王的忠诚已经深深的植入了这个国家的土地中。虽说南方极为富庶,兵多将广,也没有到压倒性的优势。……在没有必定成功的保证前举兵的话,说不定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商人压低了声音。

“……所以才要拉扰那个亢帕尔人。”

欧共皱紧眉头。

“啊,那个亢帕尔人吗?说是‘王之枪’中的一个……听说为了亲眼确认南部联盟的觉悟,特意赶来此地面见我?”

商人点了点头。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必须面对面的对说才能了解对方的心意,他有这样天真的想法,但深得亢帕尔王的信赖。只要能打动他,国王也不在话下。”

商人的眼睛中流露出了强烈的光芒。

“绝不能错过时机。——勇猛的亢帕尔枪椅兵,如果这样的消息传来后,修-霍尔‘南部联盟’也随之起兵,一定能击溃罗塔王的军队。”

欧共似乎被他说动了,点了点头。

商人低声继续说道。

“……为了让这个策略成功,不能放任那个皇太子不管。”

欧共轻抚着下巴,偷看了商人一眼。

“要派出追兵?有必须做到这种程度吗?”

商人平静的说道。

“有。他知道的太多了,应该斩断祸根。”

欧共似乎被商人的气势压倒了,看了一会儿商人后,点了点头。

*

商人离开欧共的房间后,来到城堡的东楼。

东楼里备有为了招待高贵的客人而准备的豪华房间,以及有钱的商人们前来商谈时用的会议室。商人走到了某个房间的门前,按响了门边上的小铃。

房门打开后,商人迅速的进入了房间。

时间已经很晚了,三个男人正围坐在暧炉前的桌子旁喝酒。两个是悠果人,另一个高个子的是亢帕尔人。所有人都打扮成了商人,唯有亢帕尔人的衣服感觉不太适合他。

还有一个男人站在暖炉的旁边,他没有喝酒,只是安静的站在原地。他穿的衣服像是商人的护卫,腰间别着一把形状结实的刀,称作大刀显得有点短。

看到商人进来,桌边的悠果人马上站起身,拉开椅子迎接商人。

“……怎么样了?”

一个人问道。商人露出了微笑。

“让他派出了追兵。”

一直注视着商人的亢帕尔人脸色僵硬了起来。

“……欧共打算杀害那位尚且年轻的皇太子吗?”

商人露出了苦笑。

“如果欧共派出的追兵能替咱们杀了他,就谢天谢地了。……真是的,被那个皇太子看到了你的脸,多了额外的麻烦。”

亢帕尔人紧锁双眉,看向商人。

(……不会说话的男人。)

那是偶然的事件,并非他的过错。亢帕尔人心情沉重的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

他当时正走在城堡的走廊里,一个年轻人在士兵和佣人的带领下从对面走来。年轻人在和他对视的瞬间,露出了怀疑的表情。两人只是错身而过,并未交谈,但在这段时间里,年轻人一直在看他。

看到年轻人的眼神,他感到了不安。这个年轻人明显认得自己的脸……他对年轻人的面孔也有一丝印象。

在这个城堡里,他伪装成了商人,前来贩卖产于亢帕尔高地的贵重药草。如果这个年轻人知道自己并非商人的话……

当他想起来这个年轻人就是恰克慕皇太子时,这个疑虑变成了确信。

他曾在桑加尔的王宫里与恰克慕皇太子有过一面之缘。因为恰克慕觉得亢帕尔王的身边人装成商人出现在斯安的城堡里很奇怪,所以在走廊里才会用怀疑的眼神看向自己。

如果他秘密的与斯安大领主相会一事被罗塔王得知,就麻烦大了。

商人看着面色紧张的亢帕尔人,说道。

“不要担心。你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绝不会留下一丝会让我等与你、以及南部联盟的关系暴露的可能性。”

亢帕尔人用粗糙的手掩住了脸。

“……为此,就要杀了那位皇太子吗?”

亢帕尔以手捂面维持了很长时间,身体一动不动。不久后,他轻轻的放下了手。

干净且严肃的面容十分有武士的风范,亢帕尔人的脸上流露出了深深的苦恼,说道。

“希望你们不要杀害那个皇太子,只要他不向罗塔王告发我的事。万一他已经通报给了罗塔王,我也会想办法,考虑好向罗塔王申辩的说辞。”

商人脸上的表情消失了,盯着亢帕尔人。

这位已经拉拢到达路休一方的亢帕尔重臣是重要人才。他是被誉为‘王之枪’的最厉害的武士之一,还深得亢帕尔王的倚重。

他得到命令负责与罗塔王宫的外交工作,最近两年在罗塔的王宫获赐了居所,一年约有一半的时间逗留在罗塔。

他为了准确的定下密约,想来访斯安的城堡。被称作亢帕尔王之宝的禄意霞‘青光石’与谷物的交易每年一次,今年的那次已经完成了,因此身为‘王之枪’的他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在这个时期访问南部的大领主。于是,他对外称病,在自己的居所里疗养,实则悄悄的扮作商人来到了斯安的城堡里。

恰克慕皇太子得知了他在斯安的城堡里,对达路休的间谍来说,这绝不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话是这么说,那个皇太子不仅是对罗塔,甚至还考虑与亢帕尔结为同盟。如果他见到了亢帕尔王……”

