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见识到山神的大显神威-章节
唰啦、唰啦。趴卧在檐廊老位置的山神,用前脚灵活地翻着杂志。
他无精打采地低垂着眼帘,翻页的动作也十分缓慢。不知是否真的有在阅读。从他那维持一定速度翻动书页的模样来看,似是相当兴致索然。
翻动书页的背景声中,隔着矮桌坐在山神对面的楠木凑,正用心地在空白的名片纸上写下一笔一划。舒适宜人的微风从一人一神之间吹拂而过。沉浸在一片宁静时光当中,无比闲适的楠木邸庭院却突然迎来了休止符。
翻动书页的声音蓦地停止,取而代之是山神喉间发出的阵阵低鸣。声音逐渐转为低吟,而后越发高亢。
气氛一阵躁动。
楠木凑面色不改,察觉到了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他从一叠名片纸里取出一张全新的名片纸,放到手边做好准备,等待时机到来。
「掉、掉以轻心了!我竟也会犯这种失误!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真是太过懈怠了!」
山神对自己的责骂令大气都为之震颤。高声怒骂。他此刻的模样与先前截然不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冒着金光,龇牙咧嘴,似是要将其贯穿似地怒瞪着杂志。
耳膜受到不少伤害的楠木凑开始用指尖转笔。从食指绕到中指,再从中指到无名指。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绕行。
「战争的关键在于资讯收集。」山神发出懊悔的低吟声。愤怒无处宣泄的大狼大大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摇了摇头。
「……秋天的新商品啊!」
当地资讯杂志的跨页版面上面刊登的是日式甜点店的地图。上面还附上色彩缤纷的日式甜点照片。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秋季,当地日式甜点店纷纷推出了新产品,组合成横跨几页的豪华版特辑。
「红薯、栗子……柿子……每个看起来都很不错……」
山神用沉迷其中无比陶醉的声音轻声呢喃的同时,视线也没有错过上头的任何一个文字。似是要用目光将整个书页舔个遍地来回流连。
另一方面,一直等候上场的楠木凑也仍旧未停下手中华丽的转笔动作。不仅在手指上转动,还以手背为轴心旋转了几圈,向上抛飞到半空,飞旋一圈之后用另一只手接住。如滑行般游移到左手,在指尖之间轻快地绕行转动。化为指挥棒的笔绕着手指背面、手掌、手背不断改变方向来回转动。
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些精湛转笔技巧的山神一阵战栗。
「唔!天啊!把栗金团包到柿子干里!?做、做出这么罪恶的东西真的好吗?似乎太贪心了……唔,我被它吸引住了。红豆沙馅至上的我竟然也会……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季节限定美食正是享受季节的乐趣所在。没错没错,这是没办法的事。」
山神安慰自己,不住地连连点头。这副模样令楠木凑停下了转笔的动作。
楠木凑坐在旁边,偷偷看了一眼大狼双脚压住两侧的杂志。黑色鼻尖直指的书页版面中央刊印的正是柿子干。可以从那橘红色鲜艳的切面正中央看见黄澄澄的半稠栗金团馅。
是那个吧!
他伸出手肘倚靠到桌面,确认上头的商品名称和店名,轻轻地点了点头。恢复原先的姿势,重新提起笔来,悄悄地记了下来。
楠木凑每次都会这样,将山神用超出自言自语范畴的超大音量挑选出来的日式甜点品名称,写到纸张正面,店名则写到背面。这完全是他出于善意的举动,既然要送伴手礼,干脆就挑山神想要的甜品送。
山神通常都没发现楠木凑正在侧耳倾听他的自言自语。于是他对播磨这个总是会带着自己喜欢得不得了的日式甜点上门的男人,所寄予的期待值持续上涨,一味地攀升。
垂下眼帘继续专注地说个不停的山神,从头至尾毫无遗漏地读完整本杂志,心满意足地深深叹了一口气。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某行文字的瞬间,唰地睁大了眼睛。
「什、什么!越后屋新推出的商品内馅不是红豆沙而是红豆粒!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东施效颦的东西!你们家的卖点就是豆沙馅啊!简、简直难以置信!唔啊,那个老东西终于还是老糊涂了吗……」
山神总在自言自语里暴露出他毒舌的一面,听习惯的楠木凑如今也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虽然疑惑山神对于越后屋的过分了解,还是在名片纸正面写好日式甜点名称,而后翻到背面。
大狼气得一时之间狼毛倒竖,忽然间又冷静了下来。轻轻敲响的风铃声唤起了一些往事。一双凝视远方的狼眼略微眯起,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字斟句酌地说道:
