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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 我的未婚妻,太优秀了好耀眼-章节

「搞砸了啊──」晚会才开始不过十分钟,我就已经无奈到想大叹一口气。

地点是在提奥多尔伯爵的大宅。

从凡德尔带着订婚贺礼,要我过去他家领地一趟那天开始算起,已经过了二十天。

就跟我当时对那家伙打包票的一样,五天就把接下来的工作全部搞定,反倒是为了规划带着席登安大小姐出外的路线,向各地联络,得到父亲的许可还有跟王太子说明来龙去脉这些杂事花了不少时间,一转眼几天就过去了。

毕竟直到现在连我跟席登安大小姐都不明白凡德尔要我们前往领地的理由。

王太子质问我们「为何外出,要做什么」等问题的当下,我也无从答覆,因为凡德尔也只对我们说「反正你们快点过来」这种不负责任的答案。

还好凡德尔的父亲锡恩伯爵似乎已经跟父亲解释过事情的原委。

总之这件事好像被归类成机密事件,原本不愿放行的王太子,也在父亲亲自说明之后欣然接受了。

基于这些状况,我们出发的时间远比起初预计的还要慢上许多。我写了封信向凡德尔道歉,幸好他的回覆是「这也没办法,就算是三男也是王子要离开王都」我才安心了许多。对方应该也心知肚明自己的请求有多么强人所难才是。

就是这么一回事。

只有我自己外出的话,怎么样都无所谓。倘若是席登安大小姐同行的旅程,事情就会变得更加繁杂。

我本来的打算,是这一路上直接到王室每季都会居住的别墅过夜,结果各个领主们纷纷提议「请务必来寒舍拜访」,最后变成要到路途上会经过的领主们家里过夜。

他们八成是为了一睹席登安大小姐本人的风采吧。

国王的三男到底娶了怎样的老婆呢?

对于跟王都相距甚远的领主们来说,这正好能作为茶余饭后的话题。

「我们要到领主的宅邸过夜顺便打个照面,你愿意吗?」

本来是想给她拒绝的机会才这么说,没想到她却欣然同意了。

不过我想也只是要跟领主一家吃顿晚饭就是了。

因此我在马车上为席登安大小姐概略说明下榻处的领主名、家庭组成、领地特征,让她能先记下这些资讯,好跟领主顺利应对进退。

怎么也没料到才第一天就有这么隆重的欢迎会。

「哎呀,在下得知王子会光顾此地后,就想着无论如何都得谒见您一面。」

提奥多尔伯爵晃着斗大的肚子笑着,我只得用不失礼貌的笑容回应,然后浅尝一口手中玻璃杯的酒。

是相当浓烈的蒸馏酒,据说是当地的名酒。平心而论,绽放在口中的木质香味相当美妙,感觉是二哥会喜欢的酒。

我又喝了一口,随后环顾整个会场。

在打通宅邸一楼的大厅中央,摆放着隔板和装饰用的花束,将整个空间分依照性别一分为二。

身为东道主的迪奥多尔伯爵与他的父亲就在我身边,其他还有他的女婿跟远道而来的宾客,我也才刚向所有人打完招呼。高龄的贵族们也不出我所料,在这之后便颤抖着步伐走向座位区,开始抽起菸斗。

墙边还有几位看上去十来岁的贵族子弟们坐立难安地看着我。我跟他们眼神相视时,他们便用现学现卖的礼仪向我问候,我也对他们投以笑容。尽管他们看似按耐不住想找我交谈的冲动,或许是被父母严令禁止这类行为吧,就算有时会向我走来,最后还是会被侍从们带走。到此为止还没发生什么大事。

出于对席登安大小姐的关心,我假装自己在环视会场,实际上是在从人海之中寻找她的身影。

看来她那边也是以女主人──迪奥多尔伯爵夫人为中心和大家闲话家常。

席登安大小姐的语言能力过人,因此比起语言障碍,我更担心的是她能不能确切掌握在场人士的名字跟位阶……总感觉我跟她的监护人没两样。

同行而来的骑士团员们应该分散在会场各处进行维安工作,发现任何异状就会即时向我通报才对……晚点再若无其事地让劳尔跟在席登安大小姐身边好了。

「话说,王子啊──」

我附和了几声,转向谈话的圈子并以微笑示人。

用可掬的笑容面对我的,是位年约四十岁的中年男性,大概是伯爵的表兄弟。

「耳闻王子直接到露米纳思王国的订婚仪式,把席登安大小姐当场拐走。真不愧是令人钦佩的『堤多洛斯冬熊』啊。」

我差点把嘴里的酒给喷出来。凭着临场反应把酒咽下去时,果然还是呛到了。

「您没事吧?」

「王子!」

对方本想拍我的背,我还是出手制止,并把玻璃杯还给一旁的执事。我本来想在用手帕擦嘴的同时说出「你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拐、拐走……?咦……?怎么跟实际上的情况相去甚远呢……」

堤多洛斯冬熊这点倒是没说错。

「什么,竟然是谣言吗?」

围成一圈谈天的成员各个大惊失色,让我相当错愕。街头巷尾到底流传着什么谣言啊。「当时是……我作为王妃的护卫陪同出席。然后我亲眼见证阿利欧思王太子对席登安大小姐大为不敬的场面,我便秉持骑士精神,要求王太子当众致歉……」

我大概说明当时的经过,众人纷纷表示明白了。

「这件事也牵起我跟席登安大小姐的缘分。王妃似乎很赏识大小姐,最后我也跟大小姐订下婚约。」

「什么嘛,果然不能轻易相信传言。」

「听了真相才知道,那些传言完全是杜撰的嘛!」

众人相互对视后继续欢声交谈。哎,这种程度的谣言还算和蔼可亲了。

「说到传言,席登安大小姐也跟传言中的形象大相迳庭呢。」

提奥多尔伯爵也叹了一口气,摇晃着沉重的便便大腹。

「传言?」

我也是自从阿利欧思王太子的订婚仪式才认识席登安大小姐这号人物。

难道关于大小姐的流言蜚语,在更早之前就传遍大街小巷了吗?很遗憾,我不是这么热衷于在社交界搅和,自然不会知道。

「虽然是跟阿利欧思王太子订下婚约时的传言,不过据说出身自达尼亚王国的大小姐,因为身上有龙纹的关系,态度相当不可一世。」

「我听说大小姐之所以不会出席社交场合,是因为完全不把露米纳思王室看在眼里。」

提奥多尔伯爵和他的表兄弟向我点头说道。他们身边的领内高阶贵族们,似乎也对这件事感到难以启齿。

「大小姐在外据传有语言上的障碍。大家纷纷揣测她是因为完全不会说外语,才没办法出席社交场合。」

「不只花钱如流水,还会欺凌佣人。有着这些过分的谣言……」

「是谁说这种话的!」

我不假思索怒斥了一句,周遭的贵族们似乎也因为我的举动而吓了一大跳。这时劳尔从我身后压低音量叫了我一声「团长」我才忙着把自己的丑态敷衍过去。

「很抱歉,无意间就……」

不过因为我的失礼行径,贵族们战战兢兢地向我回话。

「我才该道歉。」

「当然,今天在跟席登安大小姐打过招呼之后,就能感受到她善良的品格,这才知道自己以往听到的都是恶劣的谣言。」

提奥多尔伯爵的叹息彷佛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那些恶意的谣言,应该是跟席登安大小姐无缘的阿利欧思王太子刻意散播的吧。实际上席登安大小姐相当精通外语,也不会仗着自己的家世摆出高傲的架子。」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身在会场的席登安大小姐。

在她专注地倾听完另一位年龄相仿的大小姐的发言后,不晓得她又向对方回应了些什么。温和的笑声在她身边此起彼落,甚至连附近的佣人都跟着笑逐颜开。

想当然耳,席登安大小姐并不是使用母语跟其他人交谈,应该是说堤多洛斯语吧。第一次跟她邂逅的时候,她也是使用流利的卡拉班共通语对话。

说是兼具美貌和亲和力的才女一点也不为过吧。

这些谣言只是阿利欧思王太子不喜欢她,不会带她一同出席社交场合,最后又被人加油添醋之后才出现的吧。

这么说来。

她已经多久没有说过自己的母语了呢。

听说她为了跟露米纳思王国打好关系,两年前就离开自己的国家。在这之后又辗转来到我的国家。

这样算起来,她有整整两年的时间都在国外生活,并说着外国的语言。

想透这些事的我,有股难以言喻的心情油然而生。

她在订婚仪式上戴着的头纱,在我看来就是一颗白茧。

如果我的推论没错,她是为了成为与原先不一样的自己而披上白茧(头纱),一路咬牙苦撑过来的吧。

「露米纳思宫廷内部现在也是一团乱吧。」

不知道是谁在窃窃私语的我,把视线从席登安大小姐身上移开,发现同时有好几个人在为这件事交头接耳。

「新的王太子妃不黯世事,在他们国内的社交圈里可能还不会有问题,但完全不能出席外交场合呢。」

「是那个吧,达尼亚驻外人士的事情。」

「驻外人士?」

在场几人面色凝重地点头。

「王子应该晓得达尼亚王因为王太子毁弃与席登安大小姐之间的婚约而暴怒,因此不再提供露米纳思王国矿业资源的事情吧。」

「我知道。多亏了这件事,现在露米纳思王国必须特别跑去别的国家采购达尼亚的资源了吧。」

「于是新任王太子妃……呃,是叫梅露王太子妃吧。据说她突然闯到达尼亚王国驻外人士的办公处,直接跟现场人员谈判,向对方要求『请把宝石卖给我们』。」

令人傻眼。

「听说理由也只是因为……在自己的婚礼上使用的宝石变少了……」

这是什么烂笑话吗?在一同参与对话的人之中也有几位不禁失笑。

「至今为止都是席登安大小姐扮演黑脸的角色,王太子妃的人气因而居高不下……」

「但现在王太子妃露出马脚了……」

贵族们相视之后摊了摊手,随后又喝了点玻璃杯中的美酒。

「邻国的王太子真是没眼光啊。」

劳尔悄悄地对我这么说,我只觉得不以为然。

竟然用恶劣的手段伤害席登安大小姐,尝点苦头也好。

「哎呀?」

就在我怒火中烧的时候,劳尔再次压低音量出声。或许是因为他有刻意放低音量,并没有被其他贵族注意到。

我维持原本的动作,只把眼光放到劳尔身上,此时的他正看向席登安大小姐。

我也跟上他的视线定睛一看。

席登安大小姐拿着细长的玻璃杯,把头歪向一边,表情似乎有些疑惑。

奇怪了?她刚才手上有玻璃杯吗?是在我的视线移开的时候跟服务生拿的吧?

