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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寻找恰克慕的人们

1.穿山越岭

黄昏的阳光朦胧的照在树梢上,而脚边的草丛已经看不清了。

巴尔莎一边擦着汗,一边寻找着兽道的前方。

早已习惯走山路的巴尔莎总是能找出行进的路线,不过此处的路被郁郁葱葱的野草覆盖,难以用眼睛分清哪边才是路。

今年的秋天来得很迟。往常早已开始落叶的时节,如今仍然枝繁叶茂,遮蔽住了阳光。

身后传来了树枝折断的声音以及轻声呼喊。

回过头,原来是行走商人赛索在草地上滑了一跤。赛索的妻子托奇想要伸手拉他一把,但因为右手还在扶着女儿,怎么都够不到。

巴尔莎回身,拽住赛索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啊,谢谢。抱歉,我脚下打滑了。”

微胖的赛索浑身是汗,他晃了晃背在身上的货物,嘴上用力的喘着气。

“找不到路了。今天就在附近找个地方……”

巴尔莎打断了赛索的话,让他安静下来。

“小点声说话。你听见了吗?”

赛索的脸上露出怯意。

“什么声音?”

“河的声音。”

赛索以及来到他身边的托奇和女儿都不再说话,静静的聆听。

“啊……”

他们点了点头,巴尔莎轻声说道。

“这个斜坡的下面就是河滩。河滩的视野很宽广,若是有看守的士兵,肯定会驻守在那里。我想尽可能趁着暮色突破过去。”

赛索的眼瞳颤了颤。

“干脆等天完全黑下来不好吗?一片漆黑的话,敌人肯定看不到咱们的身影。”

巴尔莎摇了摇头。

“一片漆黑的话,你们也没法走路了吧。”

赛索有些失望的闭上了嘴,他身边只有六岁的女儿动了动身体。

幼小的女孩面色僵硬的抬头看了过来,巴尔莎露出了笑容。

“再稍微加油一下吧。莱伊。后天就能到家了。”

莱伊点了点头。

巴尔莎又转头看向了赛索和托奇,心平气和的说道。

“现在,请集中精神不要脚下打滑,慢慢走也没关系。此外,尽可能的不要弄出声响。靠近营地时说不定会有士兵巡逻。”

看到两个人点头同意后,巴尔莎调转脚尖,再次走上了山路。赛索等人谨慎的迈步踩在草地上,摸索着前进。

背后传来了赛索的抱怨。

“为什么我要遭这种罪。咱们做什么坏事了。只是想回家而已,却要像小偷似的躲开士兵,冒着生命危险穿山越岭……”

自从开始爬山,他一直在重复嘟囔着同样的话。巴尔莎想着随他抱怨几句也能稍稍舒解下心中的怨气,所以此前什么都没有说,但现在必须制止他了。

巴尔莎回过头冲赛索挥了挥手,用手指嘴。赛索看到后皱起了眉头,表情像是在说明白了、明白了。

随后她再次踩稳步子前进,同时用黑色的眼眸观察着道路的前方。

巴尔莎能体会他的心情。

大约一年前新悠果皇国的皇帝颁布的通告实在太过突然,又十分的残酷。皇帝以从污秽的敌人手中保护皇国为由,宣布马上闭关锁国。

自从达路休帝国的使者到来后,新悠果皇国宛如变成了缩起身体想要保护自己体的帕奇(野猪)一样,竖起了浑身的刺。

不仅关闭了和桑加尔之间的国境,还有和罗塔王国、亢帕尔王国的国境。布告牌上明令此后想要出入国境线的人都会被当作敌方的间谍处刑。

最悲惨的就是已经前往罗塔和亢帕尔的悠果商人们,以及来新悠果皇国做买卖的罗塔人和外出做工的亢帕尔人。

他们回家的路突然关闭,不分青红皂白的被留在了异国他乡。

闭关锁国开始时,巴尔莎正位于新悠果皇国境内,她秘密的护送了熟识的罗塔商人越过山岭,以此为契机,随后又数次接受了穿山跨越国境的任务。

这位赛索也是听到巴尔莎的传闻,拜托她的人。

山中的小道不会通过官方的关卡,巴尔莎知道数条这样的、人能勉强通过的路线。不过这次还带着雇主的家人,所以太危险的路就不能走了。

穿山越岭是危险且累人的旅途。不过,还是有许多像赛索这样,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想要回到家乡的人。

赛索和妻子把四岁的小女儿托付给了年迈的父母。他们通过门路拜托巴尔莎,无论如何,就算赌上性命也要回到新悠果皇国。

新悠果皇国军正处于高度的警惕中,甚至达到了异常的程度,只要风闻到有人能通过的路线,就算是这种山中野兽走的路,也会派出士兵看守。

这样一来,巴尔莎的任务就不仅仅是向导了。

(……能排解心情,真好呢。)

巴尔莎轻轻的迈起步子,同时心中如此想到。

现在还是干点活儿比较好。若是无所事事,肯定又会想起恰克慕。巴尔莎在罗塔听到的消息让她简直有种心被剖开的疼痛。在那之后不论做什么都无法缓解这件事带来的冲击。

巴尔莎轻轻的摇了摇头,驱散了无益的思念。现在必须集中精神越过山脉。

潺潺的水声越来越大。

巴尔莎闻到了一股烟味,突然皱起了眉头。

她回过头,用手势让赛索等人停在原地蹲下,然后把手中的短枪搭在树干上,快步赶下了坡道,奔跑的样子如同狐狸或是某种野兽,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毫不停滞的躲开了伸展到路上的树枝,赛索和托奇看着巴尔莎越来越小的身影,不禁睁圆了眼睛。

“……动作真利落呢。”

赛索喃喃自语。

当初他听说有一个本领高强的保镖可以护送越山时,本以为会是一个中年的武士,在商人旅店看到巴尔莎时大吃一惊。

因为巴尔莎是一个三十过半的女人。毫无光泽的黑发在脖子附近扎成一束,皮肤久经日晒。虽然在女性中算是高个儿,也还算不上是魁梧的女人。

只有放在身边的短枪像是经常使用,放出乌木似的光泽。

把自己和妻子的性命托付在这个女人的身上真的好吗,赛索的心中产生了这样的不安,不过看到那些进出商人旅店的、不好对付的保镖见到巴尔莎时,都沉默的表示出了敬意,他又认为可以相信别人对她的评价。

“……赛索先生。”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赛索吓了一跳,虽说自己刚才一直在思考事情,但完全没有察觉到巴尔莎何时潜到了自己的身边。

在之前片刻的休息时间里莱伊靠在母亲的身上睡着了,此刻却猛得醒了过来,身体发颤。

昏暗笼罩住了山间,即使近在眼前也已经看不清巴尔莎的脸了。

“果然有看守的士兵。”

赛索和托奇的面色都紧张了起来。巴尔莎继续说道。

“幸好只看到了三名士兵。从野营帐篷的大小来判断,应该只有这些士兵了。三人的话总会有办法对付的,不过万一其中有一个厉害的家伙,我大概很难保证所有人都能平安的通过。”

说完后,巴尔莎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赛索和托奇。

“怎么办……是前进?还是回头?”

不知何时达路休军就会攻入的故乡,要拼上性命的回去吗?还是在此回头,在罗塔生活到战乱平息为止?

妻子托奇开口了。

“前进。”

想到小女儿和年迈的双亲,赛索也点了点头。

“啊,是的。必须要回去。”

说完后,赛索突然伸手抓住了巴尔莎的胳膊。

“如果我有什么意外,拜托你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家。”

他的手在颤抖。巴尔莎握住了赛索的手。

“一定。”

放开了赛索的手后,巴尔莎对两人嘱托道。

“现在,你们要跟在我的后面下到河滩去。慢慢的,静静的,互相靠近到能碰到后背的程度,一步一步的跟着我。

“你们要去的河滩处和士兵们的营地离得相当远,大树的枝叶也会延伸到河滩上,你们要悄悄的藏在那里。”

巴尔莎看到两人点头示意后,继续说道。

“我背着你们的女儿先过河,为了帮助你们随后过河,我会绑好绳子。

“然后,我来引开士兵,你们利用这个间隙过河。河水不深,但流速很快。要是脚下打滑就会送掉小命。”

巴尔莎低声说道。

“请相信我,不要惊慌,脑袋里只想着过河就好。到对岸后躲到森林里,然后在那里等我。”

两人深深的点了点头。

巴尔莎站起身来。

“那就走吧。”

篝火舞动。

士兵串起刚钓到的鱼放到火上烤,同时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片昏暗中,树林和天空染上了同样的颜色,山道与河滩交错,站在两岸进行监视的同伴如同蓝色的幻影。

再有两天就要换班了,在那之前还要忍耐。士兵伸手拿向鱼串时突然抬起了头,他好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一瞬间还以为是听到了魔物的声音而泛起了鸡皮疙瘩,但马上发觉可能是有人要入侵国境,立即就要起身。

刚起身时,突然听到了空气呼啸的声音,士兵的后背受到剧烈的冲击,大声的呻吟的同时向前扑倒。他的右肩被石子打中了,应该还没骨折,但也已经骨裂了吧。右肩的麻痹使他无法举起枪。

士兵扭动身体回头看去,有个影子朝这边河岸的同伴猛扑过去。

两个影子纠缠在了一起,很快一方就双膝无力的跪倒在地,倒向了前方。

站着的人影不是同伴。

士兵按着右肩站了起来,咬紧牙齿跑向了影子的方向。

此时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原来是对岸的同伴也赶来了这边,士兵感到心情轻松了一些。

(只要有那家伙在就没问题。)

那个同伴是萨基流刀术的高手。刀身反射出白光,在昏暗中十分显眼。

他看到影子与同伴对峙后停下了脚步,贸然前去帮忙的话说不定反而碍手碍脚。

与同伴相对峙的人影意外的矮小,手里似乎拿着一把短枪似的武器。

在枪挥动的瞬间,同伴一声大喝面对来枪挥出了刀锋。

呃……传来了一声呻吟。枪蹭着地面向上挥起,与刀相交错,同伴的刀斩到了河滩的石头上闪出了火花。

化作鞭子的短枪打到了侧腹部,同伴的身体横向扭动。明明打在了皮甲上,同伴却在发出了喘息和呻吟声后倒在了河滩上,随后陷入了昏迷。

战斗的声响消失后,能清楚的听到上游处有人在渡河的声音。还有小孩子的哭声。

士兵按着右肩,浑身颤抖。影子又向这边奔来。

在篝火的周围说定能略微看清影子的真身,在想到这个主意的瞬间士兵的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痛,无法呼吸。

他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昏倒在了河滩上。

巴尔莎蹲在眼看还是个少年的士兵身边,按着下巴张开了他的嘴,抽出卷入喉咙的舌头,然后调整下巴的位置让他能够呼吸不致窒息死亡,把他横放在河滩上。

随后急忙的向上游奔走。

莱伊是一个很能忍耐的孩子,此前从未抱怨的跟着父母,不过巴尔莎背她过河后把她一个人放在了树根旁,肯定还是会害怕吧。

巴尔莎在树干绑上绳子、回到对岸之前,她一直在忍耐着,可是巴尔莎不见了之后还是哭喊着叫起了妈妈。

不过因祸得福的是,赛索和托奇一心只想着赶到女儿的身边,暂时忘记了恐惧。巴尔莎模模糊糊的看到他们一家人平安的团聚,在树根旁等着自己。

2晋的信

当天晚上,在巨大的岩石旁野营。

生火很危险,但巴尔莎姑且还是点了一会儿火,做了些暖和的食物。若是因害怕而畏手畏尾,经常会弄坏肚子。没有体力可翻不过山。

吃完放了蜂蜜的奥尔索(麦粥)后,赛索等人终于松了口气,马上就睡着了。

熄灭营火,周围又笼罩在深山的黑暗中。

越过树梢能看到群星的光亮。巴尔莎靠在石头上,眺望着星光。

恰克慕死了。

在罗塔的酒馆里,情报贩子告诉道。

——新悠果皇国的皇帝举行了盛大的葬礼,随后还要举行将皇太子封祭为神的仪式。

为了防范来自大海对面的危难,皇太子自行投海,成为了守护故国的守护神。

情报贩子哼笑了一声。

——你知道吗?今年不断发生异变,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频发。

据说这种天灾是由恰克慕皇太子的死引发的,他死于非业,所以出来作祟。

被桑加尔抓到后,为什么又被释放呢?其中有许多无法理解的事情,还有一种说法是恰克慕皇太子被迫和桑加尔在背地里达成了某种协定,所以不能只身回到故乡,最终选择了牺牲自己。

皇帝是想平息这些流言吧。

巴尔莎听到这些话时什么都没说。

(那个孩子不可能投海自杀。)

年幼的恰克慕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中,他注视着燃烧的宫殿,用拳头胡乱的擦去泪水,在十一岁时已经拥有了渡过苦难的骨气。不论被逼入怎样的困境,也不会以死来作为逃避。

(……他肯定是被杀害的吧。)

遭到暗杀,并以投海作为幌子。

(还是说,真的选择了自尽?)

