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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诅咒、江崎由奈 - MIA, Sorcery, and Yuna Ezaki-章节

第二天。

我带着有生以来最忧郁的心情去学校。最近每次去学校都会感到越来越忧郁,而今天达到了顶峰。就像走向断头台的死刑犯一样的心情。

看到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就觉得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丑闻……知道我和果南在学校厕所做爱的事,在心里嘲笑着我。虽然明知是被害妄想,但只是从那些看起来在愉快交谈的学生身边经过,胸口就会一阵发紧。

到了教室。

上学路上倒是没人跟我说话。但在教室里可就不一样了吧。

我拎着书包走向自己的座位时,半路上突然被一个男生叫住了。

「哦,宫泽啊——」

是馆,一个总是嬉皮笑脸的爱现的男生。在班级等级中大概属于中等水平吧。他本人很想加入阳角的团体,但完全没能混进去,但也不是阴角。就是那种所谓的伪现充。

虽然他不是很讨人喜欢,也不是特别要好的朋友,但既然被搭话了,我只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这时馆一脸愉快地说道:

「前天的事,我都知道了哦」

「什么事?」我问。

「听说你在男厕所做爱了?」

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虽然想到总会有人提起这件事,但真的被说出来时,还是感到比想象中更加困惑。心脏砰砰直跳。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像逃跑一样走向自己的座位。馆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但内容已经听不进去了。

紧接着,又有一个学生来到我的座位前。

大概又是来嘲笑我丑闻的人吧——我带着忧郁的心情看向那人,却发现是昨天也来找我说话的那个看起来很温和的女生。

「……宫泽君」

是桃谷沙织。

她来我座位有什么事呢。是来骂我的吗?不对,桃谷应该不是那种人吧,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警惕。

「怎么了,桃谷」

我问道。我压抑着内心的紧张,尽量不表现在态度上。

「宫泽君」桃谷说道。

为了减轻实际被说出来时的打击,我在心里想象着桃谷的台词,反复默念:

『听说你在男厕所做爱了?真差劲啊』『听说你在男厕所做爱了?真差劲啊』『听说你在男厕所做爱了?真差劲啊』……

我低着头,这时桃谷说道:

「你知道瑠音的情况吗?」

「……知道什么?」

「我联系不上瑠音了」

我不由得眨了眨眼。这话完全出乎意料。

「联系不上是什么意思?」我问。看来桃谷要说的并不是关于我的过错。

「到晚上九点半之前还能联系上的」桃谷说。她的心似乎完全被不安占据,看起来没有余地去轻蔑我。「在聊LINE的时候,瑠音突然就不再显示已读了。一开始觉得这种事也会有嘛就没去在意,但总觉得心里不安,虽然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神经质,但还是试着打了电话,结果连拨号音都没有」

「……连拨号音都没有?」

「对。没有拨号音通常就是手机关机了,或者在信号覆盖范围外,或者被对方拉黑了……大概就是这些情况吧?我觉得瑠音不可能拉黑我,而且晚上九点半一般都在家里,也不该是手机没电的时候,感觉很奇怪」

桃谷继续说道:

「所以今天和学校的大家聊了聊,发现大家都是在九点半左右就联系不上瑠音了……。就想问问宫泽君怎么样」

我和瑠音分手是在昨天放学后,天还没黑的时候。之后就没再联系过,所以对晚上的事完全不清楚。

「抱歉,我不知道」我回答道。

「是吗」桃谷说道。看起来她已经预料到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以防万一才来问问。「谢谢你的回答」

「瑠音不是挺任性的嘛,说不定也会发生这种事吧」我说道。看她那么担心,就想说点什么安慰她。

「是吗……但愿如此……」

桃谷说着,看向了瑠音的座位。她平时来学校都挺早的,但现在那个座位是空的。

瑠音也是会迟到的。今天刚好就是那样的日子吧,我这样对自己说。

但心里还是感到不安。是被桃谷的担忧感染了吗?还是说桃谷的话触发了我的潜意识,发出了某种警告?

