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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没有锁孔的锁-章节

“远野同学,请快点放我过去。”

“月城同学,你先等等,我也有隐私的。”

“十秒之内不开门,我就叫警察。三,二,一。”

“至少从五秒开始倒数吧?”

四月过半,某个宜人的午后,我在独居的公寓玄关前和月城同学展开了奇怪的争论。

我也想问为什么是强闯我房间的月城同学要叫警察,总之我们先稍稍回溯时间说明下事情的原委。

如果要用一句话总结,我那天相当伤脑筋。

差不多必须要提交的大作业或是左手的诅咒等等,每天等待解决的问题有好几个,但那些都先不管,最近那个噩梦和钥匙串真的令我非常烦恼。

时间已经大概过了有半个月吧。今年春天我升到了大二,新风吹得人神清气爽,而梦中出现的奇特黑影完全没有消失的迹象。

内容不太能够想得起来。记得是有人在黑暗浑浊的空间中挥手,但我不清楚是谁。只是本能告诉我危险,替我敲响警钟。

鬼魂之类的我当然不信,但是这种梦做多了自然会大叫着一跃而起。而且我每天晚上都做这种梦,搞得楼上的学长大声吼我骂说吵,种种因素导致我睡眠不足,打工的过程中连续发生错误。前些日子,我彻底遭到解雇。可恶,本来就独居生活万年没钱。但是,不管我多么消沉,世界依旧严酷。

噩梦依然持续,每次醒来出现在枕边的钥匙串也没有消失的迹象。

面临这种恐怖现象,我已经保持不了理智。我把神秘的钥匙串扔进大学的垃圾桶里,向只在需要的时候相信他存在的神明祈祷着进入梦乡,但还是没有结果。

噩梦不停,钥匙串又出现在枕边,楼上的学长今天也很生气。

终究到达了极限。

于是在我差不多精神崩溃的时候,听到了某个传闻:大学附近有家解决怪异现象的店。

知道这件事实属偶然。我在大学食堂吃午饭的时候,附近的新生聊起这家店。

说是,那家店“古董店 北极星”乍一看是普通的古董店,但是对方问“有什么事”的时候,只要回答“我来与你共度甜蜜的夜晚”,店主就会摇身一变化身为灵异猎人,彻底解决你的烦恼。

设定就像是没营养的深夜电视剧,怎么想都觉得是假的,但我当时就是崩溃到对此都抱有一线希望。

下午三点授课结束,我离开大学,用手机查询古董店的地址,像是梦游症患者般四处游荡。樱花正徐徐散尽,蕴含花香的春风使人脚步轻盈,耀眼的太阳祝福新绿的季节。而我逃也似地离开喧嚣,走了十五分钟左右到了那家店,还真的是家普通的古董店。

“是这里吧。”

店铺悄然伫立在城市的夹缝,外观可以用简朴来形容。

华美的花坛不见姹紫嫣红,雅致的装饰未有闪闪发光。店面就如由古旧的吃茶店直接改装而成,两层房屋比想象中的要大,或许也带有居住的空间。里面能看到半圆形的屋顶,那是唯一让人感到不同的东西。店门的招牌上写着“古董店 北极星”,令我感到震惊的是门上贴着“打工招人,时薪三百日元”。真的是打算招人吗?

“不好意……思。”

总之我也已经到了极限,为寻求帮助而打开了门。门铃叮铃叮铃响了两声,柜台传来宛若铃声的“欢迎光临”。下一瞬间我惊讶不已,因为眼前是我未曾预料的景象。

“咦——月城同学?”

“嗯?”

我现在仍未知晓,当时的情感应当称作何物。

陈旧的古董摆在窗边,店内安静平和。穿上针织衫很好看的女性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翻看着厚重的书本,她居然是月城环。那个同级同系,不受待见的美人月城环。

我没感到高兴,反而觉得搞砸了。

月城同学在我心里只是在大学会看到的人而已。我没有什么和她交流的想法,也不希望她孤高的形象在我了解她的私人生活以后崩塌。

所以,或许是这场毫无预料的相遇把我搞得慌张不已了吧。明明这家店离大学很近,有人在这里打工倒也不奇怪。又或许是本来我就被噩梦搞得疲惫不堪,而且店里也没有其他人,我不小心说出了多余的话。

“你认识我是吗?”

“呃,嗯,是的,我在大学经常从背地里看你。”

“啊?”

我刚才的措辞是不是不太好?

我决定当自己是累了,因为我没发现自己的说法糟糕至极。

然后我又干了蠢事。

“这样啊,你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啊,呃,我来与你共度甜蜜的夜晚。”

“……”

糟糕,感觉自己犯了非常可怕的错误。

我这样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月城同学依旧面无表情,但是明显开始腾起不爽的气息。可恶,那个传闻果然是假的。

但是我后悔也晚了。月城同学单手拿起手机,开始给哪里打电话。

我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她到底是给谁打电话。

“你好,请问是警察吗?店里出现了可疑人物。”

“等一下,不是……不是的,这是一场误会。”

月城同学直接报警,令我焦躁不已。

不过我再慌,她也不会停止说话。

“是的,露出下半身的男人突然出现。”

“没有没有我没有,我不会做那种事。”

“对的,头上戴着大约四十条女士内裤。”

“戴的太多了吧。四十条反而很恐怖啊。”

“他还在狂舔店里的地板,说自己最爱美少女的脚印。”

“妖魔鬼怪啊,做到那份上已经是妖怪——等等。”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的脑袋已经过热。谁叫月城同学板着脸开始一个劲儿地捏造事实,所以也是理所当然。话说等下,月城同学会说这种话?和清秀的印象完全不同。

但是,我没时间来想这种事情,总之先得想办法破局。

我浑身带汗挤出的台词如下:

“帮帮我!听说这家店能帮忙解决怪异现象,所以我来到了这里。我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拜托,求求你了!”

我猛地低下头,紧紧闭上眼睛。我明白的,做这种事情也没有意义。

帮忙解决怪异现象不过是传闻,对方觉得莫名其妙也是理所当然。但是我想不到其他方法,于是拼命保持低头道歉。

没想到,我的想法居然引发了奇迹。

“你一开始这么说不就好了呀。”

“咦?”

我抬起头注视。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敌意。

“请稍等,我准备一下。”

月城同学不管发呆的我,把手机放在柜台上站起来,飘着长裙把店门的牌子翻到“CLOSE”那一面。手机屏幕不是通话状态,于是我得知了真相。

“你怎么啦?”

“啊,我以为你铁定是报了警。”

“我才不会报警,这是我的独门玩笑。”

“咦……”

表情冷淡得我都想说她还真能摆出这种无趣的表情,月城同学说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有趣。说实话,我一头雾水。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说起我搞清楚的事情,那就只有一件。

看来我是遇到了贵人。

“店主月城环,接受委托。放心交给我吧。”

“哈。”

清风摇动门铃发出清脆的铃声,就像是在笑话这场奇妙的邂逅。

月城环,就读于凛风大学,和我一样是文学系的大二学生。提到她的话,评价两极分化。

首先,女生对她的评价总之就是很糟。人是漂亮,但是态度冰冷,而且性格恶劣,负面评价远要多得多,但是男生对她倒是赞不绝口。

眼睛大大的,眼睫毛长长的,五官很是秀丽,水灵灵的肌肤极致细嫩。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戴着稍稍透明的手套,清洁感或多或少因此倍增。另外,面无笑容的冷淡表情也是受欢迎的秘密,尽管当中有些“想当她的男朋友”“想要被她的冰冷目光蔑视”“想要被她痛骂”“想要被她践踏”“想要被她吐口水”等等心怀鬼胎的人,但总之她是男生憧憬与崇拜的对象。人瘦胸大也是受欢迎的原因等等。

我和如此受欢迎的月城同学,现在两人独处。月城同学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而我坐下摆在柜台前的木制椅子。由于方才的对话,气氛尴尬得要死。时钟的声音让我觉得可疑。

“从认识我这点看来,你是凛风的学生吗?”

“呃,嗯,我是同系的远野晴贵,请多指教。”

她跟我说了“初次见面”,像是不认识我。这样就好。认识的话我就冷静不下来了。比起这些,我更在意的是——

“请你开始讲吧,是什么事情呢?自己不受欢迎的理由?首先我建议不要从背地里盯着女性看。”

“麻烦你忘掉刚才那些,我不是来问这种事情的。”

我虽然想要回敬她那找架打似的发言,但毕竟刚在人家面前丢脸,于是只好把话忍住。我从包里拿出那个钥匙串。

“最近我不停做噩梦,而且醒来后这个就会出现在枕边。不管是丢进垃圾桶还是扔进河里,第二天钥匙串都会回来,感觉非常恐怖。”

“请给我看看。”

月城同学说完就把钥匙串拿在手里,从各个角度端详起来。我面对面看着她,觉得躁动不安。

本来应该已经丢掉的钥匙串和噩梦一同回来。我自己觉得还真是令人耳目一新。但我说的是事实,月城同学也在认真地端详钥匙串,所以我什么都不能做。我暂时盯着她那纤细又好看的指尖。

就这样,紧张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我还不清楚详细情况,不过我从钥匙串里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具体来说,它是‘魔法道具’的可能性非常高。”

“啊?魔法道具?”

