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所以,现在先──
用来列印明细的小型出单机,正在不停吐出客人的点单。
做完一杯又来三杯,做完两杯又来五杯。脑中一直在回荡「吼搭啦!」。
借来的制服全是汗,番茄汁和红石榴糖浆喷得整件白衬衫都是,仿佛上一秒才杀过人。
即使身穿脏衣,人心依然似锦。此时此刻,我脑中的水前寺清子也在引吭高歌note。我嘴上说着不想工作,身体还是默默在做事,因为脑内啡的关系进入药物过量状态。多巴胺多巴多巴地分泌,肾上腺素肾上肾上地涌出。回过神时,脑中的播放清单变成水森亚土了。我的大脑未免太老气。
注:日本演歌歌手水前寺清子〈一根金刚杵之歌〉的歌词。
借折本佳织打工的咖啡厅举办的庆功宴,可谓盛况空前。
学生一个接一个踏进店内,总共应该有数十个人。有叶山这个团体、户冢他们,不知为何连材木座也在。
庆功宴开始的一小时后。
不晓得是因为大家喝腻无酒精鸡尾酒了,还是在自己的座位上聊得很开心,单量开始稳定下来。有一段时间从吊柜垂到地上的订单明细,也只剩下两、三张。
在我以为总算可以喘一口气时,折本跑了过来。
「比企谷,换人。你去休息吧。」
「喔,可以吗?」
「嗯,餐点全都出完了。」
折本往外场看了眼。我跟着看过去,刚才还站在厨房的店长现在待在外场,享受放松时间。确实是个休息的好时机。
「了解,啊,那三张是还没做的饮料。」
我将吧台员的位置让给折本,在跟她擦身而过时指向还没出的单,交代了一下。折本点点头。
「嗯。OK──啊,雪之下同学也可以休息啰。」
折本往外场探出头,呼唤雪之下。不久后,疲惫不堪的雪之下摇摇晃晃地从用餐区对面走过来。
「辛苦了。」
我在慰劳她的同时递出装在大玻璃杯里的红茶。
「谢谢……好累……比想像中更耗体力……」
雪之下双手捧着杯子,大喝一口红茶,可爱地喘了一小口气。跟平常比起来有点不雅的行为,现在看起来异常合适。
「在咖啡厅举办的宴会就是这样。位于底层的居酒屋连锁店更恐怖喔。」
这次没有提供酒类,所以客人都很守规矩,也不用处理呕吐物。不用因为店长命令你去,就在寒冬的车站前花两小时拉客,也不用靠苦笑无视双手比YA提出「帮我浓度加倍但价格不能变喔!」这种要求的臭老头。
听见我分享的居酒屋悲惨故事,彻头彻尾的千金小姐雪之下哑口无言,吓得半死。在旁边听的折本则大笑着说:「确实!」
雪之下疲惫地叹气。
「要听你讲工作的大道理,我有点无法释然……不过幸好你很熟练。多亏你在途中放慢了出餐速度,我才勉强应付得来。」
「你发现啦。」
她应该没有在餐饮业打工的经验才对,真不愧是雪之下,观察得很仔细。我佩服地说,雪之下露出谦虚的苦笑。
「速度差那么多,不太可能没发现。出第一杯饮料的速度太异常了。那是你事先做好的吗?」
「只有基本款会先准备而已,例如食谱有一部分相同的。」
「原来如此……希望你先跟我说一声。这样点餐的时候我或许能暗示客人点那几种饮料,提升效率……」
雪之下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两眼炯炯有神,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
这家伙也满工作狂的嘛,我没资格说就是了……
「是说,你们也可以去参加庆功宴啊。这边没问题啦。」
折本端出我们的饮料,指向用餐区。我和雪之下面面相觑,接过饮料,跟折本道谢后走近宴席。
然而,虽说是庆功宴,我实在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我和雪之下不太习惯这种热闹的气氛。
望向用餐区,主角叶山没有一刻不被众人围绕,看起来十分忙碌,户部三笨蛋也在大声欢呼,吵到不行。