他有洁癖,并且是个责任感强烈的少年,如果被迫做出危害人民命运的城下之盟,说不定会为了拒绝而选择死亡。

不论如何,他的牺牲都太可怜了。

巴尔莎闭上了眼睛。

恰克慕已经离开了人世——想到那个活泼的少年竟如此断送了自己的人生,就感到肝肠寸断。

(若早知有今天,当初不让他回皇宫就好了……)

远方传来了踩断树枝的声音。

巴尔莎突然睁开眼睛,拿起短枪起身。

有人在向这边靠近,能看到一点光亮。

巴尔莎轻轻的将枪尖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光亮在短枪能触及的距离处停下了。

从对面的黑暗处传来了低声细语。

“……很抱歉吓到你了。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是个猎鹿人。因为盐用光了,所以很为难。我闻到了烟味,觉得应该有人在附近,所以过来看看……我能靠过去吗?”

托奇也清醒了,坐起身体。

巴尔莎蹲着对托奇耳语。

“你悄悄的叫醒赛索先生,做好随时都能逃跑的准备。他说自己是盐用光了的猎鹿人,但我总觉得有古怪。我一喊逃跑,你们就绕到岩石的后面,然后藏在那里。知道了吗?”

托奇点了点头。

巴尔莎站起身,冲着光亮处说道。

“可以分给你一点盐。我会到你那边去,所以你就呆在原地。”

巴尔莎迅速的走了过去。

巴尔莎在夜间的视力很好,稍稍靠近后就看清了,举着灯的人是一个猎师打扮的男人。

但巴尔莎觉得他不是一个猎师。他说话的措辞不像这附近的猎师,即使猎师用光了盐,也不会在太阳落山后行走于山间。

用灯照清了右手拿着短枪的巴尔莎后,男人吸了口气,他随后的话出乎了巴尔莎的意料。

“你就是巴尔莎吧?”

巴尔莎皱紧了眉头。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但男人脸上露出的兴奋和喜悦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逢场作戏。

“你是巴尔莎?是吧?真是让我好找……”

巴尔莎打断了男人的话。

“嘘——你的声音太大了。”

男人马上压低了声音。

“对不起。因为我太高兴了……我叫奥尔。有事要找一名叫做巴尔莎的亢帕尔女保镖。一个叫唐达的人告诉我巴尔莎可能在某条山路上,所以我就在这条路上来回来去的寻找。”

巴尔莎面色严肃的说道。

“你在找的人的确是我。你有什么事,为何如此费力的寻我。”

名叫奥尔的男人压低声音说道。

“我原本是新悠果皇国海军的上级海士。”

从语气中就能听出他是一个武士。

“如果你真的是巴尔莎,我有东西要交给你。但此物事关重大,绝不允许一点疏忽,所以请允许我确认一下。

“很久之前,你带着恰克慕皇太子殿下旅行的时候,某个人帮你买来了翻山时的粮食。那个人的名字是?”

巴尔莎想了一会儿后,低声回答。

“陶亚。”

奥尔松开了全身的力气。

“啊……感谢您,天神。”

奥尔嘟囔了一句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厚信封。

“我吏属于新悠果皇国海军的旗舰,曾长时间被囚禁在桑加尔王国。恰克慕皇太子殿下释放了我,让我得以重返家园。

“不过,途中发生了许多事……近卫阿姆斯兰(晋)信任的将密令交托与我,让我在登陆桑加尔半岛之前悄悄的离船……”

一听到恰克慕的名字,心跳突然就加快了。阿姆斯兰好像是‘猎人’晋的本名。晋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虽然想尽快的了解此事的原委,但巴尔莎还是抬手打断了奥尔的话。

“我会慢慢的请教此事,能稍等一下吗?你呆在这里,我马上就回来。”

巴尔莎说着就回身走向赛索等人,要告诉他们不必担心,因为有朋友派人送信,所以要和他聊一会,让赛索等人先睡。

赛索一行松了口气,躺了下来。

再次回到奥尔身边后,巴尔莎带着奥尔走到了赛索等人听不到的地方。

“谢谢。请继续往下讲。”

奥尔点了点头,再次打开了话匣。

奥尔是带着恰克慕皇太子从桑加尔回国的船上的船员。在途中发生了变故,知道真相的只有被誉为‘帝之盾’的近卫阿姆斯兰和恰克慕皇太子的近侍律恩,以及奥尔三人。

“在桑加尔我和皇太子殿下都成了阶下之囚,而我正是随着殿下逃出来的囚犯之一。因此,我得到了阿姆斯兰的信任,他对我言明了真相。

“如果到了桑加尔半岛,监视会更加严密。所以我在登陆半岛前带着阿姆斯兰嘱托的文书逃下了船。……因为我得到命令,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你,然后把这个交给你。”

“刚才的确认环节也是阿姆斯兰要求的,他还告诉我有一个叫唐达的人住在青雾山脉的山中小屋里。那个人告知了你可能会走的山道,但要与不断移动位置的你相遇真是难如登天……”

巴尔莎向奥尔点了点头,打开了信封,把奥尔的旅行用灯放到树根旁,自己蹲下尽可能的遮住灯光,借着光亮读起了信。

晋的文笔很简洁,但为了让巴尔莎掌握所有的事态,穿插着讲述了许多事情的经过,因此写得很长。

没读多久,巴尔莎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喜色……但转瞬之间就消失了,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

读完后,巴尔莎又表情严肃的纂着信愣了一会儿,随后装在信封中的三枚金币落入了手里。

奥尔很着急的催促道。

“你明白事情的原委了吧。”

巴尔莎抬起头,点头示意。

“那么请尽快返回罗塔,为我们贡献全的力量。”

听到奥尔的话后,巴尔莎摇了摇头。

“……我会去罗塔。但要在把那一家人送到城市之后。”

满脸胡子的奥尔脸上露出了怒容。

“你说什么?为了一介平民浪费保贵的时间?”

巴尔莎不为所动。

“已经接下的工作绝不能半途而废。”

奥尔正要大声斥责时,脖子突然感到一阵凉意,原来不知何时枪尖已经贴上了自己的脖子。

巴尔莎压低声音说道。

“你想在这个平静的山中做什么吗?”

看到她的眼睛,奥尔闭上了嘴巴。她冷冰冰的眼眸如同刀刃一般。

奥尔轻轻一叹,开口说道。

“我来负责把那家人送到城镇。所以,你快点去罗塔。”

巴尔莎的枪尖从奥尔的脖子上移开了。

“……不行。你虽是一个优秀的海士,但不清楚如何走山路,也听不出山中的声音。所以不能托付给你。”

巴尔莎把信封和金币收入怀中,又把枪鞘套上了短枪的枪尖。

“我想写封回信,你能帮我转交给阿姆斯兰吗?”

奥尔用巨大的手掌擦去了脸上的汗水,然后不情不愿的答道。

“我们定好了通信的方法,我还带了纸来。”

巴尔莎接过了奥尔从背上的袋子里拽出的卷纸和旅行用笔筒。

在给晋写回信时,巴尔莎一直在全力与内心的焦躁战斗。既不能抛弃赛索一行,又想片刻不迟的回到罗塔。想回到罗塔……寻找恰克慕。

(为什么要如此胡来……)

跳入夜晚的大海中,能平安的游到岛上吗?

虽然有桑加尔王赠与的宝石充当旅费,但在桑加尔人面前出示这么昂贵的东西说不定会被抢走。

不安与急躁在胸中燃烧。

调整呼吸,注意笔尖不要颤抖,巴尔莎继续写信。

脑海中不时闪过晋来信中的内容。

——殿下获救的可能性很低。

能信赖的同伴太少,而敌人的数量又太多。

不能让达路休帝国——以及我国察觉到殿下有生还的可能。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真相。

巴尔莎,能自由行动的人只剩下你了。

如果殿下现在平安无事的活在某处,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保护他……

(如果他平安无事的活着)

巴尔莎放下笔,等墨水干了后折起了信纸。

(一定要找到他。即使……他已经死了。)

巴尔莎站起身,然后从奥尔手中接过蜜蜡块,在火上加热后,用拇指使劲的封住了信封。

“请务必将此信送达。”

奥尔点了点头,随手把信揣入怀中。他抬起头,发觉巴尔莎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不觉的挺直了后背。

巴尔莎很平静。

“……要是这封信落入了他人手中就糟糕了。我相信你,和相信你能找到我的阿姆斯兰一样。”

奥尔一下子脸红了起来。

“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希望你也能竭尽全力。”

巴尔莎点了点头,目送奥尔离去。

*

翌日,一行人沿着溪谷来到了山中的村落,突然变了天气。天空乌云密布,周围一片昏暗,狂风呼啸。

“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似乎又要来了……”

赛索嘀咕了一句。到他家所在的塔玛尔还有一天的行程,巴尔莎约定要把他带到那儿之前的多索多的旅店。

“把我们带到多索尔就可以了。”

大概是赛索的祈求应验了,开始下雨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竹林深处的一间雅致的小旅店里。

狂风开始嗖嗖作响,旅店的老板在雨水声中迎接了巴尔莎一行。

“真是及时啊。我已经烧好了热水,先去把汗洗掉吧。”

赛索一行松了口气,坐在了门坎上。巴尔莎对他们说道。

“到了这里就安全了。”

赛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站起身深深一鞠躬。

“哎呀,你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随后他把手伸出怀中,打开钱包仔细的数出了约好的报酬交给巴尔莎。巴尔莎稍稍迟疑了片刻,把附加的五枚铜币退了回去。

“往后你们还会有开销,我只拿约好的报酬就足够了。”

然后她看向了旅店老板。

“非常抱歉,能请您赶快准备晚饭以及普通的旅行物品吗?登山用的草鞋两双,还有雨具。我会用现金附款,希望您能在一小时内准备好。”

相识已久的旅店老板不禁愕然。

“什么?你说一个小时,难道要在这么强的暴风雨中出门?”

巴尔莎点了点头,坐在了门坎上,麻利的脱下已经破烂不堪的草鞋,踮着脚走进了铺着木板的房间。

“出发前我要先洗个澡,再小睡一会儿。”

赛索和托奇脸带愁色的仰视着巴尔莎。风越刮越强,穿过竹林时发出笛子般的声响,以及竹子之间互相碰撞的声音。

“巴尔莎,现在可没法出门。在此前的旅程中,晚上你一直没有合过眼,肯定相当疲惫了,居然还要在暴风雨中出门……”

听到赛索的担心,巴尔莎微微一笑。

“谢谢,但没问题的。我已经习惯了。”

她轻轻一礼后走向浴室,赛索一行悄无声息的注视着她的背影。

3名为皇帝的华盖

修格在摇晃中突然睁开了眼睛。

噩梦还在内心中纠缠,片刻之间分不清此处是何地,但在冰冷的黑暗中注视着一儿后,才终于发觉自己正在星之宫的寝室里。

修格赶忙坐起了上半身。——有人坐在床边。黎明时分银白色的光线从天窗照入,把寝室里染成了一片银白色,在模糊的光线中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影子。人影的手指抵在嘴角。

“请保持安静。是我。”

修格的身体放松了力气。

“原来是晋啊。……你别吓我,我还以为是刺客。”

修格在说话同时,一直注视着晋。

“——还是说,你是趁我睡着来取我的项上人头的?”

