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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海

录入：十六夜小夜

永禄十年（一五六七年）　二月上旬　　甲斐国山梨郡古府中　　踯躅崎馆　　马场信春

「我由衷地感谢你长久以来的关照和友谊。麻烦代我向馆主问好。」

「知道了……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请你多保重。」

「感激不尽。美浓守也要多保重……告辞。」

市河孙三郎信房行礼后离开座位。接着在房外再度低头后离去。真是个耿直的男人。

又有一人离开了。这究竟是第几人了……正当我这么想时，迹部大炊助进到房里，并且在我面前坐下。

「美浓守，你刚才在这里见过市河孙三郎了吗？」

「他来道别的。」

「这样啊……虽说是无可奈何，但还是难以释怀呢。」

迹部的声音有点沮丧。

正如迹部所言，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追随武田的北信浓国人众都被赶出了领地。虽然其中也有人想要投靠上杉，但上杉那边的北信浓国人众却不接受。被迫离开领地并逃到越后的悲惨遭遇，让他们变得固执。比起不知何时会投靠武田的人，上杉更会礼遇与武田战斗后，向上杉效忠的国人众吧。

武田若是尚有余力，或许还能给予国人众替代的领地吧，但如今的武田只剩三十万石不到的领地了。况且光是抵挡村上氏为首的北信浓国人众的猛烈攻击，就已经竭尽全力。根本不可能再去掠夺他人的领地。更不用说村上他们还有上杉在背后撑腰。虽然现在上杉将目光放在关东，但也不可能忽略信浓的事情。

不仅无法夺回领地，也难以取得替代的领地，武田可谓颜面尽失。北信浓的国人众会对武田感到失望而离开，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然而尽管武田对此事感到愤怒和丢脸，但某方面却也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离开武田的人越多，不仅支出会减少，还能稍微节省家中的伙食开销。

「你有问他打算去哪里吗？」

「他说要往北走。」

「所以是朽木吧？」

「应该是吧。」

对方没有明说，我们也不过问。考虑到前任馆主临终时的话，投靠朽木本来是不被允许的，但既然养不起信浓众，也没立场置喙。毕竟他们也是要生存下去的。迹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露出困扰的笑容。

「真是的，竟然去投靠朽木。」

「因为朽木相当礼遇北信浓国人众，投靠那边比较容易吧。」

「我记得是给予五百名士兵、五十挺火枪，加上一座最前线的城池吧。」

「你说的是室贺和芦田吧。真田可是获得了一千五百名士兵。」

一千五百名士兵等同于五万石的军队。这不是对最近才自他国投靠的外样家臣该有的待遇，而是谱代重臣的待遇了。如此礼遇实在令人称羡。

「朽木原本是弱小的国人领主，因此谱代家臣并不多，但真亏他们做得出来呢。」

「他们也是想从他国收集人才吧。实际上，武田手下就相继出走。朽木将自身的弱点化为强项。」

况且朽木如今不仅拥有将近百万石的身家，距离京都也近。对于征求人才相当有利。

「朽木大膳大夫，听说他是个性情暴躁的男人？」

「嗯，听说他自幼便胆识过人，坚持主见。尽管当时尚未成年，却依然挺身保护已故的义辉公，面对三好也丝毫不退让。」

「其中最有名的事迹就是，三好当面威胁他说归顺可获若狭一国，反之则会被三千兵力消灭，他却笑着说即使有三万也不退让。」

迹部的语气有点感慨。

「众人皆畏惧三好，唯有大膳大夫一人不怕。听说义辉公还曾因为大膳大夫的忠义而落泪感谢呢。」

考虑到当时的朽木只是个未满一万石的弱小势力，确实令人费解。然而那样的朽木如今却成为了威震八方的存在。成大事之人果然与凡人不同啊……

「六角承祯入道也是认为大膳大夫大并非泛泛之辈，才招他作女婿的……」

「他似乎对这位女婿很自豪，但偏偏关键的六角家却衰微了。六角家已经没了过往的势力。」

「尽管是在乱世，依旧很凄惨呢。」

迹部叹了一口气。

确实很凄惨。过去拥有庞大势力的朝仓灭亡了，六角也只是勉强维持住近江半国。他们迟早不是被朽木消灭，就是归顺朽木才能保存领地。令人遗憾的是武田、北条和今川都丧失了过往的势力。三好也分裂为两派在斗争。然而朽木和上杉的势力却是越来越强大。尤其是朽木还烧毁了比睿山和日吉大社。表现出无论对方是谁，只要胆敢作对就不会轻饶的刚烈。一想到这里就知道不能轻易地与其为敌。周围都在惧怕着朽木……