「……我虽已享尽各种甜食,但至今也仍未遇见足以与你们家酒酿馒头相媲美的甜品。将那从古至今未曾改变、引领我爱上甜食的味道,执着、忠实而诚挚地捍卫至今的第十二代传人啊,真是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感激、眼帘轻垂。
「愿神赐福予你。」
庞大的身躯散发出一股金色光芒。无数细小光束汇聚到他的鼻尖,在旋转中凝练成小球,最终形成一颗漂亮的白色圆珠。足有楠木凑拳头大小的圆珠在空中旋转着发出金色光芒。
山神站起身来。
健壮有力的四肢伫立在珠子面前,那威严无比的神躯里迸发出属于神灵的威仪。以大狼为中心爆发出一阵强风,放射状地向外扩散开来。玻璃窗几欲碎裂地剧烈震动起来。神木樟树沙沙作响。山神神体上的高山林木也被这阵强风横扫,将断枝残叶卷往空中。屋檐下的风铃高高扬起,发出激烈的叮当脆响。闪着灿烂光辉的洁白长毛随风飘扬,一双黄金眼瞳闪烁着格外明亮的光芒。
而后用穿透力十足的重低音,郑重地降下神谕。
「听好了,第十二代传人。这是我的恩赐之物,你且留心收下。你最近似乎身体出了点小毛病?什么也无需担心,那些后顾之忧立刻就会摆平。没有什么『老夫也是时候引退』之说。专业职人终生没有退休之日。下一代还没完全成长起来。远不及你的千分之一。照目前这样下去,永远也满足不了我的味蕾。」
山神缓缓地摇了摇头,抬起前脚。
「你最好尽力恢复往日健壮的身体,制作豆沙馅馒头直至生命最后一刻,努力培养好下一代。」
他的前脚用力拍上那颗附带了极其随心发言的珠子。
「嗖——」的一声破空声中,超高速旋转的珠子越过围墙,朝大山的反方向飞窜出去。转瞬飞掠而逝,留下一道金色轨迹,被风一吹就消散无踪。
珠子飞去的方向正是山神专用的越后屋。
暴风骤然停歇。原本受狂风吹拂的林木与风铃也平静下来,恢复到原先的平和状态。拼命用双手压住不让名片纸和笔飞走的楠木凑,放心地大大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趴倒在桌上。
刚大显一番神威的大狼,「嘿咿咻」一声动作夸张地坐了下来。捞起用后脚压住的当地资讯杂志挪到眼前,再次毫无遗漏地综览一遍。再次嘟嘟囔囔地嘀咕了起来。
楠木凑拿起一张新的名片纸,心里想着「神明做事真是率性而为,不是区区一介凡人可以参透」的同时,唰唰地又写起字来。写的自然是越后屋的红白酒酿馒头。
他每次都会塞上两、三张写上店名的纸张。这么做是为了更方便忙起来全国各地到处跑的阴阳师做挑选。
至于哪个会被挑中,就只有播磨本人知道了。
○
楠木凑收下播磨带来的、用朴素的纸张包装起来的越后屋红白酒酿馒头。馒头上面带着的些许余温,在在表明它们都是刚蒸好的。甜酒与红豆沙的清甜香气令楠木凑鼻子一痒。
黏在矮桌边的大狼尾巴高速地来回摆动。快到就连残影也瞧不见。在递出写有越后屋店名的名片纸之前就先收到实品,实在是太过走运了。
播磨浑身有些使不上力气,这一点就连楠木凑也看出来了。他总是显得异常紧张,多少令人觉得有些可怜。不论身边这位山神看上去多么随和,那也都是一位伟大的神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楠木凑不用问山神也注意到了,播磨即使看不见也知道山神的存在。只是他并未特意去向播磨本人求证。一方面是因为播磨态度有些生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每回一谈完正事,对方就立刻起身告辞。
楠木凑递上一叠名片纸交换伴手礼。对方道完谢,罕见地露出微笑,却又在小心翼翼翻看名片纸以后转为诧异。
「好像用到好几种类型的笔。」
「啊,是的。我的力量好像会挑笔,有的笔容易注入力量,有的笔很难使力。铅笔、自动铅笔、蜡笔好像都不行。所以我做了很多尝试,想看看有没有比目前经常使用的笔款还好用的笔。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才对。」
这是山神做了保证的,肯定不会有错。他也因此得出了越流动的墨水越容易注入力量的重大发现。人家愿意高价买下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他就该每天进行多方尝试,以期尽可能写出效果更高的护符。下次他打算试试卡式毛笔。
「确实没问题。」播磨点头表示理解,将那叠颜色鲜亮的名片纸收入同样大小的轻薄名片盒里。播磨以前曾跟楠木凑说过,那是用来暂时封印除祟力量的物品。因为要是就这么拿在手上,上头的文字会自动驱除遇到的一切恶灵,所以要透过这样的方式来避开紧急时刻无法使用的状况。这让楠木凑兴起了居然还会有这种担忧的新奇感。
通常播磨会在东西交换好以后立刻告辞,但这次却并未从座位上站起。似乎在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怎么了吗?」楠木凑循循善诱地提问,对方犹豫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呃……你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比如,散发强烈压迫感的男人找上门、有奇怪的东西出现在家里什么的。」
