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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坏掉的玩具

1.

静谧的夜。

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整个村子,直到早晨来临之前,万籁俱寂。

在阳光无法照射到的地下世界,原本是没有昼夜之分的。话虽如此,通过村民们的决议,一天中的八小时被定为“夜”,在这段时间内所有人都会切换成睡眠模式,厉行节电。天顶的照明也会降到最低的程度,如果不调节视觉装置的输出功率的话就连正前方都无法看清。

祈愿祭过后的一星期。

——总算完事了呢。

结束了今天的“配给”,回到村子的我匆匆往家里赶。因为副村长职务的关系,我家就在村政府隔壁。

就在离家还有五分钟路程的时候。

——哎呀。

夜晚的公园里,我发现一道人影。半球形的头部轮廓有点眼熟。

“嘎比?”

我出声一问,就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响动声。伴随着履带音,影子缓缓地回过身来。

“阿玛莉莉、丝?”

“三更半夜的你在干嘛呢?”

“公”

大概是周围很暗的关系吧,他那镶嵌了圆形镜片的视觉装置比起平时显得难以辨别。

“公、公公、公园,是游玩的地方、呢。”

“是呢。”

“所、所以说、我、是来玩的。”

“三更半夜来这玩?”

被我这么一问,嘎比点了点头。

——啊啊,原来如此。

我灵光一闪。

“其实你是来找黛西的吧?”

“呜”

嘎比无言以对了。真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孩子。

祈愿祭已经过了一星期,嘎比和黛西还没有和好。平常的话只要一晚上就能和好如初的,僵持这么久还是第一次。

“这个公园,黛西很喜欢呢。”

“黛、黛西、很、很喜欢公园的。”

“她经常在这荡秋千呢。”

“黛、黛西、很、很擅长秋千呢。荡得、比谁都要快、都要高呢。”

说起黛西的事来,嘎比一如既往的啰嗦。

我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他的唠叨。夜晚的公园只有我们两人,从一旁看来或许像是在幽会一样。

“——花奖章。”

嘎比嘟囔了一句。

“诶?”

“黛西她、想要、花奖章呢。”

“花奖章是指祭典的那个?”

我从胸前取下一枚花奖章。这是祭典的获奖者才能得到的纪念奖牌,是将“沉睡之森”的树冰(ice plant)切割出来制作而成的。奖章中原封不动地保存着百年以前盛开在地面上的花朵。

“黛西,一次都没得到过、花奖章。在小朋友当中,没有得到过的,只有我、和黛西了所以,一直很想要、奖章。想着今年一定要、一定要得到的”

“这样啊”

去年的祈愿祭结束之后,孩子们当中没有得奖经历的终于就只剩下黛西和嘎比了。嘎比姑且不论,对于不服输的黛西来说,这种情况无疑是不能容忍的。

“我、我我我、我啊——”

嘎比变得格外大声。

“想要,把奖章,送给黛西。”

像是在发誓一般,他坚定有力地说道、

“作为、和坏掉的玩具、一起玩耍的、谢礼。”

“原来如此”

我蹲下身子,和嘎比的视线相交。夜晚降下的霜化了开来,润湿了他那圆形的镜片。

“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就先回家吧?好吗?”

我摸了摸嘎比的脑袋,他点了点头。

一颗水珠像眼泪一样从镜片上滴落而下。

2.

地下世界中没有星空。

只是,布满了天顶的水晶灯会时不时的闪烁一下,看上去就像是星星在眨眼睛。

目送嘎比回家之后,我在公园一边荡着秋千一边仰望星空。他刚才的话语再次浮现在我脑海里。

——作为和坏掉的玩具、一起玩耍的、谢礼。

在很久以前,嘎比是玩具。是编号为HGP·10β的、适合年龄三岁以上儿童使用的屋外游戏用玩具机器人。和孩子们一起捉迷藏、玩球、玩骑马游戏——诞生后的三十年间,他一直在某个百货商店楼顶陪小朋友们玩耍。他会驮着孩子“吁吁”地到处跑,亦或是装成鬼“嘎哦嘎哦”地追赶他们。