铃声响起,到了早上的班会时间,班主任来了。

我们班的班主任是个看起来没什么干劲的胖中年男人。我们学校是初高一贯制,所以从初一开始带班的老师就没变,而他是其中最不受欢迎的一个。

起立、鞠躬、就座之后,班主任说道:

「藤代从今早起失踪了」

教室一片哗然。几乎所有同学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在脑海中反复咀嚼着班主任说的话。

——瑠音失踪了。

我看向坐在前面的桃谷的侧脸。她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几个学生向班主任提问。班主任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制止了他们,然后说道:

「安静一下……我也不太清楚情况,问我也说不上来。警察已经在行动了,应该只是离家出走而已,别太担心……」

这说法听起来有点不负责任。说什么应该只是离家出走……要是不是离家出走又该怎么办。

瑠音虽然是个张扬自由的女孩,但突然离家出走让周围人担心的那种张扬和自由,应该和她的风格不太一样才对。

班主任明显觉得学生们的追问很麻烦,急忙转移话题说道:

「啊对了,宫泽」班主任用老狗般的眼神看着我。「有话要对你说,第一节课结束后到办公室来」

肯定是关于我和果南在男厕所做爱的事。我回答说「知道了」。

但现在果南的事情,相比之下感觉变得微不足道了。至少在得知瑠音失踪之后我是这样觉得。

班会就这样结束了。

那时我并不知道,隔壁班同时正在通知茑原果南失踪的消息。

*

第一节课结束后,我擅自从学校早退了。

在得知瑠音失踪后,什么都不做地在那里听班主任长篇大论的说教,我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忍受。

这样逃课还是第一次……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想到自己心里还藏着这种中二病般的叛逆心理,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在站台等电车时,我在心里整理了一下状况。

桃谷说昨晚九点半之后,就联系不上瑠音了。

我也试着给瑠音打了个电话。虽然因为刚分手有点过意不去,但还是鼓起勇气按下了通话键。

结果没有拨号音,显示『无应答』。看来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是这种状态。

据桃谷说,没有拨号音的时候,要么是手机关机了,要么是在信号覆盖外,要么是被对方拉黑了。

虽然我可能是被瑠音拉黑了,但桃谷那边也没有拨号音,综合考虑的话,应该是瑠音的手机关机了。

因为是离家出走,为了切断联系方式会把手机关机……这种解释表面上看起来很合理。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合理。因为正是在离家出走的时候,反而更需要查看地图和换乘指南,应该会更频繁地使用手机才对。

话说回来,什么时候会关机呢?电池没电自动关机倒是有可能,但主动关机的情况好像并不多。

我记得看过新闻,说有个艺人因为兴奋剂即将被逮捕时,在逃跑时关掉了手机。原因是如果不关机的话,警察就能通过手机内置的GPS定位到他的位置。

比如说,如果是坏人绑架了瑠音。那么,那个歹徒会不会关掉瑠音的手机呢?为了躲避GPS追踪。

明明关手机的理由应该还有很多,但脑子里却只浮现出这些不好的情况。

是我想太多了吗?

如果是想太多的话,我想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多了。

我从离家附近的车站出发,前往瑠音的家。

瑠音家的位置,我隐约记得。

小学的时候有一次,瑠音的妈妈在接她下补习班时,顺便载了我一程。那时她随口说「这里就是我们家」,我记住了这件事。

什么?觉得记住这种小事太恶心了?

确实挺恶心的。但就是不知为什么记住了,我也没办法。

现在要去她家这件事可能也挺恶心的。

总之我到了瑠音家。

瑠音的家在一栋三层楼的混凝土公寓楼里,外墙因年久失修显得有些褪色发白。因为不久前去过果南的公寓所以不由得比较了一下,这里比那边更旧更小更廉价。

面向公寓的马路上停着一辆警车。班主任说「警察已经在行动」,所以大概是来调查瑠音事件的警察的车吧。

我看到两名警察从二楼最靠近楼梯的房间里出来。因为是敞开式走廊,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到。

我先在信箱上确认了一下确实住着叫做「藤代」的人,然后走向警察刚出来的房间,按下门铃。

「您好,请问是哪位?」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应该是瑠音的妈妈吧。

「我是宫泽,瑠音的同学,您还记得吗?」

我这样说道。过了一会儿,玄关的门完全打开了。

瑠音的妈妈是个漂亮的人。虽然记得她很美,但因为是小学时的事,还以为是记忆美化了。

但现在看来真的是个漂亮的人。就像是瑠音直接长大了一样。身材很好,周身散发着优雅的气质。

「宫泽同学?」瑠音的妈妈说道。「啊,真的是宫泽同学啊。长这么大了」

「好久不见」

「诶?啊?为什么会来我们家?」瑠音的妈妈理所当然地感到惊讶。

「那个,就是……在学校听说瑠音失踪了」

「嗯,是这样的」

瑠音的妈妈干脆地承认了。但这并不是在平淡地接受事实,而是为了能顺利地继续和我对话,才刻意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的吧。

