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章节
睡在位于《灯火的河港》的自己家里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那座让人怀念的,死者之城的梦。
“听好了,威尔。……说到底,圣灵究竟是什么?”
呈苍白姿态的伽斯一边抚摸着下巴,一边慢慢地说道。
“遥远的上古时代,创造的神灵道出了语言,刻下了文字,创造太阳与月亮划分了昼夜,聚集水流划分了大海与陆地。火诞生了、风诞生了、树诞生了。
——比神灵还要早,比人类还要早。”
布拉德也将他骨头构成的身体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听着伽斯的授课。
那是一个安稳的下午。
“那水、那土、那火、那风、那木,都寄宿着始祖神伟大的《言灵》。他们并不是单纯的现象,而是拥有明确意志的现象。”
“拥有意志的现象……?”
“你大概很难想象吧……嗯,这里没有妖精使啊。要是那种人在场的话,希尔芙会跳起舞来,就能够简单地进行说明了。”
也罢,算了,伽斯摇了摇头。
这个“也罢,算了”并不是“也罢,这种事情无所谓”,而是“也罢,反正总有一天你会遇到的,总而言之先记在脑子里”的“也罢,算了”。
实际上我遇到了梅内尔,现在也理解了“拥有意志的现象”这一形容的含义。
“在那之后,这些圣灵因为拥有自己的意志而分成了两个系统。第一种是与下位眷属——妖精们一起,以类似于不安定的现象、永久存在的类型。……哪怕是现在,如果妖精使经过火山,就能看见统御着无数的火之妖精的《火之王》这一圣灵的身姿;而《海之王》飘荡在大海漩涡的深处,《森之王》则静静伫立在树海深处。”
妖精使是一群能够认知存在于与现实交叠的幻世之中的圣灵和妖精,并且能够与他们沟通的人。也就是所谓的“萨满”。
我听到伽斯的话语,点了点头,然后记好笔记。
所谓的记忆,就是先听进去、再思考,最后记录。
“但是另一派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不同的道路?”
“并没有选择——倾向于现象,时而存在时而不存在,并且不知何时会模糊、动摇地消散的,暧昧而没有明确生死的——圣灵的生存方式。
而是明确地活着、明确的死去的,拥有肉身者的——人类的生存方式。”
身为幽灵的伽斯说出这种话,稍稍有些讽刺。
伽斯自己也明白这一点,耸了耸肩。
“这是因为那些家伙,爱上了人类。”
听到伽斯浪漫的措辞,布拉德“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伽斯瞬间面向布拉德,以念动力吹起了小石子。
“好痛!干嘛啊老爷子!”
“吵死了!给我闭嘴!”
真是的,伽斯一边生气一边继续说道。
“在憧憬拥有肉身的生命的圣灵中,属于风、水、木的那群圣灵与森之女神蕾雅西尔维娅进行了商谈。
那位女神是享乐主义,反复无常,不过正因此,她与身为不定现象的圣灵们相当的亲近。”
然后女神实现了精灵们的愿望。
“接着,精灵作为女神蕾雅西尔维娅的眷属诞生了。他们是拥有如同树木般悠久的生命,疾风般的敏捷动作、流动清水般优雅言行的种族。
多情的女神汲取了圣灵们憧憬人类的想法,让他们与人类结合了……据说人类与精灵之间会诞生出混血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说到这里,伽斯耸了耸肩。
“但是,以前就有句老话,叫做‘家花不如野花香’,正因为自己没有所以才会憧憬。精灵之中既有积极的与人类交往的,也有因为肉身比想象的还要不自由而开始怀念圣灵时代的。
……向往与人类交往的上古精灵们因为混血与寿命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流动自然的消失了踪影。现在双亲都是人类,生下的孩子有时却会是半精灵,这就是他们留下的余韵。
另一边,怀念着圣灵的时代,在森林深处与同伴过着封闭生活的精灵则将其纯粹性保留了下来。”
“……那个,是指。”
“这并不是哪一边更好,哪边怎样怎样的话题。只是,有那么一群各自做出了选择的精灵,仅此而已。”
虽然这似乎是有些深意的话题,但伽斯的态度却非常干脆。
“于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的精灵们相当的封闭。……如果熟悉起来的话是群不错的家伙,但想要被当成自家人可是相当困难的啊。”
布拉德补充说道。
“他们虽然很纤细,但是是敏捷的战士,本领高超的猎人。追根溯源的话,他们本是圣灵,因此有很多人拥有妖精使的资质。
……嗯,不要在森林里和精灵打架啊,因为真的很可怕。”
妖精使之中也有极少数舍去了肉身变回圣灵那样不明所以的家伙哦?布拉德如此说道。
“那虽然的确有些奇怪……不过,即使那样也是保持着肉身转化为圣灵的存在。除了精灵以外不会有其他种族能做到了吧。
他们是森林女神的眷属,本来就是和圣灵很接近的存在。与人类很接近,又很遥远,是群伟大的存在。”
伽斯这般为精灵的话题做了个总结。
“……但是,也有用与他们不同的形式获得肉身的圣灵。那就是土石、火焰的精灵。
司掌着不变属性的土石,司掌破坏与创造的火焰,他们与女神蕾蒂西尔维娅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说到底,他们也并不憧憬人类的活法。”
“是那样吗?那么为什么还要获得肉身?”
“他们憧憬的就是人类的技术。从土壤中开采矿石、用火精炼、制成金属——这种非常有趣的技术深深吸引了他们。
一般来说圣灵、妖精并不怎么喜欢金属,所以那群圣灵也是相当奇怪的类型啊。”
伽斯耸了耸肩。
“他们投向了火炎与技巧之神,布雷兹的膝下。
布雷兹是个沉默而又固执的神灵,喜好动脑创造物品,但是一旦激动起来的话,就会化身为带来可怕破坏的愤怒与战斗的神明。
他与对工艺展示出兴趣的圣灵们进行了沟通,确认了他们意志的坚定,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将其作为自己的眷属,赐予了他们肉身。”
到这里为止的发展与精灵是一样的,伽斯说道。
“……接着,矮人作为炎神布雷兹的眷属诞生了。矮人就像土地和岩石一般顽强而又长寿,就如同火焰般能够看穿黑暗,擅长使用熔炉。
但是,运用圣灵讨厌的金属这一宿命使得他们的性质背离了纯粹的圣灵,妖精也避开了他们。因此他们之中不存在精灵那样的妖精使。”
我沉默地听着伽斯的话语。
这是相当有趣的话题,很有一听的价值。
精灵与矮人。与人类相似,又与人类不同的种族。
……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在外面的世界与他们相遇吗。
“取而代之,他们信仰身为祖神布雷兹,寻找古老的《言灵》,将其与冶金、雕刻的技术混合在一起,将《言灵》刻入物品之中——也就是说能够刻下印记,没有任何工匠能超越他们。
矮人们大多居住在矿山中,他们的祖先是土石的圣灵,所以喜欢住在地洞之中。因为这个关系他们的个子很矮,体格如同木桶般粗壮;很能喝酒,力气很大,长着很多胡须,是优秀的工匠,同时也是出色的战士。”
听到这句话,我的视线唰的一下投向了布拉德。
“嗯——那群人,是真货。”
布拉德简单的说道,点了点头。
我惊讶地颤抖了一下。
这种语气,布拉德是发自真心的赞赏他们。
“再、再多告诉我一些。”
“即使你要我多说一些。”
嗯,布拉德稍稍沉思了一会儿。
“那群家伙相当的沉默寡言……并且,对于战斗的含义、何谓勇气,有很深的领会。就像笔直挺起的脊梁骨一般,他们的心中树立着一根芯。”
在这种时候,伽斯也不会开玩笑。
他带着温柔的眼神倾听着布拉德的话语。
“平日里,他们就在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足以让自己豁出性命去战斗的理由。”
布拉德的眼窝里燃起了猛烈的青白色鬼火。
“然后,当找到那个理由之时。”
布拉德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会燃烧自己的灵魂,点起勇气之炎面对战斗,并且绝不会畏惧死亡。”
布拉德如此说道。
竟然让那个布拉德,说到如此地步。
……太厉害了,我不由得兴奋不已。所谓的矮人,是真正的战士!
“我对矮人战士表示敬意。至少与我相遇、与我并肩作战的那些人,是真正的战士。”
我非常期待与他们相遇的那一天。
他们有着怎样的脸庞呢。
笔直挺起的背脊,梳理的整整齐齐的胡须,闪闪发亮的斧头,充满着自豪的,一往无前的眼神。
我一边想象着这样的矮人,一边幻想着与他们并肩战斗的那一天。
“……我并不怎么喜欢那群矮人。”
伽斯用有些不高兴的声音说道。
真是意外的台词。
“这样吗?”