听到这番话后,亢帕尔人的脸色更加僵硬了,不久后还是摇了摇头。

“这不是什么大事。王对我备加信赖。比起异国的皇子,应该会接受我的谏言。——放心吧。我马上找个紧急的借口回国。那个皇太子为了拜见伊翰王子肯定会先去吉坦吧。那么我肯定能先于他回到亢帕尔王的身边。”

商人在心中咋舌,表情却纹丝不动。

他故作姿态的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这样啊。如果你说到这份儿上,那就这么办吧。杀害年轻人的确太残酷了。”

商人说着站了起来,向亢帕尔行了一礼后,带着部下离开了房间。

一行人走在没有人影的走廊里,商人对身边的部下小声确认。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

部下们点了点头。

商人的心里很是不快,喃喃自语。

(放那个皇太子逃跑?怎么可能。)

如果放跑那个皇太子的人是罗塔王的密探,那么他们比想象中的更加深入了这群南部领主们的内幕中。想必他们也得知了,已方这群前来与南方的大领主们联手的人是哈萨尔王子的部下。

(如果他们把这些情报告诉给了恰克慕皇太子,就糟糕了。)

恰克慕皇太子知道那个亢帕尔人不知道的秘密。——拉乌尔王子掌握着攻进北方大陆的优先权,而不是哈萨尔王子。

那个皇太子的目标是与亢帕尔王结为同盟,万一他成功的潜入亢帕尔,肯定会把在哈萨尔王子手下的间谍们全力制定的战略中最大的弱点告诉给亢帕尔王吧。——哈萨尔王子,这个南部大领主们的后盾如今没有向北方大陆进军的指挥权。

绝不能让亢帕尔王得知此事。这个策略中的微妙的平衡就在这里。

亢帕尔人缺乏获取情报的能力。他们多少知道些邻国罗塔王国和新悠果皇国的状况,但与罗塔南部的大领主们不同,他们没有自己的情报网,所以完全不了解达路休帝国的内部消息。……正因为如此,在拉乌尔王子明显处于优势的如今,亢帕尔才会满不在乎的接受了哈萨尔王子的间谍提出的邀请。

此刻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他们继续保持无知的状态。如果他们知道了事实——说不定所有的策略都会泡汤。

绝不能让恰克慕皇太子活着进入亢帕尔。

商人瞥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悠果人。

“拜托了。”

悠果人轻轻的点头。

在达路休帝国,被征服的附属国之民为了崭露头角,必须拥有相应的本领。

这个打扮成护卫的悠果人拥有超伦绝类的武艺,得到了达路休第一王子哈萨尔的重用。他自己是暗杀高手,还能巧妙的指使能干的属下,此前已经成功的完成了许多次暗杀任务。为了确认无疑的杀死目标,他经常用同时策划两个暗杀计划,就是这样一个在工作上极为慎重的男人。只要交给他,就能隐藏在欧共派出的追兵中暗杀掉恰克慕皇太子,还不会让别人看出是谁搞得鬼。挑唆欧共派出追兵正是出于这个目的。

自从恰克慕皇太子逃跑后,商人就一直在思考杀死他的方法。

6托撒哈支脉的亚哈尔

在抓住了巴尔莎的卡夏鲁‘猎犬’们同他们的头领商谈的漫长时间里,巴尔莎被关进了茨拉姆的大街尽头处的小旅店中。

一思念起恰克慕就会心焦气躁,但目前束手无策。

巴尔莎洗了个澡,在狭窄的小屋里调整着淤积在体内的疲惫,同时思考起此前的事。

放在小船上的修乌寇之后平安的逃走了吗?……那种男人不会因那样的小事而死掉吧。

达路休的间谍们分成了两派,互相敌对。南方的大领主们。还有把自己关在这里的卡夏鲁‘猎犬’们。……将恰克慕卷入的漩涡十分复杂,看不到底,有着太多的顾虑。

一个卡夏鲁‘猎犬’的年轻人走进了房间时,已经是被抓捕后的第三天早晨了。

“穿好衣服,跟我走。头领要见你。”

随后年轻人又补充道。

“你的武器已经被带到了头领那里。没有扔。”

旅店的后门处备好了马。

巴尔莎骑上马跟在年轻人的后面,开始向北朝萨尔大道前进。

萨尔大道沿着霍拉河直通王都,是条宽阔的道路,大约走了二坦(约两小时)后,年轻人向东拐入了小路。

进入小路后,眼前的视野被小麦田填满了。

这片地域的土质肥沃,气候温暖,小麦每年能收获两季。在秋天淡蓝色的天空下,结实后化为黄金色的麦子反射着白灿灿的阳光,如同波涛般随风摇曳。

年轻人一个劲的在小路上行进,狭窄的道路宛如田间小道。不久后看不到农田了,随之出现了森林。

进入森里后,年轻人回头看向巴尔莎。

“你先下马。往后要遮住你的眼睛。”

巴尔莎遵从他的指示下了马,帮助年轻人把黑布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年轻扶着巴尔莎的手,让她握住马的缰绳,撑住她的一只脚帮她上马。

“这只马很熟悉道路,所以只要让马自己走就好了。”

巴尔莎点了点头。黑布很厚,完全遮住了光线。巴尔莎从音色中模糊的感受着周围的状况,随着马的动作一起一伏。

马时而左拐,时而右拐,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年轻人突然搭话道。

“……能问件事吗?”