「没啊?没什么特别的。」
楠木凑歪着头。实际上也并未发生什么怪事。身旁的大狼坐立难安,有些焦躁急切地晃动着庞大的身躯。倒挂在屋檐下的三只眷族小貂正往这里瞧。因为播磨的到来而暂时爬上屋顶的灵龟、风神、雷神正喝酒喝得十分起劲。全都是楠木邸一如往常的日常风景,无比平静祥和。
神情特别真挚的播磨看着面露讶异的楠木凑,瞥了眼山神所在的方向又将目光落回到楠木凑身上。
「有个性格不太好的同事一直把我当成敌人,那家伙看到你的护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抱歉。他是个会用式神来监视我一言一行的家伙。我每次一发现式神都会当场解决,但他雇人来监视,我就没办法处理了……还请多加留意一下周遭。」
「……我知道了。」
楠木凑对式神这个单词很感兴趣,但还是老实地回答。身体力行体现不动如山的山神,目光缓慢移动,锁定住播磨。播磨摆在矮桌上的手上蓄满了力量。
「不用担心。人类自古以来就是一种愚蠢的生物不曾变过。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我可不会败给区区一只蝼蚁。」
山神说出一番令人无比安心的发言,但那流着口水的模样着实没有半点威严可言。
○
趾高气扬地走在稻田间田埂小路上的一条显得有些焦躁,连同泥土一起将落在路边的空罐朝前方踢去。
汗如雨下的一张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狰狞表情,并未试图掩饰此刻的不高兴。令人厌恶至极的优秀同期同事、周围人投来别有深意的无数目光。大概连那从高空照射下来,即使已过盛夏也依旧毒辣的太阳都令他感到气闷吧!就算把气出在空罐子上面也不足以消除那股烦躁。他用力啧了一声,追上那个滚落到数公尺前方的空罐,使出全身力气一遍又一遍地将它踩到扁得不能再扁。
同期兼青梅竹马的女同事,一脸扫兴地看着一条做出那番幼稚行为的背影。她见怪不怪地站在一旁,静候一条发泄完情绪。强忍下了喉咙深处几欲溢出的叹息。
踹地的声音终于停下。将空罐子深深踩进泥地里的一条,憎恶地瞪向前方。
一座日式现代房屋孤零零地伫立在郁郁葱葱的大山之前。
仿佛与那座大山共存似地静静座落在那里,没有半点违和感地融入在这片山林景色之中。那房子是两人此行的目的地。
一条厌恶地啧了一声。
「为什么我非得来这种鸟不拉屎的乡下不可啊,喂!」
一群黑斑蚊飞舞着朝他脸部袭来。
「烦死了!别找我,去找那边那个家伙啦!」他说着挥动双手朝女人所在的方向驱赶蚊子。女人沉默无言地看着眼前这个嘴里说着不通情理的话语、身体不断做出滑稽动作弄皱一袭夏季西装的男人。女人微微蹙起眉头,用力握紧了拳头。
女人名叫堀川,是体内流着一条家族旁系血脉之人。
她无法违逆身为直系继承人的一条,只能一味遵照指示行事,对他的所作所为逆来顺受。俨然就是主人与仆从的关系。童年时期的相遇,揭开了她置身地狱的序幕。虽然好歹不至于拳头相向,却每天生活在被默认为暴君常规暴行的仇视与嘲笑对待之中。自从她前几天抛下被恶灵抓住的一条,遭受到的恶劣对待更是变本加厉。
「该死!竟然还跑嘴里了!」
堀川内心暗自嘲笑一条朝路边猛吐口水的痛苦模样。不论是否出身名门望族子弟,做出用袖子擦嘴的粗鲁举动总归不怎么好看。她虽然不情愿也还是递出了手帕,对方却嗤之以鼻地回了句「不需要」。她松了一口气地将手帕收回口袋,庆幸自己不用因此丢掉一条手帕。将一声叹息隐入夏日微风之中不让任何人发现,忍受时常涌上心头的一股烦躁。
一条用下巴指了指房子所在的方向。
「喂,走快点啊。呆头鹅。」
说完不等堀川回应就转身走了出去。堀川静默了片刻,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抬腿迈步。
两人走过碎石路,站到了大门面前。传统老式数寄屋门看上去仍然十分崭新,这在如今也算是相当罕见了。
一栋白色围墙环绕的黑色调雅致木造平房。围墙外侧还有几棵似是在保护房子的参天巨树,枝叶朝四周舒展,在大门处形成一片树荫。树冠虽然牢牢挡住了无情的阳光,但也传来了未有半刻停歇的蝉鸣之声。堀川觉得这里宛如神社。
「费了我好大一番工夫。」
站在她斜前方的男人恶声恶气地说道。
一条单方面敌视的同期同事播磨,前几天在任务里用到的护符,以极其异常的速度和强度诛灭了怨灵。亲眼目睹了那可怕威力的一条,觉得自己应该查明护符出处而召唤式神监视播磨的行动。但却立刻就被对方识破化为焦炭。历经几次惨烈的失败以后,他委托了一家私家侦探调查,于昨天得知了制作护符那人的住处,于是便兴冲冲地急忙赶了过来。
挂在门柱上面的门牌刻有「楠木」二字。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
一条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襟以后,轻咳了一声,按响了大门口的对讲机。
