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潮味未至』③-章节
「老师也觉得自己颇有姿色吧?」
印象里,这话在倒酒之前就说过了。
「我——」
「我又不是您的学生。说说心里话嘛」
「…………有一点儿」
就算我再怎么木头,活到现在多多少少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算是有点人气的。
「哪怕以我的眼光来看,老师也是个大美人。像是邻家姐姐,我很憧憬哦」
这话说得有水平啊,如同清风拂面,身为年长者听得很是顺耳。像这样舌绽莲花正是专业素养的体现啊。我手里握着盛了酒的玻璃杯,轻轻摇晃着。
之后,好像,就开始东拉西扯。前前后后的记忆变得断断续续。
「老师好像对夜总会有些偏见呢」
「才没——呃,可能,确实有点吧」
「这么坦率就承认了,该怎么说呢……还挺一本正经的呢」
这已经被人说了一万遍了啊,现在是一万零一遍了。
「老师您是,凛那边的学校老师吧?」
「确实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是所好学校啊」
她的视线仓皇逃窜,语气也极不自然。连瞎子都能看出其中有鬼。
「那所学校的水手服很可爱啊。虽然西式校服也很不错,但从观感上我还是更喜欢水手服呢」
我都没发问,她就大谈特谈自己的喜好。不过我也有那么一丝丝赞同就是了。
「毕竟都对高中生出手了,所以心里有鬼吧」
「喂,住嘴」
「高中生?」
出手?
不知为何,我的胸口像是被重重一击。
「这人啊,对别家店的姑娘出了手,然后就被拉进黑名单了」
「哦?」
「哎呀怎么说呢,从结果上来看是这样没错啦,但来龙去脉可是相当复杂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夜总会女郎的嘛……再说啦,那家店我连去都没去过。连一次都没去就被拉黑了,这也太没道理了吧。等等,现在想想我才算是受害者吧?」
星小姐从我的眼神里读出了「这到底是在聊啥」,于是向我解释:
「嗯,我喜欢女人哦。这口味再平常不过了哦」
星小姐直言不讳,毫不遮掩。意外的是,我并没觉得意外。
该怎么说呢。像是已有预感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也就这么接受了。
「所以就来夜总会了啊,这下说得通了吧~」
「虽然看出些端倪了,但这……」
「老师对于这方面,会不会有抵触?」
「唔……我没想过这个问……啊,户川同学!难道你,对户川同学出手……不对不对,应该说是,不正当的、交——」
「凛不在我的好球区,所以不会出手的啦」
不会的不会的——星小姐抬起手摆了摆。
「凛穿着校服在外面晃晃荡荡,我看到后就上去搭了个话,照顾了她一下而已。毕竟觉得她太不当心了」
「原来,是这样啊……非常感谢」
「为啥老师你要道谢啊」
「因为我是老师」
如此回答之后,星小姐回了句「是个好老师啊」,从脸上笑容来看似乎是在打趣我。
话又说回来,这人的标准到底有多高啊,连户川同学立在她面前也不心动。
「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合适,但我觉得户川同学还挺可爱的吧」
「嗯~确实算是美女呢。美女这词也不太确切……对对对,是老师说的那种可爱系。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只大型犬。但那家伙不行,个头太高了」
「个头……?」
被她这么一说,我顿时联想到了她之前的那段发言,里面赤裸裸地展示着欲望。
「意思是,这女人就只爱小女孩」
「喂喂喂,你这是专拣难听的讲啊,会被人误会的。我只是喜欢娇小的女孩子嘛」
「但娇小的女孩子,基本上年龄都不大吧?」
「呀~这个嘛!或多或少吧!」
敏感部分被星小姐用音量和气势给糊弄过去了。看着星小姐,我的脸上似乎也渐渐带上了笑意。另外我意识到,来接待我们的夜总会女郎身材修长,原来是出于这个理由才派她过来的。
「咳咳」,星小姐清了清嗓子后,一字一顿地说:
「小个子、大咪咪的女孩子最棒了」
这次说得理直气壮。
「这种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的人也算是稀有物种了吧」
「唉,啊……不过,喜好是因人而异的,吧……」
这个话题,恐怕不能随随便便发表意见。
「老师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孩子呢。呃,好像刚才已经问过了啊,算了算了」
她把矛头对准了我,这让我开始浮想联翩。
「呃,等一下,就算问我喜欢哪种……可,我已经结婚了啊?」
我展示了一下结婚戒指,可她就回了句「哦,是吗」一笔带过。
「那么,喜欢哪种凛呢」
「为什么仅限户川同学啊」
「当然是因为——你说,对吧?」
星小姐又把话题抛给了夜总会女郎。「小凛啊」——女郎笑了起来。
「你认识户川同学吗?」
「嗯。她来店里光顾过」
「啥?」
「是这人带她来的」
略略略——女郎告密之后还不忘做个鬼脸。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边有一位喜欢小女孩的金发大姐姐。
「星小姐,你你你——」
「哇哈哈」
「你脑袋被驴踢了吗?」
「老师息怒,会吓到其他客人的」
我喘着粗气,死死地瞪着星小姐,而她又「哇哈哈」地笑得打颤。总觉得她笑得很欠扁。我快被气出脑淤血了,为了避免憋不住破口大骂,只好抄起玻璃杯往喉咙里灌酒。
「是凛说想来所以才带她来的啦。因为那家伙的母亲啊,这一带的基本都认识」
「户川同学的妈妈……」
户川同学是不是想和妈妈拉近点距离呢,哪怕只有一点。
「总之,她说想去,然后我说,那行吧!」
「这怎么行啊?」
「小凛她呀,在这儿玩得可开心啦。接待她们的姑娘说『人家想吃水果嘛』,边上那位说『不行,去蔬果店买!干脆现在去约会吧,去蔬果店约会!』,这没头没脑的都给人看得笑岔气了」
「这位客人简直把人当猴耍,赶紧拉黑吧」
「就是说嘛,咋还不拉黑」
「顺便一提,年龄限制是个大问题,所以谎称凛已经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户川同学……」
不知为什么,我咽了一下口水。
「不过啊,她是光明正大穿着校服来的呢」
「为啥不阻止她啊!」
怒吼完后喉咙干渴,顺手拿起手边的玻璃杯润了润嗓子。爽。
「二十岁就不能穿水手服了吗?」(注:《初恋接吻》第三卷第四章中,星高空也与她的初恋——水池海谈论过类似话题)
「用脑瓜子想想也知道是不能的啊!」
咕咚咕咚咕咚咕咕咕咚咚。
「别心急嘛,总之慢慢听我讲吧。对了姑娘,我们不加时哦」
「停停停,咋还倒上酒了啊」
「还不是因为看你喝的这么生猛啊,都要把空杯子也给啃了……杯子可不好吃啊……」
「瞎操心些什么啊……我都开始犯晕了,要不就喝到这里吧?」
「喂,比赛才刚刚开始呀」
「什么鬼!?」
在那之后,传到我耳朵里的声音就都模糊不清了。
夜总会啊。没错,到头来还是结伴去了夜总会,然后和星小姐聊了天,以及,夜总会女郎很专业……可在那以后,从酒送上来的时候起,记忆就一片空白了。
「我妈基本不在家,所以正好能让您来歇一晚嘛」
户川同学拉开窗帘,阳光立刻扎进我的眼,像是在审判我的罪行。漂浮的尘埃合着窗帘的节拍,在光辉中跳起了舞。伴随着眼底的钝痛,迎来了清爽的早晨,清爽得像是在隐隐预示着梅雨季的结束。
抬起头来,从齿缝间呼啸而出的气息,全是酒臭,熏死我了。
这是在诉说着我昨晚的故事。
「喝得神志不清,然后就,来了这里……?」
「老师,您来的时候还把这儿错当成了学校哦」
她笑得手臂都跟着颤了起来,似乎在回味着当时的情形。
「那个,我是……班主任……」
「这我知道啊?」
