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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章节

她着上贵妃华服,将一只雕刻着玉兰花的白玉簪子插入高高挽起的架子头上。初夏清晨的凉气从半开着的檀木窗子口串进来,直直的串进她高领子包起的脖子里,生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她微动了被发髻首饰压着的头颅,目光落在院子里,窗台前几枝残存的黄腊隐隐的在台子上冒着快要萎缩的脑袋,几棵枇杷树被晨雾绕的朦胧。今时的时节真的是怪异,都入夏了,那些个梅花还开着。红菱为她仔细的把头发上冒着的毛丝梳顺,她瞧着铜镜,抹上大红胭脂的唇上钩。

这是一面上好的铜镜,椭圆的镜子身足有半人高坐在案上,周身镶满了七彩色的翡翠宝石,繁复的花纹图案将那形状各异的宝石包裹着,仔细看去,一环扣这一环,好不漂亮。

那是前些日子外藩进贡圣上的宝贝,昨儿个四爷就差人大赤赤的抬了过来。红菱瞧见的时候欢喜了好一阵子,直说四爷的心里就最宝贝她了,就连大早上起来都不放过她起老茧的耳朵。

“主子,我瞧着着镜子真神,比以前用的铜镜清晰多了,像神似的,连主子扑闪的睫毛都能看得真切,我看着着镜子里的主子都看痴了,皇上还是最疼主子了,宫里面有什么好的都往咱这搬。”

红菱将她头上的白玉簪子调了个显眼的位置,见她盯着镜子中的眼睛不言语,笑嘻嘻道,“主子怎么闷闷不乐的?是否有心思?”

她抬起水葱似得左手,细长白嫩的手指抚摸上左边脸颊,拂过眉毛。细细长长的柳叶眉,用上好的黛子细心描过,再配上那双灵犀动人的水灵眼珠子,煞是好看。她悠悠道:“不过如此罢了。”声音倒是好声音,只是好中总有不足,山水泉声样的嗓子偏偏带上了沙哑,让她说话低沉,不仔细听倒也是好听的。——那是前些年福宜不幸夭折时她嚎啕大哭了三天三夜烙下的病根子,喝了很多调理的药都不见好。

梳洗好了,她起身,踱步到窗前,红菱从柜子里拿出件稍微单薄的披风给她披上,悉心的道:“晨间的雾气与入夜的湿气最为伤身,都是凉到骨头里的,虽是入夏了,但主子身体薄弱,还得穿多点好。”

她裹了裹衣领,视线落在窗外的枇杷树上,目光间似是流年,千转百回了好几回。共四棵枇杷树,枝繁叶茂在那偌大的院子里,靠着屋子,遮盖着晃眼的阳光。她记着那是她刚入府时与四爷一同在雍王府里栽种的,那时还是指节粗细的树苗子,没想到转眼间就长成了掺天大树。她回首,稍远的铜镜里落入她大半个身子,那张脸精致得不能再精致了。有些时候精致是美,可有些时候日日的精致便就成了面具,掩了本来面目,脱也脱不下去。

她想,现在的那张足以倾倒半世的皮囊就是一面画上世俗画上城府的面具罢。

细细想来,她竟在雍王府度过了十载岁月,如今是离了雍王府,却又入了皇城,算算也有数年了。

思绪飘飞间,红菱带上一名侍女:“方才皇上身边的公公来过,说是皇上在御书房等候年妃娘娘,来召的时候还早,主子还未起身,公公就说,皇上说年妃娘娘若是未醒便等睡醒了用完早饭再去,那是正好下了早朝。”

她转过身子,动了动眼珠子,启唇:“这么早?可问了是因为什么事?”

那侍女覆着身子,道:“问了,公公说也不知。”

她摆了摆手,侍女踱着小碎步倒退而下。

她褪下身上的披风,红菱利索的接过,低声的说道:“主子,用膳吧。”

“不了,去御书房吧,他毕竟是帝王,等久了不好。”说着,抬手扶上红菱的手缓缓走出去。

于是,备轿,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驶向大殿。

宽宽的大殿外,一身朝服的胤禛站在白玉阶上远远的就看到了人群拥簇的一抹大紫,向自己走来。他凛着一张刀削般深刻的脸,明黄的龙袍在柔软的风中发出烈烈的响声。待到人群走进,那张美丽细致的脸蛋跃入眼底。她双膝微曲,浅声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眉目微皱,他抬手扶起她,她抬头,眼前那张明艳的脸庞在阳光的照映下有点恍惚。

他淡淡道:“朕正准备去看玉兰儿,未曾想玉兰儿勤快,竟先朕一步。”

她适度的微笑,“皇上想必是饿了吧,玉兰早在宫中备了鲜什锦粥。”说着,抬起珠光宝气的手扶在雍正伸过来的手上。“如此甚好。”他抬起另一只手将她两手完全包在手心里,微微使劲让她

与自己并排而站。

回翊坤宫时并未乘轿。

一排排宫人远远的跟着,红菱站在侍女的首位,眼里瞧着走在前头头的主子,明黄与大紫皆是艳丽的颜色,两抹色彩鲜明的交融在一起,在愈来愈烈的阳光下似是笼上了层无形的纱布,模糊起来了。

她站在他左侧,右手被他的大掌紧紧的握着,不觉间手心里就生了汗水。她抽了抽手,以为可以抽出舒缓一下,未曾想胤禛察觉到她的动作时加重了手劲,一时间生生弄痛了她娇嫩的手指。

“皇上……”她的口气有些许的不悦,“这可还在外头,皇上这样挽着臣妾的手是否有些不当?”