紧接着就看见侍女伊登从墙边跑向大小姐。

席登安大小姐若无其事地离开交谈的人群,向伊登说了些什么后,伊登便露出极度不悦的神情。

「劳尔,你去看看状况。」

还没等我说完,劳尔就先走一步了。

担任警卫的骑士也察觉到不对劲,只是他们还在等我的指令。我稍微摇摇头,要他们继续待命。

劳尔走近席登安大小姐和伊登身边,询问了一些事情。

伊登气急败坏地向劳尔说明,大小姐则想办法安抚伊登。

劳尔点头向两人示意,收走席登安大小姐的玻璃杯后,大小姐似乎松了口气,但还是出于歉意向劳尔赔不是,劳尔连忙阻止大小姐。

席登安大小姐又被伊登拉回原本的交谈人群之中。

贵妇们似乎也发现有异状而一脸疑惑,不过还是让大小姐自然而然地重新加入她们的话题了。

「怎么了?」

我从贵族的人群中抽身,劳尔回来告诉我实际状况。

「团长,您看这个。」

劳尔递出一个玻璃杯。

这是刚才席登安大小姐手上的杯子。

从颜色来判断应该是柳橙汁跟气泡水调制而成的无酒精饮料。莫非里面混入了疑似垃圾的东西吗?

「能请您稍微闻闻看吗?」

因为劳尔突然把杯子凑近我的鼻子,让我吓了一跳。

「不会已经坏了吧?」

「并非如此。」

我从劳尔手中接过杯子,心惊胆颤地嗅了一下。

柑橘类特有的香气扑鼻而来,这果然是柳橙汁。

「嗯?」

我一面觉得这动作过于失礼,一面将鼻子靠得更近。

「里面加了桃子吗?」

我的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

即使很微弱,我还是闻到桃子独有的甘甜香味。

「是吧。」

劳尔的话语中还夹杂着愤怒。

出发前已事先通知各地领主关于留宿的细节。

席登安大小姐不能吃桃子跟苹果,因此请他们千万别在餐点跟甜点内加入这两种食材。

大小姐小时候曾经吃过,结果喉咙内部跟脸上都出现发炎症状,甚至还发烧,病情相当严重。

随着她的年纪增长,现在已经恶化到连果汁都碰不得。

因此事前特别提醒领主们「绝对不能加入苹果跟桃子」。

实际上今天不论是餐点或是甜点,都没有用上这些食材。

既然如此,为什么桃子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席登安大小姐是怎么拿到这个玻璃杯的?」

「按照大小姐本人的说法,有位执事到她身边告知『公主,请慢用』后,以为是柳橙汁就收下饮品。在更早之前,她也向服务人员示意过自己想喝柳橙汁。」

乍看之下确实是柳橙汁。隔着玻璃杯也只看到橙黄色的液体,以及混合气泡水后产生的微小气泡。

「就在大小姐把鼻子凑近一闻之后,注意到有桃子的味道……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是不是跟其他人的饮品搞错了?」

的确满有可能与柳橙跟桃子一起调制的无酒精饮料搞混的。

「可是对方称呼大小姐为『公主』,这个会场没有其他女性会被这么称呼了吧。」

劳尔的声音又变得更低。

他就像训练有素的警犬一样,展现出犹如芒刺在背的戒心。

「你的意思是对方是故意的?」

劳尔毫不含糊地说声「是的」回答我的疑问,我也只能面带苦笑。

「先别把事情闹大,继续观察情况吧。」

尽管劳尔面有难色,我也只能摊手告诉他自己内心的无奈。

「先把送饮品给席登安大小姐的执事找出来,然后从他口中问出一些事吧,之后再展开下一步行动。在这个像是席登安大小姐发表宴会的场合,我不想做太显眼的事情,要是有所误会,也会让她很尴尬。」

我向墙边的几位骑士以手打出暗号,要他们部署到出入口附近。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提奥多尔伯爵这么一问,我摆出礼貌的笑容回应。

「没什么,不好意思,只是部下有点状况。」

语毕,我又加入原本的聊天话题之中。

三小时后。

我跟席登安大小姐就站在寝室里大眼瞪小眼。

「气氛好像被我搞得很僵,那么……请你直接把我当成空气吧。」

我向她低头鞠躬,席登安大小姐吃惊地瞪大眼睛。

「才没这回事,我才是来打扰您的人……」

她也向我鞠躬,我也不自觉的再鞠躬回敬。

父亲跟王太子都对我三令五申「婚礼之前绝对不能对她出手」,所以当我们还在自家的宅邸时,总是使用各自的寝室跟起居室……

可是外出时又该怎么办呢?

「婚礼之前两人要分房睡。」

确实也可以用这个理由让两人在各自的空间就寝,但如果真的这么做,难免又会出现一些奇怪的谣言。

像是「那位大小姐是不是又跟王子处得不好」诸如此类的。

是应该相敬如宾,还是大方示爱呢?本来就让人头痛不已的烦恼,现在又有新的变数浮上台面。

席登安大小姐似乎被人盯上了。

这是一小时前,骑士团的大家在一番唇枪舌战之后得出的结论。

「团长,还是别分房睡吧,从各方面来说都太危险了。」

既然是大家有志一同的结论,我也就照做了。

就连时常提防我在室内对大小姐出手的劳尔都赞同这个意见。

为了能第一时间应对突发状况,让我这个堤多洛斯冬熊待在大小姐身边,是最可靠的做法。

嗯,可是最有可能袭击她的人也是我,感觉这做法也说不上有多安全……

看来我也只能用钢铁一般的理性克制住自己的本能。

「我到那边去睡吧。」

我抓起一颗枕头,然后随手指向旁边的沙发。

真不愧是伯爵家,贵宾房相当宽敞。有大的不像话的沙发,壁炉,甚至还有吧台及附顶棚的大床……外面似乎还有阳台的样子。

「怎么能让王子睡沙发呢?我睡沙发吧!」

眼见席登安大小姐缓缓举起手,我只好抛出这么一句话。

「不行,让女孩子睡在那种地方,我还能称得上是王子吗?」

「什、什么女孩子……我都这年纪了。」

满脸通红的席登安大小姐似乎很过意不去。

才二十岁就已经不算女孩子了吗?

「那么我们一起在床上睡吧。」

席登安大小姐用真挚的眼神凝视着我,让我不由得大吃一惊。

「应该是请王子把我当成空气才对,我会在床的另一侧静静躺着的。」

不对,问题是我能不能静静躺着……

「……不了,我到沙发去……」

「那我也一起睡沙发。」

「你说什么?」

「总不能让王子一个人睡沙发,既然如此我也跟着一起睡沙发吧。」

「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您不能明白,就请您直接选择吧。您是要跟我一起睡沙发,还是睡在床上?」

她的语气相当强硬。

「………………那我选床。」

老实说,我很想一起睡沙发。

原因很简单,在沙发上两个人可以贴得比较近。

就算挤在一起,也可以用「空间很小,没办法」当理由,一切都顺理成章不是吗?

「你那边是不是有点挤?过来一点吧……呃,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碰到你的……咦?你会冷吗?那你靠在我身边吧……」

之后就算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也只能说是情势所逼没错吧。

可 是 呢 。

那样下去我还能维持理性吗!能保证自己不会对她出手吗!真的有办法吗!

不,绝对不可能!

我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那种状况下,我一定会对她出手。

绝对会出手。

与其到时候有沉重的罪恶感,缩到床边想办法压制自己的欲望绝对是更好的选择。

「那我就待在另一侧喔。」

席登安大小姐像是放下心中的烦恼而露出笑容并爬上床。

之后维持原来的姿势爬到床的另一头。

此时睡衣的下摆随着她的动作掀开,从我这边能微微看见露出的雪白小腿肚。我想也不想就把头别开。

糟了,我好想盯着看。

话说回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向小动物一样,真可爱。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是!求求你,求求你的动作再更阳刚一点吧!不然我的理性会消失殆尽啊!

「这边可以吗?」

席登安大小姐一屁股坐到床的边缘,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嗯,有保持适当的距离,而且遇到危险也能逃得掉。那个位置太棒了。

「睡在这么边缘的地方,你可要小心别掉下去了。」

面带苦笑的我在做好心理准备之后,就往离自己最近的位置坐下去,没想到压得弹簧发出吱嘎声响。

这么说来,席登安大小姐在床上活蹦乱跳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我感叹着她的体重还真轻盈的同时,也被「在床上活蹦乱跳的席登安大小姐」这组关键字给刺激,自顾自地开始妄想些不必要的东西。

真是够了,我也太差劲了吧……无药可救了。我独自消沉起来。

「您怎么了吗?」

我朝向声音的来源一看,发现大小姐抱着枕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什么?这是人偶吧。

「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喔,对了。」

总不能一直垂头丧气。

「关于刚才的饮品的事──」

我盘腿而坐后向她开口,硬是换了话题。

关于桃子混进饮品里的事情。

「好像是别的贵族千金的饮料,结果给错人了……相关人员已经跟我低头道歉过了。」

「是吗?那个……希望事情别闹得太大。」

「当然喽。」

呃……这些话全都是谎言就是了。

其实我们根本没找到那位执事。

伊登有看见把饮品交给席登安大小姐的执事,我跟劳尔还有几位骑士团员照着外貌特征澈底调查一番,结果却找不到人。

我们也跟执事长确认过了,这里根本没有外貌相似的执事。

那时我跟骑士团的成员们都意识到危机。

这代表席登安大小姐被人盯上了。

理由不明。

席登安大小姐来到这国家也才几天的时间,既没有做出惹人厌的事,甚至根本还没有对外公开露面。

「保持最高水准的注意力。」

我如此命令骑士团,自己也要在离大小姐最近的地方守护她才行。

「您累了吗?」

席登安大小姐眯起眼睛。或许是我突然一声不吭的态度让她担心了。

「我没事的,席登安大小姐才是……喔──」

我重整自己的姿势后看向大小姐。

她一脸茫然望着我。

「对了对了,我早上的时候就在想,在我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候,能不能跟我说达尼亚语呢?」

我用达尼亚语询问,这时她睁大了眼睛。

「问你能不能跟我说达尼亚语的确有点怪,我不会说敬语跟礼貌一点的用法,只能像这样讲一些日常生活程度的会话。」

我只有在盘问盗贼的时候才会用到外语,所以没有系统性地学习过,连敬称怎么讲都搞不清楚。

「这当然没问题……不过为什么王子想这么做呢?」

她用很标准的堤多洛斯语回应我。

「你看,席登安不是一直都在说外语吗?偶尔也会想念自己的母语吧?」

在露米纳思王国行事要顾虑他人,加上又被不留情面地对待,所以大小姐被迫使用外语待人接物。

即使到了堤多洛斯王国,处境依旧不变。

就算是我也很清楚她是抱持着不能再失败的心态,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公众场合确实还是得请你使用堤多洛斯语……不过跟我单独相处的时候,就说达尼亚语吧。」

「不过,如你所见,我说得很差。」我笑了笑,像是在嘲弄自己糟糕的外语能力。

没想到她的表情似乎愈来愈僵硬,还加强双手的力道用力抱住枕头,导致我很困惑。

「席登安?」

我温柔地呼喊她的名字。

我让她不开心了吗?