她的表情看上去是想问我一句「突然间您这是怎么了啊」,可我也没办法啊,我这不是被突如其来的冲击给整得语无伦次了嘛。
「我是老师,很讲规矩,为人师表,在学生家,酩酊大醉……是否就是,人中败类?」
我想说的是,就算是教师,醉得不省人事在学生家里受人关照,也简直荒唐至极。
「我啊,到底是不是人中败类啊」
声调提高了八度,动听得像是用了假声。眼球传来的痛觉让我意识到了眼前的景象依然还在打转。
啊嘻,唔嘻。了解现状之后,我嘴里蹦出了诡异的笑声。这笑声根本憋不住。
「别着急别着急,再多喝点茶吧」
户川同学揽着我的肩,对我关怀备至。被学生。被自己的学生。我一边呻吟着,一边握着茶水瓶大口喝。我能感受到水分正在扩散,在被酒精浸透了的全身里扩散着。
只不过依然头昏眼花。
话说回来,早上……已经早上了啊。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都没和老公说一声就在外面过夜了。等等,老公有联系我吗?有吗?要是有,那我回消息了吗?他会不会急得报警了呢?所以到底啥情况啊?不安、后悔、罪恶感和内疚仿佛拉帮结派,在心里搭了一座堡垒。
户川同学笑得灿烂,像是在与阳光争辉,看着她,各种消极想法也在我心里起起落落。
就算都是同性,就算这是在学生家里,可再怎么说,我还是睡在了别人床上啊。
不对,这也没啥……这算不上什么……明明应该没啥大不了的啊。
看着她,我心里七上八下,难不成,我是捅了什么篓子吗?
「好点儿了吗?」
「啊,嗯……好一些了」
如果说蹲在角落里失魂落魄也称得上是「好点儿了」的话,那我好得不得了。手脚无力,连喝得还剩一半的饮料瓶都快握不住了。得赶紧回去。立刻马上。也得向户川同学道个谢,再道个歉。也给星小姐添了麻烦,要忙的事情堆积如山,但我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换作平常的话,我会按部就班逐个处理,但我现在脑袋沉得都快把脖子压断了。
户川同学故意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见她扭扭捏捏,似乎是不好意思看向我这里。
「那这个也……我,拿去洗了一下。给」
「什么……?」
她把手从背后掏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条女式内裤。这款式我好像哪里见过啊……啊!?
「鏅醯——!?」
我从床上弹射升空,哆哆嗦嗦地隔着衣服把自己给摸索了一遍,而这「搜身检查」的结果,让我的心拔凉拔凉的。
呼吸频率加快,背后气温骤降,都让我实时感受到身体状况在断崖式恶化。
「那那那那是我的!」
「对呀,是老师您的」
啊吧、啊吧吧吧吧,嘴皮子直打架,连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为什么那个会是我的……不对,是为什么会在她手里啊?
各种猜想一个比一个糟糕,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密密麻麻得让我两眼一抹黑。
「这是因为,老师您……」
好怕好怕我不想听。我六神无主,甚至不知道是该捂住耳朵还是大喊大叫,与此同时,她把内裤轻轻一放。
「您说想去厕所,我就带您去了,结果您的小腿咣的一声磕到马桶摔了一跤,哭着说自己一个人没法嘘嘘,所以我就,帮您脱了下来」「我不活了」
我从床上一跃而下,四处寻找有没有适合新手跳楼的窗户,但我的手我的肩都被她给锁了个结结实实,所以没能得逞。
「户川同学,你要好好活下去哦」
「不要,老师您才要好好活下去啊」
「我有预感,现在跳下去的话一定能翻腾二周半转体三周半以完美的倒栽葱姿势入地」
「没事的老师。您嘘嘘的时候我啥都没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声悲啼油然而生,满溢而出,宛若婴儿初啼,在颚骨回荡。抱着脑袋咯吱咯吱地扭着。咯吱咯吱地扭着。咯吱咯吱!根本不敢正眼看学生的脸。被户川同学,把内裤,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唔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咿咿叽咿咿咿咿咿叽叽!
吧唧一响。
大脑超负荷运转到了临界点,反而心如止水。身体不由自主向右倾斜。
有气无力地撑开眼皮子把眼珠子转向脚边瞅了一瞅,右边的小腿上已经淤青一片了,青得像一片深海。而且还不止一个,放眼望去至少有两三个暗礁。
我释然了。
或许这是我出生以来二十余载里,第一次能做到心无旁骛、毕恭毕敬地下跪磕头。
「真的很对不起!」
「没事啦没事啦,对了对了,哭着鼻子撒着娇的老师,真的好可爱呢」
嘿嘿——我的学生挂着暖洋洋的笑容,帮我打着圆场。
「我真的不活了」
「不许啦。还有还有,要不先把内裤穿上吧」
「啊啊……讨厌………………啊啊」
丢脸程度已经超出我的语文水平了。
泪眼汪汪地接过洗净了的内裤,重新穿好。我这人啊,居然连内裤都让学生来洗了吗。弯下腰时有种想吐的冲动,相当难受。下半身不再凉飕飕后,我不情不愿地转过身,一副快要哭出来了的样子,而户川同学却收回了笑容,定成了一尊雕像,她这反应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就这么盯我盯得出神。
「户川同学?」
「啊……嗯——嗯,没事没事。噢,我们去楼下聊吧」
随即又盈盈一笑,快步走出房间。总觉得哪里有些反常,但我也没心思去深究了。我也走出房间,喉咙响着《我〇世界》里的僵尸呻吟声,脚步如履薄冰。自不用说,面前的过道我见都没见过。虽然之前来过她家,但没见过二楼长啥样。好想死。下楼时的脚步飘得像在梦游,这都没能摔下来怕不是菩萨显灵了。好想死。
下楼一看还真是户川同学的家。阳光下的我,心花怒放:哇~瞒着老公在别人家里过夜了~,哇~。换句话说,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好想死。这辈子从来就没这么失态过。什么什么,酒喝多了就在学生家里过夜,还让学生帮忙把尿?放到昨天,这里面的任何一个字我都难以置信,而在今早,这些事迹排排站向我挨个问好。
「啊嘿嘿嘿嘿嘿嘿嘿」
「好可怕……」
只能抬头挺胸笑一笑了。不笑的话,这现实足以把我的心给压死。
客厅里有一位生活不能自理的垃圾教师,和一位笑靥如花的女高中生,两人夹着被炉桌,相对而坐。这么可爱的学生,我理应成为她学业和人生上的榜样,结果却给她展示了社会的秽物。
「对不起,老师我是个垃圾废物」
「……老师,您也没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呀」
做了。
「去夜总会喝得昏迷不醒还被学生照顾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去……头好痛……」
在各种意义上各种角度上都脑壳生疼。该怎么和老公解释啊。和衣而眠,然后衣服皱成一坨,这鬼样子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披头散发像个野人,头发都翘到脸上了,但我连梳头的劲儿也提不起来。才刚起床,却已经筋疲力尽了。
「户川同学,夜总会烂透了,你千万别去啊」
「看到老师您这样子,我不信也得信了」
「不对,不是夜总会烂,是我这人烂……」
头大。丢人丢大发了,眼泪水不争气地直往下掉。这眼泪没人会稀罕,所以自己抬手用力一抹。户川同学笑得有些尴尬,估计是因为一大早就让她看到大人哭哭啼啼吧。
「老师,这种事情也常有的啦」
「常有吗!?真的是谁都会有吗!?」
上个厕所还要学生帮忙脱内裤的老师真的满大街都是吗!?