听到月城同学的冲击性发言,我猛地反问回去。

我是要过来找人商量,但其实已经做好了对方当我是睡懵了的心理准备,所以我实在没想到她会肯定我说的话。而且还说是魔法道具。那是什么啊?任意门什么的吗?那是秘密道具啊。小叮当,秘密道具就不要随便公开了啊。这些都暂且不提,总之我藏不住自己的疑惑。

看我困惑不已,月城同学淡淡地开始说明。

“人的内心发出强烈的意念时,魔法这种概念将会产生。魔法寄宿于物就是‘魔法道具’,寄宿于人就是‘魔法师’。”

“魔法道具和魔法师都拥有一项与根源的意念关联的能力。他们只拥有受限的力量,多数情况下魔法将自动发动,几乎都是产生不好的影响。”

“这家店帮忙解决魔法或者魔法道具引发的事件。平时是古董店,有委托就无偿帮忙解决问题,这是上一代主人传下来的经营方针,所以你不需要担心金钱方面的问题——”

诸如此类,月城同学后来还继续了很长时间的魔法讲座。

听着她的讲座,我产生了些很没礼貌的想法:

这个人难道说其实非常不妙?

说真的要找人来商量的的确是我,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现状。肯定怪异现象就已经令我吃惊了,产生的原因居然还是魔法。再怎么说也超过了我的接受范围。

但我无法当面否定,或许是因为左手的诅咒令我亲身体会到世上有着无法说明的事物,又或许是因为月城同学那响亮的声音很有说服力。

“好的,以上是大致的说明。请问你理解了吗?”

“啊,嗯,呃,完全没理解。”

搞得懂才怪,所以我坦率作答。

而月城同学挖苦道:“唉,对女朋友都没有的人来说确实难懂。”说得像是无法理解的我不好。等下,你这是找茬吧。

“和那个没有关系吧,也请不要擅自断定。”

“那你是有咯?”

“现在没有。”

“……”

“一直都没有!”

月城同学以嘲笑的眼神冷酷地斩杀了面红耳赤的我。唔……我感觉现在的话就能理解她风评不好的原因了。月城同学态度冰冷或者说是脑子里缺根筋,总之相当多嘴。她是有什么目的吗。

她没有察觉到我的疑惑,继续说出了令我震惊的事情。

“无法置信也是理所当然,接下来请你给我亲眼看看。”

“嗯?看什么?”

我刚说完,月城同学就马上站起来,拿起附近的包就朝店门走去。我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她是要去哪里。

“别楞着了,请你带路。接下来要去你的家里。”

“啊?家?为什么?”

“现场调查是基础。不要回味女性的余香啦,我们出门。”

“我才没有。为什么你总是把我当变态。”

月城同学完全不把我的吐槽放在心上,脚步停都不停,我急忙追赶她的步伐。

钥匙串啊魔法啊想问的事情好多好多,但是当时我的脑海中尽是“搞不懂月城同学这个角色”。冰冷又面无表情的气场和平时无异,但实际和她有了交谈以后感觉像是冷淡,又或者说是任性。我知晓这个感想是八九不离十。

因为她的真实本领现在才要发挥。

离开古董店走路大概二十分钟,我们来到了位于大学背后的一间公寓里我住的单人宿舍。

在那之后,我自然询问起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但月城同学只是始终坚持“现场调查是铁的法则”。冷静思考过后,我意识到把女性带进自己的房间或许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可是就算我拼命挣扎想要制止她也没有效果。

叫警察还是不叫警察这种谜之拉扯过后,我好歹争取到了打扫的时间,现在正在收拾房间。人生中将要迎来首次带女生进房间的重大事件。

“这里就是现场啊。”

“我先声明,这里可没什么有趣的东西。”

我可不是谦虚,真的没有那种东西,所以说得很有自信。

我基本上对于装饰房间这一概念持有怀疑。电视上看到漂亮的房子时,我每次都觉得看起来很难打扫或者是很容易积灰尘。所以我选择只放日用品和喜欢的书。

而月城同学还是面无表情,看了房间一圈后说道:

“关于可能是本次原因的钥匙串,魔术世界里多次提到‘钥匙’的存在。”

她摇了摇我给的钥匙串,继续淡淡说道:

“提到出名的就是《所罗门的钥匙》了吧。名字是钥匙,但它其实是西洋的一本古老魔法书。上面记载着魔法阵、咒文等等魔术相关的知识。所以也能认为,书名的钥匙指的是解开魔术的钥匙、解明魔术师的知识或记忆的钥匙等等,这种探索封存真相的概念。”

“咦,这样啊。”

“还有其他很多称作魔导书的物品,《所罗门的小钥匙》《死灵之书》,数也数不清。东方的阴阳师、萨满、咒术师等等,世上存在记载着这些神乎其神之事的魔法书。就此可以说明,魔术在人类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

月城同学继续说道,声音很是响亮,听起来很舒服。

我没什么兴趣却也听得入迷。

“然而,方才我提到的不过是魔术领域的话题。太古时期的魔术和魔法存在紧密的关系,不过放到现代,可以认为两者类别不同。魔术化身为炼金术等代表的化学,或是宗教的一部分,如今已经衰退,但是魔法仍化身为科学无法说明的事物而根植在人们的心中。所以我认为,关于本次委托中钥匙的含义,我们印象中的钥匙正是线索。”

“我们印象中的钥匙?”

“现代人对于钥匙的印象是家的钥匙、保险柜的钥匙等等解锁的概念,或者说是解开谜题的象征。所以我想到先验证前者的可能性,希望在这个房间里搜查锁孔。有钥匙的话,哪里就会有锁孔吧。”

“哦——啊?搜查?”

听到不妙的词语,我看向月城同学的脸。

“是的。我觉得在这里做噩梦,这个房间很有可能是原因。那我开始咯。”

“什么,喂,等——哇啊啊!”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不禁发出哀嚎。

离谱,月城同学居然没等我答复,就直接毫不客气地翻找起来。她打开衣柜,掀起地毯,拉出放内裤的抽屉——停停停停停!

“喂,你在干什么啊!”

“我在找锁孔,请你也来帮忙。”

“可这里是私人空间,所以我刚刚才要打扫啊。”

“是的。我还觉得奇怪,反正都要翻个底朝天,为什么要白费力气。”

“唔……我再说一次,我也是有隐私的。”

“请不要介意。最喜欢女性脚印的人家里事到如今再翻出点什么下流的东西,好感度也只是会下降而已。”

“不要说得像是事实。话说,下降时下降多少?”

“保守估计差不多400吧。”

“现在对我的好感度是?”

“顶多是5。”

“岂不是妥妥的致命伤!”

区区隐私在她眼里算得了什么。我拼命挣扎也没有阻止月城同学,后来她还在继续搜查房间。可恶……糟糕透顶。没想到今天居然遇上奇耻大辱。看她翻来翻去,我只有满脸通红。

如此这般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时间来到下午五点以后,西照的阳光撒入室内。

“没有锁孔呢。调查回到出发点。”

“都翻成这样了……”

她淡淡一语,我带着怨念吐槽。我已经没气也没力,喊也喊不出来。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成为了推动事态的契机。

“没必要消沉吧。就当是房间给妈妈看到就好啦。”

“被年纪差不多的女性看到房间,我肯定介意啊。而且我没有妈妈,不知道房间给人看是什么感觉。”

“咦。”

我随口一说。没有母亲我早习以为常,再加上我精疲力尽,所以没怎么思考就说出了口。

“……”

“嗯?怎么了?”

为什么呢?

我刚奇怪月城同学怎么一句话不说,她就突然说了这种话:

“……刚才我没有错。”

“啊?”

“偶尔看到有人在这种情况下道歉,不过本来不知道也是没办法。”

“哦。”

“然而,本来就内心扭曲的远野同学把美女带进自己家里触及过去而受到心伤,这样下去或许会走不出来从而一辈子无法与女性交往由此度过悲惨人生。”

“等下,怎么突然开始骂我。”

“所以这是为了你。我没有错,考虑到远野同学的未来,我要像个大人那样处理的意思。”

“什么意思?”

“对不起。不得已,我姑且还是道个歉吧。对不起,我说了多余的话。”

“……”

咦,难道她现在是打算道歉?