“嗯……当然,我承认他们拥有优秀的知识和技术,也承认他们之中有很多做好觉悟的战士。”
伽斯这么说着,换了一口气。
“但是那群矮人……为什么会那么乖僻还这么小气!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我眨了眨眼睛,不由得看向了一旁,与一脸不敢置信表情的布拉德对上了眼。
——不管怎么想,这都是同类相斥。
◆
在一片昏暗之中,我醒了过来。
第一眼看到的是铺着木板的天花板。
真是做了一个非常让人怀念的梦啊。
“啊……”
不知不觉的,我明白了那个时候自己帮助那群矮人的真正的理由。
……是因为心痛。
笔直挺起的背脊,梳理的整整齐齐的胡须,闪闪发亮的斧头,充满着自豪的,一往无前的眼神——并不是因为他们背叛了我的想象。
被布拉德……被那个布拉德作为战士认可的他们,全身脏乱,满身是泥,手足都很瘦削,眼里满是不安与警戒。
战战兢兢的,卑躬屈膝的,窥伺着我的反应。
看到那样的光景,我情不自禁的感动心痛。
你们不是那样的吧!
不是那样的吧。
你们,实际上,是非常厉害的一群人!
你们是、更加、更加地——
那时候的我一定是想要这么说吧。
……当然,那只不过是把我心中的理想擅自强压到他们身上而已。
但是,即使如此。
即使我明白这一点,我仍然无法自已地这么做了。
希望他们能取回骄傲。
希望他们不要在做出那样卑躬屈膝的模样,露出窥伺别人反应一样的视线。
希望他们能挺起胸膛来。
……正因如此,他们现在能够抬头挺胸地生活在这个城镇里,让我由衷地感到得高兴。
“…………”
我慢慢地下了床。
那张床是由垫在下方的好几层稻草以及铺在其上的白色床单构成的。
与睡在稻草堆中不同,身体不会陷进稻草里。
我安静地打开了门,出了走廊,来到庭院的水井边上。
现在我的房子位于城镇中心附近。
是经由遗迹里还留有较为完整结构的宅邸改装而成的。虽然我并不想要住在大房子里,但如果我不住在大房子里的话大家也会顾虑我,周围人也劝我说,有时候会有客人来造访、留宿,所以还是住大房子比较好。
结局,变成了雇佣佣人的情况。
是女仆小姐。
因为前世的小说的记忆,听到雇佣女仆时让我有了些许心动……
“……啊,早上好。”
“啊,少爷,早啦。”
“噗哈哈,头发睡的真是乱啊!好好地把头给梳一梳吧!”
来应聘的是附近的阿姨们。
……现实为何会是这样的呢。
当然,她们也在打扫、料理、洗衣服等领域相当活跃,非常可靠。
多亏了她们,我在时间上有了余裕,能用来锻炼的时间增加了。
过去伽斯曾经说过,在某种意义上,时间是能用金钱买到的,正是如他所言。
我使用吊桶从井中打水上来。
拉着拉着,忽地想到,要是有手压的水管就好了。
我记得是要准备单向的阀门,使用压力汲水上来的结构……但并不知道详细的构造。
仔细一想,我们没办法如此大量的使用金属。虽然有可能实现,但如果无法普及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我一边洗脸漱口,一边做出了结论。
“好。”
最后,我把水淋到了头发好把睡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整齐不了。
“咦。”
我又淋上了一点水细致地梳理起来。
“好!”
砰地一下,头发又弹了起来。
“呜、呜咕咕……!”
我再次细致地把头发梳齐。
“……这次肯定没问题!”
又弹拉起来。
实在是有够缠人。
梳齐、弹起、梳齐、弹起……
“…………这、这次一定、可以!”
……弹起来了。
“呜哇!”
我把桶里的水倒在了头上。
◆
“……所以才会满头是水?你啊。”
屋前的庭院里。
梅内尔一边笑骂道,真是傻瓜啊,一边压着我的脑袋。
“唔……!”
我用力抵抗他的力量向后抬起脖子。
这是脖颈力量的锻炼(Neck Training)。
脖颈的力量非常的重要。
当头部被殴打的时候,又或者脚被绊到倒地的时候,用来保护头部的就是脖子的力量。
如果脖子的力量很柔弱的话,很可能一下子就遇到麻烦的事态。
“来,九次……十次!”
“唔、唔……”
面对狠狠地压下来的力量,我一边缓慢地吐息,一边用尽全力抬起脖子抵抗,反推上去。
“好,交换。”
“呼……”
我们重复着这样的节奏,反复进行着基础的肌肉锻炼以及柔软运动。
手臂、脚、腹部、背部,随着日期的不同重点锻炼的部位也会有所不同,不过战斗时会用到的部位都毫无遗漏的进行了锻炼。
灵活而强壮的身体是所有的基础,如果不坚持锻炼,持续摄取充足的食物的话,身体就会变得懈怠。
虽然在死者之城那时每天都有进行锻炼,但现在遇到工作、旅行的话就没办法每天锻炼了。
最近我得到了根据地,所以能够再次进行充足的锻炼。如果没有进行锻炼的话恐怕之前也没办法凭借力量压制科尔努诺思吧。
……我常常在想,真亏布拉德能在旅行之中还维持着那样的肌肉啊。
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呢。要是之前问一下他就好了。
“好,那么接下去是……”
“空挥啊。”
我们取出的——并不是剑。
那是有剑三倍的重量,又长又粗的木块加上握柄做成的东西。
“好,嘿咻。”
首先试着一挥。
器具划开空气,响起了“唰”的一声的清爽音色。
布拉德曾经说过,正是因为平时挥舞的是比武器要沉重的锻炼器具,所以才能在实战中挥舞武器。这一点我表示赞同。
“还是老样子,与外表不符的怪力啊你。”
梅内尔傻眼的说道。
流淌着精灵血统的他身体线条很纤细,爆发力和敏捷性都很厉害,但力量也就一般般了。
“我希望的是不是与外表不符,而是外表也能相称啊……”
当然,如果别人看到我的体魄的话,应该会觉得有经过相当的锻炼。
虽是这么觉得,但也不会给人像布拉德那般“身材魁梧的男子汉!”“肌肉隆起”这样的感觉。虽然也有骨骼方面的问题,但我也怀疑,似乎因为这个世界充满着魔力等等要素,力气和肌肉并不是完全成正比的。
我想给人更多“硬派男子”的印象,但包含性格在内“无法完全硬派起来”,因此很遗憾地没办法达成这个目标。
“看起来很容易亲近,这样不是挺好吗?”
“人啊,就是会憧憬自己无法成为的那一类型的生物啊。”
“知点足吧。”
我们这般聊了一会之后,开始了空挥。
梅内尔拿着比我细许多的空挥棒,我们一边彼此数着次数一边重复挥下再拉起的动作。
运用双脚、运用身体、运用胳膊、运用剑。
让身体各处都细致地连动起来,从脚步开始再传递到剑尖。
我确认自己现在的动作,并且向着未来不断磨砺自己的动作。
“…………?”
突然,我感觉到了视线。
有时候雷斯托夫先生和其他的冒险者会混在一起来看我们早上的锻炼,有时候附近的孩子也会来旁观我们的锻炼。
但是,总感觉这个视线与他们不同。
◆
我寻找着视线的源头——有了。
在小小的菜园对面,某人躲在篱笆的阴影中偷偷看着这边。
那人留着之前从没见过的黑发。
“梅内尔,你就保持原样。”
我这么告诉梅内尔之后,向着那边迈开步伐。
虽然旁观我们锻炼是没关系,但是如果那般偷看的话,有可能会被周围人误解为小偷。
这个世界意外的粗暴,这样的情况下经常会引发争执,有时弄个不好还会引发流血事件。
要看的话只要和我们打一声招呼,堂堂正正地进庭院里来看就好了。
我和梅内尔都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
“早上好。”
我这么出声之后,篱笆对面的某人啪的一下石化了。
战战兢兢地仰视我的……是编着黑发、弓着背的矮人男性。
虽然我无法分辨矮人的年龄,但他的胡子很短,因此大概是名年轻的矮人。
“是个不错的早晨呢。”
“那、那个、早、早上……好……”
和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的矮人男性面对面之后我才发觉,以矮人来说他的个子很高,而且骨骼也很粗壮。
但因为他弓着背,露出一副战战兢兢的神色,完全没有体格带来的压迫感。
“可以的话别站在那边,进里面来看吧?”
我判断他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因此尽可能用平静、温和的调子如此说道。
“那、个……”
他之前游离的眼神也慢慢稳定了下来——
“喂,威尔,你在磨蹭些什么?”
此时,是因为觉得我非常慢吧,梅内尔中断了空挥走了过来。
“嗯?谁啊你,没见过的脸啊。”
“呀。”
因为新人物的登场,矮人先生的肩膀啪地一下弹了起来。
“什么啦,不会把你抓来吃的啦。你有兴趣吗?如果想看的话就来看吧。”
“不、不是的……!”
梅内尔亲密的向他搭话道,不好。
在这种情况下,用那样的方式和这类人搭话的话——
“不、不必了!打扰两位锻炼,非常抱歉!”