难道我突如其来的提议,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是安慰吗?

还是她觉得自己被鄙视,所以很生气呢?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

席登安大小姐粉色的双唇编织出达尼亚语的句子。

我总算是安心了,至少她没有生气。

「温柔?我吗?」

我试着用诙谐一点的方式耸耸肩,可是席登安大小姐依旧僵着原先的姿势不变。

「第一次在订婚仪式见面时,王子就保护我……来到这国家后,依然对我很好……」

「不……那是因为……」

为了让她能看见我,我稍微弯下身子。

「我们以后就是夫妻了吧。丈夫善待妻子是理所当然的吧。」

席登安大小姐小声重复「夫妻」这个字眼。

此时,我察觉到某种不寻常的感觉。

眼前的她一直是用晶莹剔透的眼神看往我的方向。

可是,该怎么说呢。

她就像是在看着我的另一面。

她的视线透过我,看着某个人。

怎么回事?我一直凝视着席登安大小姐,可是她却只字不语,我们两人就这么陷入漫长的沉默之中。

「……请问,王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愿意开口了。

她的眼里满是紧张的情绪,还一直僵着肩膀没办法放松。

「可以请您看看,我的龙纹吗?」

「龙纹是指……不,那有点……」

这个请求让我惊慌失措。

她不是说过龙纹就在胸口正中央吗?

「龙纹是我的骄傲,至少在我的故乡是如此。」

席登安大小姐的脸庞小巧玲珑。沉着的她总是以弯成新月角度的双唇露出温柔的微笑。她就宛如和煦的日光,也像刚出炉的甜点。

然而,现在的气氛却让两人如坐针毡。

「对达尼亚国而言,龙即是神,也是国家本身的象征。我从小到大接受过的教育一直告诉我『龙纹是高贵的,是国家本身的体现』。」

她的眼眸如同紫水晶般闪耀。更别提在我看来,她的人格也跟宝石一样晶莹剔透。

「我有听说过这件事。」

我直接了当地肯定她。

她却像是很痛苦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向我道谢。

「贵国的大家都愿意了解并认同我国的历史和文化,对此我的心里满怀感激之意。」

「因为席登安也用同样的方式爱着堤多洛斯王国啊。」

其实在我开口提议之前,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母语,至今为止也从没想过要穿上母国的服装。

「可是我也亲身体会过不是每个国家都懂得投桃报李……抱歉我失言了。」

她低着头吐露这些心声。

随后席登安大小姐便抬起头,能看见她还是扳着一张脸。细如绢丝的银发随之飘摇,在空气中描绘出残影。

「一切都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

「别把什么事都算到自己头上。」

我不禁这么脱口而出。然而席登安大小姐却不知为何,因为这句严厉的话语而欣喜。

「你还是一样温柔体贴呢,王子一直没有变过。」

再次绽放笑容的她,接着又沉默了一饷。

又来了。

她又说了一次「我没有变」。

我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她了?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默默地看着她。她除了紧咬下嘴唇外,没有任何动作。

她在犹豫。

她好像想说些什么,好像就要说些什么了。

我只能等待。

沉默不是件坏事,时间偶尔也能柔情地将人包覆。

「要怎么说……会心生厌恶也没办法。」

她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但她不是要说以前见过我的事。

「我……嗯,其实我很害怕昆虫。它们细长的脚跟不知道看向哪里的眼睛,都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大小姐微微发抖,难道是脑中浮现画面了吗?

「请问王子有不擅长应对的人事物吗?」

「母亲跟王太子。」对于我立刻吐露的答案,她噗哧一笑。

「就是说呢……嗯──」

微弱的笑声尾音还没消退,席登安大小姐又眨了几次眼。

「如果在我这种讨厌昆虫的人面前,出现一个全身刺满昆虫图样的人,那我该怎么如何是好呢?」

席登安大小姐看着我,微笑之中还带着感伤。

「如果是王子,能够喜欢把讨厌的东西刺在自己身上的人吗?」

我猜她在说阿利欧思王太子的事。

我不知道那家伙讨厌的东西到底是龙,是鳞片,还是在身上刺青这个行为本身。

不过这个意思是阿利欧思王太子打从生理讨厌席登安大小姐吗?

刺在席登安大小姐身上的龙纹,会让那家伙感到厌恶。

「如果我身上有会让对方生理上感到厌恶的东西……那么肯定没办法让对方喜欢我的,对吧。」

对于席登安大小姐轻描淡写带过的这件事,与其说是让我感到悲痛,更该说是愤怒。

我死命忍住想大声怒吼的心情。希望她别再用已经哭湿的紫色双眼,桃红色的双唇描述那个男人。

我好想大喊忘了他吧。

现在在你眼前的人是我。

「所以,王子,请您看看我的龙纹吧。」

「看了之后又怎样?」

脱口而出之后才注意到,我的语气已经像是要挑起纷争。

「你希望我说不喜欢吗?你希望我说很恶心吗?希望我跟那个男人一样吗?」

我接二连三地抛出为难她的话。

我明明就比席登安大小姐还年长五岁,可是却气到情绪失控。

为什么要拿那个男人跟我比较呢?

「那个王太子跟沙律王子才不一样。」

席登安大小姐斩钉截铁地回应我。

她的双手依然紧抱着枕头,试图从床上爬起来。

「我也曾经想过要喜欢上阿利欧思王太子。我曾经试着去爱他,曾经试着把他当成未婚夫尊敬。可是,我办不到。我怎么有办法原谅厌恶我,嫌弃我,对我恶言相向的人呢?我可不是什么圣人君子。」

直到看见她的紫色眼眸已经满布像是水晶颗粒的泪光,我才恢复理智。

我想,我说过头了。

我明明很清楚她这一路上有多努力,有多艰辛,有多难受。

「席登安……」

纵使我说出她的名字,接下来的话却说不出口。

我想告诉她:「对不起,抱歉,我不是这意思。」

在我说出口之前,席登安大小姐抢先一步开口。

「就算被对我满不在乎的人讨厌也不觉得受伤,就算被那种人拒绝也不痛不痒。可是,我不想被笃……」

席登安大小姐好像想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吞回去。

清澈的泪珠不断滴落,大小姐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不想……被王子讨厌。我很喜欢沙律王子,很喜欢对我温柔体贴的你。我甚至祈祷希望你能够喜欢我。」

席登安大小姐的一字一句都重重压在我的胸口。

同一时间,呼气声和没意义的「咦?」从我的嘴里冒了出来。

「可是,万一你对我怀有生理上的厌恶感,那我也只好放弃这份感情。因为不管我怎么挣扎怎么努力,你还是不会喜欢上我。」

用尽力气把哽咽的声音藏起来的席登安大小姐,好似虚无飘渺的雾霭,感觉会在我面前云消雾散。

「我才不会讨厌你。」

我伸手想抓住她,只希望她不要消失。

「所以我才希望王子能看我的龙纹。现在,就在这里。」

她转动自己的身体,像是要避开我伸出去的手,又摆了摆头把眼泪甩干。

「如果王子看了龙纹之后觉得不舒服,我会打消自己的心意。现在还来得及让我死心,我可以像个人偶一样继续活下去,然后为了你和我的国家维系这段婚姻。」

四散的眼泪从她的睫毛滑落而下。她看着我,脸上带着坚毅的神情。

她想测试我。

「所以请王子看我的……」

「让我看看龙纹吧。」

我打断席登安大小姐的话。

我直盯着她的紫色眼珠。她默不作声,只点了一下头。

席登安大小姐放下怀中的枕头,跪坐在床上。

松开睡衣衣领的绳结。

解开三个布料包住的钮扣后,缓缓将衣领打开到胸口的位置。

说真的,我也是拼了命要保持冷静,可是太紧张了,心脏还是跳得很厉害。

被阿利欧思王太子所忌讳,被一部分的人称为「蜥蜴人」的龙纹。

到底刺成什么模样呢?是多么惊为天人的印记呢?