巴尔莎点了点头。年轻人犹犹豫豫的问道。

“你真的在哈克打败了希哈娜吗?”

“哈克?”

“就是一对一的状况。”

巴尔莎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我只见过希哈娜在托维加姆——也就是切磋中的表现。在我们那片儿最厉害的人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巴尔莎通过声音感觉到,年轻人看向了这边。

“你的身体动作的确相当敏捷。如果你真的打败了希哈娜,我的哥哥会被你打中脑门、翻倒在地,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到他的说辞,巴尔莎突然笑了出来。

“……你的哥哥怎么样了?”

“还在旅店里躺着,一直喊疼,但没什么大事了。”

说完后,年轻人似乎在反省自己说得太多了,闭上了嘴。

不久后,当巴尔莎发觉周围的动静稍稍发生了变化时,年轻人用手按住了巴尔莎的马。

“……好了。可以解开眼睛上的布了。”

听到年轻人的话后,巴尔莎解开了遮眼布,突然的光亮晃到了她的眼睛。她用手背擦去流出的眼泪,悄然的观察着在眼前展开的景色。

河水流动,反射着黄昏的阳光。河上的堤坝夹在草地和森林的中间,上面密密麻麻的长满了草,仔细一看,草从中隐隐约约的冒起了烟。

巨树的枝干伸到了河面上方,几个人正在下面投网捕鱼。女人们在下游洗着衣服。所有人的脖子上都卷着黄色的布。

(——这就是他们的村落吗?……)

巴尔莎想起,卡夏鲁‘猎犬’也被称为‘川之民’。

年轻从怀着拿出一条黄色带子似的细布,卷在了脖子上。他察觉到了巴尔莎的视线后,一边抚摸着布条,一边解释道。

“这就是霍-夏鲁。意思是温暖灵魂。”

“温暖……灵魂?”

听到巴尔莎的追问,年轻人点了点头。

“在善心的死者身上能看到的温暖的颜色就是黄色。因为这是灯火的颜色。”

年轻人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

“因为在那次袭击中,我的表哥被杀了。——你看那边。”

年轻指向了河的方向。有一个黄色的带子沉在河里,随着水流的激荡而摇晃。定睛细看,那是用许多黄色的花瓣编成的。

“那些花一瓣一瓣的脱落,随水流去,标志着表哥的灵魂回到了河神的身边。在那之前,表哥会一直注视着我们佩戴的霍-夏鲁,想着还有人在思念自己,存在于村子里。”

巴尔莎突然回忆起那个脸朝下浮在河水中的男人。他的遗体已经被运到了这里吗?

年轻人叹了口气,像是为了换换心情,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来这边。往后的路要下马步行。后面会有同伴来接应,把缰绳绑在这棵树上。”

两人把马留在了森林的外围,离开了森林。洗衣服的女人们和打鱼中的男人们都抬起头看了过来。

茂密的草原约有膝盖的高度,弯弯曲曲的小路沿着河路蜿蜒。巴尔莎走在草丛中的小路上,发现时不时的能从草丛中看到人脸。

从右侧的草丛中突然探出一个小脑袋,头发乱蓬蓬的,抬头看向巴尔莎。大概是六岁左右的男孩子,他把草抵在嘴边,模仿水鸟发出咻咻的声音。

随后,从左侧的草丛里又出现了一个相当年幼的女孩子,眼睛张得溜圆,仰视着巴尔莎。这个孩子也学着男孩子把草放在嘴边,但只发出了噗噗的声音。

年轻似乎在强忍着笑意,装作没有看到孩子们继续往前走。他们也想装作哨兵吧,随着巴尔莎一行的脚步,这里那里的杂草摇晃起来,传来了咻咻、或是噗噗的草笛声。

巴尔莎不由得笑了。年轻人没忍住,摇晃着肩膀大笑起来。

河堤形成了相当陡的坡面,一直通到河滩处。咋一看只能看到上面长满了杂草,实际四处堆积着石头。这种用石头堆起的墙是用来加固河滩的吧。

在巴尔莎的眼中,哪里的堤坝看起来都一样,年轻突然在某个地方停住,踏了两下脚。

不久后,堤坝的杂草向上隆起,下面出现了一个可容两个同时进入的大洞。

“这就是头领的家。”

在他的催促下,巴尔莎蹲着向洞里观察。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楼梯的最上一级,撑起了盖子。他向巴尔莎点了点头。

“请进。头领在等你。”

巴尔莎弯腰走下了楼梯,不禁大吃一惊。

楼梯下方的空间,比从外面想象的宽广得多。而且意外的很亮堂。看来河滩处的堆石在许多地方巧妙的制作出了空隙,站在内侧看就像是透雕的窗户,午后淡淡的阳光从中照顾进来,在整个房间里描绘出了不可思议的光斑。

墙壁和天顶被涂得十分光滑,应该是白灰吧,只有炉子附近被煤薰成了黑色。墙壁上的坑洼处当成了架子或是置物柜,小巧的人偶以及大小各异的罐子紧凑的摆在上面。

这里似乎刚烤过点心,弥漫出一股甜甜的香味。

房间的正中央有一张餐桌,一个微胖的女人坐着把婴儿放在膝盖上,看起来比巴尔莎年长几岁。在她的身边坐在一个头发全发的老人。

婴儿没以有片刻的老实,撒着娇想从她的胳膊中逃出来。另一个大约两岁左右的孩子缠在她的脚边。

看到巴尔莎走下楼梯后,微胖的女人从椅子站起身,把婴儿交给了身边的老人。

老人动作熟练的抱起了婴儿。

“哦,哦,真是个好孩子。你和爷爷去那边玩吧。”