晋的嘴角淡淡一笑。

“那样的话,你就能在甜美的梦乡中去往那个世界了。”

说完后,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即使不会有刺客,也还有毒杀的可能。请万分小心。”

修格的脸上浮现出了苦笑。

“也是呢。我会尽可能的老实呆着,不惹人注意。但还是会有人察觉到我。”

在晋等人带着恰克慕皇太子已死的消息从桑加尔回来之后,达路休帝国第二皇子拉乌尔的使者就接踵而至。

使者前来游说新悠果皇国顺从达路休帝国,马上成为其附属国。若是拒绝,就会彻底的加以歼灭。回复的截止时间到达路休历的拉库鲁恩‘盛夏之月’一日。

达路休历的拉库鲁恩‘盛夏之月’一日,在新悠果皇国的历法中是特乌尔‘融雪之月’的十二日。之所以会给半年的时间,是因为这段时间内,纳尤罗半岛附近的海面湍急,军舰难以出航。达路休帝国军已经在桑加尔半岛建好了基地,万一桑加尔背叛也不会被其从身后捅刀子。

达路休帝国明显的表露出了侵略之意以及皇太子之死,这两件大事让皇帝、第二皇子的祖父既陆军大将拉拓乌,以及见习圣导师加盖伊三人紧密的抱在了一起。

皇帝办完了恰克慕皇太子的葬礼,以及第立二皇子顿克慕为太子的仪式。拉拓乌大将摇身一变成了皇太子的祖父,在宫廷内洋洋得意的翘着下巴,态度傲慢。

现在的朝廷可以说是三人之间的秘密会议。虽然还会时常召只有形式的评定(会议),但所有的决定都是在皇帝、拉拓乌大将和加盖伊的内部会议上完成的。

新悠果皇国感觉到了迫近的威胁,如同朝着一个方向狂奔不已的马。能够控制住缰绳的只有圣导师托南,但他在今年春天突然病倒,如今仍然不能起身,浑浑噩噩的躺在星之宫的深处。

若是恰克慕皇太子健在则另当别论,他已牺牲的消息让宫中的恰克慕皇太子派崩塌了。

加盖伊趁着这股势头,在没有从圣导师手中得到正式委认的情况下,仿佛已经当上了圣导师,对同为见习圣导师的修格极力的排挤。修格则没有兴趣陪他玩。

“小心的不惹人注意确实是聪明的做法,但……你打算就这样隐退吗?”

晋的话让修格露出了笑容。

“——我正在思考避免这种情况的方法。万幸的是,近来最不缺的就是思考的时间。”

修格说着歪起了脑袋。

“你不会为了聊几天闲话,就特意悠闲的跑来这种地方吧?”

晋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当然。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修格的脸色突然开朗了。

“是送信人找到她了吧。”

晋的脸上也展露出了笑意。

“据说枪尖都抵上了送信人的脖子。”

修格默默的一笑。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在昏暗中各有各的思考。不久后修格打开了话匣。

“你的心情也很复杂吧。”

眼下的情况变成,晋成功的暗杀了恰克慕皇太子。

皇帝让晋取代了体力已经有些衰退的孟,在实质上成为‘猎人”的头领,作为对其功绩的表彰。

晋想要拯救恰克慕皇太子的性命,所以让巴尔莎前往罗塔。但是,如果巴尔莎成功的找到了恰克慕皇太子,随后皇太子平安的回国,届时他就会陷入欺君的窘境。

晋笑着扬起了眉毛。

“也没有那么复杂。你也清楚吧,在达路休帝国,近卫兵以杀死所有的家人闻名于世。总之不论如何,达路休帝国要是认真的侵略过来,我只有战死一途。”

修格凝视着晋。他的外表并不出众,内心却勇猛得骇人。

“我的职责就是,不让你如此轻易的被派上必死的战场。”

修格以手捂面,喃喃的说道。

“……叛变到达路休帝国的内奸找出来了吗?”

晋摇了摇头。

“很遗憾,还没有。”

“要尽可能的快找出来。只要知道谁是内奸,我就有办法了。”

晋点了点头。

“我会竭尽全力。”

晋悄然的离去后,修格一个人注视着黎明时分的黑暗。

恰克慕皇太子把自己得知的有关达路休帝国的内部情况整理出来,留给了修格。虽然简单,但读完这个所有要点一应俱全的文件后,修格由衷的感到了震惊。虽然早知道恰克慕聪慧过人,但笔下洋溢出来的风格完全不像是十六岁的年轻人所为。

背负着国家的命运这个巨大的责任,只身一人在敌营中生活的岁月让恰克慕有了如此的成长吧,想到这里,修格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希望他能平安归来,想再次看到他闪烁着光彩的眼睛,想再次听到他充满活力的声音。(不过,想到国家的现状,即使希望他回来也说不出口。因为这个国家正朝着毁灭突飞猛进……)

新悠果皇国在战争中绝对敌不过达路休帝国。

若是从正面抵抗达路休帝国的侵略,只会让士兵白白送死,迎接国土被烧掠一空的悲惨灭亡。

能逃脱这种命运的道路有两条。

其一,向达路休帝国投降。——反正在战败后也要投降,那么不如在战争开始前就投降,这样一来,说不定还用交涉的方式以更优惠的条件成为附属国。

(另一条……)

恰克慕皇太子走上的道路——也就是,和邻国罗塔王国、亢帕尔王国结盟,三国共同对抗达路休帝国。

若能实现,桑加尔王国是个见风使舵的国家,无疑会在南北大陆之间努力的维持力量的均衡……

恰克慕皇太子向皇帝进言应该和罗塔结成同盟时的黑色眼瞳及他的声音再次涌上修格的心头,他在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恰克慕明知此事有欠斟酌,但还是选择了这条唯一的道路,这份得不到回报的英明和勇气让修格备感此世间的无情和严酷。

若是他登上帝位,这个国家肯定会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吧。

和罗塔的结盟也不无可能。

(皇帝最后还是没有派出使者向罗塔和亢帕尔求援。)

天神赋予了皇帝统治国家的使命,不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而借助其他国家的力量,这种信念在的皇帝脑子里根深蒂固。

特别是,罗塔王国拥有机动能力极强的骑兵军团,远超新悠果皇国。若是向他们搬求救兵,即使能防住达路休帝国的侵略,往后在这个北方大陆上建立起来的多国联合体中,新悠果皇国仍然不得不屈居罗塔王国之下。

这样一来,新悠果皇国就不再是由神明守护的神圣国度了。神的子嗣是不可能甘居他们之下的……

(皇帝很敏感。从很久之前就对此异常执着。)

在此基础上选择了闭关锁国的方针——皇帝相信来自天神的守护,若是天运不在,就让这个国家和他自己一起完全的毁灭。

手指按着阵阵发疼的太阳穴,突然感到了一阵凉意。

为了拯救这个国家以及在这个国家生活的人们,只能打动将国家引向毁灭的皇帝的心。这正是只有最为贤明的观星博士才能晋级的‘圣导师’的职责。

但是,如今失去了圣导师托南的引导,皇帝个人的想法拥有了压倒性的力量,完全覆盖住了这个国家,且即将使之毁灭。

如果恰克慕皇太子能活着出现在这里,就有可行的方法了。——虽然恰克慕殿下绝不会允许这个策略,修格仍然会毫不犹豫的实行。

(但是……)

即使巴尔莎踏上了寻人之旅,但找到恰克慕、并将他平安的带回的期待宛如白日梦一般飘渺。如今不能空盼着恰克慕皇太子的生还而浪费时间。

(若是殿下迟迟没有消息,就必须在皇帝这个覆盖住此国的华盖上打出一个洞。)

成为圣导师的路黑暗且可怕,漂浮着恶臭……托南曾经的话此刻回荡于心间。

年幼时梦想着成为观星博士的时候,曾认为观星博士是这个世界上最光明磊落的人。读出神在天空上描绘出来的壮丽的天理,侍奉身为天神之子的皇帝,将世间的人们引导向幸福的生活,当时的自己坚信如此。

(神圣之物……就应该敬而远之吧)

愈发深切的理解到这一点后,原来那份透明的光辉就越显稀薄,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东西。

修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如同水底那般,无声的蓝色黑暗。

4赃物商人

黑色的大海波涛起伏。

高耸的石塔上点着常明灯,微微照亮了黑色的波谷处,巴尔莎依靠在港口停船处的木桩上,茫然的注视着海面。

巴尔莎不太喜欢海,大概是因为她出生在群山之国。每当看到无边无际且深不见底的大海时,都不由得会感到不安。

(居然敢跳入如此漆黑的大海中呢。)

被父亲关在宫内,又被间谍绑架到了遥远的南方大陆,最终跳入了如此黑暗的海面……

(看来从达路休的魔爪中拯救这个国家的想法,真的是那个孩子的殷切愿望啊。)

若是不然,不可能将身体投入夜间的广阔大海中。

为了对抗达路休而说服罗塔王结为同盟,对恰克慕来说竟是如此重要的事,想到此处,巴尔莎感到很不可思议。

五年的岁月让恰克慕有了怎样的成长呢。

我不想当皇太子,想和巴尔莎、唐达永远在一起,恰克慕曾说过这样的话。想到将恰克慕抱在怀中时的温暖,巴尔莎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自从收到晋的来信,马上就快半个月了。

从和赛索一行分别的旅店再次翻过罗塔山脉后南下,在途中的小镇买了马,来到茨拉姆宛如一场赌博。因为寻找恰克慕的线索实在少得可怜。

思考起寻找恰克慕的办法时,脑袋里首先想到的就是恰克慕随身带着桑加尔王的礼物。根据帮助恰克慕准备行李的近待所说,恰克慕带在身上的旅费只有银币、金币,以及桑加尔王赠送的宝石。

若是天佑恰克慕,让他没有被桑加尔人拔光全身衣服,成功的达到罗塔,船费大概是三枚银币。

不过从船上投海的恰克慕要前往的索格尔岛离桑加尔半岛很近,岛上的居民当然早已听说桑加尔王国即将和新悠果皇国开战的传闻。恰克慕抵达时,新悠果皇国的商人已经不会去桑加尔做买卖了吧。恰克慕因此会很显眼。

恰克慕穿着新悠果皇国的海士制服,身上弥漫出贵人的氛围,若是他用银币来付船费,肯定会被桑加尔的船长当作身份特殊的猎物。即使乍一看是正经贸易船,但桑加尔的贸易船根据状况能迅速的变成海贼船。拿出银币的话,就是自行表明是有钱的冤大头。

唯一的有利因素就是,桑加尔人能随随便便的从事抢劫和绑架,但几乎不会杀人。在桑加尔人的思维中,杀掉的话就没法当作商品了。

若是恰克慕落入了桑加尔海贼的手中,他随身带的宝石和他自身都会变成商品在市场上流通。虽然寻不到货币的去处,但人类和宝石的话就迹可寻了。

恰克慕被卖到桑加尔王国内或是南方都有可能,若是在罗塔没有寻出他的踪迹,巴尔莎打算去桑加尔的索格尔岛。

先去罗塔岛是因为如果海贼看出了那些宝石和桑加尔的王族有关,说不定会因为在桑加尔贩卖有些危险,而带到罗塔去。

‘猎人’晋也有同样的想法吧。他向近侍确认过恰克慕到底带了什么样的宝石,并详细的写在了信上。

恰克慕带的宝石中,最显眼的就是纯金台座、仿照鱼形、镶嵌有塔鲁法(红炎石)的头带饰物。桑加尔样式的纯金工艺一眼就能看出出自桑加尔的工匠之手,塔鲁法(红炎石)被视作尊贵的宝石,是贵族和王族的所有物,商人有钱都不能买,正适合王赠送给皇太子。

桑加尔的海贼在看到那个头带饰物的瞬间,就能发觉那不是能随手卖掉的东西。若是身份特殊、身上洋溢着贵人气息的悠果少年,拿出一看就与桑加尔的贵族或王族有关的宝石,当然不在桑加尔王国内贩卖、而是带到罗塔更加安全。这种思考方式合情可理。

那么,海贼会带着‘商品’前往罗塔王国的哪个港口呢?