他向我们低下了头,动作虽然慌慌张张的,但却给人礼节相当周到的感觉,接着就慌慌张张地跑着离开了。
我虽然想要挽留他,但我们中间还有篱笆,也没有硬是要叫住他的理由。
“嗯……”
我望着转瞬就远去了的背影,然后向梅内尔投去了恨恨的视线。
该怎么说呢,虽然对那位矮人很失礼,不过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让难得靠上前来的猫逃跑了一样。
“哎,抱歉。”
梅内尔也察觉到这一点吗,扬起一只手摆出抱歉的手势。
“对于那一类人,那样会起反效果啊。”
“就是啊,真是的。”
“他是对锻炼有兴趣,还是对你有兴趣呢。”
会有某人来偷看我们的理由,大体上就是这两个。
“锻炼那边吧?矮人是战士的种族。”
“不,他那副模样不像是战士啊。是对传闻中的圣骑士有兴趣吧?”
我一边和梅内尔这般对话着,一边带着些许遗憾继续空挥。
总觉得,能和他结下亲密的关系。
——他还会来看我们的锻炼吗?
这样的想法也在集中精神空挥的这段时间里慢慢的在我脑海中溶解、消失。
◆
锤子的声音与锯子的声音飘荡在空中。
织布机工作、将丝织成布的声音飘荡在空中。
胡同里传来孩子们欢闹的声音,也能听到师傅呼喊弟子的声音。
并且伴随着这些声音,为了保持工作节奏而唱出的歌声也传入了我的耳中。
在完成了各式工作之后,我拜访了下午的矮人街道——这是对矮人一族居住的道路周边的通称——入口处响起了明朗而又强健的歌声。
“…………”
环顾四周,只见石制的家宅进行了各种各样的扩建及改造,有很多房子给人以工坊的感觉。
到处都拉起了晾衣绳,衣服随风飘扬。
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进入街道。
当我走进街道后,一处锯子声停止了响动。
路边正在做木工的数名矮人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取下了帽子深深对我行了一礼。
我认识其中的一名,那个微胖的身材,朝气蓬勃的乱蓬蓬的胡须……
“工作辛苦了,索利先生。”
“不,哪里的话!欢迎您,圣骑士大人,只有您一人吗?”
“啊哈哈,我拜访这里的目的可没法大张旗鼓地带上朋友。阿古纳鲁先生在吗?”
“是!如果要找阿古纳鲁的话他就在自己家里!霍兹,你稍微去跑一趟通知他一下!”
收到,年轻的矮人先生点了点头,放下了工具。
“啊,没关系,不必这样。”
“不不!要是我们接待领主拜访还要摆架子的话,阿古纳鲁那家伙也坐不安稳的!”
“收到!”
年轻的矮人先生点了点头跑了出去。
变成这样的话,现在就等于是在拜访之前事先告知对方的情况,要是去的太快的话反而会很失礼,给对方添麻烦。
事先告知就是为了给对方准备的时间。
……既然如此,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就稍微和索利先生聊一下吧。
大多数矮人的话都比较少,但索利先生很能说。
他笑着说,生下来就是这幅性格了,没办法啦。
对我来说他也是个很容易亲近,聊起来很轻松的人。
“最近的生活过的还好吗?”
“哈哈哈!这和以前已经是天壤之别啦!能做自己喜欢的东西再卖掉!也不用担心明天的食物!真的是万分感激啊!”
“那就好。最近有与邻居间发生麻烦或者感到困扰的人吗?”
“嗯,是啊……”
索利先生举出的是锻造屋的噪音与其他人对噪音的不满。
有数个因矮人与人类的生活习惯不同而引发的麻烦、生活细节上遇到的问题之类的情况。
我取出了将笔与墨水组合在一起的类似文具盒的铜制容器,在记录专用的捆状文件背面——这些文件都是之前写错的文件——记起笔记来。纸可是很贵重的。
“呵,那支携带笔,真亏你们能做出来啊。”
“这是很久之前阿古纳鲁先生为我做的。”
“原来如此,如果是阿古纳鲁做出来的话那我也能理解了。”
能携带外出的笔记文具是相当困难的课题,不过我下了订单之后阿古纳鲁先生很快就为我做好了。
矮人这个种族中真的有很多优秀的工匠啊。
“另外……最近人类和矮人都有很多流浪到这个城镇里来。虽然我们也是这样,没有资格多说什么,但也做不到一直为他们提供工作……”
“这,确实是。”
“话又说回来,四肢健全的年轻人们也不工作,整天到处晃悠也不是很好。”
“根据情况,还会关系到治安。”
听到索利先生的话语,我点了点头。
这片土地正在发展的评价流传了开去,来到这片地域的人增加,这是好事,但理所当然地,给所有人提供工作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虽然有许多的行业兴盛了起来——诸如装卸河港货物的工作,使遗迹恢复为城镇的土木、建筑工作;工商业、林业、又或者是饭店、酒馆这样的服务业——但即使如此也不可能一直源源不断的提供能养活数十人的工作岗位的。
……有在从事某项工作是很重要的。
有了对社会做出贡献实感的人会感到骄傲,反过来说要是没有工作的人就会失去那份骄傲。
同时,要是没有工作也就没有了收入。
金钱的不稳定就让人陷入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的状况,不论是谁都会感到焦躁不安。
失去了骄傲,陷入焦躁、不安状态的人类说不定会一些小事就鲁莽开始地犯罪。
该怎么说呢……对于犯罪来说,会变成一个“很容易找借口”的状态。
自己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这是没办法的。
为了活下去,这是没办法的。
反正也没法活很久了,就去做想做的事情吧。
这是没办法的。反正已经没有未来了,错的不是我,错的是把我逼到这种绝境的社会。
像那家伙也偷了很多次了,也没有死掉——好,拿出勇气,上吧!
就会变成这种情况。
……为何会做这样的想象?前世的我也陷入非常糟糕的状态,那可不是造假的。
我大致能够描述被逼到绝境的人或者将要陷入绝境的人的思考。
然后,这样的人增加的话犯罪也会增加。
当然,也有忍耐下来不去犯罪的品格高尚的人,但同样也会有无法忍耐而进行犯罪的普通人。
只要两者以一定的比例存在,在无法找到工作而感到不安的人的总数增加的时间点,犯罪的增加就无可避免。
如果无法避免犯罪的话治安就会恶化,治安恶化的话为了进行督管消耗的费用和资源也会相应增加……恶性循环开始了。
一定要从根源断绝这种可能。
这种情况下,因为无法避免移民的增加,所以想办法增加工作、发展经济——这才是解决之道吧。
如果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的话,事态继续发展所引发的事态真的会很糟糕。
移民增加,争夺不需要技能的单纯体力劳动,治安恶化,接着也会形成、扩大“移民对原住民”这种形式的对立局面,引发纠纷。
然后,最初主要是经济方面的纠纷会发展成以某一类人为对象的歧视对待,经济结构和差别意识纠结在一起,那已经是会对后世几百年都产生影响的祸根了。
而这个名为祸根的炸弹,正以现在进行时的状态滴答滴答地倒数着。如果我们不进行拆解的话,它就会在后世爆炸开来。
在我前世的记忆之中,各国都对接收移民和难民做了限制,这是相当大的社会问题,但身处现在这个立场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其中道理。
这实际上是相当棘手的问题,如果不好好增加财富和工作、发展经济,并且尽快处理这个问题的话,它就会像滚雪球一样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
……真的就如伽斯所说,在这个世界上,让金钱增加,持续循环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我的头都痛起来了。
“骑士大人?”
索利先生似乎有些担心陷入沉思的我,如此出声说道。
“啊,没事,抱歉。我回去之后会寻找对策的。”
总而言之,和托尼奥先生商量一下,设立公共事业——港湾的维护、灌溉事业等,来接收劳动力吧。
再接下去就是借助对这方面知晓详情的人的智慧,这种情况下最基本的做法就是踏踏实实地与各方协商、统一大家的意见。
为了不让暴动发生,必须在那之前先发展经济,另外缓和不同文化间的摩擦也很重要。
就在我这么思考的时候,时机恰到好处,刚才跑开的年轻矮人霍兹先生回来了。
“好了。久等了。”
“嗯,非常感谢。麻烦你了。”
我微笑着低下了头,霍兹先生睁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地摇了摇手。
“哪里!您太可气了!”
“不,帮了我大忙了。索利先生,今天谢谢您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聊。”
“圣骑士大人能这么说是我的光荣。如果我可以的话,随时都欢迎您!”