老人一只手抱着婴儿,一手拉着女孩子的手,坐到了房间角落处的坐垫上,坐垫的色彩很鲜艳。

微胖的女人稳重的向巴尔莎点了点头,丰满的脸上展露出了笑容,像是个童女。

“初次见面。我是托撒哈支脉的亚哈尔。你就是短枪手巴尔莎吧。”

“……是的。”

巴尔莎有点困惑。指挥部下做出在仓库放火此等激进的袭击,其头领完全无法与眼前的这位小鸟般的女性联系到一起。

亚哈尔笑了笑。

“我看起来不像是卡夏鲁‘猎犬’的头领吗?我也觉得自己不合适,但很无奈,我们这片儿有许多内情。……不说这些了,请坐在那边吧。”

巴尔莎在她的劝坐下,坐到了亚哈尔的对面。

刚支撑起盖子的中年男人也走下了楼梯,坐到了亚哈尔的身边。

“他是我的丈夫。”

亚哈尔说着露出了微笑,端详着巴尔莎。

“我有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居然能和巴尔莎小姐面对面的交谈。你在我们的村落附近相当的有名。我最喜欢歌颂你的歌谣了。真是一首不错的叙事歌。”

巴尔莎眨了眨眼,说道。

“……呀,我完全没有听过。”

亚哈尔吊起了眉梢。

“这样啊!真是太可惜了。——不过,听到自己的故事被歌颂,会感到害羞吧。”

亚哈尔的脸色突然认真了起来,注视着巴尔莎。

“我们由衷的感谢你为了阻止塔鲁哈玛雅的再临而提供的援助。这是我的真心话。但关于这次的事件,我还想向你确认一些情况。咱们坦诚的交谈吧。”

亚哈尔把小盘子里的油炸点心和盛着类似茶的饮料的茶碗摆到了巴尔莎的面前,开口说道。

“在这次的袭击中,我们也有些惊慌失措。”

她遵照刚才提出的坦率交谈的提议,开始讲述袭击的经过。

“我们对那些像是达路休间谍的商人进行了逐一监视,想尽可能尾随他们,找到他们的落脚地点。

“达路休的间谍都很小心谨慎,鲜少露出狐狸尾巴。那天的早晨,一个男人走出了斯安的城堡,似乎因某事而有些急躁。我们成功的尾随了他。”

巴尔莎突然回想起了修乌寇的话。

——是混入‘南翼’间谍中的同伴告诉我的。‘南翼’的家伙一片哗然。好像是有人带着恰克慕殿下逃走了……

(就是那个前来通风报信的人被跟踪了吧。)

亚哈尔继续往下说。

“我们很兴奋,必须在他们找到新的落脚处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才实施了这次袭击。……这次袭击可能太勉强了,最终没有找到任何人,还牺牲了一名同伴。我的一生都要背负着这个责任。”

亚哈尔说到此处时,眼神变得暗淡无光,她看向了巴尔莎。

“……那么,你为什么会在那个仓库里?”

巴尔莎平静的回答道。

“我正在找人。听说那个人去过斯安大领主的城堡,所以想从城堡的门卫口中打听一些情报,却被偷袭了。”

巴尔莎略过了恰克慕的名字以及和修乌寇一起逃跑的事,大致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亚哈尔一边倾听,一边不时的点头。等巴尔莎讲完后,她把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脸上的表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我知道发生在那个酒馆里的事,所以多半可以相信你。……抱歉,用了这种奇怪的说法。但我的心中就是这样感觉。”

亚哈尔继续说道。

“请别误会。我们不是在怀疑你是杀害了奥格哈尔——那个在袭击中牺牲的年轻人——的凶手了。因为倒在奥格哈尔身边的同伴能够证明凶手是个男人。

“不过呢,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亚哈尔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巴尔莎。

“你说自己乘小船逃走了是吧?……但是呢,在河边围观火灾的好事者声称,登上小船的人影不只一个,而是两个。”

巴尔莎一言不发的看着亚哈尔。眼前的女性形象与那次袭击的指挥官渐渐重合在了一起。看似小鸟的外表下,拥有相当敏锐的洞察力。

亚哈尔的脸上泛着红晕,口气一直很平静。

“你和杀害了奥格哈尔的凶手一起乘小船逃走了吧。在同伴找到你的时候,杀害了奥哈巴尔的男人就躲在小船里。——你为什么要保护达路休的间谍?”

巴尔莎用极为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因为他救了我一命。我因中毒而身体麻痹,如果被抛弃在火灾中,肯定会被烧死。”

亚哈尔微微颦蹙。

“但是,你看到了奥格哈尔的遗体吧?既然明白杀死卡夏鲁‘猎犬’的人是达路休,为何要庇护他?”

巴尔莎注视着亚哈尔。

“我只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你们放的火差点烧死我。如果我想只身从那个建筑物逃往河流,那个叫奥格哈尔的人不会向我射箭吗?”