只要是远离桑加尔的地方就可以,这样高价的商品在小港口会很扎眼,很可能还找不到买家。因为只有和贵族、王族有门路的商人才会买这种宝石。

这个茨拉姆港肯定会有这样的宝石商人。

霍拉河流经王都,这个港口城市正是在这条大河的河口处发展起来的,大量来自王都的商品通过河运在此地囤积,从海路经由桑加尔王国和斯盖尔海的加拉尔附属国运来的南方大陆的商品由此地登陆,作为罗塔王国最大的港口城市而欣欣向荣。

所有的物品都在这里汇集,再运往王国的各地。

最近数日,巴尔莎不断的打听这个港口城市里的购货商人和宝石商人。

以收购绑架来的人和赃物宝石、然后转手为营生的商人们,以及最近商品的传闻,巴尔莎对此详细的进行了调查。

她只在大约十五年前来过此地一次,所以很遗憾的没有熟悉的情报贩子。不过,在所有城市中那些从事非正当工作的人员的情报聚集地都差不多。

巴尔莎装作寻找赃物的下家,请那些爱八卦的家伙喝酒,得到了大量的无聊传闻以及些微的——但又非常重要的消息。

很轻松的打听到了塔鲁法‘红火石’的头带饰物的消息,让巴尔莎大为愕然。卖掉后大赚了一笔的海贼的弟弟是个口风不严的男人,在酒馆里四处吹嘘。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巴尔莎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一股热意涌上胸口。——恰克慕果然落到了海贼的手中。找到了确凿的踪迹,巴尔莎兴奋的颤抖起来。

但是,顺着这根线没有很容易的找到接下来的线索。一旦涉及那个卖掉宝石、赚了一笔的海贼是谁,所有人都像是贝壳般紧紧的闭上了嘴。

这就是从事灰色工作的人所表现出来的仁义,把有趣的赚钱话题和危险的故事当作酒桌上的闲谈没有问题,但是把可能会揭发罪行的情报泄露给他人则会被视作肮脏的背叛。

为了多掌握哪怕一丝的情报,巴尔莎只能虚张声势的恻动对方的想法,但从事非正当行业家伙们都有很强的警戒心。贸然的恐吓反而会让对方还以颜色。

即使如此,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清澈的声音回荡,钟声开始响起。

茨拉姆港的钟楼上有一个以水驱动的精巧的大钟。不同于人敲的钟声,音调和回响很固定的高亢声音咚咚的通报着时间。

巴尔莎快步前进,钟声像是在推着她的后背。

白天打听到了要找的宝石商的店铺地址。经营宝石饰品的店铺成排的矗立在这条大道的两侧,有两家富丽堂皇的宝石店呈相对之势,其中一家展示着模仿塔坦‘太阳石’形状的招牌。这家店的主人正是那位传闻中最近得到了极品塔鲁法‘红炎石’的商人。

巴尔莎没有进店,对面的店铺摆出了蓝色拉法尔‘月露石’的招牌,她走近了那家店旁的小胡同。

店铺在面朝大道的一面给人以开放的、明亮的印象,而在胡同一侧的墙壁则完全不同,以密密麻麻的石头砌成,因此很是坚固,所有的窗户都罩着铁栅栏。

一进到胡同里,狗就开始狂吠。因为太暗看不清,前面应该能通往胡同的深处吧。

面朝胡同的墙壁上有一扇小门,高度只到巴尔莎的胸口。巴尔莎在酒馆里打听到了贩卖赃物的规矩,用力敲了两次门,然后停顿片刻再敲第三次。门板很厚,只发出了几声闷响,她不禁担心起里面的人能否听到。

等了一会儿后,门的内侧似乎来人了,开口问道。

“有什么事?”

“……老鼠来给猫请安。”

巴尔莎回答完,门从内侧被推开,光亮射入了胡同里。

“进来吧。不过要是你带着武器,马上就杀掉你。”

巴尔莎早知道有此规矩,所以把短枪寄存在了旅店里。她寸铁未带的穿过了小门。

进来后是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窄路。这是为了防止强盗吧,路太窄,甚至没法跑动。

开门的男人站在右墙上的凹陷处,等巴尔莎进来后反手关上了门,锁上。

只有男人的手提灯在发出光亮。男人面无表情,用左手的灯照清了巴尔莎,右手迅速的在巴尔莎身上摸索,确认她是否携带着武器。

“好了,走吧。”

巴尔莎按他所说的向前走去。男人跟在身后。

道路的尽头是一扇大门,门前有片半圆形的空间。巴尔莎到达后,门打开射出了光亮,有人从中走了过来。

巴尔莎正对着门口,但从中走出来的男人迅速的侧身错开,没有看她。

(悠果人……?)

巴尔莎回过头,和男人的眼睛对上了。男人的面容精悍,一瞬间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眼神,但马上转过身去,消失在了窄路的远方。

“别发呆,快进来!”

从房屋里传来了傲慢的声音。

从黑暗的小路走进房间,须臾之间有些晃眼。此处是间装饰豪华的大房间,与小路正好相反,天花板很高,进深也很宽敞。四个像是保镖的男人静静的贴墙站着。

打磨过的地面上铺着昂贵的毛绒织物,巨大的桌子由黑檀木制成。一个矮小的男人坐在桌子对面,年纪大概五十过半。

“什么嘛,原来只是母老鼠?亢帕尔人当老鼠真罕见。”

巴尔莎正要走近,站在背后的男人突然动了。

男人用剑尖紧紧的抵住巴尔莎的后背,低声说道。

“不许再靠近。”

巴尔莎耸了耸肩。

“真夸张呢。不做到这种程度就没法继续谈生意了吗?”

矮男人眯起了眼睛。

“不会说话的女人。虽说盗贼都是这样,你也注意下言辞。我不知道你偷到了什么宝贝,要是惹恼了我,光是赔钱可无法了事,杀了你,或是把你赏给那家伙都没关系。”

巴尔莎笑了笑。

“似乎让你有所误会了,我不是来卖东西的。是来买的。”

矮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说什么?你是来买什么的?”

巴尔莎语气镇定的回答道。

“情报。如果你有我需要的情报,我会给个好价钱。”

矮男人对保镖之一使了一个眼色。

“你,去外面看看。”

男人点了点头后走到了外面。巴尔莎听着他离开的声音,吊起了眉毛。

“……现在可以说出我的需求了吧?”

矮男人有些怀疑的扭起了脸。

“说吧。”

“关于对面的塔坦宝石商的生意,我想知道一件事。

“店主奥尔希很有胆识,听说敢买一些特殊的东西……”

矮男人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你是在什么地方听说了我讨厌奥尔希,所以才到这里来的吧。你是想煽动我说出那家伙的事?”

矮男人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用刺眼的视线瞪向巴尔莎。

“——不要小看我。把别人的内幕告诉给来历不明白的人,你认为我会做如此等下作的事么!”

巴尔莎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口齿果然锋利。你还真是没有欲望呢。要是你不想知道奥尔希被什么东西迷住了,那就没事了。……打扰了。”

巴尔莎转头向门走去。

矮男人用下巴向保镖下达指示。巴尔莎身后的保镖和门旁的保镖从两侧死死的抓住了巴尔莎的胳膊,将她转了回来,面对矮男人。

“谁允许你回去了?”

矮男人露出了冷笑。

“你说奥尔希那家伙迷上了什么东西?”

巴尔莎注视着矮男人。

“你愿意把我想要的东西卖给我了?”

矮男人用短刀的刀柄在桌子上敲了一会儿。

“我要先听听,你想知道什么。不然也无法确定我知不知道答案。”

“这件事你肯定知道。因为你胆小没有买,所以才落到了奥尔希的手中,眼下都是这样的传闻。”

矮男人的眼中显露出了愠色。

“我提醒过你要注意言辞了。——是谁随意传出这样的流言?”

巴尔莎的双臂仍然被保镖们抓着,她回答道。

“我想知道的就这个。”

“你说什么?”

“我想知道奥尔希买下的塔鲁法‘红炎石’头带饰物,是哪个桑加尔人带来的。”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陷入了阴森的沉默中。

不久后,矮男人低声问道。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矮男人的眼睛中没有了此前的蔑视,取而代之的是警戒的神色。

“为什么悠果人和亢帕尔人都想问那个宝石的事。”

巴尔莎大感震惊,看向矮男人。

“悠果人?刚才的男人也是来问你塔鲁法‘红炎石’的事?”

矮男人的双手敲向桌面。

“是我在提问!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娘们儿!看我让你吃点苦头!那样你才能老实的回答我的问题。”

两侧抓着她胳膊的男人加紧了力气。就在男人想要压住巴尔莎、强行让她跪下的瞬间,巴尔莎踮起脚抵抗男人们的力量,下个瞬间又一下子自行压低了身体。

男人们的身体突然浮起,栽了个跟头,随着几声钝响猛撞在地面上。这种剧烈的低空摔不会给对方采取受身的时间。

在男人们撞上地面的瞬间,巴尔莎已经反蹬地面跃起,仅三步就逼到了桌子旁,第四步跳上了桌子,跃过矮男人的头顶在空中一个转身,从后面把他的脑袋和脖子按在了桌子上。

随着剧烈的声响,桌子倒在地面,矮男人刚才把玩过的短刀也掉到了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靠墙站立的保镖拔出了剑,巴尔莎朝他们大吼。

“不要动!”

看到巴尔莎的胳膊已经死死的贴在了主人的下巴下方,保镖无法行动了。只要巴尔莎顺势扭动抱着脑袋的手,瞬间就能折断主人的脖子。

“现在似乎已经不能再慢悠悠的交涉了。我讨厌暴力的手段,能请你赶快告诉我吗?”

巴尔莎对矮男人耳语道。

“打听塔鲁法‘红炎石’的人,就是刚才和我擦身而过的悠果人吧?”

矮男人微微的一点头。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

胳膊上加紧力气,矮男人急忙用手指按住巴尔莎的手。

“我真的不知道。他说是受雇于桑加尔的贵族。”

“……那个家伙想知道有关塔鲁法‘红炎石’的什么?”

“……和你一样。想知道是谁将塔鲁法‘红炎石’拿到奥尔希的面前。”

冰冷的感觉在巴尔莎的胸膛里蔓延——除自己以外,还有别人在寻找恰克慕的行踪。

“你告诉他了吗?”

矮男人点了点头。

“和我的待遇完全不同呢。”

矮男人发出了似乎喉头在笑的声音。

“……那家伙的手里拿着桑加尔王的哈鲁萨‘特别免罪状’。若是被桑加尔抓获,可以免除一次罪责。对我来说,这张纸比所有宝贝都有价值。要是你也拿出什么好东西就好了。”

巴尔莎笑了笑。

“本来我是想花钱买,不过现在不用了。因为现在我有了更好的东西。”

再次加紧了力气后,矮男人的四肢开始痛苦的挣扎。

“再告诉给其他人可就麻烦了……”

矮男人的挣扎越来越激烈了。

“等下!我把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

“这样最好。——不过,仅此还不够。关于刚才的那个男人,你要把知道的事情毫无保留的告诉我。然后……”

巴尔莎再次压低声音,吓唬他。

“我有许多的眼睛和耳朵。从今往后,你要是把这件事告诉给其他人,届时就是你的死期。”

胳膊感觉到了他在点头。

“——我不会说的。”

矮男人开始随便应付几句争取时间,巴尔莎夹紧男人脑袋的左手再次用力,男人发出呻吟后,认真的回答了问题。

巴尔莎沉默的用眼睛观察保镖们的行动。被摔在地上的保镖揉着肩膀和脑袋开始起身了。一个人的左侧锁骨断了,冒出了许多汗水。

看到矮男人闭上了嘴,巴尔莎在他的耳边低语。

“我迟早能判断出你是否说了真话。

“要是你信口雌黄,我会让你后悔的。——你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的泥潭,最好不要卖弄小聪明。除非那个来卖宝石的桑加尔人值得你以命相护。”

矮男人不再说话。

“你要怎么办?——这是最后的机会,要订正吗?”