不得已,姑且,还是,吧。

道歉时不该加的词语足足四个,比起道歉更让人觉得像是气势汹汹地找架打:“好好好,我道歉总行了吧。对不起~结束。”但是她好像的确姑且有感到抱歉。看起来心怀不满的脸颊微微泛红,像是用玻璃滴管吸了一滴红墨水滴上去。真是一点儿也不可爱。我心里这么想,但也叹了口气怪自己说话不经大脑。

“妈妈生病,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去世了。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情,我不记得妈妈,也没怎么觉得难过,而且我和老家的爸爸关系很好,所以你不用介意。我也不该用责备的语气,不好意思。”

“你没有必要道歉吧。”

“没关系。仔细想想,委托的人是我。请你过来了还让你费心也是事实。”

“你要这样想的话,我也不介意。”

我们简单谈了谈,对话简短也没什么含义,但我感觉紧绷的气氛不可思议地缓和下来。

然后,月城同学或许是在对话当中找到了什么线索,按住嘴唇开始思索。我也跟着保持沉默。

天空不知不觉间混入夜色,黄昏使月城同学的头发熠熠生辉。长长的睫毛给眼瞳留下浓影,鲜明的阴影映出唯有这个瞬间得以窥见的美。都说美人三日厌,但我觉得,月城同学只三日是不可能厌的。于是不可思议地,这段时间也变得奢侈起来。

似是漫长又似短暂的时间终于结束。

月城同学从思考的世界返回,眼睛盯着我看。

“远野同学,谢谢你今天陪我搜查。”

“嗯,不客气。”

“今天已经很晚,我就先行告辞。接下来的事情改日再谈吧。”

“这样啊……我知道了。改日再谈。”

听到她的话,我感到安心也有些许遗憾。

容我声明,我并非别有用心。安心要远胜于遗憾。她翻找我放内裤的抽屉时,满脸无趣地说了“真没意思”这种话,我的内心受到了一定的伤害。

不过,这个瞬间我感觉自己看到了多了解一点她的机会,错过这个机会令我惋惜。仅此而已。应该还有钥匙串和魔法等等要多问问的事情,但我惦记的确是这种事情。

不过,她那天回去的时候,在玄关留下的话语点亮了希望的灯火。

“这个钥匙串希望能由我保管,可以吗?”

“由你保管真是帮了大忙。”

“我会开展进一步的调查,请你暂且等待。以及,日后到府上打扰,请多多指教。”

“咦——哦,我知道了。”

说完,月城同学离我而去。留在房间里的我在脑里回味方才的对话。什么意思?她是说还要过来?理解到这件事的时候,我感觉心里断掉的线再次连接起来。

什么和什么连接起来,我并不清楚。虽然我不清楚,但是我不觉得讨厌。知道其中的理由,还是稍稍往后的事情。

“下次至少给她准备个红茶吧。”

我轻声叹口气,随口嘀咕了句。

我做了梦。那天少见地没有做噩梦。

梦中,我在家里和生前的母亲一起吃布丁。我们相视而笑。说来,我想起来自己喜欢布丁是遗传自母亲。这是我关于母亲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一。但是,如此和平的梦马上结束。

跟着,眼前是年幼时学校里的一幕。母亲去世以后的记忆。

某位女同学惦记着母亲去世的我,说了些安慰的话,但我看出来她是虚情假意。她是那种向周围宣示“能够体贴可怜人的自己很棒”的类型,以前也好几次关心过受欺负的同学,同时自己在背后偷笑。

没有母亲我也不怎么痛苦,她的行动让我觉得郁闷,但是我又不能冷漠对待她,就随便应付应付。但是我的心里话却通过左手传给了她。或许这是我左手的诅咒第一次发动。

好烦,不要利用我抬高自己。

我的想法传给了她,于是女生们责骂我,往后我的心声也往往被迫传达。然后每次都会被人戳脊梁骨被人骂,厌恶的心情积累下去,我的性格也终于扭曲。

如此讨厌的梦境不过看过了多久,视野这时一片漆黑,然后便是熟悉的噩梦。黑暗的世界里有什么在招手。黑色的团块在呐喊。混在黑暗里,声音隐隐约约。

“小晴。”好像听到了这些。不清楚是什么的声音。

搞不清楚。搞不清楚,但我开始呼吸困难。每次做这个梦,我的心马上就会开始拒绝什么。头痛起来,想要呕吐,全身腾起黑暗。好难受,好痛。听到有人在哭。不要。我——

受黑暗侵蚀的梦到此结束。

和月城同学的奇妙邂逅过后,每天的生活平平无奇。

我依然做噩梦,不过可能是因为把钥匙串交给了月城同学,枕边没有再出现它,把心里的痛苦告诉别人也出乎意料地非常有用。我以稍稍放松的心情度过每天。

话虽如此,我和月城同学的关系没有什么变化。我只是远远看着她跟别人招呼都不打,凛然迈着步伐。不过这样就好。突然亲近起来也不正常。

就这样,我什么都做不到,只是一味等待。不过全权交给她也不合适,所以我也按自己的方式开始调查。

首先是魔法。我半信半疑,但是对此有兴趣。去下大学的图书馆,试试在机器上搜索相关的书。

找到的多是关于魔术的书。打开来看看,里面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魔法阵,我就立马合上了书。感觉这种不一样。月城同学也说过魔术和魔法是不同的。

所以我去找了找其他种类的书,这次发现了一本《心理学不是魔法而是算式》。心里觉得绝对没有关系但还是姑且读了看看,随便翻开的那一页有多重人格的介绍。

据说,人在经历过于难受的事情以后,将会无意识间封印痛苦的记忆以保护自己的内心。这时,封存的记忆就会以其他的人格显现,此现象与多重人格的形成相关。原来如此。我觉得有点意思,但果然和魔法没有关系,所以我合上了书本。

接下来我检索到的是给儿童读的绘本。大学的图书馆里居然还有这种书。

检索不出其他结果了,所以我尝试一本一本找。说实话,我没有线索。不过,其中一本书吸引了我的目光。《魔女的面包房》。好怀念。我小时候很喜欢这本书。记得小时候读过,故事的主角是身为魔法师的女生和身为人类的男生。

女生能够使用魔法却很懦弱,一个人什么都办不到。而男生没什么特别的长处但非常有活力,拽上女生就行动。书里讲的是他们俩的故事。

最后女生在男生的帮助下开了面包房。魔法制作的面包非常美味,得到了很多人的称赞。真的好怀念。绘本这种东西可不能小看,我到了这个岁数后看了也觉得心生暖意。

原本的目的早就抛到脑后。我拿过大量的绘本,沉浸在怀念的时光里。事情发生变化是在第二天。

星期五那天,我在食堂一个人吃午饭。

人来人往的大学食堂突然吵吵嚷嚷。

“远野同学,我能坐这里吗?”

“啊?”

到底怎么回事?我在吃着乌冬面,这时过来和我拼桌的居然是月城同学。她带着很大的便当盒,理所当然地坐在我对面。周围的男生立马吵嚷起来。

“什么?怎么回事?”“我……我的月城同学她……”“那家伙是谁啊!为什么和月城同学在一起!”“哇……神明已经死了。”

糟糕。这下真的非常糟糕。

月城同学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而我很焦急。这是有理由的。

有如前述,月城同学在女生当中的评价非常糟糕,但是在男生当中非常受欢迎。只是,并不是说经常有男生绕着她转,事实正相反。将她奉为高岭之花的结果,男生当中默契地结成了月城同学不可侵犯条约,总之就是抢跑的家伙会受到全方位的死球攻击。

可是,月城同学却在这种地方和我拼桌吃饭。我都能感觉到周围的怒火。

而且她还火上浇油,事情真是不得了。

“谢谢你上一次招待我去你的房间里,我过得非常有意义。”

一片喧哗!

食堂整体剧烈晃动。

“而且,昨天我拜访了远野同学的老家。”

“咦?!为什么——”

“啊啊啊?!老家?!”

背后的男同学发出愤怒的咆哮。我不禁吓得一哆嗦。不对,刚才那句话就是那么吓人吧,就算你没有叫那么大声。

但是,月城同学依旧不管不顾,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真是厉害。

“当然是为了找锁孔,我应该已经说过了要到府上打扰。”

“那个语境下没人会联想到老家。你还真知道地址啊。”

“因为我搜查房间的时候找到了老家寄来的邮件。已经跟你父亲打过招呼了。”

难以置信的事实令我垂头丧气,我没想象过是这种展开。

说起来,昨天晚上父亲发消息给我:“爸爸紧张得要死啦。”但我觉得麻烦就没有回复。看来不该无视的……

诸如此类,月城同学的奇特行为令我十分慌乱。周围的同学也说些“跟父亲打过招呼”“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等等,危险的气氛愈发严峻。

不过还真不愧是月城同学。

她没听周围的人说话,保持着面无表情继续汇报重要的事情。

“关于调查的结果,我找到了锁孔。”

“咦,啊?你找到了?”