亚哈尔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随后她又说道。

“——他应该会射箭吧。”

长长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亚哈尔皱紧了双眉。

“从斯安的士兵手中带走了你,又在火灾中特意带你一起逃跑……那个达路休间谍为何如此帮你?”

亚哈尔看向巴尔莎的视线仿佛能射穿她的心底。

既不想与她为敌,也不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

如果说出在达路休的间谍内部的斗争,这个女人肯定会顺藤摸瓜,想要打探出修乌冠在小船上相告的所有事情吧。这样一来,只会把问题弄得更加复杂。

“不知道。我刚才也说过了,我被下药后睡了很长的时间,和他们基本没见过面,后来你们就发起了袭击,没有时间问他。”

亚哈尔面露疑色。

“你们一起乘小船逃跑吧?难道没有时间寻问原因吗?”

巴尔莎摇了摇头。

“带我逃跑的男人腿上中了一箭,腹部也有一处很深的伤口。逃到小船上时已经发起了高烧,意识模糊不清。”

亚哈尔紧锁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巴尔莎,不久后又瞥了一眼丈夫,以及在房间的一角逗弄孩子们的老人。

老人微微一笑,把婴儿在膝盖上立了起来,说道。

“……看来这个人大体上说的都是真话。即使还有所隐瞒,大部分都是事实吧。”

亚哈尔的丈夫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亚哈尔缓缓的松开了肩膀上的力气,低头思考了片刻后,抬头看向巴尔莎。

“是呢。——我们不知道你在仓库里就发动了袭击,你如果贸然行动,说不定会在袭击中牺牲。”

亚哈尔说着露出了苦笑。

“从你的口中打探情报就像是在石头上立爪。——和恰克慕皇太子形容的一模一样。”

巴尔莎的心里咯噔一下,看向了亚哈尔。

“……你见过恰克慕皇太子?”

“嗯。”

亚哈尔提起眉梢,露出了一抹明朗的笑容。

“这种说法可能有些失礼,那个人可是让小姑娘都脸上发烫呢。”

亚哈尔开始讲述和恰克慕相遇的经过。

亚哈尔率领的托撒哈支脉的卡夏鲁‘猎犬’得到斯法鲁的命令,长年监视着斯安大领主的城堡。

“同伴们时常隐藏在城堡内外,甚至还有一条能通往城堡内的地下通道。——我们很擅长挖洞呢。”

亚哈尔扑哧一笑。

“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吧,监视着城门的同伴看到了奇怪的场面。

“斯安的儿子欧共和一个只穿着腰卷的渔民打扮的少年在城门口热闹的交谈,仔细观察了他的状况后,欧共很不可思议的下马,把少年引入了城内。

“随后,我们认定是达路休间谍的商人们突然间更频繁的在城堡出入。”

据装成侍女潜入城内的同伴报告,少年受到了殷勤的招待,却被软禁在了城内。亚哈尔越发的感觉那个少年不普通。

那个少年到底是何身份?

被软禁而没有被杀,不允许外出,困在了城中。

就在她想尽办法尝试与少年接触时,少年却自行逃离了软禁的房间。

亚哈尔格格笑了起来。

“斯安的孙女最喜欢向帅哥搭讪了。我们派去的侍女暗中把恰克慕殿下的事告诉给了她,她果然上钩了,在午夜时分潜入了软禁着恰克慕殿下的房间里。”

巴尔莎微微的露出了苦笑,她已经听说了此事。大晚上被女性夜袭,恰克慕当时的心情如何呢?

(……恰克慕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啊。)

“恰克慕殿下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邀请斯安的孙女一起去院子里玩。于是成功的来到院子里,扔下那个姑娘,越过围墙逃跑了。

“姑娘慌忙的大喊大叫,把士兵们都招了过来,但我们也因此察觉到了殿下的逃跑,于是比士兵更早的找到了殿下,利用那条地下通道把他带到了城外。”

听到这番经过后,巴尔莎问出了自己在意的事情。

“——恰克慕皇太子自己报上了名字?”

亚哈尔点了点头。

“他得知了我们是站在国王一边时,自己报上了名字。他说自己有事情要上报国王,所以才来到罗塔。”

亚哈尔喝了一口茶。

“我们听到他的名字,吓得魂都没了。毕竟此前听闻恰克慕皇太子已经逝世。你想,我们当然不认得他的脸,一开始很是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恰克慕皇太子。

“殿下在受到怀疑时仍然安之若素。他说自己在桑加尔拜见过尤萨姆王,只要把他带到王的面前就能确定他的真实身份。”

亚哈尔缓缓的摇了摇头。

“他的面色很友善,内心却是个英勇、顽强的人呢。”

巴尔莎的声音有些嘶哑,问道。

“……他如今去哪了?”

“正奔赴北方。”

“他要去王都觐见尤萨姆陛下吗?”

亚哈尔摇摇头。

“不,这件事还没有公之于众,尤萨姆王眼下身体状况堪忧,不能会客。”

巴尔莎愕然的问道。

“得了什么病?”

亚哈尔的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愁眉不展。

“不清楚。只是一直高烧不退……。先皇也是像这样在高烧中去逝的,所以大家的心底都备感忧虑。”

亚哈尔叹了口气。

“所以,如今政务全都交由伊翰王子处理。

“为了对抗南部的领主们,北部的领主们也聚集在了伊翰王子的身边,为了加强团结,伊翰殿下如今不在王宫,而移驾到了北部的居城。”

北部的居城。——巴尔莎非常熟悉吉坦,那个围绕在坚固的护城河中的城市。

“那么,恰克慕殿下是去那里了?”