可是,就像坏掉的玩具会被丢弃一样,变旧了的嘎比也迎来了被解除职务的那一天。在制造出来三十年后的某一天,他被人以有故障为由从百货商店的屋顶搬走了。在那之后他被安置在了二手货商店的门口,后来又被奇怪的业者从网络上拍走。来到这个村子则纯粹是机缘巧合,原因是在一百年前“终末之时”来临的时候,他正巧被人非法丢弃在村子附近的垃圾场上。

来到村子之后,嘎比的状况依然不太好。稍微激烈地运动一下就立马会冒烟并“嘎、哔”地一声短路。所以在和村里的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也会经常被丢在一边,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往往已是孤身一人。

然而,那样的他还是迎来了转机。

“你那张脸,真是让人心烦呐。”

像是找碴一般搭话的,是一个拥有柔软栗色头发的少女——黛西·斯托克。

“实在没办法我就陪你玩玩吧,要感到光荣哦!”带着如此妄自尊大的态度、少女和嘎比成为了朋友。

“啊”

这时我察觉到了。

公园入口附近,有道人影一闪而过。她好像在寻觅着什么似的环视了一下公园内部之后,又缩到了暗处。

“黛西?”

我一出声,人影就吓得一哆嗦。

“别怕,是我呀。”

我略微大声地呼唤,少女则小声地回道“阿玛莉莉丝?”

“过来。”

我坐在秋千上招了招手。虽然有点犹豫不决,但少女最终还是走进了公园。

“果然是你呢。”

“果然是指什么?”

透过轻飘飘的额发,黛西看向我。

“因为嘎比来过,所以我在想你会不会也跟过来。”

“嘎比,来过?”

少女低着头问道。

“就在刚刚呢要呼叫他吗?”

我用手指按住太阳穴。这是进行无线联络时的动作。

“不,不用了。”

黛西微微地摇了摇头,坐到了隔壁的秋千上。

之后的一段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叮、叮”,秋千上铁链碰撞发出的响声,寂寞地回荡在夜晚的公园里。仿佛那就是少女的现在心境的反映,让我也感到了些许寂寞。

“呐”

自言自语一般,黛西打破了沉默。

“那家伙,来干嘛的?”

我如实回答之后,黛西在一瞬间仰起了脸,然后又低下头去。

“这样啊。”

“不和好吗?”

被我这么一问,黛西默不作声。只是,荡秋千的幅度略微增大了些。

黛西和嘎比在祈愿祭之后就没有说过话。虽然在公园偶遇过几次,但每次黛西都匆匆忙忙地回去了。动作迟缓的嘎比想要追逐少女,却一次都没能追上。

“其实啊——”少女喃喃道。“嘎比他,没有错。”

“”

我一言不发地听着。

“祭典的时候啊。最后没有好好地确认跳台的状况,那是我的错。”

“这样啊。”

“不过啊,在失败的时候我一时血气上涌、于是”

说到这里,黛西抿紧了双唇。夜的漆黑映照在她那大而虚幻的瞳孔里,那海一般深邃的颜色仿佛要溢出来似的。

“我回去了。”

片刻之后,黛西静静地站起身来。

“嗯,已经很晚了呢。”

我不打算强行挽留她。我知道,就算不用这么做,两个人也会重归于好的。

——没问题的。

虽然这次僵持的时间是久了些,但他们一定会马上和好的。因为他们是朋友,是无可替代的挚友。

在目送走步履蹒跚的少女之后,我离开了公园。原本是要直接回家的,这下弄得太晚了。

——明年的祈愿祭,黛西和嘎比也会一起出演吧。

我一边细细地想着这些事情,一边走夜路。就在快要到家的时候、

“——阿玛莉莉丝”

收到无线信号了。

3.