“喷。准确地说我还没有找到,但是弄清楚大概在什么地方了。”

“这……这样啊。”

到底怎么回事啊。找那么费劲儿都没找到的锁孔居然在老家。我实在是吃惊。等下,准确地说还没有找到是什么意思呢?不管怎样,事件解决有了眉目——

“接下来是今后的措施。”

然而,这时来了无法预料的妨碍。

“喂喂,月城同学,别管这种家伙啦,跟我们去玩吧。”

“唔?啊。”

男生两人组在月城同学背后突然出现,盖住了她的话。他们看都不看我,从两头搭讪。

“来吧来吧。只是喝喝茶。”

“啊,还是说去唱K?去月城同学喜欢的地方咯。”

骗人的吧。这个麻烦的状况是什么回事?

他们两个染着头发,感觉为人轻佻,我叹了口气。

就我知道的,校园内应该没有人会向月城同学搭讪才对。然而他们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搭讪,或许是看到我就觉得自己也有机会了吧。既然如此,这或许可以说是我的错。

总之我希望他们现在别这么做。想邀请月城同学随便你邀请,但我们正在认真讨论问题。

“我说,不好意思,我们现在——”

“月城同学,去吧去吧。别管这种家伙,跟我们走吧。”

“拜托啦,月城同学。跟我们肯定比跟他更开心。”

唉……这些家伙怎么回事?

再怎么说,这种对待我也会不爽。心里怎么想都没人管,但是表现出来的话会很麻烦。我不情不愿地思考起来,应该对这些不明事理的家伙说些什么。

“唉。”

不过,在我说些什么以前,月城同学就长叹一口气,随即无聊地——

“两位。”

“嗯,月城同学怎么啦?”“同意和我们玩啦?”

“非常抱歉,你们的脸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麻烦退开到半径五十米以外。”

“咦。”

她好像说了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事情。空气完全冻结,时间停滞。

但是她没有停下。

“两位请看,这是镜子。人类文明中诞生的,极度方便的日常工具。”

“呃,我知道。”

“这样啊,那我推荐你用一用。看得见吗?镜子里的脸就像是敲碎了粗俗又阴暗的陶俑。这就是两位的尊颜,请张开眼睛看看。”

“陶……陶俑。”

“容我实话实说,不好看呢。长成这鬼样居然有勇气搭讪。你们的勇气值得表扬。不过说白了,让人非常不爽。居然觉得这种长相就能攻略我,真是我一生的失败。”

“呃……呃,我说。”

“总之我不想认识绳文时代的人,镜子诞生的时代以前请埋在土里之类。这张脸有可能被误认成真正的陶俑,请务必小心。再也不见,请不要再跟我说话。”

“唔,呜哇啊啊啊!”

咦……

臭骂一顿啊。

两个人被痛骂一顿后轻佻感无影无踪,哭着跑开。击退的方法引得周围鼓掌。真的毫不留情。不能与之为敌啊。

不知道月城同学知不知道我的想法,或者我的想法根本无所谓,她不知不觉间吃完了便当,摆弄着饭后甜点的布丁继续说道:

“碍事的人走了。回到话题,我想继续谈谈钥匙串那件事,没有问题吧。”

“呃……嗯……当然麻烦你继续。”

我点点头,她吃着布丁答应说知道了。

然后,她在最后说了不得了的事情。

“幸运的是今天是晴天,请在凌晨三点来店。我想到时候探明一切。”

“三点?三点我还有课。”

“不是下午三点,是凌晨三点。”

“啊?凌晨?”

沉默在布丁的容器里积累。凌晨三点——咦,那岂不是。

我自己也清楚自己已经反射性地面红耳赤。月城同学的脸也突然妖艳起来。我疑惑不已,而她堂堂正正地宣布:

“半夜的凌晨三点,我在店里等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住,两个人见面就好。”

什么啊?!

听到这句话,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在夜空下徘徊,心浮气躁。

头上是半个月亮。夜空晴朗,万里无云。无数的星星闪烁,寂静的夜晚唱着无声的歌。我顶着夜色踩动脚踏车,内心忐忑不安,回想起白天的事情。

“月城同学叫我半夜出来,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请在凌晨三点来店。

月城同学确实这么说了。我听的时候真是冷静不下来。一男一女半夜独处,怎么想都是那个意思。

但是月城同学没有进一步说明就离开了。我觉得莫名其妙,但也不能放鸽子,打算小睡一番再去也不可能睡得着。两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我顶着夜色启程。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时间踩脚踏车。”

半夜的脚踏车踩起来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孤独的世界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光芒,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却一点儿也不孤寂,反倒能感觉月亮和黑暗陪在身旁,甚至感觉心情舒畅。晚风还很冰凉,挠过脖颈的那般轻柔却显娇怜。天天看的住宅区寂静得就如时间静止,甚至感觉世界尽在我的掌握之中。车轮转动的声音间隙,似乎传来夜晚的低吟。

好像自己小时候也这样在夜空下走路,记得是和母亲两个人走。感觉遇到月城同学以后,忽然想起母亲的情况比以前多了。

母亲指向星空,告诉了我什么。内容就记不清了,但我的内心记得那是重要的记忆。幼小的我在夜晚的世界里知道了什么呢?

到达店铺是凌晨二点五十分。我停好脚踏车,正要伸手开门的时候注意到,店头放的招牌换成了“魔法道具店 北极星”。心脏发出迄今未有的声音。

“打扰了。”

我打开门,看了看没开灯的室内,里面的模样和先前同样。只是,或许也是因为时值半夜,窗边沉睡的古董传来奇特的气息。夜色一角,古旧的煤油灯映照下,坐在椅子上就是叫我过来的月城同学本人。

“欢迎光临。”

“嗯——哇,你喝酒啦?”

“工作中喝什么酒,没礼貌。”

“这样啊,我有闻到酒味……那这个气味是什么?”

“红酒。”

“撤回前言,我现在非常想不通。”

夜晚相遇的月城同学居然醉醺醺的,冷淡的表情缓和了那么一点:“刚才是我开玩笑。”唉……她在想什么啊。我原来那么紧张,搞得我像白痴一样。

“还有一段时间。”

她站起来,劝我也喝一杯。我对酒没兴趣就拒绝了。然后她准备了代替的红茶。柜台后面有个不大的厨房。说是春天,但夜晚还很寒冷。她把红茶倒进小巧的杯子里递给我,热茶松缓了我的内心。不可思议地,屈身黑夜的我感觉心情舒畅起来。

“我说,月城同学,白天真是不好意思。”

“什么事情?”

“奇怪的家伙缠了上来,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回过神来,我自己开了话头。还真是少见啊。到底是时值半夜感到亢奋,还是红酒的香气所致,总之我不清楚原因,很自然就说出了口。

而月城同学,今晚也有些不同。

“不用在意。当着别人的面找你,不如说是我的过失。钓上来这么多信徒的情况可不多见啊。”

“你说信徒,还真是对自己有自信啊。”

“因为我有这美貌。换做古代都能当邪马台国的女王了吧。”

居然敢亲自说出口,还真是厚颜无耻。不过,我更在意的是现在的语气。月城同学应该不少遇见那种事情吧。不是说被人搭讪,我指的是跟谁说话以后把那个人卷进麻烦里。

……

为什么呢。我不知道原因,但这时我眼前的月城同学看起来特别寂寞。由此,我也感觉现在不能沉默。把我叫出来的理由已经无所谓了。

甘甜的红茶和寂静的夜晚。煤油的灯火使我勇敢。

“店门前有打工招人的贴纸,那是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

“时薪三百日元太便宜了吧。”

“那个随便吧。我一开始就没打算雇人。”

“怎么回事?”

“不时有人看上我了说要打工,所以我贴上去辟邪。”

“你还真是受欢迎啊。”

“因为我是卑弥呼。”

“我觉得卑弥呼不会猛喝第二杯红酒。”

脸上还是平常的面无表情,不过或许时值夜晚,好酒的月城同学感觉柔和许多。好久没和父亲以外的人聊过像样的天。第一印象感觉是难以相处的冷淡女性,但现在反而感觉容易聊起来。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月城同学?我们聊了一阵无关紧要的话题。

突然一句询问撩拨了夜晚的空气。

“说来,你为什么在开店?还是学生吧。”

“……”

我就随口一问,但是月城同学沉默了。

怎么回事?我问的莫非是别问比较好的问题?可是,总会想知道的吧。上着大学还当店主,而且还是独居。但是月城同学还是没有回应。尴尬的氛围冻结了我的行动,我也保持沉默。

一段时间以后,月城同学打破了寂静。

“奶奶是魔法师。”

“咦?”