那之后我对两人点了点头,迈出了步伐。
环顾四周,只见位于大街上的其他矮人们在注意到我之后也都低下头恭送我离去。
当然,在社会地位上来说我的确处于会让他们这么做的立场,强硬拒绝的话对方也会困扰,所以我只能接受这样的态度……但是,不管怎样我总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不知是因为前世的记忆的关系,还只是单纯的不习惯。
要想习惯这种事情的话,我必须变得更大气一点啊。
但要是习惯受到人们尊敬的话,总感觉内心某种重要的事物会慢慢麻痹,让我感到有些害怕。
……要变得伟大,真的是很难啊。
◆
“突然打扰真是万分抱歉。”
“不……欢迎您来访。”
在矮人街中非常大的一间房子的会客室里,一位矮人郑重地如此说道。他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铁灰色的胡须细致的编好,充满着威严。
他就是矮人街的领头人阿古纳鲁先生。
他的身边坐着一位我没有见过的老矮人,那位矮人有着一头没有特征的白发,是个有些粗犷的人。
……他的眼神看起来非常的疲惫。
“这一位是前一阵子来到这个城镇的移民代表,我的叔祖古兰迪鲁。”
“……请多关照。”
他的话很少,对着低下了头。
“我是侍奉索斯马克公埃塞尔殿下、被其托付治理这片《兽之森》的威廉。”
我将右手放在左胸前,左脚微微后退一步。
既然他是一个团队的代表,那就不能草率对待。
古兰迪鲁先生也回了我同样一礼。
他的动作相当连贯……这代表,他了解古代的礼法?也就是说——
“请上座。”
就在我转动大脑的时候阿古纳鲁先生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考。
他劝我坐入位于上座的位置。
“好的,谢谢。”
出于立场上的考虑我无法拒绝这样的安排,于是按捺住自己想要推辞的想法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之后,阿古纳鲁先生的夫人送来了茶水。
……关于矮人的女性,有人说是如同妖精般美丽,也有人说非常的粗鲁还长着胡须等等,有各种各样的传言。
我在与他们变得亲密之后知道了答案,正确答案是——两边都是对的。
年轻时候的矮人女性有些胖胖的,如同妖精般美丽,不知是否是因为她们并不怎么在意外表,结了婚之后她们很快就变成了女汉子的风格。
并且矮人男性也对这样的变化并不怎么在意。
在加上在矮人的文化之中,矮人男性会以“别让外国人看到我们的女人!”这般的感觉不让女性露面……
我觉得,大概是偶然被人看到的矮人女性成为情报源头,形成了“像妖精一样”“不,长着胡子”这样两极化的传闻吧。
……因此,关于阿古纳鲁先生的夫人是妖精派还是胡须派,我就不点明了。
不管怎样,我喝了一口药草茶,考虑接下去的发展。
《黑铁之国》在他们的内心占了重要的地位,因此比起唐突的询问,还是稍微聊一会天、等到气氛变得柔和一些比较好吧。
“古兰迪鲁先生你们是为了什么而来到此地呢?”
我一边感受着独特的香气与苦味,一边选择合适的话题问道。
“——为了求死。”
却得到了非同寻常的答案,让我一口把嘴里的草药茶都喷了出来。
“咳咳……额、失礼了。”
“古兰迪鲁阁下,你如此直接的话,威廉大人自然会吃惊了。”
阿古纳鲁先生像是责备般的如此说道。
古兰迪鲁先生露出了一副困扰的表情,沉默了一段时间。
我则是摆正了坐姿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古兰迪鲁先生慢慢地整理自己的想法,然后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老夫已经时日不多了……希望能够一边望着故乡一边逝去。”
“——威廉大人,古兰迪鲁阁下是西边山脉的幸存者。”
听到这句话,我略微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了。
我也是,说不定在年老之后、死期将近之时,会想要眺望着那座神殿坐落的山丘迎接死亡。
“故乡的山脉,已经不是我们的山脉了。但听闻有一位英雄,用人类的双手取回了山脚下魔兽猖獗的树海。”
但是,即使如此,我也无法理解古兰迪鲁先生的全部想法
他的那份思念究竟是何等的深沉。
“遥望着怀念的群山,幻想着将来的某一天我们会再度取回故乡的土地——如果能够如此逝去的话,那是何等的幸福啊。大家这般交流着,与拥有同样想法的伙伴一起造访了此地。”
不管如何渴望,却始终无法回到故乡——那究竟是何等的悲伤啊。
始终无法夺回故乡的土地,又究竟是何等的不甘啊。
仅仅只因遥望着故乡逝去就感到幸福——又是经历了多少风雨才会说出这般话语啊。
“说不定这给您添了麻烦,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工作我们都愿意承担,还请您赐予我们城镇的一角让我们居住。”
我无法理解。
无法体会他的心情。
……但是,正因如此。
“请放心吧。我会尽我所能。”
我觉得自己必须好好地向他展示作为这座城镇治理者的意志与责任。
我握住了古兰迪鲁先生的双手
“必定——会从这个世界的不合理之中保护各位。”
我如此说道。
注视着他的眼睛,在其中灌注我的心情,传递给他。
“哦、哦哦……”
被我握住的双手颤抖了起来。
我不由得看向了他的双手……待我转回视线之时,只见古兰迪鲁先生落下了泪水。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他用颤抖的手回握住了我。
古兰迪鲁先生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
过去,两百年之前,《黑铁之国》有一名君主。
他身材矮小而又纤细,不擅长武艺喜好读书,是个话不多,经常沉思的人。
他就是闻名天下的岩之公馆、《黑铁之国》的最后的君王、奥鲁梵古鲁。
他从先王手中继承了国家,将王国治理的井井有条,但战士们仍然悲叹不已。
曰:我们当代的君王并没有得到炎神布雷兹的加护,而是受到知识之神恩瑞特(Enright)的宠爱。
人民并不讨厌这样的君主。
不管是战士还是并非战士之人,他都一视同仁。
他非常理解并非战士之人的感受。
战士们对这一点感到不满。
他们总是顶着危险站在最前方、做好牺牲性命的觉悟,却与那些并非战士之人受到同等的对待。
大君这是看不起我们!战士们将酒水一饮而尽,大声悲叹着。
只有名字起的很夸张、很勇敢!实际是何等的失态!他们挥舞着拳头怒吼着。
即使听说战士们的悲叹与愤怒,君主奥鲁梵古鲁也只是有些困扰的笑了笑而已。
虽然带着些许的不和,但王国仍然顺利地运转着。
那是一个和平的时代。
人们讴歌着国家的繁荣,到处都是幸福的脸庞;即使遇到些许的不幸,其他有余裕的人也会伸出援手。
没有任何一个人憎恨着世界、怀着愤怒与痛苦在街头结束生命。
——但是,暴风雨来临了。
恶魔们从地狱侵略而来,世界面临崩坏。
名列《大联邦》的南方诸国一个接一个败北,被焚烧,恶魔们的军势逼近了《黑铁之国》。
——恶魔之王有数个称号,但其真名却无人知晓。
其为《不死的剑魔》
其为《王中之王》
其为《纯粹的邪恶》
其为《无尽的黑暗》
其为《战争的推动者》
其为《嘲笑一切者》
——其为《永恒者们的上王》
……败局已经非常明显了。
索斯马克大陆的南方诸王国总是站在与邪恶势力战斗的最前线,均以强大闻名。
而《上王》却如同捅破薄纸一般轻易的攻陷了这些国家;面对这样的对手,即使拥有远近闻名的黑铁山脉地底回廊,又能给抵抗多少日子呢。
而且似乎连上古时代的龙也加入了《上王》的军势。
就在每个战士都脸色铁青,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使者到来了。
那是恶魔的使者。
“——要跟随《上王》吗?”
那个恶魔如此说道。
《上王》喜欢剑。
《上王》能聚集军队,带无法制作武器。
如果用自己工匠的本领侍奉上王的话,上王就放过黑铁山脉。
既然战士是为了守护人民而存在的,那这才是正确答案吧。
“如何?”
恶魔宣告三日后再来听取答案,接着离开了。
留下的矮人们都做出了苦涩的表情。
——那之后,人们开始议论纷纷。
虽然应该有下达了封口令,但谣言却一下子就流传开来,每一个人都在讨论着这件事。
说不定,这也是恶魔为了扰乱矮人的步伐而使用的手段。
只有君主一言不发。
矮人们本来就相当封闭。
也有人说,只是贩卖武器的对象变了而已,这样也可以吧。
抱着孩子的母亲诉说,如果被卷入战火的话,这个孩子也会死去吧。
只有君主一言不发。
当然,也有非常多的人呼喊,怎可以相信恶魔,直到生命的最后一丝火焰熄灭都应该战斗到底。
但是关于如何战斗,诸人又是议论纷纷,提出各种意见,无法做出决断。
每一个人都非常的混乱,每一个人都听凭感情嘶吼着——也发生了很多流血事件。
每一个人都在迷惘。
只有君主,还是一言不发。
然后,在臣子们无法得出结论的情况下,约定的那一天到来了。
始终一言不发的君主奥鲁梵古鲁,第一次开口了。
“由我来做出决定。”
他这么说着,走到了前来听取答案的恶魔面前。
“答案是?”