“喂,你要是做奇怪的事我可饶不了你啊。”

“别这么说啦,你就好好期待着吧。”

“喂、我说,不要碰奇怪的地方啊。”

我用力掐了一把他的咸猪手。“痛死了!”他夸张地叫了起来。

“于是”

我目光略微朝上看向他。

“重、重要的事情是指什么。”

用紧急无线联络把我叫出来的是艾斯班。

——有件重要的事。请务必要来。

往常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被他这种花言巧语所欺骗的。但是,自从祈愿祭上的那次“二重唱”以来,我对他态度变得稍微不那么强硬了些。

“就是这个啦,这个。”

他用手指捏起了一个什么东西。那是一块小指指甲大小的微型芯片。

“高性能记忆媒体?(highend memory)”

“嗯。这里面有珍贵的资料,我想和你一起看。”

“”

“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

我感到有点沮丧,无精打采了一小会儿。虽然并不是在期待些什么,但在这样的深夜里把未经世故的少女叫出来说什么“一起来看有趣的视频吧”是想要怎样啊。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我才不是有所期待呢。

“那么,把它放进播放器里吧。”

“等下,这个不是主人的东西吗!?”

艾斯班缓缓掏出的东西,正是之前见过的立体视频播放器。

“难不成,你私自把它带出来了?”

“就一小会儿不会露陷的啦。”

“笨蛋,不行的哦。村长已经下令禁止进入那地方了。”

关于三周前发现的那个——我们称之为“迷之小屋”的屋子,根据村长的命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以“等到调查深入之后再说”为由,拖延至今仍未向普通村民公开它的存在。

“嘿嘿,越是说不行就越想看呢。”

“不行就是不行话说回来,这东西、”

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微型芯片。

“这就是之前存储黄色影像的那个吧?”

“马上会有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裸体模特出现哦。”

“你的精神回路腐烂了吧!?”

“回去了!”踩了艾斯班一脚之后,我调头就走。对浪漫的对话有所期待的我真是个大笨蛋。

“喂,等一下!开玩笑的啦,开玩笑!”他慌忙抓住我的肩膀。“我还没看内容呢!话说,你不看的话会后悔的哦!这里面可是藏着主人们的秘密哦!”

“当真?”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嗯,嗯啊。”

“那为什么要移开视线。”

“哎呀,是这样啦”他亮出微型芯片。“我是从写着‘绝密’的架子上拿到的,所以里面一定藏着主人们的秘密啦!”

“不会是绝密的黄色录像吧?”

“倒也有可能。”

“回去了。”

“等下等下阿玛莉莉丝酱!”

他发出肉麻的声音恳求我。

“在祈愿祭上,你是多亏了我才拿到《主人奖》的吧?”

“唔”

被他抓到把柄了。

“我也还没有过看里面的内容。因为这块芯片,被做了奇怪的加密措施呢。如果确认是工口内容的话再回去也不迟,所以求你啦。好嘛、好嘛?”

“唔嗯真的?”

“真的真的。”

“知道了。”

说实在的,我对芯片里的内容也很感兴趣。而且还写着“绝密”什么的,这更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可是,得先把加密措施解除掉吧?”

“只能拜托维斯卡莉亚了。”

“是呢,这种事只有维斯卡莉亚、诶?”

我看向他。

“嗯?干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艾斯班依然嬉皮笑脸。

“我说你,难不成是为了把维斯卡莉亚喊出来才先叫的我?”

“因为啊,如果是我直接拜托她,她是绝对不会来的吧?但让你出马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我是顺带的对吧。”

带着今天最不愉快的心情,我狠狠瞪着他。

“嘿嘿嘿、哥太特么机智了哦噗!?”

对着金发男的面门狠揍一拳之后,我一口气喊了出来。

“果然还是回去好了!”

4.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难对付的加密措施啊”

维斯卡莉亚一边注视着屏幕,一边用金属触手高速敲打键盘。虽然在半夜里被突然叫了出来,但她现在似乎乐在其中。

到头来,在“回去了!”“等下等下!”“真的不开心了!!”“求你啦求求你啦阿玛莉莉丝酱!!”这种无聊透顶的争吵持续了十分钟之后,我最终还是心一软把维斯卡莉亚叫出来了。

“呐,开心点嘛~”

“要你管!”