她的表情感觉幼稚纯真,优美的声音宛如银铃落入夜空,话里称呼的是奶奶而不是祖母。

我初次接触到月城同学的内心。

“我以前也跟你说过,魔法来源于人的内心。心怀喜怒哀乐等强烈的情感时,人的内心将会产生魔法这种概念。那人的手触碰到的物品,即是魔法道具;触碰到的人,即会成为魔法师。强烈的意念寄宿在空无一物的容器当中,魔法得以显现。根据情况,容器甚至会改变外形,同时拥有与根源的意念关联的能力。”

“嚯……”

魔法的话题在第一次来店里的时候也听过。月城同学对着夜色轻声细语,声音坠入我的胸口。我终于和未知的事物相遇。

“几乎没有人知道魔法的存在,但其实平时多得到处都是。彩票总是中奖的人、雨男、晴女,他们大都是魔法师。不知不觉间成为魔法师,无意识间使用力量的案例并不少见。”

“这样啊。”

“但是极少数情况下,强烈过头的意念将产生无法控制的魔力。违反人的意志擅自发动的魔法道具就是其中最极端的一种。远野同学的钥匙串与之相符。”

听到这些话,我屏住呼吸,感觉能听到心脏在剧烈跳动。

“奶奶是优秀的魔法师,所以曾经帮忙解决魔法招致的困扰。这里就是这种店。奶奶去世以后,没有其他的继承者,所以就由同为魔法师的我担任后继。可是我讨厌魔法,不喝个酒就没有干劲。”

回荡于夜间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刚才,月城同学说了什么。

同为魔法师,讨厌魔法,其中的含义是?

我还没来得及询问,月城同学就站起来说:“时间差不多到了。”朝店里迈出步伐。我慌忙跟在她背后。

灯光些微照亮昏暗的走廊。寂静的足迹挠过心的表面。登上长长的台阶,月城同学打开尽头的门。下个瞬间,我看到了门外庄严的景色。

“哇……好厉害。”

我不禁发出感叹。

月城同学把我带进里面的一个房间——那里居然是天然的星象仪。预料以外的景象使我屏住呼吸。

好厉害,星星居然有如此漂亮。

房间本身小而整洁,半球形的屋顶全是玻璃,天空因此感觉非常接近。浩瀚宇宙所俯视的房间里,仅仅抬头就能品味到舒适的震慑,星星在灭掉煤油灯后愈发辉映。

房间里放着天文望远镜和巨大的星图等天文装置,书都堆在一起,很难说有收拾好,不过这样也有一番风趣。我对世界的绝佳景色一般都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星光照耀的幻想光辉还是令我陶醉了一阵。

月城同学那边发出的金属碰撞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看了一眼发现是那个钥匙串。

“调查这个钥匙串以后,我弄清楚了几件事情。”

“”这样啊,结果锁孔到底在哪?

我顶着房间的庄严感发出询问。说实话,环境的气氛镇住了我,搞得我对钥匙串失去了兴趣。

正因如此,我才会对月城同学的回答感到吃惊。

“锁孔我找到了。远野同学,锁孔大概在你的心里。这把钥匙串,看来是‘解开封印记忆的钥匙’。”

“——啊?”

我不禁发出了失心疯的声音。因为我的记忆——啊?

看我在眼前愣住,月城同学带着纯真的眼神继续说道:

“最开始觉得不对劲是听你提到母亲的时候。她在你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去世,但你说是小时候的事情,记不清了。”

“呃……嗯,是的。”

“那岂不是很奇怪?小学四年级不是那么久远的时候,也很难说是记事以前。”

“这样?不——”

我打算否定却有所犹豫。

确实,说起来小学四年级大概是十年前,不至于久远到没有记忆。注意到这点以后,我的后背猛地打了个寒战。

确实如此。为什么迄今为止我没有怀疑过?不记得十岁时的事情,怎么想都不自然。关于母亲的回忆我记得几个,但是我不记得她去世时的事情,怎么想都不可能。

“拜访远野同学的老家是想向你的父亲询问情况。一个人去也是因为觉得你的父亲或许会说些不想告诉你的事情。瞒着你真是不好意思。”

“咦,啊,没事。”

我震惊不已的时候,月城同学如此告诉我。

只是,我现在无暇顾及这些。

“然后你搞明白了什么?爸爸关于钥匙串说了什么?”

“你的父亲不知道钥匙串的事情,也似乎不知晓魔法这种存在。但是,我跟他说了这次的情况以后,他告诉我‘儿子不自然地忘记了妻子’。”

这个瞬间,眼前的景象剧烈晃动。

怎么回事呢。我没有感到震惊,也没有觉得悲伤,只觉得心里的什么突然发出解体的声音。夜晚的黑暗露出陌生的容颜。

“你的父亲是这么说的。‘儿子不记得妻子或许是当时的事情带来了过大的打击,忘记或许也是好事。’我们没有聊你母亲去世时的事情,不过他居然相信了突然出现还说些怪话的我,说明他就是有这么担心你。”

“这……这样啊。”

我嘴上嘀咕着,但思考似乎已经停止。

我的记忆中,母亲生病去世。仅此而已。其他几乎都不记得。仅仅留着些微一起吃布丁、走夜路的记忆。但是,如果就像父亲的态度展现出来的那样,出于什么原因才忘掉的话——原因到底又是什么?我疑惑不已。

忽然想起图书馆里读的那本写多重人格的书。

人在经历过于难受的事情以后,将会无意识间封印痛苦的记忆以保护自己的内心。这时,封存的记忆就会以其他的人格显现,此现象即是多重人格。

我当然不是多重人格,不过封印记忆的部分倒是相符。如果那些记忆和噩梦相关,钥匙串的含义是?

像是要推一把迷茫不前的我,月城同学温柔地说道:

“其实本次的调查,很大程度上是多亏了这孩子。”

“这孩子?”

我询问道,月城同学当面脱下左手那只给人以整洁感的手套。

浮于夜间的澄澈肌肤些许虚幻。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是魔法师。左手只要碰到魔法道具,就能够使用它。”

“左手……”

突然得知的真相令我再次沉默。

因为我知道相似的事物。

“魔法很不稳定,我没能像奶奶那样完美地使用。但是这孩子——这把钥匙串告诉我,它自己的存在与你的过去相关联。我以此为线索完成了事前调查,再加上这个时机的话,我有信心能够解明一切。”

说完,她抬头看向夜空。满天星星构筑出银色的世界。

“我的魔法出于某种理由,只在凌晨3点33分的时候,看得到星空就能完美地控制。现在是凌晨3点28分,五分钟以后触碰这把钥匙串,大概就能解放所有你的记忆——关于你母亲的记忆。因此我向你确认。回忆起一切真的好吗?回忆起来以后,或许就再也忘不掉了哟?”

“……”

她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仔细琢磨话里的含义。

封印的儿时回忆,得到解放以后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实在是无法想象。若是相信父亲的话,据说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似乎跌入绝望的深渊,以至于忘记了当时的事情。

想要知道的事情有好多。噩梦的原因。钥匙串的原形。说实话,我的大脑我的内心都到了极限。刚刚接触到未知的世界还摸不着头脑,居然今天就要被迫面对这种选择。再怎么说也超核负载了吧。

然而,我这时最在意的是别的事情。

“月城同学,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情?”

凌晨3点29分。我向她问道:

“说实话,刚才聊的白天说不行吗?听了我的选择以后再这个时间叫我出来。但是,你这个时间叫我出来才开始说明,怎么说呢,我感觉里头掺了你的私人情感,想让我把‘希望能解放记忆’说出口。”

漂亮的眼瞳大大睁开。看来我是猜中了。

“我没有在生气,不如还想感谢你全心全力帮我。正因如此,我很在意为什么带进自己的私人情感?”

凌晨3点30分,月城同学沉默不语。

凌晨3点31分,她或许是死心了,开始说道:

“是啊,到底是为什么呢?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我不希望你拒绝。第一次碰到这把钥匙串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非常强烈的意念。我听到它在叹息,有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告诉你。我讨厌魔法,但是不讨厌魔法道具。这些孩子来源于人们的内心,总是在呐喊。每次你做噩梦,他们都意图告诉你些什么,我就是希望能够实现它们的愿望。以及,还有一个原因。”

月城同学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

“到你房间打扰的时候。”

“那又怎么啦?”