话说回来,席登安大小姐的龙纹刺在她的胸部呢。她说刺在胸口中央。

胸……

胸部……

胸部……呃。

我想尽办法不让额头因为自己胡思乱想而冒汗。

「……咦,这是?」

我愣了一下,还不小心说出堤多洛斯语。

正如席登安大小姐所说的,胸口中央刺着龙纹。

其实是中间偏右。

或是说在胸部开始隆起的位置。

那里有两片类似樱花瓣的东西,如同夜空中的双子星一样并排,只有小指指甲的大小。

让人联想到海蓝宝石的蓝色。

「这就是,龙纹?」

我吃惊地向席登安大小姐询问。

她点了点头,还是一副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表情。

可是为了让她注意到我的决心,我的视线绝对不能离开。

「阿利欧思王太子有看过这个龙纹吗?」

「不,我原先也希望他能看,但被他拒绝了。」

从她僵硬的声音不难想像当时有多悲伤,我以为自己又搞砸了而紧张起来。

在思考自己是否讲了多余的话时,我开始在内心咒骂那个男人是呆子。

随意想像龙纹的样子,还没看到就肆意畏惧。

而且还伤害了这么可爱的女孩。

「……呃,这……」

我又发出没意义的声音,然后继续盯着龙纹看。

跟我原先设想的很不一样。

要我说明的话……本来以为龙鳞会密集地刺在胸口中央。

我猜阿利欧思王太子也有同样的想像,才会心生厌恶吧。

就为了这种原因,让她在众人面前被耻笑、中伤,让她这两年在外国度过难熬的日子。

我缓缓将手伸过去触摸龙纹。

理所当然,摸起来很温暖。

光滑的肌肤没有一点粗糙或是让人感到害怕的部分。

我的手指稍微用力,触感相当柔软,用拇指拂过龙纹也没有让图案变形。

与其说是附着在紧致的肌肤上,倒不如说龙纹自然而然出现在那个位置。

在我为之震撼,用整个手掌覆盖龙纹的瞬间──

「请、请问……」

紧张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眨了眨眼睛。

「请、请问…………」

眼前的席登安大小姐,整张脸涨红就像煮熟的章鱼。她紧咬着发颤的双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咦?」

另一方面,我──

右手掌已经整个贴在她的胸部,直瞪瞪看着她。

「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不起!」

拉开距离的瞬间我摔下床,后脑杓用力撞击地面,让我整个人蜷曲在地。

可是刚才的触感依旧没有消失。

那股柔软又光滑又好摸的手感。

这时情况开始变得不妙,各方面来说都是。

「您还好吗!」

同一时间,我也听到了趴在床上移动的唰唰声,只得仓皇回应她。

「别过来,你先别过来!现在有点不妙!」

「您有没有受伤!」

我没告诉她「没有,只是下半身有点状况!」而是不断重复「我没事」三个字,继续缩着身子,揉着被重击的后脑杓。

「呃,对不起,真是失礼……」

我试着整个人躲进床底,并跟大小姐道歉。

人家只是叫我看龙纹,我怎么会摸下去啊……

「我才该道歉,突然大叫了一声……」

似乎是出于羞愧,她的声音愈来愈小,我只觉得很对不起她。

「那……所以……」

「嗯?」

床上传来有些紧张的声音。我也算是冷静下来,于是缓缓把头往上一抬。

席登安大小姐已经整理好了松开的衣领,用奇怪的坐姿曲膝坐在床上。

「龙纹……应该不会让王子觉得不舒服吧?」

被她认真一问,我的脸又一下子为之发烫。

拼命把右手的感觉给甩开,慌慌张张开口给出答覆。

「与其说完全没问题……应该说是,不舒服的相反。」

我说着不知所云的达尼亚语,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回到床上。

「……如果你现在接近我的话,我很确定自己会往你扑过去。」

全身涨红发烫的我这么说之后,这股热意似乎传到席登安大小姐身上。

她从头到脚红的像是要冒烟,抱着枕头移动到床的另一端,我的对角处。

「…………那个,你变得讨厌我了吗?」

我的问句中带着失落,而她摇了摇头。

随之摇晃的银发,是与现在的场合不相符的美丽,让人看得心醉神迷。

「呃……那个,我可以……更喜欢,王子吗?」

一脸通红的她如此向我询问,我便朝她点点头。

我其实很想直接爬上床拥吻她。可是一来不能让她看到我那毫无羞耻心的下半身,二来现在的情况八成也不是一个吻就能搞定,只好继续待在床底下忍耐。

「太好了。」

她的笑容宛如芙蓉绽放。

该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明明就这么可爱,我们又是两情相悦,为什么我不能对她下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现在是怎样!有人在刻意考验我吗!

我趴在地上,忍住来回打滚的冲动。床上的大小姐又问了几次:「王子?您还好吗?」

「我没事。再等一会儿我就会到床的另一边睡,席登安你先睡吧。」

现在的我没有脸见她。

我就这么继续趴在地板上,默背以前在学校被逼着记下来的诗。

现在的我得放空思绪。

床上又传来布料摩擦的唰唰声。席登安大小姐是在床上移动,还是钻回被窝里面准备睡了呢?

就在我思考这个问题时,我的头冷不防地从后被人摸了一下。

「咦?」

我惊讶地抬起头,对上她的紫色眼眸。

席登安大小姐趴在床上,伸手抚摸着我的后脑杓。

「痛痛都飞走喽。」

面带微笑说着这句话。

这个女孩到底是神,还是恶魔呢?

我只回了一句「很谢谢你」最后果然还是决定继续趴着,直到撑过这段时光。

前往锡恩伯爵领第三天。

才刚进入街上的咖啡厅,我就打了一个大哈欠。

「哎,该怎么说才好呢。」

在我身后的劳尔叹了一口气。

我回头一看,劳尔跟几位骑士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只能说我很同情团长呢。」

「团长,您辛苦了。」

我克制自己别再打哈欠,然后向他们道谢。

劳尔递给我装着咖啡的马克杯。

我抛弃掉王子该有的礼节,大声啜饮杯中的咖啡。

我们只是要去凡德尔的领地而已,谁会想到这段路程会走得如此艰苦。

都是第一天。

都是第一天害的。

是看到龙纹的关系呢?还是碰到她的关系呢?

坦白说,自从我用手触摸席登安大小姐的右胸那天开始,要说是被脑中的妄想禁锢呢?还是很在意大小姐的胸部呢?或是根本还想再摸摸看呢?

我一直处在看着她的胸部太久,以为自己可以透视过去的状态。

结果我还得每天跟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当然不能对她出手。

她每晚都安稳熟睡。昨晚入睡时甚至抓着我的手不放,可能是在渴求肌肤的温度吧。

而我则是躺在一旁,完全睡不着。

现在严重睡眠不足。

让我们住宿的领主还一脸贼笑,说什么「年轻真好啊」。我当时拖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思考要不要一刀把他劈了。

等等,我应该可以这么做吧?我有王子特权可以用不是吗?不过顾虑到还有劳尔跟骑士团的大家,还是别这么轻举妄动吧,总不能让他们丢了工作。

而且劳尔准备要找老婆了……还没开始找,但时机差不多了。

我处于不知道会先抵达凡德尔的领地,还是会因为睡眠不足死在半路上的狼狈状态。

「团长要不要趁席登安大小姐还在咖啡厅休息的这段期间睡一下?只要把二楼也包下来就好了。」

尽管劳尔如此向我提议,可是那段时间要整备骑士团成员们的马具,为马补充粮草跟饮用水及确认接下来的行程,所以不能只有我在一旁休息。

能像这样让我有机会喝咖啡,已经该感恩了。

「不了,我没关系。倒是席登安大小姐呢?」

我四处张望了一番,劳尔面带苦笑。

「大小姐在那里,跟侍女伊登待在一起。」

劳尔伸手朝上方一比,指出她的位置。

是在咖啡厅内没错,不过是在中庭。

出于一部分维安考量,屋外阳台被我们全部包下。席登安大小姐和伊登现在坐在藤椅上享用茶饮。

虽然是在树荫之下,阳光依旧穿过树叶撒落在她的银发之上,令人目眩神迷。

大小姐带着一如往常的微笑,不时回应伊登的话题。即使如此,她也显得有些疲劳。

席登安大小姐这几年都被阿利欧思王太子拘禁在宅邸中。

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也被严格限制跟其他人见面的机会。

然而现在的状况正好相反。

她总以谨慎的态度生活。白天一直搭乘马车赶路,每晚对许多初次见面的人殷切问候,聊着各式各样的话题。

明明很辛苦,却没有对外显露出疲态。

到了深夜只剩下我们两人在寝室时,她才会说出「终于能讲怀念的语言,这下轻松多了」这种话,接着用达尼亚语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直到入睡。

我想她应该总是绷紧着自己的神经吧。

「团长要不要加入她们呢?」

某位骑士询问正站着喝咖啡的我,我只是摇摇头表示拒绝。

我希望至少能在席登安大小姐休息的时候,把周遭的闲杂人等净空,好让她能专心享用爱吃的甜点跟茶饮。就算她似乎并不讨厌我,可是我终究是个外人,偶尔还是会希望我留点私人空间吧。

正当我还在整理思绪时,耳朵听见开门的声音。

端着银色托盘的服务生从咖啡厅走向席登安大小姐的位置。

托盘上放着华丽的水果塔。

「没有桃子跟苹果吧?」

我开口询问劳尔。

「有事先告知店家了。」

即使如此还是不能放心,我把视线聚焦在水果塔上。

上面有葡萄、草莓,那个黄绿色的是什么水果?是哈密瓜还是麝香葡萄?总之看起来似乎没有桃子跟苹果的样子。水果上还淋上了东西,看不出来是什么,不过包裹在其之中的水果们跟餐刀一样,在日光之下反射耀眼的光辉。

服务生向席登安大小姐行礼之后,便将水果塔放到她眼前。现在应该准备用餐刀把甜点切开吧。

伊登说声:「好像很好吃。」

大小姐和颜悦色地点头同意。

──不对劲。

银托盘上面已经有餐刀了。

可是服务生却还是把手伸向腰部。

「离他远一点!」

眨眼间我便发出怒吼,把手上的马克杯扔向服务生。

我也不认为可以丢中,但至少能起到威吓作用。

在马克杯离开手掌之时,我也狂奔过去。感觉高温的粒子从我的脑袋爆发。

心脏剧烈脉动,一股炽热传到四肢。

马克杯在空中画出的弧线彷佛在指引着我,杯底所剩无几的咖啡洒了出来,杯子则飞向服务生。

她们两位似乎也注意到异样。

服务生把准备起身的席登安大小姐连同椅子一起压倒在地。

看到服务生整个人骑在大小姐身上,我的理智轻而易举地断裂。愤怒的强光从我的眼中爆发出来。

「你想干什么!」

回过神来,我已经华丽地一脚踢向服务生的下腭。

可是脚底传来的冲击并不如预想那么大,看来自己没有确实击中他。

不出所料,服务生跳离席登安大小姐的位置,以单膝着地后重整自己的姿势,接着反手拿着利刃,朝我恶狠狠地瞪过来。

「保护席登安大小姐!」

我吼出足以让骑士团所有人都听见的喝斥声。

眼角余光确认到几名骑士团成员立刻上前保护席登安大小姐。

「我啊,现在心情超级无敌糟糕的!」

抓紧佩剑的剑柄,我将其顺势抽出。

我很清楚自己现在正散发热气。

精神一下子变得亢奋,心情极差的我却没来由地想笑,咬牙切齿之余又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彷佛只有服务生周遭漂着浓艳的色彩。