三浦、海老名、一色占据了里面的座位,不知道在悄声商量什么。恐怕是在交换跟阳乃有关的情报。将托盘抱在胸前,站在桌子旁边的由比滨不时会补充几句。是说伊吕波不是还没下班吗?你整个人定居在那边了耶。
户冢在窗边的座位跟疑似网球社社员的人聊得有说有笑,材木座也笑呵呵地参与其中。若我要找个地方叨扰,就是去那边了,但他们已经聊起来,我不认为自己有办法融入那个气氛。
副会长跟书记忙着打情骂俏。别小看工作快给我滚去做事。
由于没有其他称得上认识的人,我们晃到了吧台。这种时候往墙边靠最安全。
「辛苦了。」
雪之下在开口的同时将香槟杯拿到我面前。我看出她的意图,跟着拿起杯子。
「嗯,喔。辛苦了。」
「那么……」
雪之下微微一笑,晃了下香槟杯。无酒精版本的含羞草漾起涟漪,散发清爽的橙香。
她没有再开口。无音、无声、无形的话语,只在心中响起。我也一样没有说话,将秀兰邓波尔拿到同样的高度,跟她举杯相碰。
轻薄的玻璃,于嘈杂的店内奏响宁静的干杯声。
没有一丝混浊,没有一丝扭曲的清澈声音。
我们都喝了一口,轻声吁气。雪之下惊讶地掩住嘴角。
「好美味……」
「那就是工作的滋味。」
我故作老成,雪之下笑出声来。
「这句话真不适合你说……可是,感觉并不坏。」
我点头赞同。
嗯,确实不坏。
没想到会有跟雪之下喝酒的一天……我一直觉得工作只是在做苦工,如果能感受这种气氛,似乎并没有那么痛苦。
总有一天,在下班后一起喝酒。
……气氛好到我想像起这样的未来。
我们就这样默默喝着酒,欣赏眼前的情景。
这时,到处跑来跑去的叶山察觉我们的视线,走向这边。主角要一直应酬,好辛苦……
「辛苦了。谢谢你们帮忙担任庆功宴的工作人员。」
雪之下摇头表示这不算什么,我也点头附和。
在我思考是不是该祝贺他夺得冠军时,叶山冷不防地低下头。
「抱歉,很多事,给你造成困扰了……例如那个奇怪的传闻。」
面对他的道歉,雪之下一时语塞,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但那也只有一瞬间,她马上露出放松的笑容。
「不到造成困扰的地步。」
叶山也回以柔和的微笑,传达无声的谢意。我不得而知的过去,再也没有被人提及。
相对的,雪之下谈起了未来。还搭配深深的叹息。
「比起那个,跟姐姐有关的事情感觉更容易给我造成困扰。希望你以后离我更远一点。」
雪之下把手放在脸颊上,展露清纯可爱的笑容。叶山脸上则漾起露出一口白牙的阳光笑容。
「我会努力不让事态演变成那样。」
「虽然我不抱期望,请你务必加油。」
呵呵呵啊哈哈,两人之间回荡着空洞的笑声。讨厌啦好恐怖,这两个人灿烂的笑容……怎么看都有另一层意思……
我忍不住别过头,看到由比滨和一色在里面的座位朝这边招手。由比滨双手放在嘴巴旁边,压低音量呼唤:「小雪乃──」
「雪之下,有人叫你。」
我抬起下巴指向由比滨她们。雪之下看了那边一眼,脸有那么点臭。八成是因为她看见在由比滨后面双臂环胸的三浦。应该是想问她跟阳乃有关的事。
雪之下无奈地叹气,对我投以淡淡的苦笑。
「我离开一下。等等见。」
我点点头,目送雪之下踏着无力的步伐离去。
吧台座只剩下我跟叶山。
我们都一语不发,冰块的碰撞声突然打破沉默。往旁边一看,叶山正拿着玻璃杯摇晃。他将杯子朝向我。
「来吧。」
「嗯。」
简短的对话,连视线都没交错,玻璃杯发出粗鲁的碰撞声。
叶山小口舔拭杯子里的饮料,吐出冰冷的气息。
「叫我离她远一点?跟我说有什么用。」
「办不到吧。那个人执着心超重的。」
「是啊,但我觉得一部分的原因在你身上。」
「闭嘴,别把我扯进去。男人的嫉妒心很丑陋的。」
「哈,亏你有脸讲这种话……」
叶山的话语就此中断。他突然不讲话,我也很伤脑筋。讨厌,人家是不是惹叶山同学生气了……我偷偷观察他的脸色。
叶山眯起眼睛,一脸疑惑。但他注视的并不是我。他讶异地看着店门上的玻璃窗。
怎么了吗?我也定睛凝视,一颗蘑菇头在窗外若隐若现。看得更仔细一点,会发现那东西不停上下移动,令人烦躁。
难道是玉绳……?