“你向我道歉了,明明说错话的是我。”

“哦,因为我当时也有错。”

“还有,你在食堂的时候打算保护我。”

“好歹我也在场。”

“虽然没成功。”

“别提了。”

“理都没理你。”

“别再说了。”

“所以我在想,偶尔,我是说偶尔,帮助温柔的人也不错吧。”

“……”

惊天动地,难以置信。我十分惊讶,现在说有UFO我都信。

到底怎么回事啊。月城同学朝上看着我说话,居然已是满脸通红。不是微微泛红那种。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是稍稍透露出一点羞涩,脸红得晚上也看得出来。看到她这个模样,我察觉到了。

说实话,有点难以置信,难道说她——月城同学单纯只是超级不擅长为人处世,其实非常渴望人与人的交往。

从第一次到店里开始,她发言跟找架打似的,拿我开玩笑还自称美女,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或许都是月城同学在插科打诨。问题是一点也不好笑,只是让人生气罢了,但或许她只是在等人吐槽。我也理解了她好几次说是玩笑的原因。

察觉到这些事以后,我突然意识到眼前板着的红脸并非无趣。同时肩膀也松了力,恐惧无影无踪。

“月城同学。”

凌晨3点32分,我告诉她:

“你还真是那啥,超级笨拙。”

“你在说什么?”

“气量没胸大。”

“我……我要告你性骚扰。”

“那你先告诉我,封印的到底是什么记忆。”

“可以么?”

“嗯,我想相信你。”

“这样啊,我知道了。”

群星闪烁,夜空辉映,夜晚的昏暗光芒炫目耀眼。

我感觉有一瞬间,她安心地叹了口气。

“那就开始吧。”

心似要融化的夜晚,我看到她的左手伸向钥匙串,然后——

“——”

视野一片空白。空间空无一物,世界悄无声息。古老而沉重的咯当一声,记忆的门扉随即开启。

凌晨3点33分,封印的真相得以解放。

记忆的波涛在白色的世界里涡旋。我没见过走马灯,但我觉得眼前的或许就是。失去的记忆,在脑海中苏醒,在内心里苏醒。

——小晴,你总有一天肯定也会遇到。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在那天……

记忆漩涡的出口处,我和最爱的人相遇。

“欢迎回来,小晴。”

“我回来啦,妈妈。”

那是某一天的记忆,妈妈还活着,左手也还没有出现奇怪的诅咒。我从小学回来,脱完鞋直接去妈妈的房间。妈妈躺在床上微笑,我也开心起来。床头柜上放着很多的药片。

妈妈身体不好,患有先天性疾病,不断住院又出院,在家的时候也几乎都躺床上。一起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如此,说到内心是否也不健康起来,倒没有这种情况。

“小晴,真是抱歉……今天我有点不舒服。”

“咦——这样啊。”

“嗯……不过,我觉得小晴拿布丁过来就能治好。”

“布丁啊,我知道啦!”

“还有,把晾好的衣服收进来,我大概就能精神起来。”

“晾好的衣服啊。我知道啦。”

“还有准备晚饭,预约好录制想看的电视剧,另外……”

“妈妈……”

“总之还有很多!小晴帮我做完这些事,妈妈就能精神起来。”

“我觉得已经很有精神了。”

“哪有啊。妈妈现在的战斗力是53万,还很难说是最终形态啊。”

“我觉得没精神的人不会用弗利萨第一形态来表达当天的状态。”

我非常喜欢妈妈。爱开玩笑的妈妈只要笑笑,我就会觉得幸福。妈妈的厉害的地方不仅如此。

另一天的记忆。

“哈哈,小晴。你又打架啦?”

“因为……”

那天我在学校打了场大架。

我想了起来,当时是小学生的我经常和别人发生冲突。原因大多是和班上的坏小孩掐架。那天记得是同学群嘲软弱的男生,我看不顺眼。性格使然,我因此一个朋友也没有。爸爸和班主任都总是叫我再努力一点融入集体。

但是,妈妈不一样。

“我不要。那些家伙欺负人,破坏规则,好多人都对他们感到为难。我不觉得那是好的,要和他们搞好关系的话还不如一个人。”

啊,我想起来自己有过这种想法。记得是,因为我在护理妈妈的医院里看到了讨厌的人。

有个中年男性没什么大问题就叫救护车说身体有点疲惫,在等候室里喊来喊去说等的时间太长,推开老人家往椅子上一靠。看到几次这种人以后,我就志愿维护正义。妈妈自己都不舒服,但是等候室里有不安的小孩时,还是会带着笑容接近。看到母亲的行为以后,我就决定要成为弱者的伙伴,纵使孤独。

唯有妈妈,理解我的悔恨。

“嗯,好哟。小晴这样就好。”

“可以吗?但是老师要我交朋友……”

“没问题的。因为小晴想法是出于温柔。你的正义是保护弱者的温柔。肯定有人会被小晴的温柔拯救吧,所以保持这样就好。”

即使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肯定我,只要妈妈这么说了我就能继续斗争。一个人也一点都不孤独。

最喜欢了。我真的最喜欢妈妈了。虽然妈妈身体虚弱,但我相信她会一直在我身旁,直到那天为止。

“远野同学,医院刚才打电话过来。”

“咦——”

发生这件事是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那天,妈妈在我去上学的时候从窗户探出身子挥手,给我加油。我最近因为打架讨厌去上学,她大概是在鼓励我。大题小作让我很害臊,去学校感觉更加令我发愁,我没理会挥手的妈妈就朝学校出发了。那天下午,班主任突然告诉我医院打电话来。我到达医院后握住妈妈的手直到咽气那瞬间。眼泪都流不出来。我因此知道,人的死期会在普普通通的日子里突然降临。

爸爸哭着做守夜的准备,我从他那里听说了情况。

事发突然;没料到症状突然恶化;但是,结婚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爸爸的眼泪多得根本不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对爸爸什么都说不出口。然后我听到了更加震撼的事情。

说话人记得是外公,我偶然偷听到了大人说话。

外公哭着说,妈妈偶尔会哭,说和疾病斗争很辛苦;据说有时也会叹息为什么自己的人生如此痛苦;所以,现在她应该能够轻松了。听到这些,我感觉世界一片黑暗。我都不知道,妈妈还有这么脆弱的时候。我知晓了不该知道的真相。

我极度不安起来,自己到底对妈妈做了什么。

没有朋友,在学校里总是打架。总是向她撒娇,让她担心。我是不是和理想中的孩子相差甚远?笑容背后,我是不是其实被妈妈嫌烦?不安与恐惧相当简单地击溃了我的内心。

说是不舒服说不了话的那天,其实会不会是嫌我烦呢?说是不舒服不能一起吃饭的那天,其实会不会是不想看到我呢?感到痛苦的内心将所有的点点滴滴都往坏的方向想象。

关于妈妈最后的回忆是她向我招手的身影。

我没有理妈妈。挥手回应很害臊,我什么都没做,背对着迈出步伐。为什么,我,那个时候。浑浊的心染上黑暗。人的心真的是相当脆弱。

或许那就是原因吧。软弱的内心呵斥责备非难着幼小的我:妈妈莫非是对没有招手回应的我感到失望,因此身体状况恶化,诅咒着我死去?

葬礼结束后的那天,我突然触碰到了什么。那个时候——没错,是那个时候。我偶然碰到的什么突然变成了钥匙串的形状。强烈的意念孕育了魔法道具。而我同时——

“阿晴,我打算整理妈妈的遗物——阿晴?”

“爸爸。”

我终于回忆起爸爸那憔悴的脸。

“妈妈是什么样的人来着?”

满是白色黑暗的梦到此结束。

“啊!”

到底过了多长的时间呢?我从记忆的世界里回来,大声叹了口气。

环顾四周,我还在夜空下那个仿佛囊括宇宙的房间里。旁边还有月城同学的身影,从她难受的表情看来,似乎她也看到了同样的记忆。

“谜题解决。”

“嗯……”

我收下她递过来的钥匙串,嘟囔道:

“这把钥匙串好像是我的内心孕育出的魔法道具。”

月城同学对此点点头。

人的内心产生强烈的意念时,魔法将会诞生。而那人触碰到的物品将成为魔法道具。

我一直不知道这钥匙串到底怎么回事,但结果没什么大不了。看来这是我自身创造的魔法道具,用以封印我的悲伤。设想不到的事实令我愕然。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月城同学继续说道。

那声音融入了孤独的黑暗。

“魔法是内心无意识间的产物。魔法道具也同样,在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产生。远野同学无意识间创造了它,用以保护自己的内心。给记忆上了锁,防止失去母亲而不断苛责自己的内心坏掉。”

“这样……啊。”

我只能发出空洞的声音,现在就是如此憔悴。

回忆起母亲真是太好了。想起来肯定要比忘记更好。但是,现在我没办法坦率地承认这点。

这样真的好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要如何接受这个结果。

说白了,回忆起来的记忆一点儿也不美好。没能为那么温柔的母亲做上一点事情,这个事实在苛责我。

没有回应母亲挥手的后悔,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落泪的母亲,回忆起这些真的好吗?这些记忆再也忘不掉,难道不是忘了更好?

黑暗又深邃的无限宇宙在竞相辉映的神秘夜晚。

宛如星光闪耀,月城同学轻声说道:

“远野同学,以下不过是我的推测,我认为这个魔法道具想要把真相告诉你。”

“咦?”