「对不起,好像没有」
她把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她是对的,她毫无疑问是对的。
她或许在想:这人连厕所都没法自己上,竟然也能当教师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师,您从刚才开始就好吓人啊」
「对不起……」
脑子清醒却浑身无力,一头栽向桌子。桌子冰冰凉凉,贴得脸颊很是舒服。
脑袋疼得像是被人砸了天灵盖。倒不如砸个稀巴烂,这样就一了百了。
「……喝醉了也没办法,对吧?」
她安慰我,或许是对我这个没人要的垃圾窝囊废看不下去了。
是啊是啊——可我明明想要附和,却没法向泪之幕的另一侧寻求逃避。
或许正是因为我的这一点,才会被别人评价为「天生一本正经」吧。
我撑着桌子,抬起头。至少要把这个给讲清楚。
「就算喝醉了,自己没有的东西也是变不出来的」
「唉?」
「正因如此,哪怕没有意识……可自己干出来的每一件事、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也全都出于我的本意」
自己没有的,那么不管在什么条件下都不会发生。
我没法把酒精当作借口,以此来逃之夭夭。
「……喔~」
她附和了一声,拖着长音,长得耐人寻味。
之后她笑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在这当中,我的种种丑态究竟占了多少篇幅呢,光是想象一下就能让我的玻璃心碎一地了。
「所以啊……我真就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没用大人啊」
那时的我,真的哭着说自己一个人没法嘘嘘了啊。连嘘嘘都不会,咋不干脆就当场憋死算了啊。刚刚才说无路可逃,可我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想管啦能不能让我夹着尾巴跑路啊。
万念俱灰之时抬了抬眼皮子,看到蓝色的沙发上有条毯子。她是睡在那儿的吧。
把床让给了我这个醉鬼。
「其实把我这堆废渣直接摊地上就行了嘛」
「因为您说『床借我一下』,我就说『请请请』」
「这也太渣了……」
你谁啊你。原来是我啊。她也真是的,就不该这么老实地把床让给我。这孩子的心也太善了吧。
「把我扔院子里就行了嘛。院子挺合适的。去院子吧。我们边埋边聊」
「老师,您能来这儿……其实我还挺开心的喔」
「家里被丢进来一坨会说话的垃圾居然还能开心吗!?」
你是圣人吗?不对,与其说是圣人倒更像是朵奇葩之类的。
「好了啦,别再说什么垃不垃圾了……我不想听见老师您被说成这样」
看她眉头紧锁,我的宿醉劲儿也立马被吓没了。
「哪怕自己骂自己也不行。老师,您在我心目中是很了不起的……可了不起了,所以——」
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的部分被她给咽了回去,似乎是觉得就这么说出来会显得很浪费。可就算没说出口,她那柔美之声也足以道出柔情。
「是我不好」
「想道歉的话,就不要再说这些了。……好不好?」
户川同学的谆谆教诲,让我觉得她才是老师。但要是有我这么个醉鬼当学生,那她也是倒了大霉吧。所以说,我还没资格当她的学生啊,心灰意冷了。
估计脑袋里的酒精还没抖干净吧。
「对了,空姐她有和我说起过。说您喝醉之后,还一个劲儿地聊我的事」
「……你的事?」
「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啊……」
我这话说的,听着像是要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啊,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我对户川同学的了解也没那么深啊,不至于能让我聊个没完没了,我也纳闷自己到底说了些啥。从我在她家的撒野程度来类推,恐怕当时说的大概率都是些会被天打雷劈的。一边气自己居然忘了个干净,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同时又有些后怕,认为或许还是不要想起来比较好。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在我脑子里并驾齐驱。
「除了这些,我还干了哪些事啊……比如坏事或者怪事啥的?没遭罪吧?」
我也不是要破罐子破摔,但还是知道个明白比较好,所以就问她了。
「唔~」
「呃,看样子还真有啊……」
我的心渐渐被阴霾笼罩,眼皮子都要耷拉下来了。
「没事没事,我没觉得遭罪啦」
「你骗人,肯定在骗人嘛」
捶胸顿足无理取闹,仿佛智力退化到了婴幼儿时期。脑袋唰啦一下垂了下来,像是在用脑门拍钉子,而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被她桌底下的脚尖给吸走了。正巧我现在全身乏力,索性就盯着不动了。
「老师?」
「唔,我才发现……你还给脚趾做了美甲啊」
被炉桌下的阴影里,她的趾甲闪烁着黯淡的光芒。经我这么一提,她把脚从桌下抬了出来,让我能瞧个仔细。趾甲涂成了深蓝色,这光泽让我有些着迷。这么一看还确实挺好看的。
「给手指做美甲我还能理解,但看到脚趾的机会不多,我觉得意义不大啊」
可能是我不怎么穿凉鞋吧,所以才理解不了。
嘿嘿——她笑得舒畅,把脚往下啪地一搁。然后顺势把身子从桌上探了过来,凑到我跟前,盯着我的脸。
「老师,刚才不就给您看了嘛」
短短一句话,足以诠释打扮的意义。
某种液体从胸口一路飙升,味道与酒大相径庭,却又让我醉了一遍。
「有、有道理啊」
我怕酒气太熏,于是抽开身。后仰着身子时,思绪在重力的作用下流向后脑勺,啊,想到我还有个老公。对了,手机。我一把将手机从包里扯出,战战兢兢地打开一看,老公压根就没联系我。……吔?这反而让我不淡定了。我都彻夜未归了,他也不多问一句?难道他是这种人吗?