“……那个,我到底陷入了怎样的泥沼?”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我怕在回答的瞬间就会被扭断脖子。”

巴尔莎低声笑道。

“你分析下现状。我单刀赴会,只想花钱来买情报。只要你简单的卖给我,我就会安静的回去。表露出欲望而先出手的人是你。

“你应该能看出我不是普通的毛贼吧。只要你不乱动,我也无意折断你的脖子,把事情闹大。”

片刻的沉默后,矮男人松开了身上的力气,随后说出了一个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名字。

“那个人叫尤赞,通称‘红眼尤赞’。”

巴尔莎细声说道。

“把有关那个家伙的事全部告诉我。”

矮男人似乎放弃了抵抗,说出了那个海贼常去的酒馆和停船的地点。

“……他在去找奥尔希之前,先来了我这里。不过我没有买。我看一眼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在这种买卖中,直觉很重要,好歹我也从事赃物商人三十年了……”

“——不错的直觉。好好重视吧。”

巴尔莎让他站直,就像是把他从椅子中拔了出来似的,然后对保镖们说道。

“放下武器,让出门前的路。然后跟在我的后面,等我平安的离开后,就会把老板还给你们。——当然,你们要是乱动,就得聆听这家伙的脖子折断的声音了。”

保镖们看到矮男人点了点头,都默默的遵从了指示,放下武器,空出了一条路。巴尔莎架着矮男人的脑袋,保镖们的肩膀和胳膊蹭着墙壁移动,缓缓的跟在身后。

出来后,柔风吹拂着脸颊。

保镖们板着脸,观望着巴尔莎绑架着老板来到了小胡同。巴尔莎观望着保镖们的脸慢慢后退,来到了大道上。

巴尔莎发现一个保镖的眼睛突然一动,瞬间后脑就感到了冰凉的触感,她向前跳出一步,没有回头的扔出了矮男人的身体。

矮男人的身体撞上了从背后偷袭的男人的肚子。两个人缠在一起翻滚,巴尔莎踩着他的肩膀跃了过去,顺势跑向了大道。

直到周围充满了街灯的光亮时,才流出了冷汗。

说起来,有一个保镖得到去外面查看的命令,先行离开了。后面出来的保镖们向他打出信号,让他躲藏在隐蔽处。如果当时没有察觉到保镖的眼神动作,剑早就砍上了自己的脑袋。

每走一步左脚的脚踝都会疼一下,似乎是在踢倒桌子时受了伤。巴尔莎在心里咂嘴,最近身体渐渐不听使唤了,去年相比于前年,今年相比于去年,身体的确逐年在衰老。

野兽要是变得不能奔跑后,只能等待被吃掉的命运。——养父辛格罗说出这些话时的苦笑突然在脑海中闪现。

(开什么玩笑,我还没那么老……)

巴尔莎咬紧牙齿忍耐着脚上的疼痛,在大路上的人流中挤出了一条路。

夜晚的喧嚣才刚刚开始,要去酒馆和饭店的人们挤作一团。巴尔莎混在人群中,走进了第二处小胡同,躲进了建筑物的阴影里,确认是否还有追兵。

看样子那个店铺的保镖们没有追来,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心中涌起了沉闷的恐惧感。

(有人在追查恰克慕……)

这件事标示出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不论如何,一定要在那个悠果人之前见到名为‘红眼尤赞’的海贼。然后堵上他的嘴,不让他泄漏出恰克慕的消息。

5红眼尤赞

常明灯的昏暗光亮照出了一船快速航行的小型帆船。

一个身材健壮的桑加尔人站在帆船的甲板上,充满怜爱的抚摸着帆柱。

船上没有其他人的动静。每当船被波浪缓缓的涌高,男人的肩膀就都被常明灯照亮,浮现出一处以红色神鱼之眼为原型的刺青。

(……终于能离开了。)

男人——‘红眼尤赞’在心中喃喃自语。

他本没打算在这个罗塔的港口逗留这么久,但修船的时间出乎他的预料。他没想到这艘长年和他一起历经风浪的船已经遍体鳞伤。

因为大赚了一笔钱,所以拜托熟识的船工修理损伤的部位,老船工又发现了数处尤赞没注意到的地方,船底的损坏处,帆柱根部的腐烂。按他的说法,这艘船只要遇到轻型的暴风雨就会崩坏沉掉。

尤赞有钱修理,但内心很焦急。他总觉得刚卖掉的宝贝有些问题,所以停留在这个港口很危险。

不过船的损伤的确相当严重。如果在抵达下一个港口前遇到暴风雨,说不定会沉船。

尤赞不情不愿的委托了修理,一旦能在港口内长住,手下的船员们就会兴奋的、不分昼夜的泡在酒馆里,赌博或是做些什么,沉浸在不良的游玩中。

他们都是本领高强的船员,是和尤赞生于同一个岛屿上的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不过一旦喝起来嘴上就没把门儿的了。特别是最小的弟弟拉格就像是从嘴里生出来的,最喜欢用自己的故事来娱乐他人。

尤赞禁止他们在酒馆里谈论卖掉那个宝贝大赚了一笔的事,但弟弟还是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说了出去。

尤赞叹了口气。

(只要等到明天早晨,就能和这个港口说再见了。)

尤赞确认了系船索是否牢固后,从船上回到了陆地。时间早已过了午夜,要是明天出发,差不多该让同伴醒醒酒了。

打开了常去的酒馆门,卡扎尔(烟草)的烟气糊在了脸上。

从天花板吊下来的六个灯盏缓缓的摇曳,周围的影子随之起舞,加深了男人们的醉意。

尤赞环视了酒馆一圈,找出了自己的船员后,逐个拍了拍肩膀,让他们起身回到船上。

弟弟拉格呆在酒馆的角落里,和像是商人的小个头悠果人玩着欧拉克(用花牌进行的赌博)。看到他明亮的茶色眼眸闪着精光,就能得知他赢了不少,把酒当水似的大口牛饮,同时把花牌甩向桌面。

“喂。……差不多该起身了。明天黎明时分启航。”

拉格听见后,抬起头笑了笑。

“再等我一会儿。现在运气正旺。——马就上结束了。”

他的确是把好手。在尤赞观望期间,拉格又从悠果商人那里赚走了两枚银币。

中年的悠果人表情暗淡,叹了口气,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

“败给你了。你今天晚上有特特拉(召来幸福的星辰)的护佑。”

拉格笑了起来。

“不只是今晚。我自打出生,就有特特拉的庇护。那么按照约定,这个我就拿走了。”

拉格提起了酒壶示意。悠果人动了动下巴,表示拿走吧。

“大哥,你看。这可是阿拉克。即使有钱都不容易买到的上等好酒。咱们正好睡前喝一杯。”

尤赞露出了笑意,阿拉克是他喜欢的酒,正如弟弟所说,很不容易得到。为了庆祝明天的出发,在睡前喝一杯也不坏。

回到船上后,所有的伙伴都是混身酒气,缩在自己的床上。

拉格打开装着阿拉克的酒壶,倒进木碗里,气派十足的分给同伴们。男人们都在床上坐起上半身,大口的喝了美酒后,以极为舒畅的心情睡着了。

尤赞一个人呆在船舱里,深深的沉入椅子中,细细的品味着阿拉克。舌头感到一丝刺痛,甜意随着芳香在舌头上蔓延。

搭在桌子上的双脚不停晃动,发出嘶嘶的声音。灯心挑得太长了,必须切掉一段……在思及此事时,尤赞突然陷入了沉睡。

过了多长时间呢。

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尤赞坐在船舱里的椅子上,看到黑色的水慢慢的浸没了自己的双脚。

糟糕,船进水了。必须马上叫醒同伴,查找出哪里漏水。心中如此焦急,身体却不能行动。

不知何时,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男人。拉格从其手中赢得了阿拉克酒的那个悠果商人,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船舱里。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在做梦?)

在他如此误解时,悠果人展露出了笑容。

“是的。你在做梦。我为了拯救在我的肩膀刻下印记的你,从亚鲁塔希(海)底前来。你希望这艘船不沉没,从而获救么?”

尤赞点了点头。

悠果人露出了冷笑,说道。

“你在之前的航海中,捡到了卡尔克-霍(灾难之种)。你没察觉到吗?”

尤赞感到毛骨悚然。

“果然,那个年轻人就是卡尔克-霍(灾难之种)吗?”

悠果人点了点头。

“是的。若是想驱除卡尔克-霍(灾难之种),请把关于那个人,你记得的一切信息都告诉我。我理解后,会代替你们沉眠于深邃的亚鲁塔希(海)底。”

尤赞高兴的点了点头。

“谢天谢地。我会说出一切。那个年轻人……”

在这个瞬间,尤赞的脑袋受到了如同被撞击的冲击,他呻吟了一声。

起始像是被硬物殴打似的疼痛马上就消失了,但脑袋的内部仍然留有阵痛。

船体的晃动和摩擦传到了身体上,尤赞体会到了此前从未有意识感受过的状态。脚边没有水,脚也没有被浸湿。

尤赞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那个悠果人突然趴到了桌子上,不知道是昏倒还是已经死了,一动不动。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没见过的女人。她已步入中年,是亢帕尔人。

“你清醒了吗?”

听到她用桑加尔语问话,尤赞皱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你又是谁?”

尤赞还在耳鸣,为了压住呕吐感而捂住了嘴。

“这个之后再说。先来处理掉这家伙。”

女人说着,解开了缠在手腕上的细革皮,在悠果人的背后牢固的绑住了他的双手。然后拿来了吊在绳子上的手巾,一圈圈的拧紧,堵住了悠果人的嘴。

“有麻袋吗?”

听到这个问题后,尤赞用下巴指向柜子。

女人找到麻袋后,用力张开了袋口,从悠果从的头顶把他罩了进去。

“绳子呢?”

“……在下面。右边的柜子里。”

女人麻利的在麻袋口绑上绳子,让悠果人完全不能动弹,尤赞迷糊的观望着她一系列的动作,感觉梦还在延续。

女人把悠果人扛在肩上,离开了船舱。

尤赞抱着脑袋呻吟了一会儿,随后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意识还没有恢复清楚,但已经不想吐了。

拿来挂在墙上的刀,从鞘中拔出,尤赞举着白刃登上了甲板。

巴尔莎把悠果男人背到了船工的小屋里,用身边的绳子绑到了柱子上。若是顾及恰克慕的安全,不该留这个男人的活口。巴尔莎以阴暗的眼神俯视了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

出来后牢牢的合上了门扉,巴尔莎镇定心神,观察周围的动静。

在常明灯的光照下,能看到‘红眼尤赞’站在模糊浮现出来的船上。他拿在手中的刀身泛起白光。——除他以外,没有别人的动静。

巴尔莎拿起了塔在小屋墙上的木制船桨。用力挥了一下后担在了肩上,走向了船所在的方向。

她走上登船板时,尤赞摆好了架势。

“你是谁?”

在腹腔内回响的声音不愧是发自久经战阵的海贼之口。

“刚才的事,你不该向我道谢吗?”

“你让我道谢?”

尤赞极其谨慎的注视着巴尔莎下到甲板,低声说道。

“是的。你刚才中了咒术。”

尤赞皱起了眉头。

“……你说咒术?”

在她的提醒下,的确只能想到是因为自己中了咒术。如果那个小个子悠果人是咒术师,他会出现在酒馆里就不是偶然。

(那壶阿拉克酒也……)

只喝了一口阿拉克酒就陷入了沉睡,思及此处就不难发现,酒里大概也下了咒术药。说起来,刚才的吵闹没有引来任何同伴。

一阵凉意在胸膛里蔓延。尤赞脸色苍白的看向巴尔莎。

“……你为什么要救我?”

巴尔莎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我本没打算救你。——根据事态发展,说不定还要杀掉你。”

尤赞重新举起了刀。

“你想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

巴尔莎注视着尤赞,迅速的举起了船桨

“请你如实的回答。那个你从他身上抢走了塔鲁法‘红炎石’的人,如今在哪里?”

尤赞下意识的就要后退,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脚步。冰冷的感觉从下腹部涌起。他突然感觉这个女人是个怪物。

尤安呲出牙齿,大吼道。

“……那种事情,我不知道!”

尤赞说着就向巴尔莎迈出了一步,瞄准她握着船桨的手挥下了刀。锐利的斩击几乎将刀身扭曲,须臾之间,尤赞就看到眼前火花飞溅,鼻子闻到了一股糊味,头晕目眩的跪了下去,按着鼻子。

他甚至没发觉刀已经脱手。鼻血从指间流到了甲板上,全身颤抖。

尤赞双手按着鼻子,抬起了头。女人站在面前像是完全覆盖住了他。船桨紧紧的架在了他的额头上。

“刚才的一击打在了这里。”

船桨的影子落在了眉间,那里的确感到了一阵灼痛。

“你是……那个年轻人的什么人?”