我气鼓鼓的把身子转向一边。“一起看视频吧”这种程度我还是能原谅他的,没想到他居然把我当作召唤维斯卡莉亚的“诱饵”。可是,为什么会这么不爽呢?

“噢,好厉害,不愧是主人们的绝密文件!加密的水准就不一样啊。”

维斯卡莉亚兴致勃勃地继续进行着破解作业。看她那样子就像是玩到了新游戏的孩子一般乐不可支。

“貌似破解了?“

我也坐到了她的身边。既然来了,那无论如何也得看到主人们的秘密不可,不然就不回去。

“稍等。把这里破解掉,再把里面的加密程序弄出来,然后密码是——”

从她右手伸出的触手,乱舞般激烈地敲打着键盘。

“好最后一步了!”

仿佛带着“将!”的音效一般,触手一敲按键,随即屏幕突然闪了一下。

在那之后画面骤然变暗,无数的文字序列布满了屏幕。

“加密措施,破解了吗?”

“妥妥的。”

维斯卡莉亚得意洋洋地竖直了触手。虽然在修理或是给人体检的时候她也一直充满活力,但现在的她就像是玩追逐游戏的小孩一样容光焕发。说不定她那双手真的是最爱工作的一双手呢。

“好嘞,那就赶紧开始看黄色录像吧。”

艾斯班用手勾搭上我的肩膀。

“别碰我。话说才不是黄色录像”

“嘿嘿嘿。”

就在这时。

“——要开放映会的会场,是此处否?”

“哇!?”

我们同时回过头去。银色的铁假面、“铁臂”格茨正端坐在那里。

“什、什么时候来的!?”

吓了一跳的我询问道。而他则静静地回答“刚才就在了是也。”

“你丫为什么会在这儿啊!?”

“维斯卡莉亚大人叫我的是也。”

“啥?”

艾斯班回头看向维斯卡莉亚。而这位红色短发的大姐头却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因为机会难得所以想让大伙儿一起看嘛。”

“感谢邀请是也。”

——咦?

我再次看向格茨。

“真意外啊。我以为格茨会反对这种事情的呢。”

“何出此言是也?”

“因为村长不是说过‘禁止带出来’的嘛?格茨是一直反对这种破坏规定的行为的,是吧?”

随即,格茨蹙起眉头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啊,果然不妙了?

“不,那个,因为鄙人也算是男人,对神秘的女体多少也抱有性趣”

“哈?女体?”

“不是吗?‘大伙儿都在看黄色录像所以格茨也一起来吧’维斯卡莉亚大人是如此对我说的是也”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的指向维斯卡莉亚。

“咦?”

她歪过脑袋啪嗒啪嗒地眨起了眼睛。然后指着立体视频播放器、感觉很意外似的问道。

“这个,不是用来放黄色录像的吗?”

真是没救了。



回到正题。

虽然不是从所期待(?)的H的内容,但还是按照预定开始了芯片文件的播放。围在立体视频前从右往左依次是艾斯班、我、维斯卡莉亚还有格茨。

播放一开始,众人的目光就死死地定在了画面上。

“哇,这个是‘冰河期’之前的?”

屏幕上最先立体化的,是高楼林立的都市风景。在人流交织的车站前,一名男性正在说着些什么。不巧的是声音没有被录进去,但根据画面上的LOGO可以看出,这是某个企业的宣传视频。

——主人。

对于那个年代的观众来说,这一定是司空见惯的影像。但是,对于在地下生活了一百多年的我们来说,却能激起强烈的乡愁。到处都是主人,主人们在走路、主人们在欢笑、主人们在呼吸——

“快看!是保育园啊!好多孩子!!”

原·保育员机器人的我,在看到了保育园的影像之后十分兴奋。

“好大的维修工厂啊!”