脸上依旧是平时那没有温度的面无表情。

但是声音有些平静,她于黑暗的夜晚点上灯火。

“刚才看到的记忆,确实来源于创造出这把钥匙串的远野同学。但是并不是说,这把钥匙串里寄宿的就只有你的内心。”

“什么意思?”

她继续回答惊讶的我:

“一说,魔法道具含有意志。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物原本就含有一丝的意志。通过成为魔法道具,这些孩子诞生了自我,拥有了自己的心。让你做噩梦,不断地不断地出现在枕边,难道不是这孩子希望把什么想法告诉你吗?比如说无论如何也希望你回忆起过去。”

“想告诉我……”

“自己难道被母亲讨厌了吗?没有挥手回应让她从心底失望了吗?这些不安与恐惧在苛责年幼的你。对此,这孩子在呼喊。不是的。没有这回事儿。”

月城同学注视着沉默的我,继续说道:

“这孩子受你内心的影响化作钥匙串的外形,但是原本应该是别的形状。从那时起,这孩子就非常清楚你的事情,非常清楚你母亲的事情。触碰到手就能把心贴近。这孩子很温柔,我觉得它就算是让你做噩梦也想要告诉你,你的母亲绝不会憎恨儿子。”

月城同学说完,用左手轻轻触碰我手中的钥匙串。

下一瞬间。

“啊——”

最后的记忆打开枷锁。同时,钥匙串变回原本的模样。

变成我记忆中那怀念的模样。

“这是……”

“这个绘本肯定知道。你的母亲摸过那么多次,它肯定知道母亲有多爱你。正因如此,它或许才会比任何人都要惋惜你怀疑母亲的爱。所以,即使知道你那是痛苦的过去,它还是希望你能回想起来,说明母亲的爱就是如此美丽。”

我手中的它已经不是钥匙的外形,它变成了小时候母亲给我读的绘本《魔女的面包房》。对了,我知道这个绘本是因为母亲读给我听过好几次。丧失的记忆得到复苏:夏日祭的归家路上,我们一起走着夜路。

——小晴,你总有一天肯定也会遇到。

——遇到?谁?

——理解你的人,需要你的人。

——存在那种人吗?

——肯定存在,肯定有人需要小晴的温柔。

——唔,真是这样就好啦。

——不过啊,小晴,不能只是去帮助别人哟。小晴你自己也必须鼓起勇气打开内心。

——什么意思?

——要像绘本里的男生那样,自己敞开内心。这样的话,对方也肯定会像绘本里的女生那样,用心来回应你。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帮助他人。

——真正的意义……

——帮助他人,再被他人帮助,幸福以此扩大。伸出手就是交出心,请记住这点。

——我做得到吗?没有自信啊。

——没事,妈妈会守望着你。不管发生什么,妈妈绝对会守望着你。即使妈妈变成了星星——

“妈妈……”

我回忆起来,绘本里寄宿的真切爱意。

我回忆起来,绘本里沉眠的真切温暖。

触碰这个绘本就会感到心生暖意,肯定是因为想起以前母亲读过给我听。因为我的内心忆起,我们一起躺在床上,我叫母亲读给我听的记忆。

啊,我还真是笨。为什么要怀疑呢。她是那么爱我,无论多辛苦多伤心都绝对不让我看到。而我却——

我回忆起来,遥远的过去和记忆。

再也回不去的日子撩拨内心的渴望。

“没关系。”

藏在云背后的半个月亮下,月城同学轻声细语。

“没关系,你哭吧。我离开一下。”

“瞎扯淡,我怎么可能哭,还算是男子汉吗。”

“这样啊。”

“嗯,所以你待在这里就好,像平时那样面无表情地待在这里就好,因为我不可能在别人面前哭。”

“嗯,没事的,我哪里都不去。”

“这样就好,这样……这样——”

代替看不见的月亮,她把心放在我的身旁,那是淡雅的、蓝色的、令人感到平静的灯火。

“可恶……可恶,我为什么……”

宇宙竞相辉映、群星闪烁的神秘夜晚,我只顾流出透明的心。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天空已开始泛白,我决定回一次家。

月城同学把我送出门,什么也不说。我老实接受她的体贴,同样什么也不说就离开了店,回到家里躺下。时间已经可以称作早晨。或许是认识到了这点,非常清醒的大脑也袭来了睡意。

我交由睡意入眠,醒来已是下午。起床时是一反常态的清爽。我躺着继续思考。

脑子里想的当然不只一件事,我发着呆思考了很多的事情,因为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魔法,钥匙,母亲。

我紧紧盯着左手,思考起诅咒。

接受这些也太过突然,但不可思议的是,我的心没有吵嚷。听说眼泪有发泄压力的效果,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群星守望下流出的泪水使我坦然接受了遥远过去的记忆。

与此同时,我思考起另一个——守望我的人。态度冷淡又任性,只能说是怪人,但她却是黑暗中领路的灯火、幽微的星光。

“出发吧……”

我发完呆,随便吃了点冰箱里的东西,一看已到晚上九点。现在的时间可能不适合去拜访女性的家,但是仅限这次我觉得现在合适。我再次踩着脚踏车,趟过晚上的街道。

到达以后,古董店的外貌今晚也像是在沉眠,同时又有几分醒来的模样。我怀揣着不可思议的感觉打开门。如我所想,店主在柜台后看着书。唯有手边的煤油灯发出摇曳的灯火温暖黑暗,我什么都没说,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

“请喝。”

眼前飘动的热气将我们的意识相连。月城同学给我泡了红茶。我回以“谢谢”,坦率地点头。热乎乎的红茶触及舌尖,为我滋润饥渴。我哈了口气,冷静下来。

夜晚的高昂给予我勇气。

“月城同学,我回去以后想了很多事情。”

回过神来,我已经自然地问出了口。

“你为什么讨厌魔法?”

“……”

她保持沉默,我一直等待回答。

月城同学说过自己讨厌魔法,但是我现在无法同意。

我打从心底认为,魔法很美妙。充满母亲回忆的绘本化作钥匙串,保护了我差点坏掉的心。而且它到现在,还拼命向我传达真相。我真的很感谢它。但是,月城同学为什么讨厌?

沉默蔓延,我继续等待。红茶的热气悠悠腾起。

或许是死心了,月城同学念叨“理由没什么特别”,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口:

“昨天给你看的魔法,严格来说是‘看穿左手触碰对象的内心’。总之就是,能够读出对方的心。能够使用魔法道具是因为魔法道具自身产生于心,所以我不过是应用了这个能力。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也不知道形成这种体质的原因,我从记事起就已经能够使用这个力量。”

然后。

说完,月城同学以冰冷的声音继续说道:

“这个魔法,让我被人叫做‘诅咒之子’。”

阴沉的声音令身体发冷。

我第一次知道她的痛苦。

“我没有父母。小时候听说是人间蒸发了,不过我对此没有兴趣。重要的是我辗转各种亲戚家和福利设施,不断被人叫做招来不幸的孩子。那也是当然。因为看穿人心的力量必定引起麻烦。意外得知了姨母的烦恼,说出口后当然令人不舒服;忽然知道了朋友的痛苦,说出口后当然被对方怀疑。其实装作不知道就好,我当时不知道有些谎言不能说清楚,每次多管闲事都会引发冲突,搞得大家不幸。孤独也是理所当然。”

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是自虐,但是我简单看穿了混杂其中的孤独。因为我知道善意并不一定会受人称赞。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避免和人交际。我也讨厌不小心碰到后得知那人丑陋的本性。但是十岁的时候,祖母知道了我魔法的力量并收养了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祖母或许是觉得我这样不好,提议让我帮店里的忙,说我应该通过从事魔法相关的工作,找到自己对待魔法的方式。然而并没有效果。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了五六年,但我依然没有喜欢上自己的魔法,祖母去世的时候也是,只留下了心酸痛苦。继承店铺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但是我依旧无法喜欢上这个魔法。魔法是能帮助我解决事件,但是在调查的过程中时常唤起对方不想触及的过去,最后落得我遭人嫌恶。因为迄今为止都是这样。”

“……”

她淡淡诉说,面前的我不发一语。因为她被人讨厌的理由,我并不是不清楚。

我昨天也曾一瞬间想过,这种记忆或许忘了更好。我是偶尔得到救赎,但其他人或许并非如此。她会嫌恶魔法或许也是没有办法。

但是,我还是无法接受。

“原来如此。平时总戴手套是防止魔法发动,故意装作冷淡是觉得被别人讨厌也无所谓啊。”

“嗯,贯彻孤独才能活得轻松。”

“只是,你嘴上这么说,行为却不干不脆。你真的希望一个人吗?”