尤赞下意识的反问。

“是我在发问。——赶快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巴尔莎说着从丹田发力。

——把他杀了,眼前的男人会说出这句话吗?

巴尔莎屏息凝神的等待,男人用手掌擦去了鼻血,盘腿坐在甲板上。

“……那个年轻人果然是卡尔克-霍(灾难之种)。”

尤赞喃喃自语,卸下了肩膀上的力气。

“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是死是活。”

说完后抬头看向巴尔莎,又马上补充道。

“我没说谎。他是一个奇怪的年轻人,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和他有什么纠葛。”

“你是在哪里,怎样遇到他的?——全都告诉我。”

尤赞吐了一口血到甲板上,里面还混杂着唾液,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

“在差不多快看到这个茨拉姆港的地方遇上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巴尔莎皱紧了眉头。

尤赞低头着往下说。

“他搭在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的屋船上。

“我们平日里不会对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出手。这就是所谓的中魔了吧。我们刚刚遭遇了巨大的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差点沉船,好不打到的鱼也全都腐烂了,要是没有收获,我们就难以为继,我正为此苦恼时,就遇到了那艘屋船。”

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生在船上死在船上,对他们来说,哪里会有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早就烂熟于胸。恰克慕没有选择桑加尔人,而是想乘坐拉夏洛的屋船赶往罗塔。他肯定是认为拉夏洛行船更加安全吧。

尤赞叽叽咕咕的往下说。

“因为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比我们更贫穷,所以不能抢劫他们。不过船上有一个相当漂亮的小姑娘,作为拉夏洛实在太漂亮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虽然我觉得她很可怜,但我自己也已经身无分文,饿得前胸都贴上了后背。所以我用钩锁套上了屋船,跳了过去……”

小屋船里有女儿、她的幼弟以及双亲。我们朝颤抖着的他们伸出刀子,抓住了女儿的胳膊时,一个年轻人扒开了屋船角落处的帆布,走了过来。

是一个悠果的年轻人,皮肤晒得很黑,身上和拉夏洛一样穿着腰布,尤赞咋一看去,就知道他不是商人或渔夫。虽然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之处,但的确存在着某种不同,如同从一个破布袋中掉出了一块打磨光亮的玉石。

“要是绑架卖掉,我比那个女孩子更值钱。”

年轻人用流利的桑加尔语对尤赞说道。明明是个毛还没长全的孩子,态度却镇定自若,声音也很坚定。

尤赞不由得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年轻人肯定有古怪。心中频频发出不要与他产生牵连的警告,但在同伴的面前,绝不能放弃上等的猎物。

“……有两只猎物了。”

尤赞说着伸手抓向年轻人,此时某个闪亮的东西突然掠过了他的眼前。

年轻人手里拿着宝石。——一看就知道是昂贵的首饰。

就在海贼们瞪大眼睛的瞬间,年轻人走到了船的一侧,挥动胳膊。首饰在空中飞舞,落到了大海中。海贼们看到后吓得说不出话来。

弟弟拉格急忙跳入海中,但还是来不及了。附近的海水很深,沉下去的话,肯定找不到的。

年轻人毫不犹豫的把如此昂贵的宝石扔到了海中,尤赞简直不敢相信。

他回过头,年轻人手提着袋子,伸到了海面上方。

就在他想要向年轻人走去时,年轻人以尖锐的声音大吼道。

“不要动——你要是轻举妄动,我就把这些都扔到海里。”

他知道年轻人的话是认真的。

“不要做傻事。这样做对你没好处。”

尤赞回以大喝。

“即使你把袋子扔到海里,仍然无法改变你和这个女孩已经变成猎物的事实。”

年轻人露出了笑容。

“那么,这些宝石也没用了。”

尤赞闭上了嘴。他能够瞥见袋子里的东西,似乎全都是昂贵的塔鲁法‘红炎石’。

的确,即使卖掉这个年轻人和女孩,也不及这些宝石的价格。

尤赞有些犹豫,年轻人提议道。

“如果你不抢劫屋船上的人,我就把所有的宝石都给你。只要你们回到自己的船上,解开钩索,我就把宝石扔到你的船上。”

年轻人说着,用尖锐的视线看向尤赞。

“你们能得到这么多的宝石,就不要再有多余的奢望了。上天和大海都在看着你们。”

他的话不可思议的打动了尤赞的心。尤赞最终做出了决定。

“……我无法相信你会把宝石扔过来。你带着宝石到我们的船上,这样的话我就放掉拉夏洛。”

尤赞看到,年轻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迷茫。

“我可以当人质,但有一个条件。”

年轻人笔直的看向尤赞。

“要是卖我的话,请把我卖给罗塔王国茨拉姆港的商人。”

尤赞皱紧眉头,不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不过茨拉姆港是最近的港口,也有愿意收购高价宝石的人。

“好的。如你所愿,我会把你卖给茨拉姆港的商人——快过来。”

年轻人摇了摇头。

“你们先回到自己的船上,解开钩索,我才会过去。若是我出尔反尔,你们朝我扔鱼叉也没关系。”

尤赞耸了耸肩,向同伴们打出信号。

所有船员都回到原先的船上,解开钩索,举起鱼叉。年轻人嘴里叼着宝石袋登上了他们的船,马上把拿着袋子的胳膊伸到了海面上。

拉夏洛们挥手哭泣,年轻人却没有流泪,他紧紧的抿住嘴唇,目送屋船远去。

尤赞说完后,巴尔莎问道。

“……那么,你把他卖给了此处的奴隶商人吗?”

尤赞摇了摇头。

“我没有卖他。”

他一只手支在甲板上,缓缓的站了起来。不知何时,天已破晓。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将海面照成了一片铁青色。

尤赞暧昧的远眺着城市所在的方向,说道。

“那个年轻人也说了,欲望太多反害己身。塔鲁法‘红炎石’已经是我用尽一生都得不到的宝贝。只要把其他的宝石也卖掉,赚得钱就足够同伴们玩上一阵子了。”

尤赞的视线再次回到了巴尔莎的身上,继续往下去。

“他真是个奇妙的孩子。我不想把他卖给奴隶商人。”

灰色的光线照在尤赞的脸上,巴尔莎看着他发问。

“那个孩子后来怎样了?”

尤赞露出了苦笑。

“我一开始不就说了么。我不知道。他在这里下船,我只想卖掉宝石,才不管他会去哪里。”

巴尔莎终于吐出了在胸口积郁已久的闷气。僵硬的身体也松缓了起来。

尤赞的脸色像是丢了魂似的,迷迷糊糊的看向城市的方向。巴尔莎也转头看向城市,远望着成排的建筑群。

(已经查到了这个地步,线索还是断掉了。)

如果他被卖给了奴隶商人,就还有下一步的线索……

不论如何,他还是活着来到了这里,能够自由的行动了。他肯定会露出顽强的目光,精力充沛的前进。

思及此处,难以自抑的热意涌上心头。

(——他还活着。)

但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在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之前,绝不能沉陷于希望当中。虽然有着这样的觉悟,心底仍然不能控制对他的思念。

恰克慕肯定还活着。现在,在这个时刻,正在这座城市的某处……

早晨的阳光平静的映照出了城市的面貌。仓库从这个港口沿河而建,直到右岸平缓的小山丘的半山腰,排列得密密麻麻。

山丘的山顶上有一个巨大的白色建筑物,像是一座城堡。两座尖塔朝天耸立。

“……那个就是大领主的城堡吧。”

尤赞点了点头。

“是斯安大领主的城堡。”

他回答后,又一个人喃喃自语。

“说起来,那个年轻人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巴尔莎如同遭受了很大的冲击,转头看向了尤赞。

“真的吗?”

“嗯。他说‘那个是大领主的城堡吗,真大啊’。我告诉他那是斯安大领主的城堡,他笑着道了谢。然后穿着一身拉夏洛的服装就走向了那个城堡。”

巴尔莎扔到了船桨,抓住尤赞的胳膊。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想,等下。”

尤赞看着天空数起手指头,随后答道。

“已经将近半个月了吧。”

巴尔莎露出了笑容。

十五天。收到晋的来信时,恰克慕刚好在这里。

巴尔莎松开了尤赞的胳膊。

“你已经把所有知道的事都告诉我了吗?”

尤赞耸了耸肩。

“别问这种没法回答的问题。就算我发誓已经全说了,也没有证据。”

巴尔莎投以严肃的目光。

“……你马上离开这个港口。那个咒术师还有同伙,最近一段时间内不要靠近罗塔。禁止再把那个年轻人的事告诉别人,还有塔鲁法‘红炎石’,这攸关你的性命。”

尤赞畏缩的捏着鼻子,应道。

“就算你不警告,我也打算如此。等你下船后,我马上就出港。”

巴尔莎点了点头,走开了。

走下登船板,回过头,与提起登船板的尤赞对上了视线。

巴尔莎沉默的注视了一会,随后转身离开了。

尤赞发现离开的女人,走路时拖着右脚。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为了彻底的抛开和那个年轻人的关联,排除厄运,所以才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但说不定心中的某处存在着一种冲动,想要把这些事告诉给她。

那个女人的精神处于高度的紧张中。虽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打听那个年轻人时的目光绝非凡物。

离开这个港口时,尤赞再次想起那个年轻回头时脸上浮现的明朗笑容,不由得叹了口气。

自己到底被卷入了什么事件,那个年轻人又是何人。虽然有些在意,但不必那个女人多说,自己不会再深入的陷进去。

(那个人就像是漩涡,只要靠近他身边,就会被拖入海底。)

经验丰富的船老大看得出潮位。

尤赞再次轻轻的抚摸起肿胀且有些麻痹的鼻子,为了唤醒同伴而回到了船舱。

6预感

唐达感觉像是听到了巴尔莎的声音,突然睁开了眼睛。

黄昏时分的阳光从空敞着的窗户射入房间。远方传来了两次鸟鸣,又再次消失。

空无一人的家里寂静无声。

唐达枕着胳膊躺在铺有木板的房间里,迷迷糊糊的眺望着窗外。在不正常的时间睡着了。全身充满了慵懒和悲伤。

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况。黎明突然睁开眼睛时,巴尔莎不在身边的空虚刺痛着他的胸口。

巴尔莎不习惯安份的生活。平稳的生活一段时间后,她就像是听到了某种招唤,变得躁动起来,然后便会踏上旅程。

而自己则喜欢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扎根、日复一日的过着平稳的生活,和她的性格可谓正好相反。

向巴尔莎提出将雅思拉和齐萨基在这个家里抚养长大时,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为了那两个孩子好,还是不要和我一起生活吧。

她如此回绝后,不管自己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雅思拉在清醒后,直到恢复心智又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即使恢复了心智,眼睛重现光芒,能够理解他人的话语,却永远失去了声音。

巴尔莎就像保护从巢中掉落的雏鸟一样,一直陪伴在雅思拉的身边,直到她能微微的露出笑容为止。不过,一旦巴尔莎认为自己松开手她也没问题后,就把雅思拉和齐萨基一起交给了在四路街开织物店的老婆婆。

那个老婆婆名叫玛莎,是个很好的人。那个人的确能将雅思拉和齐萨基抚养长大吧,唐达也予以了认同。不过,和两个孩子的分别让唐达很难过,巴尔莎的内心应该也会感到寂寥。

唐达把胳膊从脑袋下面挪走,脸直接贴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自那个使者前来后,已经过了很久了……)

巴尔莎能找到恰克慕吗。还是说,如今还在全力的搜索?

唐达叹了口气。

难以抑制担心那两个人的心情。即使能平安的见到恰克慕,在他面的前方又会遇到什么呢……?