原·维修师机器人的维斯卡莉亚目光熠熠生辉。

“剧场是也!此乃国立中央剧场是也!”

原·演员机器人的格茨把脸凑得离画面很近。

热闹的商店街、悠然怡人的郊外、郁郁葱葱的田园、不知名的港口——这些不经意的影像,伴随着记者的介绍流淌在银幕之上。每当有新的地方出现的时候,我们都发出“哇!”“太让人吃惊了”“甚是怀念是也”这样的欢呼声。这种情形就像是第一次来到动物园的小孩一边欢闹一边喊着“好厉害,熊猫啊!”“那边有狮子!”一样。

不过,在这之中,只有艾斯班的样子不太一样。他时而静静凝视画面,时而垂下眼帘。带着不多见的安分表情。

——这么说来。

我突然想起。

——艾斯班,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这是很早之前就产生的疑问。维斯卡莉亚是维修师,格茨是演员,然后我是保育员。但只有艾斯班的过去无人知晓。问了很多次,他都回以“过去的事就别提啦”来岔开话题。

金发、爱搭讪、右手有强力的武器。谁都不知道他是经历过什么才变成现在的样子。就连在村子里和他关系最亲密的我(虽然也有他老是纠缠我的原因在里面),对他也知之甚少。

——嘛啊,说不定他在郊区牛郎俱乐部当过保镖呢。

我瞥了一下他的侧脸。

无精打采垂下的眼帘中飘散出哀伤的神色,看上去有点忧郁。

一转眼,三小时过去了。

“啊啊”

影像中断的瞬间,大家发出慨叹之声。

时隔百年方才见到的、亲爱的主人们的影像。那是承载着满满的乡愁、欢喜还有刺激的,绝妙的记录。

我陶醉其中,稍微恍惚了一会儿。

——咦,可是,等下啊。

在兴奋退却之时,我心中浮现出一个疑问。

“呐,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哈?”在确认播放器状况的维斯卡莉亚回过头来。“哪里奇怪?”

“这个上面是写了‘绝密’的吧?在刚才的影像中确实有许多主人出现,这非常的棒但哪里绝密了?”

“啊。”

维斯卡莉亚貌似也意识到了这点,张大了嘴巴。

“确实,写了绝密但记录的都只是些日常的风景是也。”

格茨也扶着下巴歪过了头。

“我说艾斯班,这个真的是从‘绝密’的架子上拿的没错吧?”

我看向身边,金发男点头说道“嗯,没错。”

“的确写了‘绝密’来着。”

“奇怪了。里面没有出现需要绝对保密的特殊的东西呀。”

我歪过脑袋。

——啊,对了。

我想起了一件事。

“我说,那个机器人到底是谁来着。”

被我这么一问,格茨反问道“所谓何事是也?”

“我是说秘密小屋的机器人啦。”

“啊啊,在屏幕前死掉的那个”

“没错没错。如果说这段影像是‘绝密’的话,我想一定和那个机器人有关。”

我试着推理出来,艾斯班喃喃道“倒也有可能呢。”

“看来有必要再次回到那个屋子好好调查一番呢。”

“我去取得村长的许可。”

“老头子就无视掉好了。”

“那可不行。”

维斯卡莉亚刷的举起手说道、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大家过来下。”

“什么什么,怎么啦?”

大家围坐在维斯卡莉亚身边。她的视线紧盯着操作用的屏幕。

“刚才那个是伪装影像呢。”

“伪装?”

“我原本以为加密措施全都破解了呢,看来还差一点。”

“也就是说,真正的秘密在这之后?”

“yesyes”

维斯卡莉亚右手指尖伸出了触手,然后边操作键盘边“呼姆”、“呼姆呼姆”、“噢哟”地自言自语。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步了!”

她砰地敲了下按键,立体视频再次开始播放。“好期待啊!”“嘿诶,还有后续啊。”“鄙人,拭目以待是也!”我们充满了期待。

播放器发光,影像开始了。然后,我们终于体会到了——

它被定性为绝密的,真正理由。

5.