没有人回应。按了又按,无人回应。按了再按又按,依旧无人回应。
完全没有一丝回应。隔着木格栅大门朝里望去,也不见玄关大门有打开的迹象。
堀川虽然心里想着应该要再多间隔一点时间,但双唇还是紧紧抿成一字,没有开口。如果试图给出忠告,肯定会得到对方各种难听的恶言恶语。没必要说的话她不会说,没必要做的事情她也不会参与。
然而。
看见鬼怪的天赋与灵力都堪称优秀的堀川,也察觉到了这座宅子的奇异之处。这绝对不是一个能随意擅闯的地方。她的本能不断用极大的音量敲响警钟,警告她这里不是一个能随意靠近的地方。
为什么一条毫无所觉呢?为什么他能做出这样目中无人的举动呢?堀川实在难以理解。她可是从刚才开始就止不住地狂冒冷汗,巴不得立刻就逃离这里。
然而她的双脚还是牢牢钉在原地,用意志力克制住了想要后退的脚步。她想起了前几天受一条斥责与威胁的内容。如果这次再逃跑,她的家人就会遭受池鱼之殃。
在一脸惨白的堀川身边,连连疯狂按响对讲机的男人恶声恶气地说道:
「喂喂,该不会是出门去了吧!」
根据调查结果显示,楠木凑独自一人居住在此,很少会不在家,只会采买日常生活必需品的时候才会出门。早已认定楠木凑肯定在家的暴君发出咆哮。
「少在里面装傻了!大爷我都特地跑来你这乡下地方了!快给我滚出来!」
他高高抬起一脚,向前踢了出去。就在那穿得有些陈旧的皮鞋就要碰到木格栅大门的前一秒。
——叮铃。
一声高亢而清亮的铃声传来。那肃穆的风铃声只传进了自觉应要阻止一条暴行,而向前迈出一步的堀川耳里。
○
身体在踢出一脚却扑了个空的惯性作用带动下,以一个夸张的姿势跌向地面。
一条的侧脸、肩膀、腰部用力撞在潮湿的泥土地上。那样子实在太过狼狈。感到无比丢脸的他立刻跳离地面,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
「见鬼了!这究竟是怎——……」
哑然无言。眼前的景色已经大变样了。
那是一座大山。
他不知为何正置身在无数林木之间。映入眼帘尽是一大片生长在缓坡上,树干粗壮的针叶树。
「啊啊?」
一条转头环顾四周,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半山腰。他张口结舌地抬头向上看去,只能远远看到被细密枝叶切割的些微蓝天。他被这副难以置信的景象吓傻了,仰得过久的脖子酸得一僵。大白天也依然略显昏暗的山林万籁俱寂,不见半个人影。先前那般扰人清静的蝉鸣声,还有身边的青梅竹马也都不见了。只有他独自一人。
「为、为什么啊?我刚才、明明就,还在大门前的啊!?这、这是在作梦……」
只有他颤抖的声音在深山里回荡。他颤抖的手摸上还有些疼痛的脸颊。脸颊沾上泥土的粗糙触感,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现实而非梦境。
他伸手探入口袋,想要拿出护符召唤式神,却摸了个空。怎么也找不到应该放在口袋里的救命稻草。一张也没有。他惊慌失措地掏出所有口袋,全部找了一遍也一无所获。他想着既然如此,便打算改用不太擅长的结手印发动召唤术,却仍旧徒劳无功。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更是使不出半分灵力。他沦为了一个普通人。
怎么会?为什么?一条像一台坏掉的机器一遍又一遍地抓着自己的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静下来。四周寂静无声,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发出的声响。到处都没有生物活动的迹象。连一只动物、一只虫子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难道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他的背脊一阵颤栗。
男人绝望地大喊大叫着跑了出去。然而他的脚尖却被蜿蜒在斜坡上的数根树根绊倒了。整个人摔趴在地,扭头朝后看去。他的额头流出鲜血,赤红的双眼锁定那盘踞地面、令人无比厌恶的树根。他怪叫着爬起身来,冲过去用脚跟狠踹粗壮的树根。
一遍又一遍地踹着,踹到树根从泥土里翻出来也未停下。
最后将树皮剥落且折断的树根狠狠踢飞,撞上了树干。肩膀随着紊乱的呼吸不断上下起伏,抬脚又跑了出去。他的汗水洒落地面,顺着斜坡向下跑去。一路跌跌撞撞,卷起一地的落叶,跑着跑着就踢飞了脚上的鞋子。目标直指山脚,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满山翠绿的连绵山峰染上一抹暗红。在这更显昏暗的山林里,一条整个人倚靠着相对平缓的斜坡上的一棵粗大树干,瘫坐在地。
不管往下走了多远,始终也见不到终点的斜坡。周围尽是一成不变的山林景色。迟迟无法下山。
无论时间过了多久也无法抵达山下,直到他注意到天上的晚霞,才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究竟已经这样在山林里盲目地往山下跑了多久?