“这个。”
奥鲁梵古鲁毫无征兆的一击如迅雷般滑过了恶魔的脖子。
恶魔“咚”地一声倒下了。
君主挥出的是《黑铁之国》传代的灵剑——《呼唤黎明之物》(Call Dawn),灵剑没有沾上恶魔溅回的鲜血,凛凛的闪耀着光芒。
“你们想要的铁、想要的武器——我就让你们尽情的品尝吧!”
矮小而又纤细的矮人君主,举起了灵剑。
人民沸腾了。
战士们流着眼泪泣不成声。
因为他们理解自己误会了他们的君主。
此时,倒地的恶魔的头颅中发出了笑声。
“龙会来的哦。”
他嘴里一边冒着血泡,一边用不祥的浑浊声音说道。
“龙会来的!龙会来的!瓦拉瑟卡(Valacirca)!会挥下灾厄之镰的!”
恶魔的头颅翻着白眼,狂笑着,嘶吼着。
“什么都不会留下!”
奥鲁梵古鲁踩碎了恶魔的头颅。
然后,他只轻轻说了一句话——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
战斗的准备不断推进着。
斧。盾。头盔。铠甲。
矮人战士们用钢铁包裹自己的身体。
“把地狱的恶魔们引下来,全部在地底杀掉。”
君主奥鲁梵古鲁如此宣言。
“让这个地底回廊成为他们的坟墓。”
所有的人民和战士遵从着君主的嘱咐,做着与恶魔战斗的准备。
凶恶的陷阱。
复杂的迷宫。
守城的准备。
他们仅仅花数日就完成了这一切,之后奥鲁梵古鲁在大会场中如此命令。
“所有并非战士者,以及还未成熟的年轻战士们啊,离开黑铁山脉吧。”
对于这个命令,人民们进行了抗议。
因为他们也打算与他们的君主共生死。
你是想说我们是累赘吗!
请让我们也一起留下来!
听到人民们掀起的愤怒、失望、以及恳求的话语,奥尔梵古鲁却很平静。
好一段时间里他聆听着人们的声音,在那势头有所减缓之时,他用《呼唤黎明之物》剑鞘的尖端敲击地板。
听到这响彻全场的声音,吵闹声更轻了。
见到此景之后,君主将手放在了剑柄上,挺起胸膛如此说道。
“我的人民啊,我会死去。留在山里的战士们也都将死去吧。”
听到他的话语,人们回以一片寂静。
君主奥鲁梵古鲁说出口的,是直面死亡之人的话语。
“——但是,我不会让《黑铁之国》死去。”
他的话语充满了平静的决心。
“我的人民啊,我将诸君视为我的孩子。因为我的自私而命令诸君面对痛苦的未来,我的胸口也仿佛要被撕裂一般。”
但是,我仍要命令诸君。
君主奥尔梵古鲁说道。
“活下去!”
他继续说道。
“即使失去故乡,内心充斥着屈辱与悔恨也好!离开山脉,活下去!
这才是,我命令诸君进行的战斗!诸君现在并非是逃跑,而是前往不同的战场!”
他的声音响彻大厅。
“我们王与战士,为了守住骄傲、守住名讳,都会在这祖灵沉眠的山脉死去!而诸君要舍弃骄傲、将一切都赌在生存上!绝不可以让熔炉之火熄灭!”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呼喊。
“诸君、活下去吧!为了生存而战斗吧!直到复兴的那一刻!”
这就是……
“——我最后的命令!”
这就是幸存者们知晓的《黑铁之国》最后的君主最后的话语。
他带着战士们离开了大厅。
然后完成了与恶魔们战斗的准备——迎击了大量恶魔的军队以及上古时代的龙,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全员牺牲了。
离开山脉的人民与保护人民的战士成为了失去故乡的流浪民。
诸多难民向北进发,承受着苦难、怀着屈辱残喘着——
即使如此,他们也咬紧牙关,两百年间将王的话语深深埋藏在内心。
有些人成为工匠。
有些人成为佣兵。
就这样,度过了两百年的时间。
◆
“……这就是我们的秘密,黑铁山脉人民的传说。”
因为酒精而脸颊涨的通红的秃顶矮人首领,阿古纳鲁先生如此说道。
“我当时还没有出生,古兰迪鲁阁下则是……”
白发的矮人,古兰迪鲁先生流着眼泪。
虽然也有喝了高度数的烈酒的缘故,不过他真的是哭的一塌糊涂。
在那之后,我拜托他们能不能告诉我往事,他们静静地点了点头,告诉了我前面的这则往事。
“老夫……老夫当时刚刚当上近卫战士。”
他抽泣着,像个孩子般吸着鼻涕。
“连和战士前辈们一起战斗都做不到……只能听从命令……和人民一起……呜、呜呜呜……”
阿古纳鲁先生有些担心的看着古兰迪鲁先生。
“那也,不是轻松的事情。在寒风之中……无法承受旅途的艰辛……孩子……孩子死掉了。一直笑着,鼓励着周围人加油的开朗的孩子……逐渐因为疲惫,甚至连笑容都无法露出……因为疲劳而变得呆滞,仅仅因为一次感冒,就变得不能动了……然后就那样,死去了……就在背着他的,老夫的背上死去了……!”
时不时有离群的恶魔瞄上矮人长长的队列发起袭击。
围绕着稀缺的粮食发生不和。
即使前往北方,到处都是和他们一样的难民,很难找到工作……
“究竟死了多少人,我已经记不清了……喝泥水、啃树根都算是容易的了。年轻的女孩为了喝上一口粥而开始卖身,也有男人看不下去而开始盗窃被人给打死。大家都瘦的皮包骨头,甚至开始乞讨……”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话语。
听他诉说王的勇气,人民的悲叹,回过神来的时候连我的眼眶里也开始浮现泪水。
“即使如此,我们也活下来了……活下来了啊。跨越了那个混沌的时代,在那之后的两百年里,活下来了。想法设法活了下来……”
古兰迪鲁先生轻轻地说道。
“然后,威廉阁下。您甚至取回了这里……用人类的双手取回了这片土地。不仅如此,还与我们一起落下眼泪。”
古兰迪鲁先生抬头望向了铁锈山脉……不,是黑铁山脉的方向。
“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总有一天,我们会归去。
总有一天,我们会实现主君的话语……”
他的声音在颤抖。
“能让我们如此相信,是何等的宝贵……是何等的值得感激啊……”
谢谢你、谢谢你。
古兰迪鲁先生一次又一次地如此对我说道,然后随着烈酒带来的睡意慢慢地躺了下去。
为了将艰辛的回忆说出口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大口喝下度数很高的烈酒,变成这样也是当然的。
“…………”
“能坦率地道出心事,古兰迪鲁阁下也很欣喜吧。”
阿古纳鲁先生眯着眼睛如此说道。
“……您明白了吗,这就是我们的来历。”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将这段难以说出口的往事告诉了我。”
“不。”
在经过了这般的交谈之后,我离开了阿古纳鲁先生的房子。
一边喝着酒,一边沉浸地听古兰迪鲁先生诉说往事,我并没有怎么在意时间——走到外面,只见已经是夕阳时分了。
诸位矮人们也结束了工作,或是回自家,或是到酒馆休息。
诸多想法在我的大脑里回转。
黑铁山脉。
幸存下来的矮人们。
当时的大君奥鲁梵古鲁的信念。
又或者是活在同一时代的布拉德、玛丽还有伽斯。
可怕的《上王》。
繁荣、和平的《大联邦时代》。
……以及,《柊之王》的预言。
我一边漫无目的地行走着,一边不着边际的想着这些事情——
回过神来,天色变得相当昏暗了。已经是晚上了。
这个世界的夜晚因为灯光很少的关系,与前世比起来要来的黑暗。
这里是哪条路?就在我为眼前毫无个性的家宅困扰之际,酒馆的光芒映入了我的视野。我向着那边走去。
再怎么说只要看到店铺的招牌就能知道这到底是哪条路了。这个城镇就是这样的规模。
接着就听到了似乎有些吵闹的声音。
有谁在和谁互相打斗。
是酒馆里的打架?我这么想着加快了步伐,然后就见谁撞破了酒馆的大门飞了出来。
——我慌慌张张地接住了他,只见编好的黑发飞舞起来。
“啊。”
仔细一看,是早上来看我们锻炼的那位矮人先生。
他似乎被打的破破烂烂了。
◆
接住他的我因为惊讶,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他似乎也很惊讶的样子,不过首先恢复过来的是他。
在急急忙忙地向我行了一礼之后——
“住手!”
他这么喊叫着,回到了酒馆的争斗中。
仅仅扫一眼,我就大致地把握了情况。
酒馆之中椅子和桌子翻得乱七八糟。
有两个男人在打架。
是两个人类男性。
两边看起来都是工匠之类的,体格相当健壮。
他们似乎已经喝了相当多的酒,脸涨的通红。
“啊?一边呆着去!?”
“又没你的事,别硬挤进来啊!”
两人伴随着一身酒臭,情绪相当高涨。
其他客人则是露出一副不想被卷进去的模样,起哄着煽动两人。
侍女姑娘带着一脸困扰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说了,住手!”