「我有点担心就来看看」会不会很可疑?现在的我确实很可疑吧?「那个……就是……」

「你和瑠音现在还很要好?」瑠音的妈妈狐疑地问道。

「是的」好吧,干脆说出来吧。「我和瑠音在交往」

准确地说是昨天被甩了,但说这个只会让人困扰。现在优先获得瑠音妈妈的信任吧。

「诶——!瑠音在和宫泽同学交往吗!?」瑠音的妈妈很惊讶。「诶,这样啊。诶。瑠音完全没告诉我呢」

「是的」

「这样啊」瑠音的妈妈又一次表示了惊叹。她明显放松了警惕。「你和瑠音从小学起就很要好呢」

「是的,我们是青梅竹马」我说道。虽然实际上我们的关系复杂得用『青梅竹马』一词无法概括,但现在就好好利用这个方便的词吧。

「是啊是啊,确实是呢」瑠音的妈妈把门完全打开,邀请我进去。「在这里说话不太好,进来吧」

「谢谢」我一边在玄关脱鞋一边说道。「瑠音不见了是吗?」

「是啊,瑠音不见了呢」

瑠音的妈妈虽然说得不太严重的样子,但声音里明显透着切实的担忧。

瑠音的家很整洁。虽然外表老旧,但内部经过翻新。收拾得很干净,墙纸也是崭新的。

但瑠音的房间却乱得不像样。可以说是垃圾房了。总之地板上堆满了东西,看起来很贵的衣服随意揉成一团,还有装着东西的购物袋堆在房间角落。垃圾桶早已满满当当,旁边堆着好几个鼓鼓囊囊的星巴克和罗多伦咖啡的纸袋。看来是垃圾桶满了之后,就用这些袋子当临时垃圾桶了。

商定约会地点的时候,瑠音总说自己房间不行。她说是因为太乱,没想到竟然乱成这样。

我被瑠音的房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时瑠音的妈妈说道:

「……可能不该让男朋友看到这个呢」

「啊,不,没关系」我装作平静地说道。

「嘛,对恋人的幻想总会消失的」瑠音的妈妈说道。感觉这话有点像瑠音会说的。「那么,我们来回顾一下瑠音消失的情况吧」

「好的,请说」

「首先,我可以先说说我的结论吗?」

「可以」

「瑠音是突然从这个房间里消失的」

「哎?」我瞪大了眼睛。

「宫泽同学,别露出和刚才那些警察一样的表情啊」

「啊,抱歉」看来警察也听到了同样的解释。

「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她消失,但我觉得只能是这样」瑠音的妈妈说道。「因为我工作要早起,所以九点多十点就睡了。那天也是,我对瑠音说晚安,瑠音也说了晚安」

「嗯」桃谷说九点半之前还能联系上瑠音。所以瑠音妈妈睡觉应该是在那之前。

「然后到了早上瑠音就不见了」

「啊」我说道。「不是离家出走吗?」

「如果说是离家出走的话,有两处说不通。首先第一点,瑠音把房间钥匙留下了。也就是说没带家里的钥匙」

「嗯」

「但是早上家里的门确实是锁着的。瑠音没带钥匙,怎么可能锁得上门呢?我跟警察这么说的时候,他们一脸轻蔑地说“会不会是记错了”」

「原来如此」我说道。「我问一下,不是用备用钥匙,或者偷走了您的钥匙吧?」

「我确认过了,就我所知的钥匙都在。而且,特意把自己的钥匙留下却要偷我的钥匙,这说不通吧?」

「确实是这样。第二点是什么?」

「鞋子还在」瑠音的妈妈说道。「瑠音平时穿的鞋子,全都留在玄关」

「鞋子都在吗」这确实很奇怪。「瑠音不是有很多鞋子吗?都留下了吗?」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检查到了所有鞋子,但平时穿的鞋子应该都在」