从修格告诉特罗凯师傅的话中,能明显的听出皇帝对恰克慕的疏远。与异国的战斗迫在眉睫,这个鼓起杀气的国家将皇太子作为死者安葬,并奉为了神明。那么,皇帝肯定不会希望他活着回到祖国。

为了拯救恰克慕,巴尔莎只得在看不清前方的巨大漩涡中不停的翻滚,挣扎。

唐达以手捂面。

围绕在两人身上的纠葛过于巨大和复杂,甚至弄不清怎样才能得救。

——不论咱们做什么,都无法成为助力。

巴尔莎和恰克慕都只能依靠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你和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为了能在他们二人拼尽全力达到的终点处再次相遇而祈祷。

特罗凯师傅曾如此劝诫,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但有关他俩的事片刻都不曾落下心头。

睁开眼睛时,黄昏的阳光已渐渐模糊,周围陷入了蓝色的昏暗中。

一站起身,突然感到头晕目眩。

(……我真没出息,因为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耗费了如此多的精力。)

那由古的春天来临,这片土地即将发生某种变化。

不仅是由于蚯(害虫)异常的繁殖致使树根被啃噬,似乎很快就会有某种更大的变化。静静的站立在森林中,就能感受到山和森林在呜咽。

特罗凯师傅下令,让唐达尝试追寻水温高得异常的流动在那由古的河中流往何处,而她自己则前去探访隐居在各村落中的咒术师们。

说着简单,但试着窥探那由古却耗费了过多的精力。

唐达四处使用咒术观察那由古的状况,追寻那由古的水流去处。在青雾山脉的深处,即将到达进入亢帕尔王国的关卡附近,那由古的河消失在了矗立的绝壁中。因为身在撒古,所以无法继续往下追寻。

昨天傍晚归来后仅仅睡了一晚,因使用咒术而消耗的精力仍然没有恢复。吃完午饭后想小憩片刻,但一躺下就陷入了沉睡中。疲劳感仍然没有散尽。

用咒术提高灵魂之力,才得以接触到那由古,果然此举也有一个限度。长时间接连使用咒术便会筋疲力尽。

(如果能像身怀精灵之卵时的恰克慕一样随意的观察那由古就轻松多了……)

说起来,雅思拉也是能随意看到那由古的超能力者。

师傅的话突然涌上心头。

——游荡在那由古的河里的小鱼,背鳍泛起的闪光偶尔也会出现在这边的世界中,虽然我也解释不清楚其中的原因。要是背鳍不发出亮光,也不会被这边的鸟捕食。

(为什么会有事物像这样跨越那古由和橵古这两个世界呢?)

曾在恰克慕体内的精灵之卵。孵化这个卵需要席克-撒尔亚的花。——难道说,像雅思拉那样的超能力者也是跨越了两个世界的存在?

唐达突然面露愁容。

(若是这样的话,恰克慕也……)

他说不定也是其中的一员。所以才能身怀精灵之卵吗?

胡思乱想的唐达突然听到了脚步声,立即抬起了头。有人在走山道过来,而且不是一个人。

唐达起身时,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唐达在吗……?”

唐达吓了一跳,赶忙从地板上起身。

“是齐萨基吗?”

齐萨基和雅思拉站在傍晚的昏暗中。

“哎呀,哎呀。真是令人高兴的客人。我刚好在想你们,你们就来了。别站在外面了,快进来,快进来。”

齐萨基看到唐达的笑容后似乎松了口气,也展露了笑颜。他稍稍低头,推着雅思拉的后背走进了屋子里。

雅思拉表情僵硬的低下了头。

“啊,得弄点亮儿。屋里什么都没有,我这就生火,准备点吃的。你们用那个瓶子里的水先洗洗脚。”

唐达说着又踏上了地板,掏出了炉灰,拨旺了埋在灰里的炭火。放入了小树枝,火焰开始吞噬小树枝,随后又装入了柴火。

随着啪嚓啪嚓的爆燃声,柴火燃烧后,家里又亮堂了起来。

齐萨基领着雅思拉围坐在炉火旁,开心的伸出手烤火。

“……抱歉突然开访。”

听到齐萨基的话后,唐达笑了笑。

“随时欢迎。不过还真远呢,亏得你们能找过来。”

“没什么,我们随着玛莎来到了京城。我想再次确认今天早晨从听万事通陶亚那打听到的路线。虽然天气渐晚让我有些害怕。”

把装满水的锅架在了地炉上。

“这个判断不错。你们今天来得刚好,要是昨天来的话,家里可没人。此前我出去办了点事,所以家里没什么像样的食物。弄几个菜到是可以。”

唐达看到雅思拉后,又补充道。

“你们难得来一趟,不巧巴尔莎出了远门。”

有人向自己搭话时,雅思拉仍然低垂着脑袋。齐萨基瞥了一眼妹妹,随后抬头看向了在做饭的唐达。

“虽然也想见见巴尔莎,但我们此行是来看望你的。”

唐达吃惊的吊起了眉毛。

“哦,这真让我高兴……不过,为什么?”

齐萨基偷偷的看了一眼雅思拉,她表情僵硬的低着头。唐达察觉到了齐萨基的视线,默默的摇了摇头示意。

唐达把三段装有水和米的粗竹子插入炉灰中,同时说道。

“你们再稍等片刻。虽然只有米饭和煮野菜。”

齐萨基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打开了搁在地板上的行李,从中拿出了油纸包、和漂亮的纸包。

“这是大婶给的。”

唐达在腰间擦了擦手,接过了漂亮的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用白砂糖和米粉模仿鸟和花的形状制成的点心。

“啊,这些点心真精致。”

齐萨基扑哧一笑。

“大婶说,到恩人家里去,绝不能空着手,所以给了这些点心。”

回想起那位老妇人的面容,唐达不得由心情复杂了起来。玛莎精心的教育着齐萨基和雅思拉,所以应该由自己送上礼物,感谢她对这两个孩子的养育之恩,没有道理反而接受玛莎的礼物。

当然,唐达没有这种想法表现在脸上,接过了点心。

“是这样啊。你们代我向玛莎问好。”

“是。”

齐拉基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害羞的神色,这次递来了油纸包。

“那个……这是我在京城买的。我把工作挣来的钱存了起来,用这些钱买了这个。”

油纸包里还有一层竹叶包装。再次打开后,里面是用候罗(将豆子碾碎后发酵,加盐制成的作料)腌过的肉。

“哦,这个看起来很好吃。”

唐达很高兴的向齐萨基道谢。

“谢谢。我这就热一热做给你们吃。”

即使他已经开始在玛莎的店里打工,但以实习佣工的身份,应该还挣不到许多工资吧。想到齐萨基用微薄的收入给自己买来礼物的心意,唐达欣喜万分。

煮熟野菜后,唐达把锅从炉子上卸下,又架上了带腿的铁丝网。然后把腌过的肉放到了铁丝网上。

肉在火烤下发出叽唎叽唎的声音,每当油脂滴落到火中都会啧的一声,屋子里充满了肉的香气。

柔软且进味的烧肉,烧熟的米饭,温热的山菜汤,唐达盛给了两人吃。

齐萨基起劲儿的咬着肉,把米饭往嘴里拨。

雅思拉一开始只是慢慢的喝着汤,不久后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随后伸手够向肉,高兴的吃了起来。

吃完晚饭后,雅思拉的脸色眼见着变得温和了。

她喝着唐达特制的、有点甜味的茶,抬头看向哥哥。齐萨基点了点头,开始向唐达说起突然来访的原因。

“从很久以前,雅思拉就开始做噩梦……。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梦到了那段噩梦般的岁月,她本人却否认了。

“三天前我们跟着大婶来到了光扇京后,她不知何为变得十分的不安定。此间,她提出想到唐达先生那里去。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你说……”

一瞬间,唐达对雅思拉是否能说话了产生了期待,但雅思拉没有张嘴,而是把从怀中掏出来的纸递了过来。纸上似乎写着什么。唐达展开一看后,眨了眨眼睛。因为上面的字完全不认识。

“啊……抱歉,雅思拉。这是塔鲁的文字吧?罗塔文字的话我还认得,塔鲁的文字就完全不懂了。”

齐萨基慌张伸出了手。

“啊,对不起。雅思拉只会写塔鲁的文字。”

齐萨基想要把妹妹写的文字读出来,却突然顿住了。

“内容果然很难理解呢。”

“好了,姑且读出来听听吧。”

在唐达的催促下,齐萨基把塔鲁语写成的文章翻译成悠果语读了出来。

“……上面写着,唐达先生,非常感谢你此前你救了我们。今天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自从去年的春天,我一直在做相同的梦。梦的内容无法理解。睁开眼睛后就忘记了。但我偶尔回想起时,就会感到一股胸口被重石压迫的沉重感,想要飞奔逃跑,心脏嘭嘭的悸动,催促着我。

“和回想起那段时光的噩梦很像,但不一样。”

雅思拉一直注视着唐达。她的眼睛中流露出来的决心让唐达感到了不安。

“……我拼命的思考,终于发现了。

“在诺尤克‘神圣的世界’中,某种动物在深蓝色的水中从远方快速的游来。自从我做了一个这样的梦后,就会时常产生那样的心情。

“那是神圣之物。与那个神不同,神圣之物从远方靠近过来。那个东西让我十分的不安。

“在走过京城的桥时我混身泛起鸡皮疙瘩,产生了和做梦时同样的心情,想要奔跑,想要大喊,在旅馆里害怕得睡不着觉。

“我感到必须做点什么。——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唐达先生,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唐达紧张得皮肤发冷。

“——是什么东西,又是从何处来?”

雅思拉的眉间皱了起来,握住了哥哥的手。然后她开始在哥哥的手掌上写字。齐萨基理解了妹妹用手指写的字后,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

“从南方来,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只感到是神圣之物……”

唐达低吟了一声。

“那个是游泳过来的吧。从南方来到这里……现在还在这里吗?”

齐萨基等待着妹妹的回答。雅思拉快速的移动手指,在哥哥的手掌上书写。

“从南方游泳而来。向着那边……”

唐达看向雅思拉手指的方向,大吃一惊。

雅思拉指的是北方,青雾山脉和亢帕尔王国所在的方向。

(那由古奇妙的温热河水要流去的方向也是那里。)

唐达正打算说出这件事,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他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今天的客人真多呢。”

他走下地板,打开拉窗,在昏暗中浮现出一位提着旅行灯的男人。

“大哥……”

唐达的大哥诺希尔吹灭旅行用灯的火苗,来到窗户旁,脸色苍白的面对着唐达。

“怎么了,大哥。有人生病了吗?”

诺希尔用粗壮的手掌来回蹭着尽显疲色的脸颊,摇了摇头。

“不是有人生病。……我是来求你的。这是来自所有兄弟的请求。”

就在这个瞬间,唐达明白了大哥的来意,哥哥是来拜托自己何事,还有自己不能拒绝。

漆黑的恐怖和悲伤在胸膛里蔓延。

哥哥没有进家门,喃喃的说出了已经预想到的话。

“村里进行了阿拉德(抽签)。盖泽被征召为士兵。”

盖泽是唐达的弟弟,也是最小的幺子。去年刚刚娶了媳妇,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唐达不用问就知道家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些什么。

他只是如同被冻结在了原地,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哥哥的脸。

7蒙着修玛的男人

巴尔莎晃了晃勾依(色子),勾依按照计算中的那样一丝不差的落到了斯斯特盘(一种用色子赌博的盘)中央的红色圆圈内。围在桌旁的男人们看到勾依的点数后,叹了口气。

“混蛋。你总是能掷出好点数。”

巴尔莎稍稍翘起眉毛,露出了笑意。

这样一来,巴尔莎已经五个晚上和三名门卫边玩斯斯特(用色子进行的赌博)边喝酒了。门卫们虽然海量,但也不是特别能喝,只要喝上一阵就会欢闹起来,口风也会变松。

“轮到你了。扔色子。”

巴尔莎提醒后,对面的门卫放下酒碗探出身体,动作熟练的摇晃色子。

巴尔莎没带短枪,肩膀上斜搭着拉弗拉(赌博师)喜爱的红色肩布,据说能带来好运气。

为了打听出恰克慕是否过来这个城堡,若是来过,那么他之后又去哪了,必须和尽可能多的卫门搭上话。不过门卫一般不会随意的把领主的来客说出来。

为了在不被怀疑的前提下得到情报,巴尔莎装成拉弗拉,邀请他们一起玩斯斯特,适度的让他们赚钱、陪钱。以拉弗拉的身份向不认识的人搭话,邀请他一起喝酒就不会显得可疑。即使真的成为拉弗拉,巴尔莎玩斯斯特的水平也算是可圈可点。

(艺多不压身……么?)