落日在林木围成的画框里滑向山谷之间。他们还不到中午就抵达楠木邸,他恐怕是已经在这里徘徊了七个多小时了吧!
他用被划伤的双手环抱住单膝,就只是愣愣地看着半空中的太阳。即使那可能不是他认知里的太阳。他浑身异常疲惫,却一点也不觉得口渴或饥饿。他的大脑甚至因为无法接受眼前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状况,而拒绝思考。
他用有些脏掉的双手捂住染上血迹的脸颊。
「不、不要,不要啊!我已经受够了!」
痛苦的呐喊声结束之际,太阳也已完全下山。整座大山都被黑暗所笼罩。
——叮铃。
隐隐约约的声响自某处传来。一条呆滞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惧色。
——叮铃。
声音稍微变大。他听不出声音的来源。不知是来自身前还是身后。又或者是来自左边或右边。他收回伸直的那条腿,站起身来。
——叮铃。
声音又变大了一些。那是一种音调轻柔、带着丝丝凉爽,与当下所处环境极不匹配的声响。
慢慢地越靠越近。
一条穿着破袜子的脚蹬向地面,才刚脚步踉跄着跑出去没多久,就被脚下盘根错落的树根绊倒。他整个人被抛向了空中,头发、衣服和内脏都在风压的裹挟中浮了起来。他双手拼命地在空中挣扎,却什么也没抓住。就在他整个身体重重摔向坚硬树干的一刹那。
那是风铃的声音。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悬空的那条腿在空中摆动出一道弧线,只靠支撑身体重心的那只脚根本不足以站稳身形,一条就这么跌到了泥地上面。
「好痛!?」
头部侧边用力撞到地面,眼前直冒金星。他痛得伸手抱头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数也数不清的林木映入他模糊的视野当中。他连忙眨眼,又仰头朝上方看去。出现在茂密枝叶间的是蔚蓝天空。不管怎么看都是大白天。
「骗、骗人的吧?我、我,我死了……」
刚才他应该是整个人用力撞上树干了。似乎还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他一想起那股从来不曾体验过的剧烈疼痛,整个人心跳都加速了好几拍。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身体承受了那么大的伤害,不可能还活得好好的吧!
如果这是现实的话。
落地时撞击到地面的左半边身体还在隐隐作痛。能感受到疼痛不就代表这是现实而非作梦吗?这不就意味着他还活着吗?
身体抖个不停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男人,又发现了更加雪上加霜的事实。因止不住的泪水而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被人强行从土里拉拽出来,根须尽裂的粗壮树根。根上还保留着才刚被人残忍从土里拖拽出来的土壤形状、色泽,与扑鼻而来的浓浓泥土气息。同样面色如土的一条惊惧地调转视线。只见树干旁边掉落了一截断裂的树根。
他回来了。回到了最刚开始的位置。无论是时间还是身体状态。一切的一切。
他用手捂住惊悸不已的心脏,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痛哭流涕。
连续哭了几个小时,终于哭够了的一条脚步踉跄地走下斜坡。他用手挥开垂至鼻尖的爬墙虎,一如既往地口出恶言:「这爬墙虎真烦人!」他越是因悲愤而泪流不止,心中就越是怒火中烧。
「为什么我非得遇到这些事情!我绝——对要走到山脚下!」
一条红肿的眼皮下两眼圆睁,呼吸也十分粗重,满脸怒容。
「是那家伙吧?是那家伙搞的鬼吧?没错,肯定是这样!老是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看了就叫人不爽!都是你不好,播磨!都是你的错!」
回荡在林木之间变调的回声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在升腾而起的熊熊怒火驱使下,折断了拿在手中的树枝。
——……铃。
「搞什么,这是什么声音……?」
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不过透过大喊大叫来壮胆的一条选择假装没听到。
「还是说,是那栋房子里的家伙干的好……」
——叮铃!