在我眼里宛如在雪山中发现的猎物。

「团长──」

我感受到身后有数位骑士已经拔剑严阵以待。

对方明显寡不敌众。

本来以为服务生会直接逃跑,没想到他维持压低重心的姿势一口气拉近距离,再向我抬起上半身。

我向后退了半步,侧过自己的身体。服务生握住短剑的手从我的鼻尖擦过。

毫无疑问是瞄准我的咽喉攻击。

我拨开挥空的短剑,改变他的攻击轨道,同时伸手打算用短剑的尖端刺向服务生的脑门,劳尔却大喊一声:「左边!」

我移动视线,发现他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了另一把短剑瞄准我的腰部。我又后退了几步,利刃尖端划过我的衣服。

因为对手的武器是短剑,搏斗时的距离拉得很近,动作也非常敏捷。左右手接连不断的组合攻击也很烦人。

可是他的攻击有固定套路。

往右,往左,这时我把身体往左一扭,同时扔掉手中的长剑。

双手抓住他朝我挥来的左手,转过自己的身体将他拉到我的背上,同时扫倒他的脚,顺势将他抛出,重摔在地。伴随着他的惨叫,我把他翻过来,变成正面朝上的姿势。

接着我抓住他的双手,扭往关节到可动范围的反方向。

「快拿绳子过来!绳子!」

一名骑士迅速把绳子拿过来,我用绳子绑住倒在地上试图挣脱的男人上半身。

「您可以收手了,接下来交给我处理。」

劳尔毫不留情地从我手中扯走服务生。用比我更大的力量压制对方关节,看起来很痛。

我本想叫劳尔手下留情,不过此时有人从我后方指来。

「团长在那边。」

我还在想发生什么事,一转头却有股冲击向我扑过来。

花了几秒钟才意会过来是席登安大小姐。

她甩动银亮的头发,整张脸埋进我的怀里,双手紧紧环抱住我。

「你很害怕吧,没事吧?」

一想起她刚刚被服务生压在地上的样子,我打算命令劳尔「果然还是把服务生的关节折断好了」,但在这时席登安大小姐抬起头来。

「王子呢!王子还好吗!」

「咦?」

「您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会痛?」

我还以为她是想过来紧抱住我,结果却是从我的怀里抽身,开始沿着我的四肢到处摸,看来是在检查有没有伤口。

「没事啦,我的别名可是『堤多洛斯冬熊』呢,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像这样子被担心的感觉还真新鲜。

我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跟她维持在同一个高度。

为了让她放心,我刻意露出笑容,这时她才终于整个人放松下来。

紧盯着我之后,又将双手伸过来。

我一向前探出身子,她便将手绕过我的颈部,然后紧紧抱住。

她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不论是出发当天晚上那句「痛痛都飞走喽」或是像这样紧紧抱住我,总感觉她把我当成小孩子对待。

「请团长先待在席登安大小姐身边吧。果然还是把咖啡厅二楼包下来当成休息室吧。」

劳尔如此说道。

我也伸手拥住席登安大小姐,将双脚站直然后不费吹灰之力抱起她。我将重心放到腰部,回头却看见几位骑士对着我吹起口哨,索性不管他们了。

「我们继续赶路吧,虽然有点勉强,不过还是尽快到凡德尔那边吧。」

桃子也好,这次的刺客也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几个人留在这边继续打听那个刺客的底细。待会儿准备好之后马上出发,伊登!」

我喊了席登安大小姐的侍女名字,可是她似乎还没办法站起来的样子,怎么老是在关键时刻瘫坐在地上呢。动用好几名骑士团员,才好不容易让她站起来。

「好了,我把席登安大小姐送上马车,来人也把伊登送过去吧。」

我的语气中带着无奈。此时席登安大小姐又搂住我的脖子。

「你还好吗?」

我轻声询问,她也轻轻点头。

「王子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让我害羞了起来。

她像这样抱住我,让我总有股冲动想将「不管碰上什么敌人,我都会保护你的」这句话传达给她。

「我一直都不会有事喔。」

我重新抱起她,让她坐在我的手臂上,让彼此的视线高度相同。意外的是她似乎从刚才就一直压抑泪水,现在已经哭湿紫色的双眼。

「真的吗?你真的没事吗?你不会死掉吧?」

席登安大小姐像孩子一样潸然泪下的场面让我相当震惊。

「哎呀,公主她……」

「她一定很害怕吧……」

「哇啊……」

可能是因为平时没有接触女性吧,身边的骑士们也为此感到动摇。

「席登安大小姐──」

我贴住她的额头。

在鼻尖互相碰触的距离,我对她露齿一笑。

「我不会死的。而且我也不会让你死。」

她眨了眨泪如雨下的紫水晶眼眸。

「这个国家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我的怀里,而你如今就身在此处。什么都不必害怕。」

此话一出,周边传来骑士们此起彼落的笑声。

「团长说的对,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公主,请您放心吧,没有人能伤害你的。」

没错,没有人能伤害她。

我不会让她受伤的。

因为我会一直在她身旁。

又过了三天。

我跟席登安大小姐并肩坐在沙发上。在几下敲门声后,凡德尔跟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走进房间。

这时我站了起来,接着席登安大小姐也起身站在我身旁。

「喂,你的气色真的好多了。」

我有许多憋在心里的话想说出来,举凡路途上多灾多难,凡德尔快点告诉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想早点回家,希望别再被不速之客袭击等等。

然而在我看到凡德尔的样子后,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他身边的男人肤色是略为晒黑的深色,因此在两者对比之下,更加凸显凡德尔充满血色的皮肤。

不仅如此,发色也比以前更亮丽了,尽管体态没什么变化,现在整体的氛围让人觉得开朗许多。

以前的颓废形象相当符合「吸血伯爵」这个别名,现在看上去却是整洁的有为青年,再过一阵子就能成为「健康伯爵」吧。

「是啊,身体变得很轻盈呢。」

凡德尔走到席登安大小姐面前。

单膝下跪,恭敬地亲吻大小姐的手背后,露出笑容。

「这一切都多亏您的帮助,我感觉像是得到新的身体。」

「这是凡德尔大人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回报。难道说您已经不再挑食了吗?」

席登安小姐以微笑回应。这时凡德尔起身并抖了抖肩膀,然后露出了恶作剧被人拆穿的表情。

「我请了手艺很好的大厨,要他在食材的调理上多用点心。」

「你是小朋友吗?」

被我嘲弄之后,他的双眼瞪向我。

「我对食材的味道很敏锐,跟你那愚钝的舌头不一样。」

我随便说句「对啦对啦」敷衍过去,凡德尔见状只是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我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双手抱胸。

「不好意思,你还是快说为什么要找我们过来吧。我感觉状况不太对劲,所以想快点回王都了。」

我开门见山地告诉凡德尔,席登安大小姐则是用训斥的语气喊了声:「王子。」

但是关于这一点,不论她怎么说我都不会让步。

如果只有饮品里面混入桃子果肉这件事,还能当成服务人员送错饮料造成的意外,找不到执事也可能只是因为伊登认错人。

然而在咖啡厅遇袭的状况,不可能是偶发事故。

那个服务生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就自尽了。

我本想推掉所有领主的晚宴跟餐会,这个提案却被席登安大小姐强硬拒绝。

的确,到别人家借住一宿还不愿意露面的态度过于傲慢,会让大小姐的声誉受损。

于是我要求骑士团成员严格管制后续所有餐会跟晚宴的与会者,并且不允许来宾私自携带武器。

万一有贵族对我的要求存疑,只要我说句「要是可爱的妻子发生什么状况就不好了」这类的话,他们就会用为难的表情同意。

宠老婆的丈夫所做的失控行为。

这种程度的谣言倒还不要紧。

尽管我也身兼护卫的要职,但凡贵族们看见我寸步不离地跟着席登安大小姐,就会眯起眼睛开始窃窃私语。

内容大概是「印象中陛下也很宠爱王妃殿下呢」。

正因为我跟父亲很相似,他们才能接受这种状况。

就这样折腾了几天,终于到了凡德尔的伯爵领。

「我有听劳尔说过,你们那边状况似乎很诡异。」

凡德尔皱起眉头。

既然是劳尔亲自跟他说的,就代表席登安小姐遇袭的事情还没传开,这下我就放心了。

「真抱歉,我本来想请你们先到寒舍好好休息过后再进入正题的……但要是发生什么意外我也帮不上忙,所以我想就省略场面话吧。」

接着凡德尔为我们介绍身边一语不发的男人。

「他是马多阁下。」

「初次见面,王子殿下,还有王子妃殿下。」

严格来说,席登安大小姐还不是王子妃,但马多阁下仍展现最大的敬意,向席登安大小姐行礼。

「你们坐吧。」

顺着凡德尔的话,我跟席登安大小姐坐在同一侧,另一侧则是凡德尔跟马多阁下。

凡德尔在确认完一旁抓准时机为我们奉茶的执事离开之后开口:

「正如你们所知,我们领地正好在与邻国──米拉皇国的国境交界处,所以呢,会有在王都并不常见的人出没。」

凡德尔的上半身往后一靠这么说道。

席登安大小姐疑惑地将头往旁边一偏,我倒是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

「是难民吗?」

基于某些理由,有些外国人会移居到堤多洛斯王国。如果是照着正规程序入境的话,倒也称不上什么大问题。

「我也是从米拉皇国逃过来的难民,借着凡德尔大人的引介以及国王陛下的许可,才能取得男爵的头衔。」

也难怪他有着颇具外国风情的外貌。而且全身上下满是粗壮的肌肉,看来不是徒有其名的贵族。

外国的骑士吗?我总觉得自己带着见到珍禽异兽的眼光看着他,不过对方也不时用彷佛在说「这就是堤多洛斯冬熊吗?」的眼神看我,我们算是扯平了。

「马多阁下负责管理难民们的居住区。」

正当我拿起茶杯,将茶含进口中时,凡德尔压低音量说道:

「最近,那个区域出现了神秘的疾病。」

与我同样拿起茶杯的席登安大小姐停下自己的动作。

「疾病……什么病呢?」

一听到我这么问,凡德尔相当无奈地叹气。

「知道病因的话,还会叫做神秘疾病吗?」

「患者呢?」

我将茶杯放回茶碟,然而一旁的席登安大小姐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依然维持双手捧住杯子的姿势,让热茶的蒸气持续在空中飘散。

我有点担心她,不知道她还好吗?