警察听到这些话,大概会说什么妈妈的记忆不可靠啊,或者只是配了把钥匙啊之类的吧,但从家人的角度来看,确实能感觉到有几处直觉上很奇怪。

「所以,您认为瑠音是突然从房间里消失的?」

「是的」瑠音的妈妈说道。「而且衣服和包也都留下了」

理由我明白了。……但是,说她突然从房间消失,这结论未免太过跳跃。

对了,这件事必须问清楚。

「瑠音的手机在哪里?」

「手机不见了」瑠音的妈妈说道。她回答得很快。她可能也在意着手机的事。「我打电话也显示无信号」

「我朋友说从昨天晚上九点半开始就显示无信号了,您对这个时间点有什么印象吗?」

「这样啊」她似乎是第一次听说从昨晚就无信号了,睁大了眼睛:「那时候我已经睡了」

…………。

综合来看,果然是很奇怪的状况。

关于瑠音现在陷入了什么样的处境,可以提出各种假设。

但是,不管哪种假设,想要合理解释的话,就都会觉得「虽说不上矛盾,但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无法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就在这时,屋里的内线电话响了。

有客人来访。瑠音的妈妈走向玄关,然后把客人带到了瑠音的房间。

吃惊的是,来者是江崎由奈。

江崎是瑠音的朋友,一个有点傲气的萝莉系女孩。她的红褐色头发两侧对称地系着白色蝴蝶结。

江崎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和我一样担心瑠音才来的吗?

「宫泽君认识由奈酱吗?」瑠音的妈妈问道。

「是的,认识」我回答道。

从谈话的语气来看,江崎和瑠音的妈妈似乎是认识的。大概是通过瑠音见过面吧。

「由奈酱也认识宫泽同学吗?他好像在和瑠音交往呢」瑠音的妈妈说道。

「认识」

江崎用一种似乎有话要说的语气回答道。

江崎是瑠音的朋友,当然知道我在学校男厕所和出轨对象发生性关系的事。

但是,我想她是刻意不提我们已经分手的事的,因为没必要特意说这个。

「……江崎也请假了吗?」

我问道。因为不说点什么的话气氛会很尴尬。

「你觉得不请假能来吗?」

江崎不高兴地说道。因为她态度带刺,我就不再和她说话了。

之后瑠音的妈妈,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又对江崎说了一遍。

江崎平静地听着这些话。她不像我那样追问细节,也不怀疑母亲的话。就好像把她说的话整个儿都扔进了一个标着“事实”的水桶里似的。

听完这一连串的话后,江崎想了一会儿说道:

「我明白了。我去开个作战会议」

作战会议?和谁开什么会议?

江崎用食指指着我说道:

「我要借走这个男生一下」

诶?我?

「我会根据阿姨的话,努力找出瑠音的」江崎说道。

「啊,真的吗?」瑠音的妈妈用一种现在只要有人伸出援手就很开心的语气说道。

「是的,一定没问题」

江崎这样回答。这话里似乎带着她独特的自信,但我不明白这自信的来源是什么。

「喂,走了,宫泽」

在江崎的催促下,我离开了瑠音的家。

*

离开瑠音家后,我跟在江崎后面走着。

走路时,我们谁都没说话。

我感到非常尴尬。我知道江崎很重视朋友,很珍惜瑠音,而我却伤害了瑠音。

不久,我们来到了离瑠音家大约五十米的一个小公园。

我坐在漆成深绿色的长椅上。江崎则侧坐在对面的摇摇熊猫上。

过了一会儿,江崎开口说道:

「宫泽,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

我想大概是关于瑠音失踪的事,或者是关于我出轨的事。

总觉得是后者。因为江崎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我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江崎的话,觉得自己肯定要被狠狠训斥一顿,说不定还会挨打。

然而,江崎开始说起了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宫泽,你知道言灵吗?」

诶……?