在耳边清晰响起的声音,吓得他肩膀用力一抖。
他想起来了。他上次就是在这个风铃声响起的时候,被身后突然刮起的狂风吹得滚落斜坡。
一条才刚深吸了一口气,就又再次被身后吹来的一阵强风掀翻。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就连同手里抓住的树枝一起连翻带滚地跌落陡坡。
一条已经死而复生七次了。盘腿坐在树林里的一条,用手指转动一根已经被扯裂下来的树根。不管他再怎么顺着坡道往下爬、往下走,也依旧下不了山。他还要再重复同样的事情多少次?总不至于是永远?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用力地摇了摇头。
他缓缓地松开手里并非有意用力握紧,却差点就要被他捏碎的树根,轻轻放到地面。他屏住呼吸,竖耳倾听。四处都没响起那阵风铃声。条件反射下紧绷僵硬的身体一阵脱力。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目光紧紧锁定那根咕噜噜滚落地面,树皮剥落而显得有些惨不忍睹的树根。
历经七次死而复生的男人终于开始动脑子了。
他在不断反复历经生死之际,意识到了一些事。每当他做出恶意谩骂、破坏山林草木的行为,风铃声就会响起。而后就是一阵狂风吹来、巨树倒塌、巨石从天而降。强行了结他的小命。
始终固执地不肯改变态度的男人,终于决定改过自新。他在树根盘根错节的地面里,挑了块比较平坦的地方,坐姿端正地跪坐在地,朝着摆放在身前的树根说道:
「真的很对不起。」
一条深深鞠了一躬。维持着脑袋低垂的姿势,用力咬住下唇,使出全身的力气握紧了放在膝上的双拳。
轻风扬起,吹动他额前的浏海。他猛地用力抬起头来,掌心直冒冷汗地看着一圈圈旋转起来的树根。他看见树根的旋转速度渐缓,终而停止。尖端直指山上的方向。他动作俐落地站起身体。
自从一条开始攀登山坡,大山的面貌也随之出现了变化。
不同于下坡路上绵延不绝的针叶树林,眼前的山林转为一大片的阔叶树林。一条走在熟悉的宽大叶片摇曳生姿的巨大林木之间。他穿过树林地带,拨开灌木草丛,浑身是汗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向着山顶前进。平缓上坡路上的绿色隧道里,只有他一人的呼吸声和踩踏草叶的声响。
一条终于在隧道尽头看到平坦的道路。
他焦急难耐地冲了出去。喘着粗气踏出这片杂木林。满是刮伤的皮鞋底部踏上了平坦的狭窄山路。那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小径,而是人为踩踏出来的步道。他欣喜得暂时忘记了双脚与肺部的疼痛,扬起了嘴角。
他看向左边,眼前是一条曲线平缓向下延伸,到了中途转为原木排列而成的步行阶梯。接着望向右边。那是一条与下坡路截然不同,一路向上倾斜的陡峭斜坡。
一条的脸上笼罩上阴霾。陡坡上面还滚落了几颗阻人前进的巨大岩石。
「……该往哪边?」
他弯下膝盖,在山道上坐了下来。直到气喘吁吁的呼吸平复下来,他都还在烦恼到底该选哪条路。
○
一个人独自吃饭着实十分索然无味。
楠木凑有些寂寞地在饭厅独自用完午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从小就养成了吃饭不看电视的习惯。他离开了只听得到自己制造出来的响动的饭厅,走到厨房。一想到老家那不需要电视的声音,也总是交谈声不绝于耳的热闹氛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到现在还是很不习惯一人安静吃饭。
楠木凑站在水槽前面,短短几分钟就洗好了碗盘。一人份的餐盘不需花费太多时间就能迅速搞定。他仔细地擦去洒落在水槽里的水滴。位置偏高不太需要弯腰的水槽,是为了迎合那位十分讲究且身形高挑的已故原屋主而设。用起来非常顺手,深得他意。
他最后洗了个手,用毛巾擦手的同时望向檐廊,看着大狼趴卧在窗边一动也不动的背影。
山神最近一直都在沉睡,几只眷族也已经许久没有来访。难得看到他醒来的时候,开口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也只得到一个「什么事也没有」的回答。所以楠木凑也就没有特意去叫醒山神。
不过。
他从冰箱中取出饭后甜点,盛装到盘子里面,打开窗户走到檐廊。喀嗒。他将那盘点心悄悄放到靠近大狼脸部的位置。只见他的鼻子立刻开始耸动,胸口上下剧烈起伏,尾巴也开始左右摆动。
在闻了,在闻了。楠木凑用手托着脸颊,浅笑着望向大狼。「是黑糖馒头吧!」唰地睁开双眼的大狼无比肯定地大叫一声,仰起了脑袋。他的鼻子前方摆着一盘叠成金字塔的黑糖馒头供品。大狼双眼一眯,重重地点了点头。
「……果然被我猜对了!」
「一起吃吧?」