席登安大小姐自从遇袭之后情绪一直很不安定,总是不希望我离她太远。

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害怕才希望我能陪她,后来才发现正好相反。

不知为何,她是为了能在遇到危机时保护我,才会一直待在我身边。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会认为我身处险境。

离开王都之后,她跟侍女一路上都待在马车内,我则是跟着骑士团的大家一起骑马赶路。但因为遇袭之后她不放心到会从窗户探头看我,我只好请劳尔照顾我的马匹,在抵达这里之前跟她们一起待在马车上。

即使人在马车之中,她也要依偎在我身上,才会表现出放心的样子。

「患者现在在哪里?」

席登安大小姐低声一问。

「他们被隔离在其他建筑物。」

马多阁下如此答道。

「不是在医院吗?」

与大吃一惊的我相反,席登安大小姐眉头一皱,神情变得更加沉重。

「难道是传染病?」

我差点没被这句话吓死。

「是这样吗?」

当我看向凡德尔,他便果断摇头。

「不清楚。只是有很多有类似病症的患者,所以不会让他们接近一般民众出入的医院,万一是传染病的话……」

凡德尔只把话说到这里。

原来如此,所谓的机密,就是领地出现疑似传染病的神秘疾病。

「关于这件事,我们希望能听听席登安大小姐的高见。」

凡德尔相当恳切地望着大小姐,但我立刻不假思索地从座位上站起。

「我不同意!难道要把她送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吗?」

这可不能跟贫血或是身体不佳之类的疾病相提并论,现在是要进入不知道有什么病原体蔓延的建筑物啊!

「席登安大小姐有个万一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又还不确定是传染病!」

凡德尔站了起来。

「实际上,我也跟患者接触过了,但是你看,我还是很健康。」

「殿下,在下也是已经跟患者一起生活好几天了。」

连马多阁下都站起来了。

「我们真的不明白!我们无法理解患有同样病症的人们跟健康的人们的差异。」

「这不是废话吗!也只能先观望情况了吧。」

「这样下去可没完没了。」

凡德尔语带威吓。

「虽然还不知道病因为何,可是只有难民的居住区域会出现这种疾病。要是这个情况公诸于世,难民们一定会遭受严重的歧视!」

我倒抽了一口气。

「目前为止难民们跟领地居民的互动关系还很良好。但是你让这件事传出去看看啊,到时候一定会出现难以弭平的争执。」

凡德尔咬起拇指的指甲。

「锡恩伯爵领位于我国跟邻国的交界处,要是领地内因为这件事发生动乱,马上就会被外界得知。最糟糕的情况是米拉皇国直接攻打过来,还是以大义的名义。」

「因为出现传染病,为了消毒只好将村庄烧毁。」

马多阁下用云淡风轻的语调说出这种话,让我不寒而栗。

「他们一定会说因为堤多洛斯王国处理得不够果断,所以由米拉皇国出手帮忙解决。」

凡德尔都说到这个地步,我才打断他。

「不对……不管怎么说……难民与米拉皇国的人都还是同一个国家的人民吧?」

就算已经来到堤多洛斯王国,原本也还是同个国家的子民。

「并不是同一个国家的人民。我们这些难民算是抛弃了祖国,对米拉皇国当局来说只是叛徒。」

马多阁下的一字一句都带着难以撼动的重量,或许那就是现实,同时也是事实吧。

「你应该知道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吧。」

就算凡德尔不说,我也很清楚。

我们要守护国境。

我们要保卫国家的安全。

「所以这件事务必在台面下处理。」

凡德尔瞪着我,要我别让消息走漏出去。

「我用祝贺你订婚当作前往王都的借口,本来打算找位医术高明的医生……可是当时又很烦恼用什么理由委托医生,如果被对方知道事情的真相,可能会被问东问西……」

这时凡德尔看了席登安大小姐一眼。

「算我运气好,她不是医生。」

我终于搞清楚了。

她有医学知识,但没有医师的身分。

从表面上来看,现在的状况就是一对新婚夫妇拜访朋友的领地,顺道答谢对方赠送的订婚贺礼吧。

这正是暗度陈仓的好机会。

「患者实际上有哪些症状呢?」

席登安大小姐清脆的声音下一刻变成轻笑声。

「还有……各位先坐下来吧。」

被这么一说,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三个大男人站着互相大声叫嚣确实还满丢脸的。

大家都清了清嗓子,重新坐回沙发。

「患者几乎都会先出现腹泻的状况,然后病情开始恶化。」

马多阁下开始说明。

「腹泻之后,病患会觉得胃痛和疲倦,然后皮肤发黑,最后死亡。」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我的声音盖过马多阁下的讲述。

「虽然你用很平淡的语气描述,可是这也太可怕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们很困扰啊。」

凡德尔呲牙咧嘴地说。

「你们现在……是怎么处理这个疾病的?」

我看向神色凝重的马多阁下。

「如同刚才所述,我们只能先让患者住进空的建筑物,并将他们隔离起来,除此之外束手无策。」

嗯,这也不奇怪。

「即使已经下了封口令,附近的村庄依然出现相关流言。更糟糕的是疾病的起因还跟米拉皇国的旅行商人有关,这件事万一流传到他们耳里就不好了。」

怎么回事?

「腹泻的患者们似乎都曾经跟旅行商人购买鱼干食用,之后肚子就开始不舒服。」

「那么会不会是吃了鱼干中毒呢?」

凡德尔带着苦涩的表情摇摇头。

「就算同样有腹泻的状况,也有人没出现其他病症。而且有些案例是全家病死,但也有仅限男性发病的案例出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完全理不出个所以然,简直就像是死神不分青红皂白乱挥镰刀。

「男性患者的比例居多吗?」

席登安大小姐把头偏向一边。

「的确是这样呢。相较之下,男性患者比较多。」

马多阁下慎重回答。

「男性比较常吃鱼干吗?女性不会吃吗?」

席登安大小姐抓着下腭,若有所思地询问马多阁下。

「与其说男性,不如说是难民常吃。」

凡德尔如此回答后便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我也点头回应。

「米拉皇国常把咸水鱼晒干食用,而我们这里则是以裹粉煎和油煎为主。」

「这样啊。」

席登安大小姐听了之后眨眨眼。啊啊,这个样子也好可爱。

「所以现在所说的『男性』是指难民吗?」

被她换个方式一问,三个男人开始思考。

「嗯,也有丈夫跟妻子一起逃离的家庭啦……不过难民之中还是男性占多数。」

凡德尔向马多阁下使个眼色,对方接着点头肯定。

「确实如此,因为也满多人跟村里的女孩结婚成家。」

说出这句话的马多阁下或许也是其中一人,他的左手无名指戴着戒指。

「那么,有没有男性在婚后,家中依然只有他继续食用祖国食物的可能性呢?」

席登安大小姐继续追问,马多阁下畏畏缩缩地点头。

「这……是有可能。尤其是壳粒薯,应该比面包更常吃。」

「「壳粒薯?」」

我跟席登安大小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那是一种谷物,水煮后即可食用,是米拉皇国的主食。」

凡德尔向我们说明后耸肩。

「那个国家的人,只要有盐巴跟壳粒薯就能活下来。」

「这么说好吗?」

我慌慌张张地谴责他。再怎么说马多阁下都是米拉皇国的人。

「的确如此,壳粒薯是我们的骄傲。」

然而马多阁下却为此相当自豪,食物还真是厉害。

「在这个领地很容易买到壳粒薯吗?」

对于席登安大小姐的疑问,马多阁下跟凡德尔两人同时点头。

「领内其实满多人种植壳粒薯的。」

大小姐似乎从凡德尔解说到一半开始就心不在焉,只重复说了几次:「原来如此。」

凡德尔望向正在思考的席登安大小姐,然后低下头。

「请问是否能像上次改善我的贫血症状一样,借用您的智慧呢?」

「当然没问题,只要我能帮上忙。」

我因为大小姐果断答应这件事而惊慌失措。

「你不害怕吗?可以拒绝他喔。」

万一她也被感染的话……有可能会腹泻,卧病不起,并且全身发黑死掉啊!

席登安大小姐会死。

光是想到这点,我就感到自己的体温下降几度。

她真的不怕吗?

我很怕。

我很怕失去她。

我不想让她身处险境之中。

可是──

「如果我的知识能够拯救他人的性命,那我应该为他人提供知识吧。」

席登安大小姐对着我点点头。

既然她都展现出如此坚决的言语和态度,也只能尊重她的意愿。

「能请您准备酒精度数高的蒸馏酒跟丝巾吗?准备好之后就可以去找患者了。」

凡德尔和马多阁下互视而笑,两人争相向席登安大小姐伸手,想跟她握手道谢。

大小姐愣了一下,随后以右手握住凡德尔,左手握住马多阁下。

两小时后。

凡德尔和马多阁下带领我们到隔离病患的建筑物。

进入建筑物前,所有人都用丝巾覆盖自己的口鼻,席登安大小姐也提醒我们「尽可能不要碰触任何东西」。究其原因,据说传染病是透过黏膜感染,光是揉眼睛就有可能会被传染,所以离开建筑物时先用蒸馏酒清洁双手比较安全。

「请问您的丈夫也会食用鱼干吗?」

房间内有席登安大小姐、我、凡德尔还有马多阁下。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名叫娜塔莉的女孩。