虽然刚才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算是落地了,但现在又悬上去了一块。
先收拾下东西吧,总之得先回趟家。正在忙着收拾之时,我感到有股视线刺着,于是抬起头。
户川同学看着我,又露出了寂寞的神色。
「……我得回去和老公解释一下,不然会很担心」
「……喔」
我晃了晃还在宿醉中的脑袋,拎着包站起身。再怎么说,也没时间能让我继续磨蹭下去了。要是老公起了疑心,就不方便了…………不方便?是指什么不方便啊。
我那笨脑袋里挖出来的,究竟是胡思乱想还是真心实意呢,可我还没来得及品出个所以然,就发现户川同学已离我近在咫尺。她赶在我吓傻之前,把鼻子贴了过来。
她先是面无波澜,然后呜哇一声,脸拧成了一团。
「一股酒味」
「我再也不碰一滴酒了」
趁着我发誓的时候,她又贴了过来,嗅了嗅我的味道。
「还有就是,有我的味道呢」
一语道破,像根针扎进我的心脏。
「……有吗?」
她「哼哼」了一声,岔开话题,我也只好「唔嘿嘿嘿」,满脸堆笑。
在她把我送到玄关后,我深深地、久久地鞠了一躬。
「这次真的太麻烦你了」
我不配做人的情节已经被她欣赏了个够。
即便如此还是希望她大发慈悲,让我下周还能继续以教师的身份站上讲台。
怀揣着这些想法,我向她鞠了躬。
「老师」
这声唤得可真甜,让我不自觉缓缓抬起头,就像对东升的旭日行注目礼。
「出门在外要当心哦」(注:原文为「行ってらっしゃい」,可直译为「路上小心」等,但这句话往往是用于关系亲密的人,比如即将出门的家人。因为这句话的含义并不仅仅只是「路上小心」,往往还希望对方在出门办完事后「平安归来」、「尽早归来」,回到自己的身边)
她为什么选了这句话来道别,这让我大惑不解。
「打扰了……?」
她见我摸不着头脑,于是朝我笑了笑,笑容里夹杂着些许寂寞。
身子骨快被各种担子压垮了,稍一松懈就要打个趔趄,而我就这么告别了户川家。一出门就是大马路,我的视线跟着路上飞驰的汽车一起奔向太阳,然后眼睛被太阳刺得生疼。阳光被擦得铮亮,似乎是在没什么戏分的梅雨时节里养足了精蓄足了锐。
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血管里奔腾着焦虑和落寞,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丧失感吗。我微微抬起头,但下巴却脱了节,于是嘴巴就这么一开。然后,声似诅咒,飞流直下。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敲敲下巴。拍拍脸颊。咬紧牙关,忍着咣当咣当震个不停的头痛。
「老师,您别吓我啊」
喀啦一声,她把门一开,然后淡淡撂下这句话。
「非常不好意思」
看来不能随随便便大呼小叫。
托了各种疼痛的福,化成一滩的意识终于被关回了名为现实的笼子里。今天是周六,是梅雨季里的晴天,昨天在学生家里过夜,老公没联系我,我是嘘嘘。妥了。
事态勉强还在可控范围内,就把头痛当作纪念品带回家吧。
迈开步子,飘在自己身上的酒气涌进了鼻腔。以及,酒味之中,还带着清香。这应该就是,户川同学的味道吧。
捧起一缕,细细嗅着。
这可是别人家被子上的味道,结果却粘我身上了,还第二天早上才回家。
我干笑着,如果我是男人的话,绝对会被怀疑出轨了吧。
「朋友说有个好地方要不要去然后到那一看发现是家夜总会可来都来了不如先喝为敬结果喝到断片被抬到学生家里躺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老公默默听完我的解释后,把内容概括了一遍。
「就是这么一回事」
「呃……这也太抽象了吧」
从他的语气里,我听不出他到底是无语呢,还是钦佩呢,或者是挖苦呢。但不管是哪种,他现在是目瞪口呆。换位思考,如果老公夜不归宿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叽咕叽咕,胃袋和脑袋又沉又疼,像是被念了紧箍咒。
「对不起」
「呃,人没事就好。主要是早上往卧室里看了眼就没看到人影,也没个联络」
「我错了」
「原谅我吧」
怎么变成他先开口道歉了啊。不过仔细一看,老公眉头紧皱,他似乎也头痛欲裂。
「看起来,你那边也被折腾得挺惨啊」
「嗯……其实昨晚我这里也玩得挺嗨,虽然没你嗨……」
老公愁眉苦脸的样子都能当作表情包了,可见其宿醉到了何种级别。这对夫妻真的绝了。
「坐上电车的时候还有意识,可到站后就恍恍惚惚了」
「哇,这也太危险了啊」
都快和我差不多了。
「所以,昨晚就没发现你不在。『啊,你已经睡了吧,那我也休息吧』,然后倒头就睡」
「难怪啊……」
这下弄清了为什么没联系我。
「话说你这嗨得也太放肆啊,这种情况会被学校追究吗」
「不好说……要是被知道了估计挺麻烦的」
真到了那一步我也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了。
「留你过夜的学生,不是男孩子吧?」
「不是不是。是女孩子」
「那就好」,老公舒了一口气。他对此没有任何疑问,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似乎就压根没去考虑我会不会对女孩子出手。
……虽然,我肯定不会出手的。
「不过,大半夜的,真亏她们家愿意放你进来啊」
「嗯,那孩子的家啊……怎么说呢,有点复杂」
我含糊了两句,毕竟随随便便把学生的家事给抖出来也不太妥当,哪怕对象是老公。
「满身酒气的你还挺新鲜的啊」
味道的话题让我内心有点动摇。他是不是已经注意到了,藏在酒臭下面的另一种味道呢?