矮人先生想要拉开两人,但是不管怎样都没法顺利做到。
该怎么说呢,他老是一下子被狠狠地揍飞。
明明他也很有力气来的,观察之后我知道了一点。
他并不习惯空手和人打架。
他的动作战战兢兢的,像是害怕让人受伤似的,被毫不留情、很习惯打架的工匠们干脆地甩了身后。
在这个危险的时代里,不习惯打架的人相当稀奇。
那样的力气和体格,只要抱紧对方狠狠勒住就相当有效了……
“接招!”
“住手——噗!?”
呜哇,拳头正中目标。
我像这般漫不经心地在一旁观战也是有理由的。
……是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拔出武器。
现在并不是和平的时代。
那两位工匠们也是,理所当然地会把短剑别在腰间或者藏在怀里。
但他们并没有拔出武器,进一步来说也没有对无关者使用暴力。
也就是说,按照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道理来说,两人虽然情绪激昂,但还是守住了最底线的分寸。
“要给店里添麻烦的话——就去外、咕噗!”
“够了,闭嘴!”
“可恶,有够难缠啊!”
因此,我认为应该在观望一段时间。
矮人先生也用矮人先生的方式努力着,那两个工匠也是因为某个原因才会打架的吧。
要是领主突然闯进去的话,之后事情就会闹大——
“喝啊啊,喂!按住那家伙!”
“干掉这家伙之后我们再继续。”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吵架的两人好像联合了起来。
似乎是因为不管怎么打矮人先生都会来制止他们,因此两人一起决定先将矮人先生给排除然后再继续吧。
实际上他们两个,关系很好吧?
“够了,揍你哦,滚开!”
“呜——!”
他们一人压住了矮人先生的脖子,另一人不断地使用膝撞。
啊,是时候了,这样可不行。
如果是男人之间空手打架还可以容忍,但不能允许几个人围攻一个人的暴力行为。
“……停手吧?”
我走进店内,如此说道。
“啊!?烦死了——”
“怎么回事,又是……”
两人回头望向这边。
“……”
“……”
完全石化了。
他们两个都张大了嘴巴。
起哄的观众们也是一样。
“停手吧?再继续的话我可无法视若无睹了。”
两人赤红的脸一瞬间化为铁青。
……所以我才想尽可能地避免我直接介入的,真是没办法。
“我没有闹大的想法,两位都只是喝多了一点而已吧?”
我求证似的看向两人的脸庞,只见两人一言不发地点头。
点头点得相当拼命。
“那么,今天就像在场的诸位道歉……之后,就请回家休息吧?没关系,之后不会再追究你们的责任的。”
我笑着这么说了之后,似乎是感到害怕,两人缩成一团以惊人的气势向着矮人先生和侍女小姐道歉。
酒的劲头和兴奋感什么的,一旦清醒之后就会变得相当空虚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
“真的是酒喝多了,非常抱歉!”
他们一边用这样的感觉道歉,一边留下了补偿金一起离开了。
——果然,那两个人是一起的啊。真的是关系很好。
留下来的就只有摇摇晃晃又遍体鳞伤的矮人先生,以及哑然的侍女小姐和客人们。
……嗯,那么,这下要怎么办呢。
◆
矮人先生似乎被打得稍稍有些神志不清,但很快清醒了过来。
具体来说,是骚动平静下来,在我想要使用清醒的祝祷术之前他就回过了神来,真是顽强。
“啊……”
他偷偷地打量四周,理解了状况之后以惊人的势头站了起来。
“这、这次……!”
“等下等下。”
他顺势想要向我低头,但我按住了他的额头。
“你的脸和头部被打了相当多次吧。不可以突然站起来又低头哦。”
“额、是……”
他头部受到的伤害看起来并不严重,但也有可能造成无法当做笑话的严重情况。
听我这么说了之后,矮人先生稍稍冷静下来了一点。
我拜托侍女小姐借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另外,还请再给我一块毛巾,用井水或者其他的什么冷却一下。”
“遵命。”
回过神来后,客人已经减少了很多。
嗯,工作结束之后打算一边抱怨一边吵闹而来到酒馆,然后正在享受那里发生的打架……突然领主介入其中制止了打架。
那客人自然是会为了避免麻烦而换个场所咯。
真是给店家添了不少麻烦啊……我这么想着,接着在矮人先生赤杨色的眼睛面前张开了手。
“能看见几根手指?”
“三根。”
“好,没问题呢。有想要呕吐、发寒或者头痛吗?”
“并没有。”
“你的名字是?”
“……我叫卢。”
在有些犹豫地沉默了一小会之后,他如此说道。
这不像是会用很多浊音(*注)、带着些许粗鲁感觉的矮人的名字。
(译注:浊音是日语当中的一类特有的音节。)
很可能是简称或者爱称。
“卢先生啊。虽然您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是威廉。请多指教。”
他的对答相当流畅,也没有看到手脚痉挛、鼻血不止这样的危险症状。
虽然必须在观察一段时间,但是似乎他并无大碍。不过……
“被那样连续的殴打、膝撞,居然还能这样平安无事,真是厉害。”
“……因为顽强是我的长处。”
这么说着,黑发的卢先生眯起了眼睛。
用不着使用祝祷术而是用普通的治疗就能痊愈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向侍女小姐道了一声谢,然后用湿毛巾擦拭起矮人先生被打的部分。
“然后……请问老板在哪里?引起了骚动,我想向他道一声歉。”
“啊,父亲现在卧床不起……”
侍女小姐这么说着,悲伤的垂下了视线。
因此才会变成这种允许在店里打架的情况啊。
“需要我来诊疗一下吗?”
“!?实、实在是担当不起!”
……地位变得显赫真的是很叫人困扰啊。
“没关系的。知道有人患病还弃之不顾的话,神明大人会对我发怒的。被神明抛弃的圣骑士什么的,现在的悲剧都不流行这种故事了。”
我开着玩笑耸了耸肩,侍女小姐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到顺利治愈之时,还请务必前往礼拜所献上一些贡品,一个也没关系。”
“是、是的,一定……!”
“那么,卢先生,我很快就会回来,还请安静地休养一会儿。”
我这么说着,走向了酒馆居住用的部分。
◆
酒馆的大叔疾病本身并不是什么严重的情况。
只是有些难搞的皮肤病而已。
不过,那是会影响外表的疾病。考虑到会让客人的印象和评价下降,也能理解他不出现在店里的理由了。
我将手放在患病的部位,献上祈祷之后,皮肤立刻恢复了干净。
“哦、哦哦……”
“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这是灯火的神明大人赐予的力量,因此要感谢还请感谢神明大人。”
我笑了起来。
“那、那个,该说是报酬还是布施,那个……”
“要尽可能多。”
“咦?”
“请带着感激之情尽可能多地向神明大人献上祈祷。……至于金钱和物品就请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地布施吧。”
说了一个不怎么有趣的玩笑之后,老板大叔和女儿都笑了起来。
这是过去巴格利神殿长对我说的话,如果不对治疗要求相应的报酬的话,那最终免费治疗就会被当成理所当然,进而勒紧所有神官的脖子。
即使内心想要无偿地施予治疗,但神官也不能够靠着餐霞饮露活下去,因此也是有必要多多少少要求一些回报的。
“那么,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就尝尝我家的料理吧!”
“父亲的料理非常美味的哦!”
“哇,非常感谢。实际上一不留神连晚饭也没有吃……”
我们这般聊着天,在气氛也稍稍缓和了一些的时候,回到了酒馆里……只见卢先生正在修理酒馆的大门。
啊,说来大门在那个时候坏掉了——
“额,你在做什么啊!?”
“一动不动地等着也很无聊……”
“哪怕是这样,你还有伤……额,好厉害!”
开阖部位损坏的门几乎完美地被修好了。
明明只使用了现成的工具和材料。
我再怎么说也十七岁(*注)了,在这个世界上也活了十六年。
(*译注:这里指虚岁。)
多多少少能理解木工和手工艺,自己也能做也一些,正因如此才能明白。
“呜哇……”
等级不同,虽然只是不需花大工夫的应急处置,但正因此本领的高超才一目了然。
在短时间内就将大门漂亮的修好了,无懈可击。
“哇。”
“这真是厉害。”
酒馆的父女两人也佩服起来。
“不,并没什么大不了……与威廉大人比起来的话……”
但是卢先生却低着头如此说道。
“强大,而且充满勇气……”
……看来卢先生是那类对自己不太有自信的人。
不经意地,也有前世记忆的原因在,我明白他的心情。
但是,正因如此……
“不要这样比较好哦。”
“咦?”