他回头一笑,不以为然道:“从前在王府朕不就总是这样和玉兰儿把手握着?”

一句话挑起了她那些埋在心底的记忆,是啊,他们从前不就总是这样手挽着手吗?也是如此在院子中散着步,谈笑着,那时候风生水起……可是,那已是过往……

她手下用劲,终是逃脱了他的禁锢。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底渐渐变得犀利。她在他刀子似得目光下,浅浅的勾起明红的唇,笑得众生倾倒:“皇上也说了……从前罢了。”胤禛空空的掌心凉气逼人,他收起手掌,双臂一摆,衣袍发出划破空气的声音,双手背在身后,唇线抿成森然的一条。她抬起头来,一抬眼间,蒲扇样的睫毛缓缓跟着抬起,让他看见她清明的眼瞳,与眼底慢慢溢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他看得格外清晰。

四目交对,气氛很是僵硬。

不远处急急跟上的红菱抬起手臂,往身后招了招。众人止下了紧随在后的脚步。整个御花园静谧的非比寻常。

他不言她亦不语。他仔细的看着她,骤然发现,原来许久,他没有再认真看过她了。眼前人一身鲜明颜色的旗袍,领口,袖口,衣角口处皆绣了大朵大朵的紫罗兰花朵,作色深紫,用浅紫色打底。

皓腕上各带着金玉镯子,胸前挂满翡翠链子,白面黛眉赤唇,连上发饰,真真是琳琅满目。他皱起眉头,面目冷峻。

他记着,从前的玉兰儿爱极了素色的衣服,素簪子嵌发,总来一阵风去一阵风,素面朝天。 WWW。duanTiAN。CoM

“皇上可在臣妾连上瞧着什么好的了?”她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他回过神,看了她浓妆艳抹姣好如玉的面容一眼,长长的叹口气。

她理着覆锦的袖口,提醒道:“皇上再不走什锦粥可就凉了,味道淡了可就不好喝了。”说话时口气生冷得很。

良久,胤禛抬起头看着将近高照的日头,意味深长道:“想必这粥也是爱妃早早熬好的,既耽搁了,总也不鲜了。下次吧,爱妃再给朕熬鲜乎的什锦粥喝罢。现下一是日上三竿,朕还是去御书房批阅奏折为好。爱妃也早些回去歇息,天渐热了,晒着日头可不好。”说罢,不等她请安便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她扶下身子,冲着他明黄的背影朗声道:“臣妾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然慢慢起身,抬头人已走远,一角衣袍随着一行侍从消失在御花园的转角处。

她就那样不动声色的站在沥青石道上,脚下踩着高高的花盆底,有点铬着柔软的脚心。“红菱。”她微微抬起左手,红菱疾步上前,扶住她伸出的手,一触才发现她的手心冒着凉凉的冷汗。

“娘娘……”红菱有些心疼的劝道:“皇上心底是有主子的,娘娘这样做莫不是苦了自己也折磨了他人?”

她放在红菱手上的左手与红菱的手指交握,愈来愈紧。

日头渐渐上了上来,她白面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来,红菱瞧着从怀中拿出丝帕给她细心的拟面。

这汗,生得莫名其妙。

她幽幽的辗转道:“他毕竟是贬了哥哥与八爷之人,于情于理,就是丝竹,弦儿也该扯断了,叫我如何再与他琴瑟和鸣?”耳边是红菱低低的叹息声。

“主子莫要再提年大将军和八王爷了,若是叫有心之人听了去,传到皇上耳朵里可就麻烦了。”红菱搀扶着她一步一步往翊坤宫走去,低声提醒着,“主子现在不比当时,着实要小心着。”

她转手覆上托着她的红菱的手,拍了三拍,道:“红菱,八拜之交且长兄如父,若我都如宫中一般缄口不提,那就真的是大不孝了。”

红菱是她入王府时额娘给她带的陪嫁丫鬟,长她足足5岁,与她从小到大,是她一直以来唯一信任着的人,现下已是三十年华,若不是因为她在宫中如履薄冰的日子怕是早就出宫去了,前些年

她也有帮她物色过好的人家她都一一回绝了,说是要侍奉着她才能安心,这样一来二去她也没有再提此事,现下想想,当真该找个了,不然真的就孤独终老了。

想到与此,她握紧了红菱的手,叹了口气。

主仆二人并肩在深深长长的石头道里行走着,身后长排的宫人一步一筹。

她空空的声音回响在两面高墙红瓦里,——“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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