我下意识动了动鼻子,似乎已经能分辨出这股味道了,看来是有些闻惯了吧。
「对了,还有件事想问一下」
「什么?」
「那个……夜总会是长啥样的?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老公刻意压低了声音,明明在场的就只有我俩,还说啥悄悄话啊。弄得我啼笑皆非。
「那儿的女孩子可温柔了,非常下酒」
「梦寐以求的地方啊!和我的酒局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看着眉飞色舞的老公,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得说明白。
「那啥,虽然我可能没啥资格来说……但夜总会不行,这地方不能去」
恐怕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恐怖的是,我至今不知道在夜总会烂醉之后究竟还干了些什么。虽然我不认为还会有比在户川同学家的行径更出格的了,可要是真有的话就等着社会性死亡吧。
「果然很贵吧?突然想到,你喝了这么多居然还付得起啊」
「这倒是提醒我了……后来,是怎么结账的啊?」
我都没检查包里的钱包到底还在不在。现在再检查也已经晚了,不过看到钱包尚在之后,我如释重负。清点了一下里面的钱,似乎分文未少。
看来星小姐替我付了啊。这样的话之后得把钱还她。
「总之,就当作一场大冒险吧」
「从天堂一路坠到十八层地狱,沿途全都让我看了个遍」
老公似笑非笑,但我说的这些全是肺腑之言。地狱。如果那都不是地狱,还能是个啥啊。而对我无微不至的户川同学,既是救赎,也是痛苦。
「去洗个澡再补会儿觉吧。总之,幸好人没事」
老公给此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我这就去」,我站起身,喉咙里响着僵尸叫声。
「泡澡的时候别睡着了,当心沉浴缸里哦~」
「唔咿」
关于老公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因此轻了几分的脑袋咕噜咕噜地摇着,头痛和反胃再次集结,让我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抬起步子。
站在浴室前的洗脸台前总算感觉到,从梦境迈向噩梦的时光终于结束了。有气无力地脱着衣服,正当我的手指头勾起内裤时突然触景生情,两眼一黑。
看着一丝不挂的自己在镜中头发凌乱、满脸疲惫,我两腿一软。
「呜呜呜呜呜」
我一手拿着被学生洗过的内裤,呻吟着,呜咽着。
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的这份人生艰辛,似乎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啊。
虽然也有「等到周一学校见」这个选项,但我终归还是坐不住了。
荒废了几乎整整一个休息日之后,身板子里里外外总算是缓过来了,可以正常行动了。
作为代价,心里沉甸甸的,重得无法忽视。
「要我陪你去吗?」
「不了,没事的。真的,让我自己去吧」
毕竟害怕厕所那事儿被老公知道,所以我拒绝得委婉又坚决。
不对,别说是老公了,全人类都不准知道。要是可能的话,最好户川同学也能忘个干净。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嘛。反倒是户川同学,说不定以后她一看到我这张脸,心里想的就是「嘘嘘老师」,一想到这些我还不如找个地方跳跳下去死了算了。
而我在周日上午出门,就是为了向这位户川同学再次道谢兼赔罪。
但,在此之前,先在房间里贴了一张警示。
『戒酒』
「希望我有一具沾了酒就会死的身体」
最好是一沾酒就爆炸。一不做二不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连料酒也一并当作爆炸物吧。怀着坚定的信念,我毅然提笔。我把它贴在了化妆台边,这样晚上睡觉时也能印在眼里。可一看到它,就会勾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最后只会让我郁郁寡欢到处打滚吧。
「………………警钟还是在心中长鸣吧」
出门前我又把它撕了下来。
我没和户川同学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她完全有可能不在家。明知如此,却不回头。因为她又不可能来我家嘛。
虽说是去赔罪的,但一想到要去见她,心头就会一紧。
步幅和步速击碎了所有的狡辩,让我对此坚信不疑。
陷进去了,向着户川凛。不顾脚下,勇往直前。
不经意间,砖块摇摇欲坠,一块,两块。
啪嗒啪嗒,渐渐瓦解。
走到户川同学家后,担忧变成了现实。按了门铃也没反应。在外面等她也不现实,都不知道要过几小时她才会回来。该怎么办呢,我抬头问了问太阳。它的热度一如既往,且与日俱增。太阳永不会变,哪怕世界毁灭。
真是悠然自在啊。
这让我挺羡慕的,我也想当一名超凡脱俗,却又平平无奇的教师。
嘘嘘老师。
「呼…………呼」
抱着脑袋黯然神伤的同时又恨不得绕场狂奔几圈外加一路哀嚎,以及,莫非这些是要从此伴我一生了吗?人生没有后悔药,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反正我已经不会在别人家门口大呼小叫了,不如去车站那边碰碰运气吧。
要是学生们想周末出去逛逛,多半会去那边乘电车吧。不管怎么说,车站周边是活动半径的中心。多走几步路总没坏处,哪怕当作酒醒之后的复健也好。
一路上,我搜寻着户川同学的身影,无论是迎面走来的还是马路对面的都不放过。
这下我明白为什么很少碰见以前的朋友了,哪怕都住在本地。因为没兴趣,不关心。
兴趣和关心,或许是相遇的催化剂。
到车站了。时钟台附近漫步着几只鸽子,混迹在人群里。车站周边的鸽子已经习惯了与人相处,逃也不逃。照这样下去,我是不是也能习惯痛苦,逐渐麻木呢?真想快点适应。最好在两秒钟以内。(注:「时钟台」位于镰仓车站西口广场,呈塔状,高约数米,上有时钟)
我抬起阴云密布的脸,一股香甜味扑鼻而来。是从进站口附近的摊位那儿飘过来的。那儿有家小店在卖熊猫形状的点心,走过能闻到一股焦糖香味。一边嗅着香味,一边扫两眼人群看看能不能发现户川同学的身影。外国旅游团,准备碰头的年轻人,出来玩的小学生们。这座城镇孕育着芸芸众生,年龄、出身各不相同。我离开车站,去不远处的主干道那里看看。(注:这家小店为「花神乐 パンダ焼き 镰仓店」,即「花神乐 熊猫烧 镰仓店」,制作销售的点心是以小麦粉、牛奶、鸡蛋、砂糖材料等制成外皮,并包裹豆沙、蛋奶酱、巧克力、焦糖、甜薯等馅料,类似于熊猫形状的今川烧或鲷鱼烧)
路上那些边走边吃的人,一看就是游客。本地人都知道这附近盘旋着不少黑鸢,在天上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抢了食物就跑。它们有够古灵精怪的,抢食物那叫一个快准狠。还会把碍事的包装袋随地乱丢。(注:黑鸢是鹰科鸢属的中型猛禽)
这座城镇的鸟真多。或许是环境适合鸟类生存吧。
才走了这么点路,也不指望能遇到户川同学。这我再清楚不过了。虽然清楚,可是……心里还是在期待着,或许能见到她。人啊,会因为这一点盼头,而怦然心动。
这种时候,没留联系方式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但我们也没啥理由互加联系人啊。虽然,最近和她贴得有些近,可那孩子是我的学生,是未成年人,是女高中生。而我,仅仅只是个班主任。
甚至都不是朋友。但也没法只把她定义为我的学生,总之这关系老复杂了。
身为教师,周末还在寻觅学生的踪影,这已经越界了吧。
再沉稳一点吧。我俩该碰面的地方,是在学校里、教室里。
上课时见一面也就足够了。
真正的教师,不就是这样的吗。
如此这般,我试图让意识镇定下来,但它却因为某些原因而拒不执行。
有个声音,撼动了冷静与客观。
「老师?」
正当我走到蔬菜联卖所前,忽然间,淡淡的蔬菜味里响起了户川同学的声音。是从红绿灯那儿传来的。我眼珠子跟着转了过去,随后就被固定死了角度,直勾勾地盯着下方,在干涩和冲击中煎熬着。(注:「联卖所」指的是镰仓车站旁的「镰仓市农协连即売所」,即「镰仓市农协联直销市场」,主营农产品销售)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休闲打扮,之前只见过她在家不修边幅的一面。
我先是被伸在蓝色短裤外面的大长腿给夺走眼球,然后立刻抬起头。(注:原文为「ショートパンツ」,即「short pants」,一般指长度较短的外裤,而非内裤)
「中午好」,这声招呼打得略显生硬,手指也似弯非弯地动了动。和她同行的学生也是我们班的。
「啊,这不是莓酪丝嘛」(注:原文为「いちせん」,是对「莓原老师」的昵称「莓老师」的再次简化,相当于昵称的昵称)
这位女孩子反应慢了半拍,用流传于学生间的外号来称呼我。
「好歹,我也是个老师……算了,反正是在校外」
本来想纠正称呼方式,但又觉得无伤大雅。我不太能坚守所谓的教师立场。可能是我身为教师的自觉还不足吧。也可能是因为,我心虚。
「叫莓酪丝的话会显得年轻嘛。要和我们一起去玩不?」
这位插科打诨的是佐竹同学,她和户川同学在班里也很要好。
「多谢好意。出来玩是该开开心心的,可是别太晚回家喔」
「莓酪丝,您这是把我们当小学生了吧?」
佐竹同学轻轻摆了摆手,笑得快活。我回过头,瞥了户川同学一眼。总算是碰见她了,但她在和朋友们玩,我也不好意思硬挤进去。
我向户川同学轻轻点了点头,意思是「今天就这么算了吧」。
可她似乎无视了顺理成章的告别环节,朝我这里靠了过来。如此自然,如此大胆,差点把我给吓得人仰马翻。这位个子比我高的学生像鸽子一样毫无戒备地凑过来,在我耳边轻语。
「在联卖所那边等我」
她自作主张地安排好行程后,又立刻回到朋友那边去了。我摸了摸被声音抚过的耳垂,目送着三人叽叽喳喳地远去。
等我。
她应该还会回来吧。她玩得正开心,这真的妥当吗?即便我有着这些顾虑也还是向联卖所走去,仿佛被施加了无条件服从之类的咒语。蔬菜的气味,闻起来比刚才要更浓重。
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碰面真的妥当吗。
倒也没啥见不得人的就是了。……不对,还真有。去逛过夜总会。
但抛开这个不谈,我俩就只是普通的女高中生和她的班主任。我们俩,就仅此而已啊。
「仅此而已」
脖子紧绷,声音冰冷。谁会把那份笨拙看作真实呢?