「就是言灵啊」江崎说道。「认为言语本身具有灵力,能够实现所说的话的现实,这是一个很古老的观念」

「啊——」我想着随便说点什么。「就像不断说出目标就能实现梦想……那样?」

「虽然这也算是言灵的一种……但有更贴近生活的例子吧」江崎叹了口气,仿佛在叹息我想象力的贫乏。「比如说,考试当天说『落下』啊『滑倒』啊『跌倒』啊这些词就会考试落榜,或者在婚礼上说『失去』啊『分离』啊『裂开』啊『断开』啊这些词就会带来不祥」

啊,是这种东西啊。

「这个我倒是听说过。初中入学考试的时候,父母就很注意不说『落下』这个词……」我说道。「对了,以前在表哥的婚礼上,我说了『裂开』这个词,结果被奶奶狠狠训斥了一顿。她气势汹汹的,简直是怒发冲冠。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太不讲理了,以至于到现在我还有点怕奶奶」

「越是老人越相信言灵呢」江崎说道。「宫泽你能想象『诅咒』是什么样的吗?」

诅咒?江崎到底在说什么啊。要诅咒伤害了瑠音的我吗!……这展开也太快了吧。

「你是不是每次都要停顿一下才能回答别人的话?」江崎用带刺的声音说道。

「啊,抱歉」

「就是『诅咒』啊」江崎说道。「古人是真的相信诅咒的,打仗时会请阴阳师诅咒敌军,太厉害的诅咒会被国家禁止,偷偷施咒的人会被处死。你觉得诅咒最原始的形式是什么?」

诶——……突然问这种问题我也很为难啊。

「……在丑时三刻用钉子钉稻草人之类的?」

我姑且这样回答道。

「丑时参拜的历史很古老,在奈良时代就已经形成了」江崎抱着手臂,不住地点头。「但是,那是从大陆引入阴阳道之后的做法。用『丑时』这个词的时候就已经表明了,十二支本身就是从中国传入的,所以这不是日本原有的方式吧。你要想得更深入一点」

不不不,什么十二支的,这种想法可不会立刻就想到啊。

「……我不知道」我说道。

江崎夸张地叹了口气,然后说:

「就是言语本身」

说这话时,江崎的眼睛闪闪发亮。

「『应神记』里有这样一段」江崎说道。「啊,应神记是古事记的一部分」

「古事记我知道」那是日本最古老的历史书。

「在应神记中,有个兄弟的母亲对自己的大儿子施下了这样的诅咒。先用笹叶把石头和盐包起来。然后念道『愿你如这笹叶般枯萎,如这盐粒般干涸,如这石头般沉睡』。结果哥哥真的就枯萎干涸,变得衰弱了。后来,哥哥后悔了,恳求母亲解除诅咒,最后得到了解咒……」

「哎……」

等等,这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也就是说,古时候的诅咒就只是单纯的言语」江崎说道。「像“布瑠部由良由良止布瑠部”啊,“六根清净急急如律令”啊,这些华丽的咒语都是后世才创造出来的,在那之前就是说枯萎就会枯萎,说干涸就会干涸,说沉睡就会沉睡,就是这么简单的规则。虽然也用到了竹子啊盐啊石头啊这些东西,但那些都只是配角,主角是言语。大正时代的古事记研究者是这么说的:对当时的人来说,言语就等于言灵,言灵就等于神……当然这是我随意的转述啦。也就是说,说出口的话全都会变成言灵,变成神明,获得实现的能力」

「啊」

「后来从大陆传来了阴阳道和佛教,就变成了你说的丑时参拜那样,看起来更灵验的诅咒方式代替了原来的方式……」江崎像是要表明现在不谈这部分内容似的,打住了话头。「总之,考试那天不能说『落下』,婚礼上不能说『裂开』这样的想法,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的观念,这你明白了吧?」

「嗯,按你说的看来是这样」

「迷信虽然很烦人,但是有很长的渊源」江崎说道。「在婚礼上说『裂开』就被训斥当然很烦,说一次……不,就算说十次大概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我是这么想的。但是完全无视的话,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这点你也明白吧?」

我虽然含糊地点了点头,但实际上是否真的这么想还很难说。我感觉就算说一百次『裂开』也不会发生什么。不过可能只是因为被奶奶训斥的不愉快记忆,才让我变得这么倔强吧。

「所以啊……虽然这么说有点不近人情,对那位妈妈也不太好,但是瑠音这个名字,本来就不该取的」江崎说道。「只要变成英语,就成了意味着毁灭和破坏的名字,这样当然不好。因为言语就是言灵,言灵就是神明啊。给她取名ruin,然后反复说这个名字的话,就真的会按照ruin这个词的含义,带来毁灭啊」

「…………」

我突然想到。

咦?江崎是这样神神叨叨的吗?