蹲下的他抬头仰视,与我的视线重合了。
我不由得回忆起玛丽的模样,语气带上了些温柔。
如果是她的话……要是我像那样郁郁不乐的话,会这么说吧。
“不要说自己软弱、没出息什么的——不要这样拐弯抹角的诅咒自己。”
“…………”
“话语,是拥有力量的……拥有能够束缚人、诅咒人的的力量。”
赤杨色的眼瞳因疑惑而摇曳了起来。
“如果是诅咒仇敌的话暂且不论,不要自己诅咒自己的内心。我们自己,应该是自己内心最可靠的伙伴不是吗?”
这是前世的我也没有做到的事情。
正因此才没法在说这种话时做出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么想着,我还是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如此断言。
不管自己是否能够做到,有时候必须做出这样的行为。
“……是、是!”
幸运的是,卢先生的脊背,感觉稍稍挺直了一些。
◆
这个世界上有种叫“罐煮”的料理。
将各种配料与水、酒、盐、以及香草、辛香料共同放入宽口的罐中炖煮。
那主要是一种大杂烩,不过要是由手艺高超的人来做的话就能完美地调和汤汁的美味、香草的风味以及辛香料的刺激,非常美味。
现在在我眼前就有一个盖上了盖子的宽口罐子。
侍女小姐将厚布拿在手中揭开了盖子,好闻的香味一下子飘散开来。
这是河鱼的罐煮。
“哇……”
那是能在《灯火的河港》旁稳定捕捉到的白身(*注)的大鱼。
(*译注:白身鱼和赤身鱼是日本特有的鱼类分类,按照鱼肉的颜色分类。)
再加入切碎的夏季蔬菜、稍稍陈酿过的酒水以及岩盐和香草等混合炖开。
配上坚硬的杂粮面包,带着山羊香味的奶酪,用热水稀释过的淡酒,已经算得上高级食物了。
就算主食是稍稍放入些碎蔬菜的粥、配菜是腌制的干货——那也已经算是不错的食物了。
我在《兽之森》的贫寒村落巡游施以治疗的时候,有时村民们一遍说着“请用餐。”一遍端上来更惊人的食物,那种样子的再怎么说也无法入口。
在现在这个时代、这个地域中,将营养平衡与吃东西的乐趣弃之不顾的料理比比皆是。
……借此我才有了实感,调味这种文化必须建立在富裕的基础上才能成立。
正因如此,能吃到正常的食物真的是值得感激。
“地母神玛德尔哟,善良的众神啊,因诸位的仁慈,我即将享用这些食物。请赐予这里准备的食物以祝福,成为支撑我们身体与心灵的食粮。”
平日的祈祷已经完全成为了我的习惯。
……祈祷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切换、整理心情的手段,出生在这个世界之后我学会了这点。
“感谢恩宠。”
在前世中所谓的宗教也连绵不断传承了数千年,长久留存的事物必然有其相应的优点及有效性,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要说理所当然的话,那的确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干杯!”
我向编着黑发的矮人卢先生举起了杯子。
卢先生也恭敬地举杯回应我。
接着我用大木勺取出罐中的料理放到陶器的盘子中。
“……啊,果然很美味。”
鱼肉入口即化。
汤汁的味道渗入切碎的蔬菜中。
因为料理调味的对象是劳动者们,因此盐位有些重,与酒非常相配。
卢也同意地点了点头。
我将坚硬的面包占了些汤汁品尝起来。
奶酪也有独特的风味,很好吃。
如果单吃奶酪的话味道会很强烈、浓郁过头,但配合着面包一起吃就刚刚好了。
在好一段时间里,我们两人都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酒馆的料理。
卢先生本来表情很僵硬,现在也因为美味的料理开始散发出柔和的氛围。
“说起来,为何卢先生会在这里呢?”
我忽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位矮人毫无疑问是看到有两个人在打架,于是因为善意想要阻止他们才进入酒馆的吧。
不管怎么想他都是这样的人。
但是,这一带是人类很多的街道。
很幸运的,这座《灯火的河港》的种族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对立,但即使如此彼此的文化和生活习惯都不相同。
也必然,彼此的居住地域也会在某种程度上会进行划分。
身为矮人的他为何会在这里呢?
“……啊,那个,额。”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而我一边点头一边耐心地等待着。
“我、我是、刚刚移居到这里的……”
“嗯。”
“所、所以,那个,应该说是,为了掌握地理的情况?还是说,那个,额……”
啊,是在探险啊,我这么想道。
但这一点也不需要我来说出口,我点着头催促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类似,探险一样的行动……”
他身子缩成了一团,如此说道。
“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奇怪的。这是必要的事情呢。”
“是……”
在这座城镇之中也有一些性格恶劣的人,但有我在关注,雷斯托夫先生他们也在监督,再怎么说也不会有人公然在大街上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既然只是漫步的话不会引起太大的麻烦,那么首先绕着土地走一圈掌握地形就显得相当重要了。
理所当然的,这个世界并没有交通工具,也没有城镇的详细地图、不会有交通标记也不会有门牌号。
如果不自己来走一圈、观察、记入脑中的话,是不会知道街道到底是怎样的。
……卢先生偷看我们的锻炼,除了他本身有兴趣之外,也同样有确认领主馆位置的含义在吧。
“但是,明明氏族的人都为了调配而非常的忙碌……”
“……啊,是古兰迪鲁先生吗?”
“啊,是的。”
“没关系,那一边大致都已经处理好了。”
我并不是只听他倾诉了往事以及艰苦经历。
其中也掺杂着与阿古纳鲁先生的交谈,诸如居住区域的分配,将临时的住处借给需要的人,整理希望移居者的人数以及拥有的技能等等,这一类的安排也相应的推进着。
因此我告诉卢先生他不需要担心,不知为何卢先生他用蕴含着许多感情的眼神望着我。
那简直就像是路边孩子望向我似的——包含着羡慕、尊敬、憧憬……另外大概也隐含着自虐、自卑之类的感情的——仰视的目光。
“……真厉害啊。”
总觉得,那是似曾相识的目光。
因为,前世的我露出的也是这样的眼神。
正因如此吧。
“强大、可靠、还会管理……真的是,比我这种人要……”
“那么,卢先生也要来做着试试看吗?”
“咦?”
不由得,觉得不能放着他不管。
“一定程度的强大只要好好饮食好好锻炼就能获得。某种程度的可靠就是执行与习惯。管理的话,只要跟随别人累积经验就可以做到。”
那些事物只要有普通的肉体以及头脑,再加上些许的执行力就能获得。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
要是无法得到……很多情况是因为受到某事的打击、失去了对事物的热情,又或者被迫失去对事物的热情,这是谁都会遇到的事情。
从我记忆的知识来看,前世我也受到了相应的教育,对一些事物产生了热情,也做出了些成果。
不过我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在哪里摔倒,又或者是在哪里被绊倒了的……这种情况除了意志、能力与才能之外,还与环境和运气联系在一起。
不管是拥有何等坚强意志、何等闪耀才能的人,要是怀着恶意将其扔进残酷、恶劣的环境之中,再让其遭逢不幸的话,他们也会被打倒、也会被击溃、也会折服的。
接着他是否能够重新站起,就需要看机缘了。
……人生并不一定就是美好的事情,即使全部是些看起来漂亮的事物,但也并不一定就是善良的事物。
有非常喜欢贬低他人、让他人痛苦的人,寻找那人扭曲的原因的话就会发现有另一个加害者存在,而寻找那个加害者扭曲的原因的话,又会发现一个新的加害者。
在离开了死者之城后我理解了——这种不合理就是这个世界的现实。
……那位不死神丝塔古内特说要创造出只有极其优秀的不死者存在的理想乡,现在我觉得他的话也并非那么难以理解了。
当然,也只是并非那么难以理解。
能不能接受则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没有接受他的观点——也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去接受他的观点。
因此。
“在这里相遇也是种缘分。如果卢先生……如果卢方便的话,要不要暂时以从者的身份在我身边帮忙呢?”
我已经下定决心不接受不死神的理想,既然如此就必须选择相应的活法。
这种时候我是不可以说句,“那就再见了”就转身离开,而应该对着心灵受挫的人伸出援手来。
“…………”
面对向自己伸出的援手,卢他双眼游离起来。
“那,那个,这是,认真的……”
卢的反应犹豫不决,但我点着头朝他露出了微笑。
即使带着善意伸出援手,对方也不一定会握住这只手。
信赖需要一点点积累而成的,帮助他人需要踏踏实实。
很少有人能一下子想出个点子、一下子付诸实行,将一切全都解决的。
即使这次卢没有接受,我也准备和卢继续深交、坚持不懈地伸出援手;怀着这样的想法,再次说道。
“没关系,我并不是一时随口说说的。……因为魔法师可以敷衍别人,也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不能说谎的。”
“啊……我好像,听说过这件事。”
“嗯。那是真的哦。然后,我也是魔法师之一。”
伽斯曰:魔法师说谎的话,就会削弱《言灵》中的力量。
根据使用者的不同,言灵的力量也会相应的或轻薄或沉重、或迟钝或锐利。习惯于谎言的骗子的《言灵》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其重量以及锋锐。
正因如此,虽然魔法只要钻研就可以进步,但大魔法师仍然并不多。
就是这个原因了。
“因此我不会说谎。如果你憧憬着某些事物,想要去尝试某些事物的话,我也想要帮你。”
“…………”
听到我的话语,卢少许沉默了一会儿。
他胆怯地伸出手来又缩了回去。
“虽然,可能会为您带来麻烦……”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还请让我跟随您学习!”
