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在耻辱中生活。

在那画面一闪而过之后，我突然间想起了这样一句话。

明明自己才刚进入高中，第一学期也才要过去，就提什么“一直以来”的，未免太过夸张了。

不过这句像是警世名言的话，却在我稚嫩的脑袋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以至于不管它切不切合实际，我都会想用它。

这句话是从哪本书中读到的，我已经忘却了。

记得那时候我还很小，完全读不懂书。之所以会去读那种晦涩的书，也是为了能够在别人面前展露出自己胜过奕的一面。

然而，完全读不懂的书籍对小孩子没有任何吸引力，不管其中到底蕴藏了多少美妙的东西。

读不懂就是读不懂，读不懂就是读着非常无聊。

更何况那时候还有着无数的趣事等着幼时的我去发现，还有着无数可以追逐奕的地方。

所以，那时候我匆匆看完，也就合上了那本书。

但即使是蜻蜓点水般地掠过全文，“一直以来，我都在耻辱中生活”——这句话，也像是一块沉石压进我的脑海。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之后的日子里，就算是有着相关名著阅读的比赛，我都没有选过那一本书。

因为……那本书给我一种莫名的压抑感，仿佛认真读下去，我一直在逃避着的什么东西就会被痛揭出来的样子。

甚至每当在我快要想起那本书的名字的时候，就会觉得羞愧万分，惭愧到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有种说法，越是无法直接想起的记忆，便越是在脑海中根深蒂固，也越是代表了其主人的某种性格。

那么，这本我想不起来名字的书籍，以及死沉在我脑海深处的那一句话，是否就代表了我某种本性呢？

那一直被自己藏在故意为之的表象下，以至于在久远的时间长河之中，遭到风霜雪雨的摧残后，连自己都忘记掉了的本质。

一想到这里，我便克制不住的想要去探求它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真是这样的话……

我现在之所以会想起这句话，进而想到这些可以说是毫无逻辑可言，支离破碎着不知道在表达什么的错乱观点。

是不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迫使我意识到了那个本质呢？

如是想着，我将思绪拉得更长，更加深远。

意识在自己的控制下，在脑海中起起伏伏，乘风破浪。

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心脏也伴随着各式各样曾经历过的大小事情跳动。

继续想着，我的意识突然停留在了某块记忆上。

那是我将奕残忍地锁在壁橱里的画面。

羞耻感涌上心头，然而这次，我却不曾逃避，而是转念搜索着那个画面前后之间的记忆。

那时候，好像是因为奕在一场书法比赛中，获得了第二名。而我，理所当然的得到第三名的成绩。

想到这里，一股像是要贯穿心脏的疼痛感在胸腔中扩散开来，我的意识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也空白一片。

好在这次我并不打算放弃，意识凝聚，再度将这些记忆联系起来。

而之前涌上心头的羞耻感也让我再次记起了那一句话。

——一直以来，我都在耻辱中生活。

然而，并非如此。

羞耻和耻辱看似相似，但有着什么决定性的不同。

将记忆再度整合到一起，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其中到底有着什么不一样的我，感到一阵绝望。

明明有着那么一种共感，原以为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其实是被一本书写出来过的。

也就是说，这种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质，是有据可查的，是可以在前人的文字中，去寻找到解释答案的。

然而，这种共感，现在看来只能称之为“相似”。

相似，而非，相同。

连自己都遗忘掉的这种本性，一定是比那本书中所描写的存在更为渺小，更为卑微。

所以，才会仅有着一些相似。那也就代表了这份裹在我心头上上的羞耻感一定也比那本书中所描写的“耻辱”，更加低俗。

想到这里，我突然对自己产生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如果说，之前的“死”——那个对家庭极其不负责任，仅是想要获得别人瞩目而产生的残忍想法，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卑劣。

那现在这份连名书都无法描写出的羞耻感，则是让我开始怀疑自己。

明明是自己的某种本性，自己却无法看穿。甚至于借用了外物，也无法明白。

连自己本质都没办法明白的自己……

只能继续在故意为之的假象下，扮演着自己的自己……

这是何等的愚蠢！何等的丑陋！何等的假仁假义啊！

所以……在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才会如此动摇吗？

——慎……一直以来，你都只将目光放在奕的身上吗？就连你自己，你都看不见了吗？

啊，已经看不透彻自己的我，其实一直都在期待着——期待着，某双在外面看着我的眼睛，将我看穿。

也就是说——我拼了命的想要引人注目，除了满足内心中那些卑微的自豪感，更多的，是想要有那么一双眼睛，看穿我。然后那双眼睛的主人来告诉我，那个我已经忘却，再也看不见的本性吗？