巴尔莎想起了养父辛格罗的口头禅,心中露出了笑容。

将巴尔莎抚养成长的辛格罗偶尔会在酒馆里当保镖。在罗塔王国,大部分的酒馆里都在阁楼为雇佣的人留下了居住的房间,所以巴尔莎从儿时起,在日沉西山、酒馆开始营业后,就遵照辛格罗的要求“睡觉吧”,一个人钻进被窝里。从地板下面时时传来男人们口齿不清的声音,女人们尖锐的叫喊,酒盏交错的声音,还有摇篮曲。

稍微长大了一点后,她开始混在打杂的少女中,为酒馆工作。在此期间,她不仅学会了打杂的工作,还插身于成年人的赌博中,学会了赌博。

辛格罗没有骂她。艺多不压身。尽可能的多学一些赚钱的方法,这是辛格罗的口头禅。

“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论赌博还是什么别的手段,只要知道了赚钱的方法,即使你孤单一人也能有饭吃。”

相应的,在她胡乱赌博以致输得精光时,辛格罗也绝对不会替她擦屁股。世间的常理就是,必须让那些以自己付不起的钱为赌注的家伙尝尝教训。只要吃过一次苦头,心底就会产生畏惧,再也不敢了。因此巴尔莎在十三岁时已经能够凭借直觉拿捏出能够赌多少钱的限度。

巴尔莎喜欢斯斯特这种摇晃勾依(色子),用点数来决胜负的赌博形式。她天生就心灵手巧,早已熟悉其中的窍门,手指轻轻的扭动就能扔出想要的点数,所以连大人都比过她。一个老婆婆看到了巴尔莎的巧手,以找乐子的态度教给了她许多技术。

这个老婆婆很早就失去了双亲,大部分的人生中一直靠拉弗拉为生,巴尔莎在和她分别时,相当的难舍难分。

门卫们忠于职务,所以几乎不会提及领主的访客,但在来往了五个晚上后,巴尔莎还是一点一滴的收集到了情报。她感觉恰克慕肯定来过斯安的城堡——他当时穿的是渔民的衣服,大概还在城堡里的某处。

若只是奇妙的年轻人想求见领主,却被逐出门外,门卫应该随口就说出来了。巴尔莎在套话时,门卫脸色不善的三缄其口,笨拙的岔开了话题。肯定是出于某种缘由,上司对他们下达了封口令。

恰克慕见到了领主,受到了符合皇太子身份的贵宾级接待,然后平安的前去面见罗塔王,若是这种情况,那么事态就发展到了巴尔莎无法触及的程度。巴尔莎想要确认事实是否如此。

身上弥漫出便宜的香水味的女佣过来后,把许多器皿放到了桌子上。

“……您久等了,这是玛撒鲁(将肉馅和鸡蛋搅拌后,做成一口能吃下的油炸食品)。”

卫兵们闻到了油炸食品的芳香后,露出了笑容。

“哦,来了,来了。”

他们用手指夹着玛撒鲁送入口中,巴尔莎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就是因为这样他们的斯斯特水平才无法提高。粘上油的手指即使擦干净,也很控制扔勾依时的微妙动作。轮到自己时,巴尔莎用衣服仔细的把勾依擦干净后才掷了出去。

听到卫兵们发出失望的声音后,巴尔莎用锐利的短刀扎了一块玛撒鲁,放出口中。在咀嚼的过程中,舌头感觉到了一丝与往常不同的刺激性味道。

(这个酒馆里二次用油呢。)

这个想法在脑内一闪,又马上把注意力转回了赌博中。

对面的那个最年轻的卫兵正要扔勾依,突然露出了奇妙的表情。眉根紧皱,流出了冷汗。

勾依从那个年轻人的手中滑落,就在年轻人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的瞬间,巴尔莎看到身边的男人向外面做出了某种信号。

不祥的预想贯穿全身,巴尔莎想要起身,却打了个踉跄。

腿上使不出力气,眼前的事物出现了重影,缓缓的晃动。

(被算计了……!)

刚才的玛莎鲁里被人下了什么药。围坐在桌子旁的卫兵们接连失去了意识,椅子翻倒,倒在了地上。

传来了顾客们受到了惊吓后的吵闹,以及士兵们冲过来时发出的粗暴的脚步声,转眼间,巴尔莎就被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围住了。

巴尔莎推开了士兵伸来的手,用手指刺向那个士兵的眼睛,然后推开了右眼被戳中后向后仰倒的士兵,试图突破包围圈,可惜手脚都用不出力气,站都站不稳。脑袋晕的厉害,甚至不分清自己是笔直的站着,还是已经向某处倾斜。

双臂被人从背后架住。巴尔莎立即向后甩头,狠狠的用后脑勺撞向那个人的鼻子,随着一声呻吟,胳膊上的束缚也解开了,但还来不及脱身,又被其他士兵击中了腹部。

呼吸不畅,眼睛的深处溅出了火花。巴尔莎用力的咬紧牙齿,才不至于失去意识。大块头的士兵们粗鲁的从两侧抓住了巴尔莎的胳膊,用力的程度甚至让她无法挣扎,随后将巴尔莎拽到了酒馆的门口。

通往门口的过道两侧挂满了衣服,客人的加罗(罗塔风情的披风)挂成了一排。

士兵们拖着巴尔莎来到了这条过道,正好遇到一位刚刚进入酒馆的客人,这个男人拿着脱下来的加罗站在过道上抬起头,看向这边。外面肯定相当寒冷,男人的脸上罩着修玛(防风的布),连鼻子都没有露出来。

“你,快闪开。”

士兵用傲慢的口气命令那个男人。男人突然捧起了手中的加罗。……有个小袋子似的东西从加罗的下面跳了出来,撞上了站在巴尔莎面前的士兵的胸口。

扑通,白色的粉末迅速的像烟雾一样飞散,士兵们哇的一声大喊,用手盖住了脸。

看不到前方。吸入了粉末后,士兵和巴尔莎都剧烈的咳嗽起来。

用修玛盖住脸的男人利落的转到了士兵的身后,用肘部攻击抓住巴尔莎的士兵的脖子。士兵一声呻吟后向前扑到在地,同时拖着巴尔莎倒在了他的身上。

抓着巴尔莎左臂的士兵在不停咳嗽的同时,强行拽起了巴尔莎。在巴尔莎从地上倾斜着站起来时,抬头看向那名士兵的视线突然捕捉到一个人影绕到了他的身后。

转眼前,那个人影对准士兵的脖子挥下了手刀。士兵倒了下去,连呻吟声都来不及发出。

“……你还能站起来吗?”

耳边传来了含糊不清的声音,巴尔莎感到自己的胳膊肘被别人扶住了。

“出口在那边。快跑!”

巴尔莎的后背被人一推,踉踉跄跄的跑了起来。

背后传来了男人与士兵们格斗的声音。

咳嗽停不下来,眼睛疼得直流眼泪。头晕越来越严重,周围的事物不停摇晃,宛如在噩梦当中挣扎。

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唯有一件事能够确定。现在的自己没有同伴。——也不可能有。

不知道那个用修玛盖住脸的男人是谁,但必须摆脱他。

那个男人从背后跑了过来,支撑住了巴尔莎的胳膊。

“那边是出口。快跑!”

巴尔莎想要甩开男人的手,无奈后颈麻痹,脑袋里像是闯入了无数只蝉似的耳鸣得厉害,混身冒起冷汗。眼前一片黑暗,能看到的视野越来越窄。感觉着背后的助力,巴尔莎的意识沉入了黑暗之中。

*

在黑暗中,身体仿佛在缓慢的旋转,很不舒服。意识仿佛从黑暗的底面开始上浮,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逐渐化作了有意识的语言。巴尔莎仍然紧闭着眼睛,倾听着声音。

“……不明白。大概是秋牙尔(麻痹药)或是什么药吧。出了冷汗,但没有吐。等到天亮大概就能清醒了吧。”

声音似曾相识,却回想不起来在哪听到过。

(——是悠果语……)

巴尔莎迷迷糊糊的想到。此人的悠果语总觉得有点奇怪。

男人还在说话。

“要是秋牙尔,醒来后身体的麻痹还要持续一天。第一天最难受。能说话,但四肢不听使唤。是用于审问的好药。”

正如男人所说,醒来后身体麻木,手脚都沉重得动不了,似乎比昏倒前更加严重了。

巴尔莎无奈的卸下了身上的力气,观察起周围的状况。

她似乎被别人放到了坚硬的床上。人的声音消失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流水声。

(我是在船里吗?)

但感觉不到海浪的摇曳。可能是在船员旅店,或是面朝大海的建筑物里。

巴尔莎身边的男人站了起来,渐渐走远,然后拉来椅子坐了上去。椅子响起了咯吱的一声。

有人在房间里深处。男人不高兴的说道。

“真是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含着笑意的声音不知道回应了什么,听不清楚。男人听到回答后,像是被激怒了似的声音更大了。

“……你说什么!无聊。也许你已经听烦了,但我还要再说一次。你太偏爱那个皇太子了。……不,不要否认。我也明白。”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发出了扑通的声音,然后带着脚步声离开了房间。

巴尔莎仍然闭着眼睛,心跳渐渐加速。

(——那个皇太子……)

指的是恰克慕吧?太偏爱那个皇太子了又是怎么回事?

此时微微飘来了秋乌尔(烟香木,点着火可以产生香烟气味的香木)的香味,大概是那个用修玛蒙面的男人吧。

身体的麻痹以及沉闷的疼痛还在持续,意识却清醒了。

(这样啊……)

终于想起来是在哪听到过那个从房间里传来的声音了,正是那个在‘红眼尤赞’的船舱里向尤赞下过咒术的悠果男人的声音。他曾在酒馆里巧妙的从尤赞的弟弟口中打听到了塔鲁法‘红炎石’的事情,随后正如料想的那样,他向尤赞施加咒术,想要问出恰克慕的下落。自己没有杀死他,而是将他绑在了船库里的柱子上,看来得到了同伴的救援。

(这么想来……)

在这个房间里的男人——以修玛蒙面、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男人应该是那个在宝石店擦身而过的悠果人吧。

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那个酒馆里想要抓捕帕尔的士兵们,胸甲上都戴着斯安大领主的纹章。自己想从卫兵的口中打听出恰克慕的消息,不知从何处传入了大领主的耳中,让他发出了逮捕令。到此为止的经过还能分析得明白。

但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在酒馆的菜里下药,大领主会特意使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吗?而且为了让我毫无戒备的吃下去,甚至没有提前告知卫兵,让他们也受到波及……)

能够确定的是,士兵们以门兵倒下为信号冲了过来。

提前下药这种慎重的手段,以及让士兵杀进酒馆这种粗暴的手段——为了逮捕自己一人而同时采用了两种不协调的方法,让巴尔莎有种不祥的预感。

以恰克慕为目标四处敲门、转动门把手,总有一天会被门对面的人察觉。巴尔莎对此早有觉悟,但门对面的人比自己臆测中的更加复杂,更加深不见底。若只是斯安大领主藏匿了领国的皇太子,应该不会演这么一出奇妙的逮捕剧。

房间里的男人应该就是‘门对面’的人之一吧。不知他出于何种打算,在大领主之前绑架了自己。

后脊阵阵抽冷。

只有一件事能够确认。——恰克慕还活着一事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

男人好像站了起来,响起了脚步声,呲、呲的声音像是拄着拐杖。

有影子落到了脸上。

“你醒了吧?呼吸的节奏和刚才不一样了。”

他的声音很有深度。

巴尔莎睁开了眼睛。

那个在宝石店擦身而过的悠果男人正向下俯瞰着自己。

他的年纪看起来在二十七、八岁左右,却有种判断不了真实年龄的感觉。若只是看起来老成,那么实际上说不定应该更加年轻。精悍的面容宛如刀剑,同时还洋溢出吸引人的温柔,大概是由于那双微微湛出笑意的漆黑眼睛吧。

巴尔莎看到男人手里的东西后猛得一惊。男人微笑着稍稍抬起短枪示意。

“我悄悄的潜入了你入住的旅店,把这个拿回来了。自从在那个店里错身而过后我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看到此物后终于确信了。

“我喜欢那首叙事歌。歌手尤古诺演唱的《水之精灵与恰克慕皇太子的功勋》。每当有机会都会听。”

男人用短枪的金属箍咚咚的敲打着地面。

“亢帕尔的女人拿着短枪寻找恰克慕皇太子……这样看来,就连小孩子都知道你是何人了。对吧,巴尔莎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