我有点没自信,决定找玉绳鉴定师折本看一看,但她好像正在调饮料。没办法,既然注意到了,只能由我出面……
我对叶山举起一只手,走向门口。
缓缓打开店门,门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玉绳愣了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发现来者是我,他就不满地吹起浏海。对不起喔,是我啦。
「那个,今天这里有人包场……」
「是、是吗……我可能没看到IG贴文……」
玉绳连忙拿出手机确认。我偷看了一下,这间店的官方帐号好像特别重视美观度,贴文大多是美美的菜单,或者看起来活泼外向的美少女店员照。我看到你对那个卷发美少女店员的照片点赞啰……
「啊,会长。」
这时,背后传来那个距离感超近一变熟态度就会变得超随便的美少女店员的声音。回头一看,折本轻浮地笑着挥手,往这边走过来。
「对不起,今天这家店被包场了。」
「没关系。是我这个游牧工作者不够称职。」
玉绳哈哈大笑……这人是工作者吗?我望向折本。折本耸耸肩膀,做出类似「不知道,大概是吧。我乱猜的」的反应。这家伙真的好随便……但这种随便的态度会让人上瘾耶……
玉绳清了下喉咙,不晓得是不是对我们的目光交流有意见。
「那么,明天见……」
折本在他话讲到一半时拍了下手。
「啊,不过可能可以帮你做外带。应该啦。」
「这、这样啊。那就,用这个……」
玉绳同学从包包里拿出水壶。不,应该称之为环保杯。用来证明自己很爱护环境的环保杯。
「OK──」
折本随便地接过环保杯,回到店内。
于是,门口只剩下我和玉绳同学……
哇咧……早知道我也一起回去。唔~计算错误。玉绳也觉得很尴尬的样子,频频清嗓。
不久后,受不了这阵沉默的他主动与我攀谈。
「你跟折本同学感情好像很好。」
「并没有……」
我明明否认了,玉绳却皱起眉头,对我投以怀疑的目光。他盯着我看了一段时间,下定决心开口。
「……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话讲到一半,折本就跑回来了。玉绳立刻闭上嘴巴,从胸前拿出票卡夹,抽出一张卡片。
「可以联络我吗?」
他附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迅速远离我,笑咪咪地面向折本。两人就这样聊起天来。
看了下他拿给我的卡片,上面除了玉绳的名字外,还印着电子邮件信箱、社群网站帐号等资料,即所谓的名片。
我默默将散发不祥气息的那东西塞进口袋。
好,假装没看见,回去工作吧!
× × ×
宴会结束后,隐约有股寂寥感。
盛况空前的庆功宴,不知为何在户部的带领下拍手散会,顺利结束。
送走学生们后,店里剩下我们侍奉社及学生会的人,还有折本跟店长。剩下的工作只有清理场地和丢垃圾。
打扫完我负责的饮料区后,我哼着歌穿上长外套,细细品味工作完的喜悦,迅速走向后门。
我缓慢转动门把,以免发出声音,来到户外,映入眼帘的是严冬的星空。
我朝天空伸了个大懒腰。
啊──!结束了──!万岁──!我自由了──!!
朝海滨幕张的天空发出无声呐喊的画面,想必很像知名的电影。
后门鸦雀无声,也没有经过小巷子的人。我望向楼上的店家和共用的户外梯,角落放着一个烟灰缸。
看来这里是给会抽烟的员工休息的地方。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下班后看着星空来一根,肯定很舒畅。
我一屁股坐在户外梯第一阶的正中央,想感受那个气氛。
没有香烟,取而代之的是刚才从店里借来的玻璃杯。杯中装着我独创的无酒精鸡尾酒。
下班后一个人慢慢喝酒,真是享受又奢侈的时光。
那么,让我用心品味吧……
正想举杯的瞬间,后门「喀嚓」一声打开,是努力把垃圾拿出来倒的由比滨。
她吆喝着将垃圾袋扔到垃圾场,然后摩擦上臂瑟瑟发抖。天气这么冷,没穿外套会受不了吧。
带着笑意的吐息脱口而出,听见声音的由比滨转过头,发现我的存在。
「自闭男,你在摸鱼吗?」
她语带调侃,我故意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回答:
「怎么可能。我只是来打扫吸烟区,打扫完马上就会回去。」
「你明明坐着。这个借口不管用啦。」
她一脸无奈地摆手,小步走到楼梯前。
「嗯。」
「咦?」
由比滨在我面前直立不动,然后闷闷不乐地噘起嘴巴,简短下达指示。
「让一下。」