原来她是个灵异系女孩吗?

正当我这么想着闭口不言时,江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从熊猫玩具上站了起来。

「所以我们必须要为这个叫ruin的女孩,驱除ruin这个诅咒」

「驱除」我重复道。

「对」江崎毫不犹豫地承认要『驱除』。「对对。我就是做这个工作的」

江崎从书包的侧袋里拿出名片夹,从中取出一张递给我。

上面是这样写的:

『江崎咒术事务所

咒术师(见习)

江崎由奈』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张名片,江崎用煽动性的语气对我说道:

「宫泽,和我一起来给瑠音除咒吧」

……咒术师来了。

*

之后,我用了大约十分钟,像躲避新兴宗教劝诱的人那样,用含糊其辞的说法搪塞着不相信江崎的话。于是,急眼了的江崎给我看了江崎咒术事务所的官方网站。

网站上用神秘的字体写着“江崎咒术事务所”。旁边是一位眉毛浓密、戴着夸张珍珠项链的阿姨,脸上挂着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那就是江崎的母亲。

网站上有个『所属咒术师』栏目,里面有穿和服插着簪子的咒术师,穿着邋遢白大褂留着长发的咒术师,还有穿着礼服凝视水晶球的咒术师,而最下面是笑脸的江崎由奈的照片,旁边标注着『※见习』。

看着江崎那满面笑容的照片,我不由自主地板起脸来,这时江崎得意洋洋地说:

「你看吧」

不,这不是“你看吧”的问题吧。

在“前女友的朋友迷上灵异,成了咒术师见习生”这种情况下,正确的应对方式是什么呢?我该怎么办才好。

「事务所的地址也写在这里哦」

说着,江崎点击了标着『所在地』的链接。

上面写着横滨市。而且还是在黄金地段。

哦——,咒术事务所还挺赚钱的嘛。这倒是不错——等等。

「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我说道。不管江崎是不是咒术师,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消失的瑠音去了哪里。得把话题拉回来才行。

这时江崎不服气地说:

「我有什么理由要和你玩啊?我现在如此认真地跟你说这些,你还感受不到我的诚意吗?」

好吧,这话说得也对……。

「我这样的人,居然会跟你这种明明有女朋友还在学校厕所乱搞的下流家伙说这些话」

这话说得确实没错……。

说起来,对于我这种下流的人,江崎的态度出乎意料地正常啊。和前两周在走廊大厅说话时的态度几乎没什么变化,我还以为会被当成瘟神一样对待呢。

我说出了这样的想法,江崎这么回答道:

「茑原果南也是个带着很强诅咒的女孩,从她入学开始我就一直在注意她」

「果南?」

「对」江崎承认道。「既然不清楚厕所那件事发生的原因,作为专业人士就不得不保持中立。虽然我个人对你很生气,但那是因为你优柔寡断的性格,和厕所的事没关系」

作为专业人士,吗。

虽然理由很特别,但没有被严厉对待,我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在瑠音消失的情况下,还要被江崎强烈指责,那就真是祸不单行了。就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刚才说果南也有诅咒?」我问道。

「对」江崎回答。

「是说果南的名字也像瑠音的名字一样,带有不好的言灵之类的东西?」

「就是这样」

「不过本人似乎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啊」我说道。之前她曾告诉过我名字的由来。「她说在中国传说南方有幸福,在那里得到果实……也就是说这个名字有获得幸福的含义,是已故的母亲给她取的名字,她好像是这么说的」

「好名字也会变成诅咒哦。被寄予太多期待会成为压力不是吗?」江崎说道。「极端地说,没有不会成为诅咒的名字。再普通的名字只要本人在意就会变成诅咒,反过来说,再奇怪的名字只要本人不在意就不会成为诅咒。所以说,瑠音和茑原果南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她们恰好走上了让这些名字变成诅咒的道路」

「听起来很像宿命论啊」我说道。

「也许吧」江崎说道。「回到正题,总之我们必须要驱除瑠音的诅咒」

「……我先确认一下,江崎认为瑠音的失踪百分之百是诅咒造成的,对吧」

「是的」江崎明确地回答道。「因为瑠音的妈妈说瑠音是突然从房间里消失的,从情况来看这样考虑更自然一些,物理上的,也就是形而下的解释很难成立吧?这种时候,从形而上的原因,也就是认为是咒术所为来考虑会更自然」