在十多秒的飞沙走石之后,影像终于进入了正题。

“?”

最初引入眼帘的,是类似于原野一样的广袤空间。在那里密密麻麻聚集了数十万人,他们简直就像是起义反抗独裁政权的民众一样,怒吼声与骂声交织了在一起。

“杀掉!”

人们群情激奋地在喊着些什么。他们带着充血的眼睛,“杀掉!”“去死吧!”“让开!”“开什么玩笑!”如此狂吼着,在这之中,还夹杂着“救救我!”“不要啊!”这样的女性所发出的悲鸣,而孩子的哭闹声更是不绝于耳。这场景就像是描绘世界末日的恐怖电影里所展现出来的那样。

——终末之时?

我们确认了一下拍摄日期,发现这段影像拍摄于一百零八年前。那正是全世界被原因不明的大寒流袭击、快速进入冰河期的那一年——也就是“终末之时”。冻结一切生物的大寒流,以及在它的淫威逼迫之下东逃西窜的人们。在进入冰河期之前,许多主人就已经被寒流吞噬了。

——但是好奇怪。

仔细一看,人群是“一分为二”的。聚集在悬崖上的数千人,以及在悬崖之下原野之上的数十万人。从上方看去就像是互相对峙的两支军队一样。

“这个,不是军事机器人嘛?”

维斯卡莉亚指着画面一处说道。在那里,数百台漆黑锃亮的机器人一字排开,仿佛就像是驻守城池的卫兵一样睥睨着下方数以万计的人群。看上去像是为了保护悬崖上的“少数派”,而和悬崖下的“多数派”对峙的样子。

“从型号上来说,估计是‘F·310’的后期机种”

维斯卡莉亚严肃地说道。

——他们在干嘛呢?

蜂拥而至的数十万群众,眼看着就要逼近到悬崖脚下。人群最前面已经有一部分人开始攀登崖壁了。

“简直就像造反一样啊。”

艾斯班如此嘟囔道,“一点没错”、格茨很少见的表示赞同。两人都表情严肃。

终于,盘踞在悬崖上的军事机器人缓缓地举起了它们那金属制的粗壮手臂。手腕部分呈直角弯曲,露出了银色的细长筒状物。

——枪?

枪口指向下方吵吵嚷嚷的群众。事到如今,我仍旧无法理解眼前的场景到底意味着什么。

“——开火!”

有声音传了过来。这是发号施令的军人所发出的那种、洪亮的声音。接收到声音信号的机器人,手臂开始急剧发光,然后齐刷刷的从枪口射出了蓝色的激光。

——诶!?

激光束如同豪雨般洒向人群的最前列。咻咻咻咻,传来了什么东西急速蒸发的响声,鲜红的烟雾就像间歇泉一样喷涌而出。当肉片从天空中倾泻而下的时候,我终于理解到那是蒸发掉的“血飞沫”。

——诶、诶!?

看到最前列的数百人在一瞬间化作了红色的蒸汽柱,后面的人群乱作一团。金属摩擦般的尖叫声不绝于耳,转身逃跑的人、神情激愤开始攀登崖壁的人、摔倒后又被踩踏的人、下半身不翼而飞肠子露在外面并且因剧痛而不断扭动身体的男性、抱着没了脑袋的婴儿陷入精神失常状态的看上去像是母亲的女性——一场由出离的恐惧和愤怒交织而成的大混乱。

然而这些只不过是开始。机器人的手臂再次发光,蓝色的激光如同天罚般从天而降,人群的最前列再次喷射出红色血柱,肉片之雨倾盆而下。

已经没有人再敢抵抗了,那些被愤怒驱使的人也都一个个面如土色争先恐后四散而逃。人群就像海潮一般急速退去,来不及逃的和被踩踏的人就像红色的水洼一样残留在那里。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

从天而降的杀戮之光像是要赶尽杀绝般追逐着到处乱窜的人们。第三发,第四发,不计其数的弹幕朝着人群背后袭来,鲜红的血飞沫、鲜红的血飞沫、血沫横飞血沫横飞血沫横飞——

——住手、住手、快住手!!