亚哈尔点了点头,轻快的站了起来,从架子上拿来了一张被鞣得很薄的羊皮纸。

把羊皮纸拿在手中的亚哈尔说道。

“……我把你的事告诉给了恰克慕殿下。”

巴尔莎突然无法呼吸,屏气凝视的看向亚哈尔。

“那个人报上恰克慕皇子之名时……我就明白了。我想起了那首叙事赞美歌……所以把抓到你的事告诉给了殿下。恰克慕殿下吓了一跳呢。”

巴尔莎一言不发,静静的聆听亚哈尔的话。

“殿下拼命的想要说服我们,让我们了解你没有参入到国家之间的纠纷中,只是读到了自己留下的信,为了寻找自己才来到了罗塔。”

巴尔莎说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抓到你的那天下午。”

巴尔莎的眼中流露出了严厉的神色。

“那天你就知道了我的目的,为何还要把我在那个旅店里监禁了三天?为了让我追不上恰克慕殿下?”

亚哈尔摇了摇头。

“……拜托我们留住你三天的人,正是恰克慕殿下。”

亚哈尔把手中的羊皮纸轻轻的递到了巴尔莎的面前。

“这是恰克慕殿下留给你的信。他在我的面前用罗塔语写的,随便让我看。但作为条件,希望我务必把这封信交到你的手中。”

巴尔莎读起了递到眼前的羊皮纸。恰克慕的留言字迹鲜明,罗塔的文字铿锵有力。

『巴尔莎,谢谢你过来找我。

听到你来了罗塔,我高兴的浑身颤抖。

我好想再见你一面,但请你绝对不要来找我。

眼下,希望你把唐达放在比我更优先的位置上。

新悠果皇国即将成为战场。

如果我没有赶上,城市和农田都将化为一片火海。

请尽快把唐达等人转移到深山中,那个冬天狩猎用的洞穴就很好。

只想要到你们都能平安无事的活下去,我也会加油的。

我没问题的。请不要担心。

即使遇到了困难,我也一定会挣扎的度过,将自己的信念贯彻到底,回到故乡。』

不知不觉间,泪水在脸颊上滑落。

巴尔莎低头按着眼帘,片刻间一声不响的忍耐。

擦去泪水抬起头,她发现亚哈尔的眼睛上也露出了泪光。

“不要担心。”

亚哈尔声音哽咽的安慰道。

“我们会把恰克慕殿下全须全影的带到伊翰殿下的身边。”

巴尔莎点了点头。

对卡夏鲁‘猎犬’来说,恰克慕可以为他们证明南部的大领主与达路休秘密的勾结在了一起,是重要的活证人,所以他们肯定能把他带到伊翰王子的面前吧。

恰克慕有卡夏鲁‘猎犬’的保护。自己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了。

感到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一种在类似在哭泣过后的空虚的寂寥。

亚哈尔轻声问道。

“你有回去的旅费吗?短枪还在这里,行李和钱都丢了吧?只是回到新悠果皇国的旅费的话,我可以想办法为你准备。”

巴尔莎笑了笑。

“谢谢,我没问题的。我一直在内衣的里衬和衣角中缝进一定的现金。

“可以的话,希望能借我一匹马。我想再回茨拉姆的旅店一次。”

“当然,当然。——哪个旅店?”

“在奥克尔大道上的旅店,店名是塔克-霍尔‘蓝色大海’。我会预付费用,应该不会把我的马卖掉吧。”

亚哈尔点点头。

“啊,这家塔克-霍尔‘蓝色大海’,我也认识。把马存在那里就好。事后我会让同伴去拿。”

亚哈尔的丈夫把短枪拿来,巴尔莎起身接过。

透过墙上的洞照入的阳光不知何时变为了黄昏的颜色。呆在房间角落处的老人手中,婴儿已经乎乎的睡着了。

7巴尔莎的决心

卡夏鲁‘猎犬’的年轻人送自己回到萨尔大道时,太阳已经西沉,黄色的阳光中略微带有红色,模糊的映照出麦田与天空的界线。

不久后,群星开始在深蓝色的夜空中闪耀。拂过脸庞、卷起发丝的风如同结冰般冰冷。自己吐出的哈气扑到脸上,渐渐消失。

巴尔莎的心中屡次三番的回想起恰克慕的话。

少年般的英勇无畏,以及沉着的将巴尔莎伸手的援手挡回去的顾虑,洋溢在那封简短的信件中。

(……真是长大成人了呢。)

脑袋里明白已经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身体却没有相应的切实感受,在读那封信时,这些岁月清晰的映照在了心底。

当年的自己突然背负起了十一岁的恰克慕,想着只要护住他的性命就足够了。

成长到十六岁的恰克慕却卷入了复杂且巨大的、国与国之间的捭阖中。而且……

(恰克慕对此心知肚明。他明白自己走在怎么的道路上,仍然坚定不移的走了下去。)