「自然啊」什么是自然什么是不自然我已经越来越分不清了,但是对于瑠音消失的情况很难用物理解释这一点,我还是同意的。

「宫泽知道瑠音对自己的名字有心理负担吗?」

「大概知道」我说道。

我把我知道的事告诉了江崎。

前两周的周六,瑠音在通话时说她经常梦见自己从干涸的峡谷坠落。她说自从知道自己的名字意味着『毁灭』的那天起就开始做这个噩梦了。

瑠音还说过,自己的命运似乎已经被ruin这个名字注定,有时会觉得自己的前路只有毁灭。这种忧郁的想法源于那个噩梦,是她平时最恐惧的事情之一。

江崎虽然知道瑠音在意自己的名字,但似乎不知道干涸峡谷的梦和从那里坠落的恐惧,她饶有兴趣地听着我的叙述。

听完我的话后,江崎说道:

「不愧是瑠音,对这种事情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强呢。对诅咒已经知道得这么清楚了,作为咒术师的我都不用详细调查了」

「那么,这个梦和瑠音失踪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江崎像模仿名侦探似的竖起食指说道:

「我不是说过吗?言语就是言灵,而言灵具有实现的能力。如果瑠音经常梦见自己站在干涸的峡谷里,那么就会按她说的,真的去了那个峡谷。我想大概是在昨天晚上九点半,她带着手机进入了那个世界,然后出不来了」

江崎的话让人难以置信。就因为经常做干涸峡谷的梦,就会进入梦中世界,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但是,我不再说出怀疑的话了。反正不管怎么想,我也搞不清瑠音去了哪里。那么不如暂时把所有赌注都押在这个自信满满的江崎身上。我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不过,还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江崎抱着手臂说道。

「哪些地方?」我问道。

「瑠音和峡谷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吧?如果ruin翻译成日语是峡谷还说得过去,但实际上是完全不同的意思啊」

「啊,连这种细节也要在意啊」我有点惊讶地说。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江崎强硬地反驳道。「对咒术师来说,细节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回到瑠音家,得到瑠音母亲的许可后,检查了瑠音的房间。

连接瑠音和干涸峡谷的线索出乎意料地快就找到了。在瑠音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使用的英和词典的装帧上,画着一幅干涸峡谷的图画。

是那种抽象且色彩单调的画风。看起来就像佐治亚翡翠山咖啡罐上画的山一样。

瑠音说从知道ruin这个词的含义那天起就开始做噩梦。而要知道ruin的含义就需要查词典。

英和词典装帧上画着峡谷的这个事实,似乎在ruin这个词和峡谷的噩梦之间建立了直接的联系」

江崎得到瑠音母亲的许可后,带走了那本词典。

在关上公寓门的时候,江崎说道:

「那么,接下来要让你去瑠音梦中的峡谷了」

「诶,我去吗?」我有点惊讶。

「对啊」

「不是江崎去吗?」

「瑠音的梦里出现了宫泽吧。这就是被召唤的证明」

「我不会使用咒术也没关系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咒术可不是那么简单,没有修行怎么可能会用。你不会使用咒术没关系,因为我会用」

我本来是开玩笑,却被认真地训斥了。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江崎在咒术方面可是很认真的。

「怎么去呢?」我问道。

「首先,你要睡觉。我会在你枕边用这本词典进行一个简单的仪式。这样你就能进入瑠音的梦境中了」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知道了”。

虽然对这种方法能否解决问题还将信将疑,但我已经决定把所有赌注都押在江崎身上了,既然她说要举行仪式,我就必须全力配合。

「在这附近,有适合你睡觉的地方吗?」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家吧」。

「你家也在这附近吗?」

「嗯。我和瑠音是从小就认识的」

「嗯哼~那,走吧」

江崎毫不犹豫地说道。她似乎没有去同龄异性家中的紧张感。可能对她来说,更像是作为咒术师去委托人家里的感觉。这样对我来说也轻松一些,挺好的。

我和江崎一起回家。我家是独栋房子。

父母都在工作,幸运的是两个人都不在家。要是他们在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江崎的事,算是躲过一劫。『江崎是咒术师,请她来举行仪式』……?说这种话的话肯定会让他们担心的」