联卖所。虽然正式名称不叫这个,但大家都这么叫。这是集中销售当地蔬菜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人把它当作碰面地点吧。我杵在白色招牌的边上,和停放着的自行车们融为一体,就这么等着户川同学。
我意识到,最近遇上户川同学的机会有点多。这并非偶然,而是基于「想要找到她」的意志,对此进行精密操作并将其优化之后,自然而然会获得的概率。人的意志,说不定能稍稍改变命运的航向。
「老师」
仅凭这一声称呼,我就能立刻分辨出对方是谁。
户川同学已经和朋友们别过,一个人回到了我这里。
「………………………………………」
才靠近了一点,心里的水位就上涨到能把我淹死的高度了。
尽管这种想法是身为教师的我不应该有的。
她和其他的女高中生相比,也要可爱许多。可爱。想了两遍,差点忍不住要点点头了。这也太不得了了吧?户川同学,这也太不得了了吧?——我都快失去语言能力了。迎面被她的可爱给洗礼了一遍,词汇量都被洗干净了。我可是负责现代国语的教师啊,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意识飘飘然,轻得像泡沫塑料。休闲打扮的户川同学,简直是不得了的二次方。
身穿校服时埋没在其他学生里的楚楚动人,如今在休闲打扮时火力全开。
不对,穿校服也很不错。这个「也」是什么意思啊。
「不要紧吗?你是在和朋友们玩啊」
表面上总算还是把对话给继续下去了。心里则是被「不得了」给填满了。
「嗯~反正随时都能和小佐她们一起玩……倒不如说——」(注:原文为「さっちゃん」,指的可能是「佐竹」的昵称,即「小佐」)
我从自行车停放点里向前迈了一步,而户川同学也站到我的身旁。然后,她看向我。
「我更想和老师一起」
这孩子也太会了吧。手像是被火给烫了一样,扑棱扑棱地扇着风。
「老师您才是不要紧吗?会不会耽误您办事?」
「事情的话……现在,正在办」
「嗯嗯?」
「我是来见你的」
这次轮到她被火烧了,只见她用手捂着脸。
「我?……真的吗?」
过了会儿,我才意识到这句话到底有多容易引起误会。
不过,来见她也是个事实,所以该说算不算误会……应该,也不算吧。
「看来,我是被搭讪了啊~」
「才怪。是昨天的事……方便的话,要不到你家里再说?」
「好呀~」
她爽快地答应了,走起路来手臂摆个不停,摆得和她的心情一样欢快。
「可以吗?」
「哎,不是您说有事找我的嘛」
「主要是,我怕你不太愿意呆在家里」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这或许不是教师能随便提起的吧。
「嗯~大概~大概吧~?」
她说得模棱两可,笑容也时阴时晴。然后,在我道歉之前,她继续开口。
「不过和您一起的话,回家也行。好啦,走吧」
她的手伸了过来,缠上了我的手,就这么牵着。户川同学的手掌更大,手指也更长。所以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制伏了。和之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可现在是白天,是星期天,是在车站前。无数双眼睛盯着,搞不好还会像刚才那样被学生们目击。
「老师,需要这个吗?」
她从包里取出一副墨镜。是让我乔装打扮吗?再不济也能有点心理安慰作用吧,于是我接过墨镜戴上试试。剥离了光线,整个世界都冷清了几分。
「喔,很适合您啊。有点像个大人了」
「有点……?」
平常我在她眼里,到底有几分像大人啊。比「有点」的级别更低……极少?
以及,这副墨镜究竟能让我从世界上淡去个几分呢。
户川同学和我,在旁人眼里,在陌生人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形象啊。
我不知道,只能回握住她的手。
「对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您穿便装」
「哎,啊……对哦」
我基本没在周末里碰上过学生。就更别提自个儿主动来见学生了。
想了想自己的学生时代,难得过个周末还碰上老师的话,多半只会败了兴头。
但她低头看我时的神情,似乎很是欢喜。
「老师,您好像喜欢白色啊」
「这是因为……它很白?」
是在说上衣吗。其实,我还是喜欢蓝色。
「老师您穿得不怎么暴露,这很有您的风格啊」
「毕竟我也不年轻了啊」
已经过了像她这样在街上秀美腿的年纪了。
现在则是和学生手牵着手,一起走在街上。……咋回事呢?
「硬要说的话,可能我还是更喜欢您平常穿的正装」
「哈哈……」
被她这么说,作为一名教师还是比较开心……的吧?