「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楠木凑偶尔会发出邀约。钓鱼的成果是百分之七十会上钩。
一起享用完馒头以后,山神再次阖上了眼睛。他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憔悴,「算了,就这样吧。」楠木凑如此想着,端起两个盘子站起身来,抬眼望向庭院。视线前方是一棵纤细的樟树。骤然从种子长成树苗以后就完全不再继续生长了。
树上长了翠绿的叶片,看起来似乎健康无虞。山神也说没问题,大概也用不着担心。不过楠木凑还是不免有些忧心地望着那棵樟树,随即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最近都没看到那棵树有动静……」
明明不久前还时常随风摇曳,像是在嬉戏般沙沙作响地摆动枝叶。
「……是因为没有风吗?」
想到这里,他才发现自己也已经好久没听到风铃响动的声音了。他在没有半点微风吹拂的檐廊里伫足良久,久久凝视着那个悬挂在屋檐下的风铃。
○
一条几近嫌恶地爬上了陡坡,就见那里有座神祠。
他站在那座外观看上去平平无奇,有些了无新意的古老石造神祠面前,内心涌起一阵期待,平复下来的心脏又开始怦怦直跳。他往没有半点青苔的神祠内部看去,只见里头摆了三块圆石,其中一块还裂成了两半。
谁也无法保证这座神祠能让他回到原来的世界。
不过这里再往前走的道路已经被大石头堵住,几乎不可能再往上攀登。他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只有自尊心高如圣母峰、几乎没有什么谢罪经验的男人单膝着地,接着跪坐下来挺直了腰背,向伏身行了一个三指贴地之礼。他缓缓地低下脑袋,汗水打湿的浏海贴到了地面。
「我恳请您!拜托您!让我、让我回到原来的世界,请让我回到原本的世界!」
他一遍又一遍,不下数十次地做出五体投地的跪拜姿势,额头擦撞地面,做出祈求。发自内心地放声呐喊,投入不带半点虚假的真情实意。
然而男人所能得到的回应,也只有他自己一声声响彻林间,徒然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事情并未有任何的改变。没有风,也没有风铃声。即使如此,一条也没有轻言放弃。他一遍遍向着自己伤害过的山中林木、树叶、藤蔓、树根诉说「非常对不起」、「不好意思」、「抱歉」。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道歉词汇全都反复说上好几遍。只是一遍遍地反复道歉。
渐渐地、慢慢地,他的声音逐渐变得越来越小且嘶哑。但他还是继续用那沙哑的声音不断道歉。他用颤抖的双手奋力抓紧地上的泥土,竭尽全力地嘶喊出声。
「山神啊,求您!求求您了!拜托您,让我——」
○
「让我回去吧!呜、哇!」
摇摇晃晃站不稳的身体因为被人及时拉住手臂才免于跌倒。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直身体的一条,留意到了眼前的数寄屋门。他的身体猛地一抖。
「你说、什么……?」
搭在他手臂上的那只纤纤玉手的主人小声地询问。一条看向身后,就看见青梅竹马那张无比熟悉的脸。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堀川正微微皱着眉头。一条看到那张以往老是被自己咒骂为能剧面具、总是死气沉沉的那张脸,突然感到万分轻松。
「……我、我回来了。」
堀川看到一条颤抖着声音低声呢喃,不断做出单手到处触摸自己身体各个部位,确认是否都还健全的奇怪举动。他刚才那股气势到哪里去了?明明不久前还做出那么肆无忌惮的举动。
看在堀川眼里,正试图踢向木格栅大门的一条,突然以一个向后倒飞的姿势猛然后退。她正要阻止一条对这个初次拜访,还萦绕着不知是何方神圣气息的陌生人家里,做出那种大不敬举动而伸出去的手,就这么恰好地扶住了对方。而后就是对方大声喊出「让我回去」的那一幕。搞不清楚状况的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近在眼前的那张脸扭曲得像是要哭。理解不了暴君如此突兀转变的堀川,有些不寒而栗地松开了那只拉住一条手臂的手。
她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一条也跟着向前迈了两步。她朝右边逃了三步,对方同样斜向朝她凑近了三步。
一时之间,大门前就只有不断踩踏在碎石上面发出的「沙沙、沙沙!」声响。
始终都摆脱不掉。感觉自己再这样下去就要被死死缠上了。光是想想就令人害怕。
不要啊,太可怕了。谁快来救救我呀!神啊!佛祖啊!妈妈!谁来都好!他那副如释重负又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离我远一点!