她的丈夫是难民,两人是在去年结为连理的样子。

她每天都会来这栋建筑物,照顾罹患跟其他人相同的病症,卧病在床的丈夫。

「请问您的丈夫现在还会反应自己有胃痛的症状吗?他能进食吗?」

席登安大小姐和娜塔莉坐在椅子上互相对视。她以回答大小姐的提问为主……但话说到一半,娜塔莉便眼泪溃堤,导致多花了点时间才能继续询问。

我自己是很厌烦,席登安大小姐倒是耐着性子倾听对方哭诉,真是伟大。

「他只有喝我煮的汤……」

「其他病患也只有喝汤吗?」

满脸泪水的娜塔莉抬起头摇了几下,表示自己不知情。

「听说聚落的居民会煮壳粒薯粥给消化道不适的人喝……可是我不知道粥的做法……」

她用手背抹去泪水,擤了擤鼻子。

「壳粒薯粥是专门煮给病人吃的传统食品。娜塔莉才结婚没多久,自然不会知道这种代代相传的料理方式。」

马多阁下在我耳边悄声说明。

「所以我只好煮故乡的母亲教我做的洋葱猪肉汤……再把薄切大蒜片加入汤中,让我的丈夫饮用。」

「我了解了,那么请让我见您的丈夫吧。」

如此说道的席登安大小姐从椅子起身。她转头看着我们,又再叮咛了一次。

「听好了,手碰到东西之后请千万不要揉眼睛,也请别把丝巾摘下来,虽然这可能会让呼吸不太顺畅。」

丝巾覆盖她的口鼻,我们只能看见她的眼睛。尽管如此,我还是能感受到她认真严谨的态度。

紧张的气氛把人压得喘不过气,不过此时席登安大小姐的表情和缓了下来。

「但……这可能不是传染病就是了。」

大小姐这么低语,随后又敦促娜塔莉。

「请带我们去见您的丈夫吧。」

娜塔莉用围裙的一角擦干眼泪后站了起来。

于是我们离开房间,沿着走廊前进。途中有着好几扇外型相似的门,娜塔莉停在其中一扇门前敲门。

「里果,我要进去了。」

开门入内之后,一名脸色极差的青年坐在床上,上半身还靠着床头背板。

「咦……?」

看到我们之后,青年吓了一跳。然而他的反应也仅是微微张开浮肿的双眼,这样实在不寻常。

「我带着凡德尔大人和马多大人过来了。」

娜塔莉凑到床前说道。即使如此,青年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只是半张着嘴巴,愣愣地望着我们。

「初次见面,很抱歉在您身体不适时前来叨扰。请问方便让我询问一些问题吗?」

席登安大小姐洋溢着泰然的笑容向青年搭话,青年像发抖一样点头同意。

「我叫做席登安,请问您呢?」

大小姐把头倾向一边。

「我是里果。」

青年慌张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这位女士似乎通晓医术。里果……你或许还有救……」

泪如雨下的娜塔莉紧紧抱住里果。里果轻抚妻子的背,不过依然带着不安的眼神抬头看向席登安大小姐。

「请让我为您把脉。」

席登安大小姐此话一出,娜塔莉便离开里果。大小姐马上触摸里果的右手腕,接着皱起眉头。

「脉搏过快……能稍微让我看看您的脚吗?」

里果胆怯地点头后,娜塔莉掀开盖在他身上的棉被,并将睡衣的裤管卷起来。

「看起来很痛……」

我下意识地露出厌恶的表情。双脚浮肿的情况极其严重,偷瞄了一旁的凡德尔和马多阁下一眼,他们也摆出跟我一样的表情。

「您很常脚抽筋吗?」

面对席登安大小姐的问题,里果和娜塔莉两人互看彼此。

「他说自己常常在半夜时脚抽筋,还痛到醒过来。」

娜塔莉代为回答。

「在脚踝下垫个垫子,稍微抬高脚的高度再躺下来可以减缓浮肿的状况……不过能请您躺下来吗?」

面对席登安大小姐的提议,里果有所迟疑地摇摇头。

「躺下来的话呼吸会不顺畅……像这样子坐着会比较舒服。」

这也是同样的疾病造成的吗?一般对重症病患的想像都是卧病在床,不能躺下来这点倒是让人有点意外。

「端坐呼吸……」

席登安大小姐说着我不曾听过的词汇。

「腹泻、胃痛、明显的脉象特征、水肿、端坐呼吸、发绀……这难道……是那个吧?」

大小姐转头向着我们说出这句话,但我们三个男人只能愣愣地大眼瞪小眼。

你说的那个是哪个啊?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有壳粒薯吗?」

席登安大小姐转头询问娜塔莉,对方怯生生地点头后,大小姐便表示「请让我看看」,于是娜塔莉头也不回地冲出病房。

「请问您一直有在食用壳粒薯吗?」

大小姐询问宛如还置身在五里雾中的里果。

「我,有吃……开始逃难之后,一直有吃。就像各位吃面包一样。」

里果回答得结结巴巴。

「身上没钱的时候,偶尔还会只吃壳粒薯过活。在跟娜塔莉结婚之前,根本没甚么机会吃到肉。」

原来如此,就跟马多阁下说的如出一辙。

「请问,大小姐……」

里果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大小姐。

「我……我会死掉对吧,就跟其他人一样……」

里果吞了口水,一边注意娜塔莉离开的门,一边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来到这里的人,病情都会不断恶化……也有人因此死去。我会被送来这里,也是因为这样吧?」

里果的额头直冒汗,双手紧握着身上的被褥。

「要让娜塔莉孤单一人……怎么可以……我还……」

我还不想死。里果在颤抖。

「没事的,你不会死的。」

我注意到自己已经跪在病床边,仰视里果的脸。

「因为你有一位这么棒的妻子嘛,万一真的死了也无法安息吧。」

我也是如此。

要是我因为发生不幸使得心脏停止跳动,我的灵魂也无法安然地前往另一个世界。

我最担心的是席登安大小姐。

她被人悔婚,辗转来到这个国家之后好不容易过上安稳的生活,结果丈夫却死了。

真要是发生这种事,她应该也不会考虑再婚,更重要的是她可能会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而灰心丧志。

才不是这样。

才不是你造成的。

就算想把这些话传达给她,就算想好好安慰她,没有这具肉体就什么都别想了。

「所以你要坚强活下去啊。」

我拍了拍里果的手背。他原本用力过头导致手背血管浮现的手,总算是把力道放缓了一点。

「不要去想死掉怎么办,专心想着怎么活吧。」

我才这么一说,里果的眼角便渗出泪滴,害我吓了一跳。

「好了啦,你老婆马上就要回来了,别再哭了!」

我带着苦笑起身,轻轻地抱住里果。

「真、真不好意思……」

在我怀里啜泣的里果向我道歉,但是听见凡德尔清嗓子的声音,我就把眼光移过去。

「离远一点,刚才不是说过别碰了吗?」

被他这么小声要求之后,我看向席登安大小姐,还以为自己闯祸了。

我们对上眼神。

还以为她会斥责我,结果只给我一抹浅浅的微笑。

也是啦,她刚才为了把脉也碰到里果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赶忙离开里果。

实际上也可能是因为已经用围巾遮盖口鼻,席登安大小姐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要是不做任何防护就往病患身上抱,八成会挨骂吧。

「我拿来了,是这个。」

娜塔莉回到房间,打破现场难以言喻的气氛。

她的双手抓着一个麻袋,走到席登安大小姐面前将麻袋打开,展示内容物给大小姐看。里果则是趁着这个空档,用床单的一角擦干眼泪。

向娜塔莉确认过后,席登安大小姐将手伸进麻袋,抓了一把里面的谷物。

「果然呢……」

她的手中尽是白色的颗粒。

这就是在我们国家不常见的谷物──壳粒薯。

「白米……」

某个词汇从席登安大小姐的嘴里传出来。

「嗯?那是什么?」

我从没听过那个名称,她手中的不是壳粒薯吗?白米?

大小姐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抬起头。

「这应该是脚气病。」

「脚气?」

凡德尔皱起眉头。

包含我在内,在场所有人皆相当困惑,脸上彷佛写着「什么是脚气?」的疑问。

席登安大小姐挺起身子,环顾着我们。

「这是因为维他命B1摄取不足而造成的疾病,患者会出现全身倦怠、食欲不振、双脚麻木、水肿,还有感官麻痹等症状……要是继续恶化下去,甚至可能会造成心脏衰竭或是脑部病变。」

她说得头头是道,但在被几个人不解的眼神注视之后,她抿起双唇,思考该怎么解释。

「怎么说……这种叫做壳粒薯的食物,是不是有经过去糠跟精制的过程?」

凡德尔看向马多阁下的眼神,像是在向他确认同样的问题。而不仅是马多阁下,里果也同样点点头,用肢体语言表达肯定之意。

「身体所需的营养成分会在这些过程中流失。这种谷物的米糠中有大量的维他命……呃,就是含有对人体至关重要的营养素。」

「意思就是就算吃很多壳粒薯充饥,摄取到的营养素仍不均衡吗?」

大小姐竖起食指,告诉疑惑的我「就是这意思」。

「不断食用壳粒薯,造成患者慢性摄取不到足量的维他命B1,吃了鱼干搞坏肚子后,连潜在的营养成分都被排出体外。患者的体力变差,也没有食欲,可是正因此无法摄取到必要的营养成分。之后患者的脚气症状愈来愈严重,最后还会出现心血管并发症。最后的下场就是陆续有人因为心脏衰竭而死,现在也一定有人因为同样的状况而让病情恶化。」

……说真的,她在讲什么……?不只是我,在场的男性们也抱持相同的疑惑。

席登安大小姐没有理会我们这群还没理清头绪的人,转向里果。

「然而,您的夫人所煮的汤可以补充维他命B1。」

「汤……」

娜塔莉口中念念有词。

「是猪肉,还有洋葱的……?」

席登安大小姐大力点头。

「猪肉之中含有丰富的维他命B1,而且同时食用洋葱和大蒜的话,能够大幅提升吸收率。多亏有夫人的汤,才把丈夫的命从鬼门关前救回来。」

「能治好,这个人吗……?」

大小姐露出微笑。

「大家一起努力吧。」

娜塔莉丢下麻袋,紧紧抱住里果后声泪俱下。里果也用手轻抚妻子的背,同时眼角还带着泪光。

「这不是传染病对吧?」

马多阁下又确认了一次。

是啊,这是最重要的部分。

「没错,不会传染。」

听见席登安大小姐坚定的回答后,凡德尔这才放松全身紧绷的肌肉,大叹一口气。

「我代表所有领民,向您致上最真诚的感谢。」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颤抖。

这也不能怪他。自己的领内或许正发生传染病,一定会很苦恼吧。

「不会,您太客气了。我只是尽我所能出一份力罢了。比起我──」

席登安大小姐专注地看着我们所有人。

「王子,我想向您致上最深的敬意。即使是这么严峻的情况,您依然愿意相信我的话,还陪同我过来。」

「什么?咦?」

她突然叫住我,害我吓了一跳。但娜塔莉跟里果的反应比我更大,两人不禁惊慌大喊:「王子?」

「即使同情病患,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面对未知的疾病时,紧握病患的手鼓励对方。」