「啊,不过我更喜欢您把头发放下来的样子。简直就是变了个人」
「是吗……?」
「头发扎起来会给人一种老师的气质」
「那放下来的话……?」
「女人」
直白的回答,让人心脏一悸。
简短的单词,让人浮想联翩。
「您严肃的时候,给人的印象就只是个老师,不会有其他想法。但如果稍微随便一点,就会让人觉得『喔,原来老师也是个普通的女人啊』」
总感觉她里有话,可能是我心邪吧。
女人——这个措辞,像是扎过来一根钉子,再锤了个紧实。
「……既然如此,那我得好好努力,维护我的老师形象呢」
根本掩盖不住声音里的慌乱。心脏像是提到嗓子眼那儿去了,扑通扑通的,好不安分。
「加油哦,老师」
她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予我鼓励,又恰如,予我蛊惑。
甚至,打个比方就是……笑容可掬地看着我做无用功。
她的喜悦,流露在我俩摇晃的手臂里。
在旁人眼里,我俩肯定不是师生吧。
像是差了几岁的姐妹,或者是差了几岁的朋友。算了,别提岁数了,想想就烦。
我看向手牵着的那边。
这位个头比我高的学生,正笑得开心。
她小我10岁,身高就算保守估计也比我高了5厘米以上……学号是,21号。
她是我的学生。是个小孩子,就读的学校是我就职的高中。但从外表上来看,已经至少是半个大人了。
一旦意识到这些数字,也就发现了我俩之间的那堵墙也绝非不可逾越啊。
是她让我发现的。
一路上她生龙活虎,而我跟在边上,也看了她一路。
这副墨镜真的立大功了。因为能隐藏我的视线。我的目光,被她那欢快的脚步给吸得死死的。对一双玉足的羡慕之情,以及种种……无法名状的感情像是一个个气泡,浮在心上。其中一个实在是太过露骨,让我怀疑脑子是不是秀逗了,羞死人了。
在街上一波三折之后,最终还是达成了最初的目的,回到了户川同学家。手还是一直牵着,正当我踌躇着到底要握到什么时候,她唰地一下抽开手,开始脱鞋。老实说,我有点庆幸。因为我实在是找不到主动松手的时机。
「打扰了」
「家里又没人啦」
「是在对你说」
「……这样啊」
她先进了家门,然后欢迎我。
「老师,欢迎您」
这孩子的笑容像是没有一丁点儿戒心,让我联想起了那时候的偶像握手会。
「啊,墨镜。多谢了」
我摘下墨镜递了过去,她顺手把它戴上了。
「如何?」
她把手指抵在墨镜边,向我展示着。抬头一看,只见墨镜遮住了她那惹人怜爱的水灵眼眸,再加上高个子和好身材,仿佛逆转了年龄差。
现在的她,和穿着校服上学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哪怕是在大街上隔了老远,我也能一眼认出她。
「看起来超像大人」
「大人啊……然也,然也」
为啥说文言文啊?她把墨镜挪到头顶,又换了另一幅形象,走的是阳光活泼路线。她是不是有好几张面孔啊?无论看到哪一张,我的心里都会卷起一阵名为「不得了」的狂风。
「进来聊一会儿吧。啊,您的正事就放到最后再说吧」
「最后?」
「因为啊,您说完正事就要回去了吧」
仿佛在说不想让我回去,这让我也……不好受。
带我走进客厅后,她把包一放,然后扑进沙发。接着,砰砰砰,她笑眯眯地拍了拍邻座。是想让我坐到她身边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应邀。一坐下来,她就又握住了我的手,像是在延续着日常。
这距离,这牵手,这表情,简直像是结成了特殊关系……这是把我这个教师逼上穷途末路了啊。和外面不同,在这里又没人会看到,按道理来说哪怕牵得明目张胆也没关系啊。
但有别于恐惧的某种东西,正在对我的心穷追不舍。
话说回来……这合适吗。在学生家里,和学生牵手,与学生独处。
潮水之味,弥漫在街头巷尾,却进不了这个家。
「老师,您的手也比我小呀」
「呜」
她还强调了「也」这个字。
「反正和你相比,我就是个小不点嘛」
「您很纠结这个吗?」
「其实也没有啦。对了,你有多高来着?」
目测的话,我俩的身高差应该不超过10厘米。但从仰视的角度来看,估计也接近这个数了吧。
「我记得,今年春天量出来是168哦」
「喔……果然有这么高啊」
这差距不小啊,我连有没有160都还不确定。更别提她才这个岁数,很可能还会继续长个子。一抬头就看到她的脸,在极近距离对上了眼。
这不是师生之间该有的距离。
僵硬,红晕,兴奋。
她的美貌化为纯粹的暴力,把我打得体无完肤。迄今为止我也当了多年教师。我和小孩子接触的机会比普通人要多,但说实话,就没遇到能让我大呼美少女的。明明之前还没意识到这个,如今已经,看入了迷。
我可能病了,会把原本就已足够美丽的事物,在眼里进一步润色。
而我明白,符合这种症状的病名,只有一个。
「老师?」
户川同学一头雾水,可能是因为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吧。我把心里浮现的病名,用无数条黑线抹去。
「说起来,我好像被叫成莓酪丝了啊」
我换了个话题来蒙混过去。于是就想到了刚才学生们脱口而出的称呼。
莓原老师,简称莓酪丝。
「嗯。大家都这么叫嘛」
「我还以为会直接喊我姓名,没想到不但保留了称谓,听着还挺亲切的啊」
「没人会直接喊您名字的啦。因为『莓原』念起来太长了嘛」(注:「莓原」在日语里的读法是「いちごはら」,共有5个音节,并且这么叫会很不礼貌,因为没在后面加上「老师」二字,如果加上的话念起来更长。而「莓酪丝」在日语里的读法是「いちせん」,不但保留了「老师」这个称谓——尽管是简称,但显得较为礼貌,而且只有4个音节,念起来较短)
「好吧……」
其实我无所谓别人怎么叫我,但也正因如此,才会缺少威严感吧。
「不过我可不会叫您莓酪丝呢」
「这样吗?」
「和其他人用同一种称呼的话,总有点不太舒服」
户川同学撅起了嘴。这小心思明摆着就是瞄着「特别」去的啊,让我脖颈之上有如火烤。
经历了丧失记忆的那晚后,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她又多了一层柔美,惹人怜爱。拉近距离之后,不但没有让我产生抗拒感,而牵着的手还让我产生了强烈的情感。
就算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可仍会化为经验,以此留存。那一晚,我到底得到了什么啊。
我目前为止掌握的信息,基本只有在厕所里绊了一跤哇哇大哭,现在想想也会鼻子一酸。
「我今天来,是因为……之前让你费了不少心……所以来正式道个谢」
「喔~」
她的反应让我捉摸不透。只见她看着远处,笑得暧昧。
「真的非常感谢,同时也非常抱歉」
「嗯。是~啊,我很高兴能听到这两句话」
她说的话,也让我琢磨不透。我意识到,那一晚在她眼里和在我眼里,有着不小的差别。
这也正常。毕竟我一丁点儿都记不得了。
我只能把他人所言当作真相。而现在,先把其中一个真相给埋了吧。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是作为教师的,而是作为我自己的」
「嗯~?」
我嘿嘿笑着从沙发上起身,然后朝她膝盖一弯,跪得惨不忍睹。全程依旧牵着手。
仅仅一天,就让我对这个动作习以为常了。
「求求你对厕所那件事保密!」
深深俯首,苦苦哀求。然后,头顶上洒下来一阵笑声。
「这做法倒也很符合老师的性子呢」
她也从沙发上下来,把我扶正。
「和谁都不会说的啦。这是您和我两个人的秘密」