恰克慕已经不再逃离成为施政者的道路,他已经不再是讨厌当皇太子、讨厌住在皇宫里、对自己说想要一起旅行时的那个少年了。

修乌寇的话突然回响在耳边。

——我希望那个人能够幸福。但他本身大概做梦都不希望这样的生活吧……

如今,她明白了修乌寇话中的意思。

恰克慕的梦想不是过上安稳的平民生活。

为了抵御达路休帝国的侵略、保护新悠果皇国,他正全力以赴的奋斗着。

巴尔莎眯紧了迎着风的眼睛,微微一笑。

(已经没有我出场的机会了吧。)

*

来到茨拉姆时,马上就到午夜了。

旅店塔克-霍尔‘蓝色大海’所在的奥克尔大道此时仍然人来人往,酒馆和赌场灯火通明的招揽着客人。

从旅店的前门进去后,是一间很大的屋子,暖炉里生着火。巴尔莎走进屋子,坐到了炉火旁边的椅子上,老板正和像是好友的老人聊天,脸色不善的看了过来。

“……哎呀哎呀,你终于回来了。放着马和行李不管,六天杳无音信。我正考虑是不是把你的行李和马都卖掉呢。”

巴尔莎在火边搓着冻僵的双手,露出了苦笑。

“抱歉,发生了好多事。——但是,我之前就预付了十天的费用吧。”

“哼。不然的话,早就把你的马卖了。”

肥胖的老板按着膝盖站起身,走到墙边,从挂在墙上的钥匙中卸下了一把,递给了巴尔莎。

“给你。厨房已经熄火,所以没饭吃了。澡堂还开着。”

巴尔莎点点头,接过了钥匙。她只在亚哈尔的家里吃了些点心,早饭以后没吃过正经的饭,但完全没有食欲。

老板瞥了一眼巴尔莎,突然说道。

“你的脸色很差。”

巴尔莎愕然的看向老板。

“唉?……是么?”

主人哼了一声。

“你呆在这儿。要是到早晨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可就麻烦了。”

老板说完后,走进了厨房。

巴尔莎烤着火,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坐在椅子上的老人举起了酒杯。

“要来一杯吗?”

巴尔莎微微一笑。

“谢谢。我还是不喝了,肚子空空的。”

老板踢开了即将掩上的门,回来了。手里拿着锅、勺子和木碗。

“肚子饿的家伙很危险。年轻时,少吃一、两顿饭还没关系,但这种不正常的生活方式等你老了后可就要吃苦头了。”

老板大声的教训道,把锅架到了暖炉上。

“你还年轻,还能生孩子,必须好好的注意自己的身体。”

巴尔莎笑了出来。

“我已经三十过半了。”

老板吃惊的看向巴尔莎。

“三十过半又如何?我老妈在四十五岁时生的我。”

年轻啊、还能生孩子啊,很久没有人对巴尔莎说过这种话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苦笑着看向老板。

老板揭开锅盖,里面盛着拉尔(炖菜),应该是做完后剩下的吧。菜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膜,用暖炉加热后,老板用勺子来回搅拌,随着冒起的热气传来了不错的味道。

“我老妈从十六岁就开始生孩子,直到四十六岁总共生了十二个,把其中的八个抚养成了出色的大人,我老婆也生了十个,养大了七个。”

老板皱起了粗眉,如此说道。

“我直到三十有余还沉迷在赌博中,过着滑稽可笑的人生。有了第五个孩子后,我突然意识到必须要安定下来了。这还真是意外呢,的确存在某个特定的时期,让我安份了。

“年轻时我对此毫无所知,一旦正经的开始工作,才发现这样的生活也不赖。”

老人坐在椅子上休闲的喝着酒,塔腔道。

“就是这么回事儿。如果错过了这个时期,就会沦落过撒卡哇了。”

老板朝老人用力的点了点头。

“对啊,我也正想说这句话。看看撒卡哇。前阵子还是个气势嚣张的拉弗拉(赌博师),再看看现在的凄惨样子。呆在酒馆的角落里轮流向客人乞食。你也见过吧,最近……”

不知何时,老板和老人不再向巴尔莎说教,兴致勃勃的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拉尔煮熟后,主人盛进木碗里递给了巴尔莎。

巴尔莎坐在暖炉前,吃起了热气腾腾且味道厚重的拉尔,同时随意的倾听着老们的聊天。

不声不响的吃完了拉尔后,向主人行了一礼,离开房间来到了走廊。

走廊的两侧有许多房间,屋里的客人们都已经睡了吧。走廊里冰凉刺骨,一片漆黑。

巴尔莎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坐到床上,保持这样的姿势在黑暗中呆了一会儿。大道对面的赌场仍然灯火通明,透过窗户照了过来。男人们的怒吼以及女人们尖锐的笑声如潮水般起伏。

巴尔莎把脱掉的外衣摊在床上,解开了缠在腰间的绳子,又用床角顶着脱下了长靴,钻进了被窝里。

在黎明时分的黑暗中,微微传来了人们工作的声音。厨师们已经开始烤制用于早餐的巴阿姆(面包)了吧。一股香味漂进了旅店里。

醒来后,在梦中感受到的温暖和气味渐渐消失,迷迷糊糊的感觉怀中有些冰冷。

巴尔莎微微睁开眼皮,看着淡蓝色的房间。

(在某个地方安定下来的时期……吗?)