用力握住了我的手。
◆
因为卢刚移居到这片土地,外加还不了解地形,而且也已经到晚上了,因此我姑且将卢送到了矮人的街道。
……然后就发现那里似乎发生了什么骚动。
我一边想着怎么回事一边靠近,只见有一群矮人提着灯散发出些许的杀气站在那里。
“少主!”
他们发现了卢之后,变了脸色快步靠近过来。
“你去哪里了啊!”
“要去哪里先告诉我们一声啊!”
“大家都很担心你……”
还有其他许多话语如同机关枪般投向了卢。
虽然从他们的话语之中确实能感受到关切之意……
“啊、啊……”
卢的眼睛旋转了起来。
“不管怎样,平安就好!”
“抱、抱歉……”
……啊,嗯。
嗯。
不由得,我觉得自己明白了卢长大的环境以及其中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他高贵到什么程度,不过他的血统在矮人之中属于相当显赫的那类吧。
按照我听到的矮人们的往事来看,矮人们怀抱着复兴《黑铁之国》的悲愿。
他们想要夺回失去的故乡,这当然是好事。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高贵的血统也是核心之一,我能理解他们不想失去卢的心情。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这对卢来说似乎变成了一种毒药。
首先,已经成年的男性只是一个人上街逛逛,回来得晚一点就引发了这么大的骚动。
大概矮人们非常珍重地将卢养育长大,甚至对他保护到连架都没让他好好吵过一次吧。
但我并不觉得卢是被大人守护着养大的大少爷。
在前世的记忆,我读到过这种案例,所以知道。
——过度保护和过度干涉,是一种虐待。
做这个,做那个。
应该这样,应该那样。
这些选项里选这个才是正确的。
有多少孩子是像这样——所有的一切都由周围人来决定——的方式被家长培养决断力、行动力和意志力的呢。
我现在明白当卢说出“来探险时”,他为什么会缩起身子了。
因为他是在连这种事情都不被允许的环境下被养育长大的。
“总而言之,今后不要再做这样的……”
矮人中的一人想要这般结束话题。
卢露出了感觉像是要窒息一般的表情,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
此时我插入了进去。
虽然这是别人家的家庭问题,但如果卢继续在这样的状况下生活的话——我不想看到那样的卢的未来。
“我是威廉-G-玛丽布拉德。”
我将右手轻轻抵在胸口,行了一礼古式简礼。那种礼仪是用在上位者对下级的场合。
——对面的矮人之中有很多年龄很大的老人。注意到我的名字和动作之后,慌慌张张地行了对上位者用的礼仪。
“首先向诸位谢罪。我与偶尔遇到的卢阁下意气相投,聊天聊到很晚,所以……”
“怎、怎敢当……!”
对面的人群之中传来了,那就是领主,那就是圣骑士之类的声音。
同时也传来了带着评估实力意味的视线,但我并没有做出任何掩饰的动作。
我正面向矮人展示自己的强大。
“……是真的。”
“强的可怕。”
矮人们窃窃私语起来。
脸上带着伤痕的矮人以郑重的口吻开口说道。
“不仅仅是那种程度。即使在场的所有人一起上也会被击溃的。”
他这般警告伙伴。
“……”
这、这说的有些夸张了。
再怎么说要是在场的所有人突然变成敌人的话我很可能会犹豫着该如何应对而失手。
不管怎样,脸上带伤的那名矮人推开听到这句话而面无血色的矮人们站了出来。
“我的名字是古鲁雷兹,关于少主一事的歉意我等已确实收下,实在是不胜惶恐。”
他投来了锐利的目光,那是武者的眼神。
“那么,您来是为了?”
“我想将卢阁下迎为我的从者。”
吵闹声扩散了开来。
◆
“你说,让少主当从者?”
“额……”
“那是说……”
骚动扩大。
“少主,圣骑士阁下的从者一职是非常危险的!”
“那可是要和圣骑士阁下一起去狩猎魔兽的……!”
“请您重新考虑一下!”
也有些矮人这般喊了起来。
卢的眼神游离,额头渗出汗来。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样的卢。
“总而言之,再用一个晚上好好地考虑一下……”
“对,我们也会和你一起商量……”
听到矮人们接二连三放出的话语,卢的脸庞涨的铁青。
这几乎已经是一种条件反射了。
就在他将要点头的时候。
“——你,想要怎么做?”
我说出的只有这一句询问。
卢睁大了眼睛——听到周围的声音,他像是有些迷惘一般,眼神摇曳起来。
在那之后,嗯地咬紧了嘴唇。
“我、我要……!”
带着像是挤出来的声音,卢宣言道。
“我想要,在这位阁下身边学习!”
他的声音意外地拥有穿透力,响彻全场。
对这突然的转变感到动摇,矮人们沉默了下来。
“所谓的战士究竟是何物!所谓的勇气究竟是何物!我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抓住这个答案!”
他的话语中充满着热量,如同火焰般的热量。
“——如果不直面危险!如果无法靠自己跨出一步!
又如何能知道何谓战士!又如何能知道何谓勇气!”
卢直直地挺起了后背,编好的黑发跳了起来。
他睁大的赤杨色眼瞳中寄宿着灼热的光芒。
“我想成为一个不会让伟大的祖灵以及祖神蒙羞的人!连何谓战斗、何谓勇气、何谓高尚都不知道,那算是什么矮人!
——我!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
粗犷的山之民们被仅仅一人的怒吼压制了。
真是了不起,我如此想到。
说实话,我没有想到卢会说得如此明确。
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威尔阁下!还请让我在此成为您的从者!”
卢这么说着靠近我,跪了下来,向我伸出了合起的双手。
布拉德的声音在我脑中闪过。
——身为战士之人递出合拢的双手是献出自己的“诚心”的象征。
——是用你的双手包住他递出的双手、接受他的“诚心”,还是拒绝,两者择其一。
——包的时候别太轻率哦。因为,接受战士的“诚心”的含义,是非常沉重的。
某个神殿的夜晚。
眼窝中寄宿着青白鬼火的骸骨哈哈地摇动着下颚笑了起来。
——包住的含义?那是……
“——汝献上的‘诚心’。”
我牢牢地包住了卢伸出的充满着热量的双手。
“——由我的双手来保护。”
变成了有些奇特的握手。
因为亢奋与紧张而露出僵硬、不安表情的卢抬起头来看向我。
然后安心似得放松了表情。
“虽然简略,但我已经接受了从者的誓约。——因此从今往后你将作为侍奉君主的骑士接受我的指示。”
我一边“啪”“啪”地拍着卢的肩膀,一边环视矮人们。
“对于诸位,我有一个问题。我的名望不足以让卢暂时奉我为主吗?”
……所谓的从者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低微的身份。
为了给自己的经历镀金,有许多贵族子弟甚至王族成为英勇且品行高尚的骑士的从者。
我对于王国来说是陪臣,也就是欧文王的臣子——埃塞尔公的臣子,治理最边境之地的领主。
从社会序列来说并不是很高的地位,但我个人威名远播。
——《飞龙击杀》、《魔兽击杀》
——《灯火的传递者》、《世界尽头的圣骑士》
不管卢在矮人之中有着何等身份,我都有自信跟随在我的身边并不会让他蒙羞。
“唔……”
“嗯……”
听到我的问题,矮人们都支支吾吾的。
“——绝无此事。”
此时,古鲁雷兹先生郑重的说道。
“古鲁雷兹,这是说你认可了吗?”
“这可是少主的意志哦。”
“但是——”
“这可是理解我等的困境,从小就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任性话语的少主的意志哦。”
古鲁雷兹先生这般重复了一次之后,想要反驳的矮人们都陷入了沉默。
“少主,古兰迪鲁那边就有我等来传达。”
“……谢,谢谢你,古鲁雷兹”
“但是。”
面对带着些犹豫道谢的卢,古鲁雷兹先生以“但是”作为转折,向他投去了锐利的视线。
卢吓了一跳,震动起来。
“我等会当做少主在今天死去了。”
“这、这是说……”
“既然已经向优秀的战士献上了诚心,那么就不要吝惜自己的性命。侍奉君主就必须做好——万一之时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的觉悟。”
脸上带伤矮人做出严厉的表情如此说道。
对于他严肃的话语,卢也绷紧了表情。
“懂了吗?”
“明白了!”
然后,古鲁雷兹先生看向了我
“之后,老夫会和古兰迪鲁一起前去问候的。——少主,就拜托了。”
“请交给我吧。”
听到我的回答,他脸上的伤痕扭曲着,露出了粗犷的笑容。
那是让我回忆起布拉德的,战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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