我用双臂紧紧地搂住不断颤抖的身体,即便如此我的目光仍然无法从影像上逃离。大家也是一样。我们目瞪口呆,像是被夺去了心智的人偶一样死死地盯着画面。

在立体屏幕中,蓝色的弹幕仍在批量制造着血飞沫。这已经不是战争了,甚至连杀戮也算不上,眼前的画面就像是在进行着一项用杀虫剂驱除成群害虫那样的、轻描淡写的作业。

刚才挤满了人群的地方,变成了一片被染红了的荒野。隐约可见的逃窜中的黑点正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彼方,那幸存的数百名重伤者——不如说是已经没了原样的红色生物,构成了缓缓蠕动着的地狱绘图。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我们一言不发, 等待着影像的后续。

终于,影像的聚焦场所由染红的荒原开始向悬崖移动。因为拍摄位置是在相当高的空中,恐怕是军事用的侦查卫星之类的吧。屏幕映出了悬崖上的样子,走在最前列的是刚才的那些军事机器人,后面是有着数千名主人的队伍,而这支队伍的目的地是——

“骗人的吧”

在那里,有一座由透明玻璃构成的锐角形建筑,建筑里面可以看到一个扎入地面的巨型卵状物体。持续转动着的巨大的那个(——纺锤)、带着容纳了无数密封舱的外壁(——摇篮)、端坐于埋在地里的储存容器之中(——沉睡之森)。

啊啊、那个是,不会看错的,那个白色细长、外形圆润的建筑物是——

“白雪姬”

眼睛充血的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白雪姬,坐进了密封舱里面。最后,白雪姬将人们收入她的腹中,旋转着从地面下降、消失在地下深处。

地面上还是有数千人留了下来。被抛弃的人们因为绝望和愤怒而大声哭喊。终于,怒涛般汹涌的白烟涌了过来、将手足无措的人们冻结。闪着光的人型像水晶制作的人偶一样美丽,但最终还是在风中掉了头颅脱落了手臂溃散了双脚、四分五裂粉身碎骨化作尘埃。

悬崖上只剩下了机器人。为了保护主人而大开杀戒的黑色金属制同胞们,举起粗壮的手臂保持着战斗姿态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它们就像是身穿孝服参加葬礼的人们,带着失去光泽的瞳孔无言地眺望着眼下冰结的大地。影像就此中断。

谁都没有说话。

回忆

睡吧 睡吧 今天就睡吧

抱着 我的胳膊 睡吧

唱完摇篮曲,屋子里充满了安稳的寝息。保育园的午睡房间中睡着三十多个小孩。规规矩矩安静睡着的孩子、掀开被子伸出小脚的孩子、含着大拇指像猫一样睡着的孩子,从睡相也能看出性格。

——真是的,会感冒哦。

有个露出可爱肚皮的男孩子。我整理好他的衣服,再把毛毯盖在他身上。人类的孩子是十分纤弱的,要尤其注意他们的身体状况。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春风轻轻摇曳着外面的树枝。感受生命气息之春,春眠不觉晓。

“辛苦了。”

有双手轻轻放在我肩膀上。我抬起脸,在那里有一如既往的笑颜。

“谢谢你,园长先生。”

“你也去休息吧。”

“好的,感谢您的关怀。”

在园长先生离去之后,我还是看了一会儿孩子们的睡脸。不时会有像刚才那样把肚子露出来的孩子,也偶尔会有因为尿床而哭泣的孩子。果然还是无法移开目光,最重要的是我喜欢这段时光。恬静、安稳,仿佛一切都被温柔的爱所包围的、最棒的时光。

孩子们安稳的睡着,表情天真无邪、甜甜的睡着。

带着深深的信赖、带着纯真无垢的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