然而，似乎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众人的视线，都投到了奕的身上，不管我如何努力，就算是博取到了些许目光，但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那双眼睛。

这远比被人遗忘，被奕的光芒彻底掩盖还要辛酸得多。

所以，我才一直重复欺辱奕，一边报复着奕，一边承受着无法被人理解的悲苦……

可真是如此吗？

我翻来覆去地思考着，将那个让我痛彻心扉的记忆在脑海中反复展现。

那时候，我输给了奕，而奕……输给了其他人。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

——我发誓！只要还没赢过奕！我绝对不能输给其他任何人！无论是谁！只要奕能赢过的家伙，我绝对不能输！能赢过奕的人，也只能是我一个！

这一句话，就像是恶魔在我耳边的低语，一瞬间涌入脑海之中，掀起滔天大浪。

将我一直渴求着的某种东西夺走的奕，居然输给了别人……而我在没有赢过奕的同时……甚至，我还输给了另一个家伙……

无法原谅……

明明是如此期待的自己，自以为胜过奕就可以得到答案的自己，以为即将被人理解的自己——还有，那个将答案夺走，却败给其他人的奕，我都无法原谅！

所以，我才会把奕关起来吗？

因为无法原谅奕的败北，就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她的头上。

就算奕一路高歌猛进的不断获得胜利，我也会因为“她肆意夺走着我想要的目光”这个借口，将无法原谅自己的糟糕情绪，也全部都扔到奕的头上。

奕，她什么都没做，却成为了我发泄内心不满的道具……

一股在黑暗中下坠的恐怖感，突然侵袭我。

再度贯彻心口的疼痛感好像在痛斥着我的丑陋，一边割裂着，绞碎着我的心脏，一边在全身肆虐着。

——一直以来，我都在耻辱中生活。

这句话伴随着剧痛，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而我也彻底明白了，这丑陋至极的想法——将一切都归结到奕头上的罪孽。

那就是我的“羞耻”。

正因为注意到了这想法的丑陋，我才会一直拼命地想要掩饰自己。

而这些掩盖和伪装的成果不断在现实生活中倒映成了真实的印象，不久就固化成了我自以正确，这个想法不曾在我脑海中出现的虚伪姿态。

明明知晓这是一种罪孽，我却好似吸毒一般，一边不停地重复着这个罪孽，一边高举着“我是哗众取宠”这一面欲盖弥彰的欺骗旗帜。

就算我意识到了那是一种羞耻，但我也没办法戒掉它。

因为，没什么比将一切错误都扔掉，更让人觉得自在的了。

为了使得这个罪恶的本性不暴露出来，不仅是别人的视线，我连自己的眼中，也只会映着奕的身影。

所以，我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自己，也就将那份“耻辱”，化作了一股轻巧的羞耻感……

想到这里，我大口喘气，就像是要将身体中所有的浊气都吐出来似的，不停呼吸着。

如果说，这就是真正的结论，那……这真是……荒唐至极……

我这个人……真的是，荒唐至极，真的是，罪孽深重……

“慎……”

悠的一声低吟传到我耳中。

我的意识从脑海中回到现实，视野中出现了悠的小脑袋。

此时的她，已经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

内心深处涌现出的各种绝望情绪，就好像要将我击倒了似的，可因为悠像是八爪鱼一样的将我紧抱着，使得我无法向后倒。

“慎……”

又是一声低吟，悠满是担心的声音轻声念叨着我的名字。

我偏过头，看到了她皱到一起的眉头，满脸心疼的表情，用着像是安慰着我的语气，再度梦呓了一句。

“慎……没事哦。就算你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我也喜欢你。”

为什么……

泪水奔涌而出，豆粒大小的眼泪顺着我的脸庞向下滑去，凝在下巴后，一颗又一颗地往下砸。

为什么，悠你在睡梦中，都能感知到呢？

被剧痛贯穿了的心脏，在悠这轻柔美好的声音下恢复跳动。

之前肆虐在血脉之中的疼痛，也被驱散开来。

悠……

我怔怔地看着悠柔美的侧脸，肩膀颤抖着大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