她为不能直接说出心声的自己感到难堪,用力咬住发痒干裂的下唇。就在这个时候。
——叮铃。
随着这声从房子里传来的声音,状况出现了戏剧性的改变。
一听到这声高亢的铃音,一条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飞也似地逃离原地。他高高踢起脚下碎石不辨方位地到处跳窜,在连跑几大步的地方突然摔了个跟斗。唰啦一声夸张地侧身倒地滑行,推挤碎石留下一个狭长的凹坑。立刻又高高跳起,在未经铺设的道路上快速奔跑。转眼间就已经跑得老远……而后再次跌倒。他的身影消失在稻田结实累累的稻穗之间,不见踪迹。一群红色蜻蜓从上方飞了过去。
第一次看到青梅竹马这么认真地拔腿狂奔,堀川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身后响起一连串的风铃声响。
不知为何,这声音现在听起来已经没有那种会让人浑身僵硬的毛骨悚然。只感觉那是听起来特别庄重的风铃声。
总觉得呼吸异常舒畅。脸上露出淡淡微笑的堀川闭上眼睛,侧耳倾听那阵凉爽的悦耳轻音。
○
「这种扰人清静的家伙啊。还是赶紧走得好。」
大狼睁开眼睛,喉间发出咕噜声,鼻头皱起深深的沟壑。
山神只是想要吹响风铃赶跑烦人的一条,结果就是也顺带帮了堀川一把。山神并不在意那些对他不怀敬意的人类。也丝毫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平时不信鬼神,只会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求助神佛也很可笑。那种随口说说的愿望他就更加无意去聆听了。
因为神明并不是只顾着人类方便就好的存在,也不是人类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万能许愿池。
刚睡醒的山神似乎心情有些欠佳。
坐在矮桌对面的楠木凑,完全听不见玄关响个不停的门铃声,默默地走回屋子里。再次出现的时候,手里已经端着摆上金锷饼的盘子。还没看到东西就先闻到味道的大狼,浑身倒竖着的毛发登时变得柔顺起来。
为了将一个人的意识禁锢在神域之内而过度使用神力的山神,不得不暂时陷入沉睡。他很乐意在那之前先养精蓄锐大饱一下口福。
「我开动了。」
「请慢用。」
楠木凑看着山神那忙着甩个不停的尾巴,也拿起了牙签戳向金锷饼。
○
一个有着劣根性的坏脾气男人,是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轻易洗心革面,成为一名圣人君子。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一条一度暂时压抑住的精神霸凌,最近又隐隐有了故态复萌的迹象。
午餐过后,隶属国家的阴阳寮部门内的一个房间里。拉下百叶窗的室内一隅,一条双手插着口袋,岔开双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在他对面、最近整个人看上去变得有些开朗的青梅竹马堀川,正盯着手里的手机瞧。
坐在他周围的同事们,皆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落到开始散发不善气息的一条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似乎大家都在期待着什么的奇妙氛围。
一条完全没注意到周围人的反应。他只是对不论他说了什么都只会给出敷衍回应的青梅竹马,感到万分恼怒。
「就说了不能跟那家伙一起!不是叫你别去了吗!」
「恕难从命。那是工作。」
「你最近变可,啊——不对,是变、变胖了,所以去了也只会比以前更加碍手碍脚而已。」
一声略显清脆的「啪叽」声传来。大声折断原子笔的是一名坐在附近的年轻女子。做了指甲彩绘的纤手将折成两半的原子笔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紧接着椅子往后一退就要站起身的时候,削瘦的肩膀被身边快速伸出来的一只手按住,将她牢牢钉在椅子上。站不起来。
她锐利的目光望向那个铁钳般力量的主人。那是个一脸若无其事,年近中年仍旧不减美丽的女人。无法忍受要好的前辈被人恶语相向,而化身般若鬼面的年轻女子,散发一股阴郁不祥的气息。
看到横眉怒目的般若,一脸「不要阻止我,姐姐!我今天一定要打趴那个精神霸凌的王八蛋!」的无声控诉,女人摇了摇头,扬起单边艳红的嘴唇,眨了眨没用睫毛夹、没刷睫毛膏也依旧浓密卷翘的睫毛,朝年轻女子递了个讯息。
——再等一下嘛!
忽然明白过来的般若立刻变回楚楚动人的千金大小姐,露出满意的微笑。这两人便是在无声中达成共识,长相极为相似的播磨姐妹。
任务基本上都是两人一组共同完成。一条不喜欢最近突然有些在意起来的堀川,和自己以外的男人组队。更何况这次的队友还是那个讨人厌的播磨。他出于私情朝堀川下达了「不准去」、「快拒绝掉」的命令。不过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种焦躁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周围人每天都会对情绪表达障碍的一条,投以不冷不热的关注。
面无表情的堀川令一条越来越加焦躁。
盯着手机,将垂落下来的发丝拂到耳后的堀川,自然也没意识到一条这丝淡淡的情愫。
「喂!你好歹也抬起头来……」
——叮铃。
责骂声戛然而止。一条连喘口气的工夫也没有,就无意识地双脚向后一个用力,连人带椅翻倒在地。神情惊恐地穿过桌子与墙壁之间的走道,飞也似地跑出房间。贴在墙上的纸张被掀起的风卷起,而后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这样就能获得几天平静。
有些懒得动的堀川,一脸嫌麻烦地将倒在地上的椅子扶正。然后看向一群惊讶到肩膀耸动的男人,以及那群纷纷朝她竖起大拇指的女人。
「抱歉打扰到大家了。」
堀川一扫阴霾,露出灿烂的笑容向众人致歉。她光泽水润的唇瓣,向上扬起的两端一点也没有下拉的迹象。
坐在隔壁的葛木一脸惊愕地说道:
「效果也太好了吧!就只是个手机铃声而已啊。」
「这声音有什么好怕的呢?明明这么好听。」
堀川像是拿着什么珍宝似地将手机捧在胸前,气色红润的脸颊上绽放起微笑。
「就是说啊。保险起见我也存个音档吧!」葛木说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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