“那是——”

“夹带私情也要帮助我的身姿是你的本性吧。”

“……”

漫长的沉默遇上夜晚的呼吸。黑暗中,自身的脉搏从内侧响起。

或许是死了心,月城同学耸了耸肩,然后念叨:

“是的,你说的对。我心里其实没能接受孤独。其实我希望别人接纳自己,但是因为魔法所以没有实现。我本来就嘴笨,人又怕生,即使突然希望帮助谁,我也没办法顺利交流。每次失败我都逞强说孤独更好,到了晚上就后悔。每天都是这样。”

“唔,感觉不是嘴笨那种级别啊。首先别把自己称作卑弥呼,听起来只能觉得不爽。”

“我自己还挺满意这个笑话的……”

闹别扭的表情泛起些微朱红,黑暗中也看得见。由此我知道,她也有符合年龄的感情丰富的一面。我已经不觉得她难以相处。或许因为如此吧。

“总之,我因此喜欢不上魔法。现在还不行,不过我总有一天能够接受孤独吧。所以,请你也不要再来这家店了,因为你只会变得讨厌我。”

“为什么要擅自决定,会不会那样还不知道吧。”

“我知道的,因为一直以来,大家都是这样。”

唉……事情还真是复杂。

即使面对她的顽固,我也能够保持一定的从容。

读心的魔法,嘴笨,性格有缺陷。原来如此,活得很辛苦,孤独也正常。但是,我果然还是讨厌不起她来。就是这样吧,因为不管怎样冷淡怎样嘴笨,她就算是夹带私情也要帮助我。

“月城同学。”

我自然地说出了口。

“你想说的我大概明白了。即使如此,我觉得自己还是不会讨厌月城同学。”

“会的。内心被不断看穿的话,肯定会这样。”

“不会的,我绝对不会讨厌这个魔法。”

“这么想只有一开始。你凭什么肯定不会?”

“我来告诉你,这就是回答。”

“咦?”

我向月城同学靠近,用左手碰她的右手一瞬间。这一下已经告诉她了吧。证据是,月城同学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我对此感到满足,揭穿了秘密。

“说来突然,我的左手能够强制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所以,你有没有魔法都与我无关。”

“什么。”

月城同学到底也动摇了。平时冷淡的眼瞳从来没有睁开过这么大。我按顺序说明。

和她同样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也不知道形成这种体质的原因,但是我的左手确实有这种力量,我因此非常辛苦。然后我继续说道:

“但是,知道魔法的存在,还取回了记忆。我现在明白了,这股力量或许是妈妈授予我自身的魔法。”

“什……什么意思?”

她惊讶个不停,我声明是猜测以后继续说明。

遗憾的是,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得到了魔法。大概是医院里,最后的瞬间握住母亲的手那时,不过调查起来恐怕很困难吧。不过肯定是母亲去世前后。因为在回忆起来的记忆里,年幼的我没有烦恼左手的样子。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魔法和妈妈的教导相当一致。”

“教导……”

我点头回应月城同学的话。

母亲说过,不能只是去帮助别人,自己也必须鼓起勇气打开内心,这样心才能连系在一起。现在我明白了。这个魔法完美体现了她的教导。左手害我受苦也是事实,但回想起来,我本来就总是打架,没有朋友。可以解释成希望拯救我的人生而给予的魔法。

我还注意到一件事情。

“你说过魔法道具有意志吧。至今无影无踪的钥匙串这个时候出现,感觉非常有意义。具体来说,就是让我遇到帮我取回记忆还告诉我魔法的你。”

“……”

我一直为这个诅咒烦恼,但就像骗人似的,这个烦恼昨天一晚就得到解决。或许还算不上是完全处理好了心情,但是我已经不会再对过去感到痛苦。我现在反而想要了解更多,可能是母亲留下的那个魔法,以及为我引导一切的月城同学。

所以我——

“就是因为这样,我今天过来想告诉你,希望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再久一点。”

“咦——啊?”

说得很突然,我自己也觉得很突然,就连月城同学的声音都高了一个度。但是我不介意,继续说道:

“月城同学,我想待在你的身边。而且,我想要更了解你。我今天是来告诉你这些的。”

“你说什么……好突然。”

我自己都知道,脸在开始发烫,但我还是继续说:

我想要知道魔法;我想要更加正确地认识自己的魔法存在的意义;以及我还想要向无可替代的月城同学——向她学习。我把这些想法告诉了她。

我自己也不清楚原因。说实话,月城同学在我眼里依然冷淡任性又麻烦,但是昨晚她拯救我的时候,我感觉她非常耀眼。那个时候,我想要更了解她这点也是事实。而现在我听说了她讨厌魔法的理由,知道理由以后,果然不能就这样道别。

我想要了解魔法。

我也想要更加了解月城同学。在此基础上,魔法到底是不是应当忌讳的事物,我想要自己得出答案。如果可以,我也想要看看她的心到底如何。我如此祈愿。

所以,我不愿结束这场相遇。我希望我们的关系比以往要更进哪怕一步。所幸的是,多亏左手,我不可能会讨厌她的魔法。

“……”

“……”

说实话,我自己知道自己说了相当害臊的话。因为“我想要更了解你”这种话,不是日常使用的话语。回过神来,月城同学也满脸通红,我们彼此保持沉默。

过了一段时间后,她诚惶诚恐地开口说道:

“那是说……呃,也就是说,我——远野同学,和我,打……打算发展成怎样的关系?”

她把话说得结结巴巴。可以的话我希望她不要问这种问题,因为予以说明需要非常强大的勇气。但是,她问了的话,没有办法,我好歹得回应。

“呃,那个。”

“那个?”

“什么来着,朋……那个。”

“彭?”

“不对,我说。”

“我说?”

“该怎么说呢,呃,那个呀。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你打算和我发展成怎样的关系?”

“我知道的。回答是,那个,两个汉字,一共十五画的那个。”

“……”

“朋……朋——呃。”

唉。

黑暗中传来非常重的叹气声。夜色当中也能清楚看到眼瞳中的湿润。月城同学已经不再只是冷淡。

“远野同学。”

“什么事?”

“你好懦弱。”

“唔!”

“孤零零。”

“唔……”

“真的和外表一样,没有毅力。”

“唔啊啊。”

“现在没有女朋友的人。”

“不……不行吗。”

“一直没有女朋友的人。”

“麻烦你忘掉。”

“刚见面就宣言在背地里盯着女性看。”

“麻烦也忘掉这个!”

“处男。”

“处……处男有什么错,不如说是健全。”

“包茎。”

“别说啦!女孩子不能说这种——”

“短小。”

“我说,你喝醉了吧?你其实喝醉了吧?”

“偷看我的胸还觉得我不知道?”

“喝醉了啊!绝对是喝醉啦!别说了,别说了好吧!”

怎么说呢,状况真的是非常糟糕,这样下去她这次真的要叫警察来了吧,所以我决定强制结束对话。脸烫得我怀疑血液全部集中在头上,一看月城同学,她的脸也红得不逞多让。或许她也期待些而努力过了。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漫长的平静时刻,却在最后败兴而归,或者说是莫名其妙的状态下强制结束了对话。我走出店门以冷却大脑,不断深呼吸。

然后冷静下来,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下定决心——

“这样就好啦?话说,围裙的设计还真是过时。”

“很配你的懦弱。”

“两者无关吧,你还真是记仇。”

我回到店里,跟月城同学说了一个建议,令我们的关系要和以往不同,又不用感到害臊。结果,我正式收下了这条围裙。

“远野同学,依照你的意愿,本店从今天开始正式录用你打工。请多指教。”

“嗯,请多指教,店长。”

我感到害羞,但还是穿着围裙轻轻点头。对方也不让视线对上。冷淡的面无表情当中稍稍能看出其他的情感,具体是什么我就不深入解读了吧。只剩时薪我打算之后再找她商量。

“那么,我要做什么?”

“今天已经很晚了所以从明天开始,麻烦你打扫地板。不能因为是最喜欢的东西,就用舔的弄干净哟。”

“你就这么喜欢说这个?我没有那种兴趣。”

对话和刚来到这家店的时候相似,但我感觉她的声音和以前相比稍稍解冻。到底是我的错觉吗?

我忽然抬头看向窗外的星空。闪烁的群星像是在给予祝福。然后我想到,没朋友没恋人的我居然能以这种方式交到奇特的邻人。

感觉有些滑稽,我不禁小声念叨:

“妈妈,我会和月城同学一起加油。”

“?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跟母亲说要和我一起加油了是么?”

“让我教教你,想要朋友的话,这种时候推荐装作没听到哦。”

面无表情的月城同学说话依旧让人搞不清是在挑衅还是在装傻,我红着脸如此回答,看到她翻开的书我有些吃惊。仔细一看那是个绘本。魔女还真是需要照顾的存在。

我盯着夜空长叹口气,想象起以后的日子。

就这样,我和月城同学在魔法道具店的奇妙物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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