来到了我的房间。

江崎只说了句「是宅男的房间」。虽然很在意我房间哪里像宅男,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换上睡衣,钻进被窝。我看了看枕边的时钟,还是上午。

「能睡着吗?」江崎在枕边问道。

「应该没问题」我说道。

虽然平时这个时间不会有睡意,但最近睡眠很浅,只要想睡随时都能睡着。

「需要助眠的香吗?」

香?听起来像老奶奶似的,让我忍不住笑了。

「不用也没关系」我说道。

「不用客气哦。如果你睡不着的话,瑠音的问题就解决不了了」

「我知道」我说。

唉,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想。瑠音消失了,咒术师来了,我还得在梦中去瑠音的峡谷,不然问题就解决不了。虽然不知道这样真的能救瑠音吗,但既然决定了就必须去做。

我关灯拉上窗帘,准备睡觉的时候,江崎说道:

「那么宫泽,你能注意听我接下来说的话吗?」

「什么事?」我问道。

「刚进入瑠音的梦境时,你的记忆可能会混乱。可能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也想不起最近发生的事。不过关于记忆的事应该会慢慢清晰起来,所以不要太慌张」

「知道了」现在除了说知道了,还能说什么呢。

「还有……别忘了。你即将前往的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江崎说道。「你要进入别人的梦境。而在梦中,经常会发生不合理的事情的吧。危机会毫无征兆地降临的吧。要把这点牢记在心」

「知道了」我重复道。

「还有……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觉得茑原果南也在你要去的地方」

「哎?」为什么果南会在那里。

「宫泽不知道吗?茑原昨晚起也失踪了。B班的班主任在班会上说的」

我一时语塞。但觉得现在不是动摇的时候,便只说了句「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啊……明明关系好到在厕所里做那种事」

「这句话多余了吧」

「茑原失踪的情况似乎也很可疑」江崎说道。「而且,在同一天有两个女生以可疑的情况失踪,这种事一般是不可能发生的吧。当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时,就应该考虑是咒术所为」

「两人的失踪有什么关联呢」我问道。

「因为茑原果南也是个带着强烈诅咒的女孩,我觉得她可能是被卷入了瑠音的诅咒。带着诅咒的人之间会互相增幅对方的力量。所以我认为在瑠音所在的地方,茑原也在那里」

听她这么说,我心情有点沉重。不管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想到瑠音和果南在同一个地方,而我必须去那里,这种想象让人感到压抑。

但为了解决事态,与两人对峙是无法避免的。只不过地点变成了梦中而已。这样想着,我鼓起勇气。

「还有别忘了,刚才说的危险不仅会降临到你身上,也会降临到茑原果南身上」江崎说道。「说不定比起你,茑原更危险。因为她应该被瑠音怨恨着。虽然在形而下的世界里瑠音不会伤害茑原,但在无意识的世界里,感情会超越理性的控制而暴露出来,可能会做出难以想象的事」

我点点头。也就是说,我不仅要把瑠音带回原来的世界,还被要求要救果南的性命。

「说得有点长了呢」江崎说道。「但毕竟是为了救瑠音,再怎么提醒注意都不为过」

“知道了”,我说。江崎如此仔细地提醒我,也是因为她在担心瑠音。

「我在房间里的话你会睡不着吧」江崎说道。「我可以拿本漫画看吗?我随便在屋子里找个地方打发时间。你父母不会回来吧?」

「应该不会」我说道。「漫画随便看」

江崎从书架上拿了几本漫画,离开了我的房间。

*

睡意来得比想象中快。大概是我太疲惫了吧。身体也可能一直在寻求能放松紧张的时间。可能也一直在渴望有人要求我好好睡一觉。

在断断续续的意识中,我感觉到江崎在枕边。虽然还没完全睡着,但她似乎已经回到房间里了。

不过现在即使江崎在这里我也觉得能睡着,所以我决定什么都不说。也不想失去这种沉重地覆盖在身体上的、舒适的睡意。

江崎在枕边拿着瑠音的英和词典,念诵着某种咒语。用小小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她在说什么呢?

我似听非听地听着那咒语。

「……吐普、加美、依身、多女……」

江崎就这样低语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些词语。吐普、加美、依身、多女、吐普、加美、依身、多女……就这样不断地低语着。

伴随着舒适的重复,我的意识逐渐模糊,与现实的联系变得暧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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