身体上还残留着梦的痕迹,巴尔莎在心中喃喃自语。

曾在唐达的怀中数次思及此事吧。但自己每次都认为做不到。

自己果然没法放弃这份工作。

虽这份工作充满杀戮,但自己在前半生中学会的东西,只能用于这样的工作中。如果现在放弃这份工作,过去充满血腥的记忆就会变成债务,缓缓的让自己枯萎。

这份工作迟早会害死自己,不知何时就会简单的殒命。在某个城镇的小胡同、荒郊野外或是什么别的地方突然死去,变成尸体。然后唐达会一直担心着没有回去的自己,一直的等待……

这对他太残酷了,但也没有办法。——要怎么办才好,自己还没有找到答案。

巴尔莎叹了口气,双手支着脑袋仰望天花板。

修乌寇说过,明年就会开战。恰克慕在信中让自己片刻不停的逃到山中。

所谓战争,就是士兵互相战斗,如果沉醉在血腥中的士兵们发动侵袭,肯定会变成人间的惨剧。人心上的箍会在乱战中松开。

以前来自南方大陆的商人曾说过,战争并非仅存在于沙场。在战斗中兴奋得化为猛兽的士兵们会忠实于自己的欲望袭击城市和村庄,烧杀抢掠。

他曾亲眼目睹,士兵们冲击店铺抢夺金币,四处放火,连年幼的孩子也不放过。

每当回想起他的这番话,心底都会摇曳起不安的情绪。

唐达和特罗凯住在离京城有段距离的青雾山脉中,应该平安无事,但玛莎的店铺所在的四路街大概很危险,况且她还收养了雅思拉和齐萨基。

最好在战争开始前去找她们。如果战况不佳,就按照恰克慕在信的建议带着她们和唐达一起躲到群山深处的洞穴里。

(……回新悠果吧。)

在国与国的战争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就如同虫豸挥舞自己的触角一般。即使如此,当重要的人被卷入其中时,仍然想守护在他的身边。

传来了住店的客人打开窗户的声音。起早准备出发的客人走去食堂的脚步声从门前穿过。

巴尔莎掀开被子起床,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禁打颤,拽出了放在床下的行李。

手伸进袋子里,拿出了新的内衣,此时突然有东西嘭得一声掉到了地上。巴尔莎看了过去,突然睁大了眼睛。

那是她一直系在手腕上的细皮绳。——她曾绑在修乌寇的腿上用来止血。

染成了红色的布系成了一捆。巴尔莎解开后,发现内侧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悠果的文字。

——提供一个情报作为这个软皮绳的回礼。

‘南翼’派出了刺客去暗杀殿下。

殿下似乎认出了一个不该认出来的亢帕尔人。

这对‘南翼’来说是一个危机,会切断好不容易找到的入侵亢帕尔的头绪。

他们会用尽浑身解数杀害殿下吧。

他们知道殿下的目的是说服罗塔王。

知道这个目的,就能推测出殿下的去向。

‘南翼’派出的刺客十分厉害。

我还有别的事情,明天必须离开此地。

希望你能读到这个留言,祈盼你能保护殿下。

巴尔莎茫然的注视着上面的文字。

冰冷的恐惧从腹部向胸膛蔓延。

(不该认出来的亢帕尔人……达路休的手已经伸向亢帕尔了吗?)

如果他看到的是内奸,达路休的间谍们肯定会为了杀死恰克慕灭口而动用所有的力量吧。

(恰克慕有卡夏鲁‘猎犬’的保护,他们肯定也能预料到会有追兵……)

想到这里,刺痛般的不安仍然没有消除。

他们预料到了南部的大领主会派出追兵,那么又考虑到达路休的刺客了吗?卡夏鲁‘猎犬’能从那个被称作很厉害的刺客手中保护好恰克慕吗?

想提醒他们,但这个情报来自达路休的间谍,所以他们可能不会相信。而且提醒他们也要花费很多时间。

(修乌寇是什么时候写得这个留言呢?)

最短也是一天前,说不定已经过了二、三天。刺客已经向北方追击了吧。现在骑马追过去,能来得及吗?

巴尔莎的心中充满了焦急与迷茫,握着红布站起身来。

是回新悠果,还是向北——去伊翰王子的居城呢?

向北前进不一定赶得上。而且有卡夏鲁‘猎犬’的保护,大概没有自己亲往的必要。但还是想去北方。

想确认恰克慕是否平安无事。

从这里到伊翰王子的王城所在的吉坦,即使快马加鞭也要跑上十天。确认了恰克慕的安危后,马上沿还没有被封锁的国境处的山路前往四路街,还能在开战前赶到吗?

巴尔莎攥紧了布条,空洞的注视着墙壁。

从新悠果和桑加尔王国的边境出发,到四路街有五天的行程。现在还不知道战争会演变成怎样的状况,但开战后也要有几天才会会进攻到那里吧?

想到这一点,巴尔莎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她发现自己正在找推迟前往四路街的借口。

情深义重的玛莎把雅思拉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保护着他们。

恰克慕的身影浮现在心中时,却是形单影只。

(卡夏鲁只是把恰克慕当作证人才会保护他,并非发自友情或爱。只要政治的风向一变,说不定会将他抛弃。)

恰克慕最终还是要一个人穿过巨大的漩涡。

巴尔莎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下定了决心。

皓白的阳光从窗户射入。

货车穿过外面的大道,发出劲头十足的声响,应该是女人们驾着货车去迎接刚打完鱼的丈夫吧。

巴尔莎利麻的收拾好行装,把行李挎在肩上,手里拿起短枪,健步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