「啊,好的……」
我照她所说,抬起屁股往旁边靠,让出空位。由比滨直接坐到那里。
「分我一半。」
她不停拉扯我的长外套。喂,别这样……
「没关系啦,整件都给你穿。」
「不用。」
本想脱下外套,由比滨却伸手制止我。最后只有右边的袖子被脱掉,由比滨则钻进外套底下。
「好暖和……」
由比滨吐出白烟。
她没有穿上外套,而是把它披在右肩上,左肩紧贴着我的手臂,夺走我的体温。
呃,是没关系啦……其实有关系,但她看起来好冷,所以这也无可奈何……这样超难为情的耶。超过耻死量了……
我害羞地别过头,手中的玻璃杯发出液体摇晃声。
「你在喝什么?」
「我独创的无酒精鸡尾酒,卡鲁哇MAX。」
「哦──」
由比滨看起来兴致缺缺,将脸凑近玻璃杯闻了闻,一脸疑惑。
「我好像闻过那个味道。」
她两眼发光,眼中知性的好奇心仿佛在诉说「喝了应该就会知道!」。好吧,反正我还没喝……我在内心辩解,将杯子递给她。
由比滨低声道谢,喝了一口。
「好像满好喝的?这是什么味道呀?」
「枫糖浆。加入MAX咖啡能够增添香气,凸显MAX咖啡原本的牛奶味。这是我模仿卡鲁哇奶酒发明的无酒精鸡尾酒。」
我自认调得挺好喝的。由于这是我的自信之作,我不小心打开了话匣子,由比滨莞尔一笑。
「这种风格好适合你。」
「对吧。」
我像在耍帅一样掀开外套,秀出底下的员工服,得意洋洋。由比滨没有笑,也没有嘲笑我,只是点头回应。
你这个反应比冷场更让我不好意思……我也委婉地拍她马屁,回敬她一番吧。
「……不过,没有你那么适合。」
「是吗?」
我点头表示肯定,由比滨高兴地望向自己的制服。
「这套制服很好看对吧。干脆真的来这家店打工好了。」
「不错啊。」
就我帮忙一天的感觉来说,这家店的工作环境挺不错的。店长脾气好,又有认识的人在,朋友住在附近,客群感觉也不差。这样看来,以由比滨的打工场所来说相当理想。
我随口赞同,由比滨提出出人意料的建议。
「那一起来打工吧。我和你和小雪乃。」
「三个人一起?」
是不是少了一个人?你忘记她了吗?我拐了个弯询问,由比滨默默移开目光。
「伊吕波今天没做什么事,所以……」
「审查标准好严格……」
明明是在讨论假设性的话题,标准还真高……我有点恐惧,由比滨继续深入那个假设性的话题,开始抱头苦思。
「啊~可是~小雪乃来当客人也不错……坐在窗边的座位看书,如果能偶尔发现我在看她,对我挥手就太棒了……」
「这是梦女会有的想法……」
「不过,小雪乃还是要当店长吧。我当外场人员,自闭男负责制作餐点和饮料。」
「我的负担会不会太重了?」
「我觉得很适合你。」
由比滨小口啜饮卡鲁哇MAX,点点头。在我心中卡鲁哇MAX可是得意之作,能得到他人的称赞,我有点高兴。
「你可以全部喝光。」
我温柔地笑着说,由比滨却面无表情地摇头。
「不用那么多。」
「你的反应太诚实了吧……会害我怀疑刚才的称赞是不是骗人的喔?」
「不是啦。」
由比滨挥着手,弯下腰抱紧自己的手臂,挡住身体。
「有很多原因。」
「是、是喔……」
「嗯,就是。」
她将玻璃杯硬往我这边塞。
「所以你喝就好。拿去,快喝快喝。」
「等等,别这样……我有自己的步调……」
无论喝酒还是其他,都有个人差距。你没听过酒精骚扰这个词吗?这已经称得上无酒精骚扰啰。虽然我会喝啦。可以喝的话我就会喝。我在内心快速扯了一堆废话,小口喝下卡鲁哇MAX。
「……好喝。」
明明是自己调的,我却再度受到感动。由比滨傻眼地笑道:
「你会不会喝太多MAX咖啡了?」
「这不是MAX咖啡,是卡鲁哇MAX。」
「几乎一样嘛。你怎么那么喜欢MAX咖啡……」
这次由比滨彻底傻眼,不如说有点惊恐。
然而,就算别人再怎么惊恐,我都会逐渐受到吸引,所以我也没辙。问我理由,我也给不出答案。
硬要说的话。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
只会是这种无意义的话语。
由比滨眨眨眼睛,依然傻眼地露出无奈的微笑。
「这样呀。既然喜欢,那也没办法。」
由比滨往左边移动数公分,我们接触到的面积因此增加,交织在一起的体温逐渐上升。
我们只是在聊无酒精鸡尾酒,没人知道其中是否隐含某种寓意。
表面上如此。
青涩的想法、陌生的距离、未满的关系,肯定只有在此时此刻是被允许的,只有在此时此刻能够承认。
因为我们知道总有一天会产生变化。
所以,现在先继续当个赝品的故事Mock Tale也无妨。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