她微笑着,把我的手牵到和脸齐平的高度。
「告诉别人的话,就太浪费了嘛」
这句话,让我背后一阵酥麻。
这种感觉,像是她用看不见的牙齿在我皮肤上印了一道。
我俩手拉着手,又重新坐回了沙发。这下又挨得更近了,肩膀都要贴上去了。
这可不是和学生之间该有的距离。这距离,要更加亲近,无比紧密。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说这话,但……这种距离感,简直就是爱的温床啊。
当然,就算是爱,也分为很多种。
博爱,友爱,保护欲,母性……以及,性爱。
她对我的感受,尚未被贴上标签。无论是我还是她,都故意这么做。但从种类上来看,我对她的,也肯定是同一种感受。
「其实,我是先来了这儿一趟。看你不在,就去车站这边转了转……能碰上说明运气挺好」
真的好吗?我低头看了看牵着的手。户川同学的手,盖住了我的结婚戒指。明明都没和老公牵手,可这孩子,一有机会就朝我的手摸过来。
并且,一旦意识到脱我内裤的就是这只手,心里就满是疙瘩和毛躁。从比例上来说,疙瘩占了一个亿,毛躁在六百万上下。
「啊,您还来过这儿呀。虽然是碰巧遇上的,原来是这样啊……」
一瞬间,她像是神游到了千里之外,但又很快回过神来,眼里闪着光芒。
「这样吧老师,您把手机号码报我。还有L〇NE也加个好友呗」(注:指「LINE」,一种海外常用的社交软件)
她迫不及待地向我提议。
「能联系的话就不会空跑一趟了嘛」
她说的都是最优解,但是,对于我的立场而言,这些都是无法接受的。
不过,我们在物理状态上依然是手牵着手,都这样了还打算拒绝的话,那多少有些滑稽。
「和学生交换联系方式的话,这实在是……」
和学生通过社交软件交流是明令禁止的。毕竟,与学生私下交流而引发的问题不在少数。教师和学生都是人类,只不过在岁数上有些差距罢了,一旦交流频繁,难免会导致各种情感升温。
没错,这简直就是——我如今的所作所为。
「为什么?」
「对个别学生偏心的话……」
「您不想吗?」
从她那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上看,她似乎是觉得「不想才有鬼」。
咣,脑门被疑问给砸了个正着。
是不想偏心吗?其实我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疑问。从一开始,我就认为这是无法容忍的。毫无疑问,这是正确的。身为教师则必须如此。
但是,能否容忍,是属于规则问题。这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而非我的感情问题。
所以,先把这些统统抛开,我倒是要问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是想偏心吗?还是不想呢?
是想给户川凛特殊待遇吗?
而在得出结论之前,我迄今为止的行动已先阐明了一切。
「噢,对了老师,干脆就作为厕所那件事的封口费……」
「户川同学。你这是,趁火打劫」
我不希望把这些东西带进我俩的关系里。
我讨厌用交易来维系关系。硬要说的话,陪她玩接球换取晚上不溜达也算是一种交易,但我还是觉得,这和用把柄来要挟别人有本质上的区别,对此非常抵触。所以,我说出来的话很硬,硬得像块石头。
干嘛这么较真啊?——不知哪里传来这个声音。
一会儿把教师当挡箭牌,一会儿又想偏心,妄图同时霸占过去和未来,却顾此失彼。
本以为她也就和我开个玩笑,但她却收起了笑容,似乎真把我的话给听进去了。
「对不起。嗯,老师说的对」
搞不好,我其实比她还要更拘泥于『关系』。
我不想让这孩子染上算计。
「那就不要啥封口费了,单纯加个联系人吧。我想和老师加好友嘛」
她的情感和身体一并向我径直袭来。这强烈的好感,她毫不隐藏。
被她喜爱,让我几分欢喜几分忧愁。
我感觉胸口沉甸甸的。这种感觉,我好像在哪里经历过,但又把它扔得远远。
「如果,能做到守口如瓶的话,那就……」
就像这样,一点一点放松戒备,一点一点播下自我毁灭的种子,全人类是不是都这个德行啊?
户川同学喜形于色,牵着我的手拼命地晃。她这方面真的像极了一只大狗狗……太可爱了。天真无邪的一面毫无保留,扑了我个满怀,太可爱了。
唯一的想法就只有可爱了。嘴里像是塞满了棉花糖,在物理层面上被禁了言。
从包里拿出手机,和她交换联系方式。以往这部手机只有在和老公联系时才会派上用场,如今握在手里,莫名觉得它又重了一些。看来以后,在家也不能把手机随手乱丢了。
「这事儿要是暴露了,麻烦可就大了……可能,会被开除公职」
真要说的话,从我在夜总会花天酒地那时起,就随时随地都可能东窗事发,被炒鱿鱼。
「唔,那可不好。我会把嘴巴闭得牢牢的」
她用力点了点头。我居然和这么好的孩子,一起上了同一条贼船。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就纳闷了,不就留个联系方式嘛,咋当成坏事了呢。
一旦对自己不利,就开始批判体制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也不是坏事啦」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替我说起了好话。
「我就只是想和老师说说话嘛」
或许,从她的角度上来看,这就是唯一的心愿。
这孩子的欲望,每一个都那么纯粹啊。
纯粹,率真,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我也……」
这声欲言又止的呢喃,连带着把自己的退路也给断了。
就这样,和她的秘密联系又增添了一个。按理来说,在这危机四伏的场面里必须得提高警惕,可我就傻坐在那儿看着她的手机号码发愣。
显然我这是自暴自弃了,反正我在成为嘘嘘老师的那一刻就已经丢了一条命,嘿嘿嘿,都生无可恋了爱咋样就咋样吧。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反正都只有后悔。
「嘿,加好了,号码没错吧?」
「嗯,没问题」
我瞅了瞅她打开的界面,确认了一下。联系人里写的是「树老师」。「树」是我的名字。树。以及,她还规规矩矩地把「老师」二字给加上了啊。
「没写我的姓氏啊」
「嗯」
她把手机放到一旁,和颜悦色地说了一句:
「因为,我讨厌老师的姓氏啊」
这回答是如此绝情,和她的表情完全对不上号,整得我大脑宕机了。
「是、是这样吗?」
至今为止就没见过她表现出这种态度啊。
「呃——是……讨厌草莓吗?难道是过敏?」
「之前倒是没想过这些。但现在很讨厌」
「现在……?」
「您是现代国语教师嘛,那就自己想一想吧」
她似乎是不再打算多透露一个字了。姓氏……莓原。
它原本不属于我。(注:日本夫妻在婚后往往会改为同一姓氏,因此莓原树老师原本的姓氏并非「莓原」,而是婚后改姓为「莓原」)
是我想多了吧——我开始逃避现实了。
在我如此这般之时,她已火速发了条消息过来。
「喔,看来收到了啊」
笑盈盈的她,在我眼里又一次变成了亮晶晶的模样。然后我点开了消息。
扑通。
瞳孔地震。
『老是看我腿,好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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