我本来还沉浸在被鼓励的雀跃心情中,这时席登安大小姐却稍微斜眼瞪了我一下。

「不过,您太乱来了喔。」

我马上低头道歉。

看着这样的我,大小姐又再度露出笑容。

「虽然我或多或少懂得治病,但是我可治不好人性。我打从心底敬佩王子温柔且宽宏大量的心。」

……她果然是在赞美我吧?我看着凡德尔,向他如此确认。

只见他一脸不屑。

「情话留到外面去说吧。好了,我们快点离开。」

正当我还在用嘲弄的笑容看着抛出这种气话的凡德尔,席登安大小姐却在我身后低语。

「你果然没有变呢……」

我好奇地转头望过去,大小姐只是将视线移开,随后便沉默不语。

我个人在这之后很想快点启程赶回王都,可是凡德尔跟马多阁下两人一下是向席登安大小姐报告病患的现况,一下又是询问大小姐食材的调理方式,我们完全走不开。

大小姐则是很周全地回应这些问题。

她钜细靡遗地指示该如何处理患者供餐的一切细节,甚至连患者的进食量都记录下来并确切掌握。甚至还说出要测量排尿量这种话。

大小姐每天只想着病患的事,自己的三餐却只是在面包里夹个蔬菜或起司,再灌个红茶或咖啡就搞定。

我真的很想吐槽这里是野外的战场吗?不是,这里是伯爵领,然后我是王子,这位女性是未来的王子妃喔。

然而席登安大小姐没有任何怨言地为患者拣选食材,在隔离设施内东奔西走,忙着指挥大家。

而我只能跟在她后面。要是有没礼貌的男人想对她毛手毛脚就把他踹飞,如果有交通需求就骑马载她……

呃,我怎么好像变成她的随从了。

唯有就寝时间能让我们从忙碌中解脱,到了寝室之后我们倒头就睡。

回过神来又是被敲门声唤醒,急着把面包配着红茶或咖啡塞进胃里,然后赶去隔离设施的一天。

这种生活过了五天之后,患者们的状况终于有所改善,而我们也能摆脱这种作息了。

已经康复的里果前来找我,并向我深深鞠躬。他表示自己一开始不知道我是王子,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别这么拘谨。

「我会为了王国尽力的。」

「我们都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老婆啊。」

接着我们启程一路赶回王都……

「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聊表我的谢意!」凡德尔又在发牢骚了。

他竟然还说出「起码让我送个礼物答谢你们吧,不然我不会放你们离开伯爵领的!」这种话。

我本来打算把他的声带剪掉后直接离开伯爵领,但席登安大小姐却有些犹豫地开口:

「其实,我有想去看看的商家。」

既然如此,当然得跑一趟喽!

席登安大小姐想去看的商家!一定要去的对吧!

于是我、凡德尔,以及席登安大小姐来到了玻璃工房。

商家本身只是间平房,空间并没有多宽敞,不过玻璃餐具,类似艺术品的奇妙商品和饰品整齐陈列在架上,价格也相当高昂。

我观察了店员的服装,猜想这应该不是以平民为主要客群的商店。

「喂,你是不是有送我这个?」

我将货架上的玻璃杯拿在手上,然后询问凡德尔。

玻璃之中掺入圆滚滚的气泡,水色流动于其中,宛如前仆后继的浪潮。掺了气泡的玻璃不就是做坏了吗?算了,既然能上架销售,肯定不是失败品吧。

「我有送你啊,有好好把正常的订婚贺礼放在那堆东西里面啦。我说你啊,不会真的看都没看吧?真是没礼貌的粗人。」

凡德尔双手抱胸,不满地哼了一声。

你说谁没礼貌?

你不就是送了我一堆不知道是鲸鱼骨头还是什么的石头,还用祝贺我订婚当成理由,来到王都找医生。

「真受不了你。」我叹了一口气。

我把凡德尔送来的贺礼拆到一半,就不想继续看下去了,可是席登安大小姐似乎有把每个箱子打开,还把所有礼物都记下来。

还说在这堆礼物中找到一个作工精细的玻璃……什么东西来着,反正就是很棒的礼物。

于是她希望能到贩售该礼品的店家,买些自己中意的礼物带回去。

「王妃大人和王太子妃大人都待我很好呢。」

我本来以为她想买自己用的私人物品,看起来是要买给母亲跟大嫂的。

她现在很认真地挑选茶具。

不久后便是盛夏,如果在品茗时使用那种透亮的茶杯和碟子,确实多少能带给人凉爽的气息。

「我这边会全额买单喔。」

就在我看着认真听取店员说明商品的席登安大小姐时,凡德尔凑到我耳边用气声对我这么说道。

我直接把他推开。你呼出来的气都吹进我耳朵里了!

「你不用做到这种程度也没关系,已经把警卫工作全交给你们处理了。」

「这不是当然的吗?毕竟是我把你们找过来的。起码让我在自家领地有所表示。」

凡德尔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可是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因为席登安大小姐的护卫工作把我搞得紧张兮兮,所以他便让自家的亲卫队和精锐部队就近负责维安工作。

就连现在也是直接把店家包下来。看来在离开伯爵领之前,他没有打算要解除警备部署。我的手下们也能趁这个机会休息,坦白说我很感谢他。

「好的,这就为您包装这些商品。」

我听到店员的声音。

席登安大小姐向店员点头后,便向伊登使了个眼色。一直在墙边待命的侍女提着手提包走来,我这才惊慌地上前阻止。

「不,让我来付吧。」

「您在说什么呢。让王子出钱的话,还能算是我要买给别人的礼物吗?」

席登安大小姐噗哧一笑后又说出这种话,让我相当不知所措。只见这时凡德尔伸出食指指向我。

「既然如此,就让这个人为您买些个人饰品吧。大小姐意下如何呢?」

喔喔,你这家伙,还挺机伶的嘛!

「不了……怎么可以……」

现在反而是席登安大小姐觉得不知所措,而我则是点头如捣蒜。

「请务必让我送点礼物表达心意!」

「这部分就让他处理吧。」

凡德尔,好一个完美助攻。

你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吗?

结完帐的伊登这时也向大小姐莞尔一笑,提议「不如就承蒙王子的好意吧?」多亏有她,还有点惊慌失措的大小姐才愿意跟着店员走去饰品区。

我也跟了过去,在一旁看着她挑选商品的样子。

至今为止几乎没有跟女性一起逛街购物的经验,这还真是新鲜。

在精挑细选的同时,她也会询问店员商品细节。

我很乐于欣赏大小姐选物时的姿态,但一旁的凡德尔好像开始觉得无趣。他一下子看往窗外,一下子又是憋住自己的哈欠。

「沙律王子──」

突然听闻席登安大小姐叫唤,我便走近确认发生什么事。

「这两样商品,虽然是同款但颜色不同。」

她的右手拿着黄色的耳饰,左手的耳饰则是蓝色的。

耳饰的玻璃部分呈现水滴形状,里面同样掺着气泡。

黄色玻璃中的气泡较大,蓝色玻璃中的则是有数个微小的气泡。

在大小姐身旁的店员带着微笑。

「两种商品都相当受到年轻女性顾客青睐。」

「您觉得哪个比较好呢?」

席登安大小姐偏着头向我询问。

「咦?你是在问我吗?」

「是的。王子怎么看呢?」

又被问了一次之后,我开始思考。

想了又想,左思右想。

我抱胸仔细比对两个商品,还一直盯着席登安大小姐看。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连我这个当事人都觉得过了很久,可想而知对其他人来说会是更漫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可能还会怀疑我这边的时间是不是稍微暂停流动了。

身后快耐不住性子的凡德尔传来的压力,让我觉得自己肩上背了沉重的石头。早知道会这样,你当初干嘛说什么「就让这个人为您买些个人饰品吧」,搞得我陷在这种僵局里。

我懂了!

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想把我推入这个地狱嘛!

「……请问,客人烦恼的点是什么呢?」

正当我花了超过十五分钟的时间在两个耳饰之中挑三拣四,还在思考有没有第三个选项可以给大小姐两全其美的答案时,一旁的店员开口打破沉默,对方的脸上还挂着苦笑。

「我认为黄色的耳饰跟现在的服装相当搭配!」

我以强烈的语气表达自己的主张,也顺势将手上的耳饰靠向席登安大小姐的耳边。

没错,很适合,很可爱。

「只是席登安大小姐很常穿蓝色系的服装吧。那么一定要选蓝色的……而且夏天快到了,大小姐刚才选的餐具也是蓝色系,或许您比较喜欢蓝色吧……」

「我说你啊,很认真在观察大小姐嘛。」

凡德尔似乎对此感到很无言,但是那又如何?我确实很认真在观察她。

「诚如客人所说,若以时节做为考量,确实相当适合佩带蓝色的耳饰。然而倘若是想要与其搭配而选择黄色,这边也有……」

店员又给出更加多余的资讯,结果害我又多犹豫了十五分钟。

直到最后,我真的精疲力尽,才向席登安大小姐说声:

「我觉得蓝色很棒!」

「我明白了。」

店员向我们深深鞠躬。

「劳尔!结帐!」

我对着站在门口的劳尔大喊。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时。

「团长,这种时候应该会两个都买吧。」

就在跟我擦身而过的瞬间,劳尔偷偷这么告诉我。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

果然有第三个选项吗……!

「这种事你干嘛不早讲!明明多的是可以提供建议的空档!」

你在旁边看什么看啊!是想嘲笑我苦恼的样子吗!

「劳尔说得对。而且你怎么只买耳饰,不用买项炼或是戒指吗?」

连凡德尔都说出这种话。

你们两个是怎样!怎么不先告诉我啊!是想拿我烦恼的样子寻开心吗!喂!

啊……这么说来,母亲不都会说「请把这个柜子到那个柜子的商品全部给我-」吗!

「稍等一下!席登安大小姐,那个……」

我慌慌张张地想把店员叫回来,但席登安大小姐只是摇摇头。

「蓝色的就好了,只要蓝色的耳饰就可以了。」

她把话说得很明白,我却是冷静不下来。如果我不在这里使用王子的特权,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后才能用!

「不是,我是说如果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

「不是这样的。我很高兴王子为我设想这么多,才选了这副耳饰。我想要的不是别的饰品,只是希望王子能为我挑选而已。」

大小姐的脸颊因为害羞而涨红。

「谢谢王子,我很开心。」

「这……这样啊……」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全身瘫软,整个人都贴在凡德尔的肩上。

「真是清心寡欲的大小姐呢。」

就在凡德尔这么说的同时,他的手也在摸我的背。我立刻一巴掌把他的手拍掉。

在这趟购物行程结束后,我们便离开锡恩伯爵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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