「而且骁勇善战、性情暴躁的男人通常不擅长内政，但大膳大夫却不同呢。」

「你是指朽木假名目录吧，那是模仿今川制定的吧。」

「话虽如此，只要是好东西就积极采纳，这也值得正面评价呢。」

「你说的是没错……」

心中有种不想认同朽木大膳大夫的心情。若非朽木给予上杉建言，武田早就压制北信浓并朝向上州进军了。然后就能将目标放在衰退后的骏河了吧。已故的馆主一直将目光放在南边。尽管三国同盟瓦解了，但只要还有上杉这个敌人在，北条也不会与武田为敌。对于试图称霸关东的北条而言，关东管领只是个阻碍。而且北条又难以独自对抗上杉，最终必然会与武田联手。

然而现状是武田、北条和今川都各自衰退，并且陷入了不合作就难以自保的局面。拼命地扩张领土至今，也全数功亏一篑。已故的馆主发起的龙王之堤建案，也因为资金不足而无法顺利进行。信赖大人虽然想设法恢复武田过往的势力，但……我慌张地忍住叹气。

「真是令人羡慕呢。」

「什么？」

迹部露出疑惑的表情。

「因为朽木不但堪称富甲天下，而且税负低廉，听说领地内商人络绎不绝。」

「他们似乎有与明朝贸易，还出船到虾夷地呢。上杉也积极与朽木贸易。可想而知有多么庞大的利益。」

海啊……甲斐是山国，无法使用船只贸易。马匹和船只的载货量不同。若是武田拥有朽木的财力……

永禄十年（一五六七年）　三月上旬　　山城国葛野爱宕郡　　平安京内里　　目目典侍

「欢迎，父亲。」

「嗯，皇子殿下和皇女殿下过得还好吗？」

「是的，他们都过得很好。」

「这样啊，那就好。」

父亲准大臣飞鸟井雅纲满意地点点头。

「前天我去拜访了一条权大纳言。他们都相处得很融洽喔。」

「这样啊。劳烦父亲走一趟了，谢谢。」

「没什么，不过是这点小事。」

父亲笑得很开朗，心情相当好。看来嫁去一条家的女儿过得很幸福。

「比以前好多了呢。」

父亲环顾着房内嘀咕道。房内的家具摆设相当美丽。

「这都是因为有朽木的援助。不过飞鸟井的宅邸也一样吧。」

「嗯，过去每逢正月都很辛苦，现在倒是变得很期待。」

「就是啊。」

两人一起笑了出来。

自从大膳大夫成为朽木家的家主以来，每逢年终都会赠送各式各样的礼物。以前是赠送干燥香菇、清酒和肥皂，现在因为获得了敦贺和若狭，改送盐巴、海产、昆布、砂糖、越后上布，以及与明朝贸易获得的陶器和丝绢，偶尔也会有南蛮的珍陀酒。朝廷中也有人将朽木比拟为平氏。

「典侍，六角和一色似乎会协助上洛。关白殿下收到了义秋大人的信。」

「所以大和的义秋大人终于有动作了？」

「没错，终于要上洛了。」

父亲的声音很雀跃。收复京都的主力应该是朽木军。朽木的存在又增添了一项重要性，而飞鸟井家也牵涉其中。

父亲心中的愿望是孙子永仁皇子能够被册封亲王、举行成年礼，进而册封东宫……虽然他没说出口，但我都明白。兄长也注意到了。这个愿望起初没什么希望，但随着朽木日渐强大，父亲的期盼也逐渐地明朗。永仁皇子有位大三岁的兄长诚仁皇子，可是永仁皇子有朽木大膳大夫当靠山。朝廷不可能无视在近江和越前拥有百万石的大膳大夫。没有人能够无视朽木家与朝廷的紧密关系。

「典侍，你知道吗？今年秋天似乎要在大津施放烟火。」

「真的吗？」

「真的。虽然敦贺有点远，但大津就在京都附近。我打算前往欣赏。」

「没问题吗？」

听到我的疑问，父亲放声大笑。

「不用担心。到了秋天，战争就会结束了。」

「但愿如此。」

父亲又笑了。

「前几天，尧慧来找我。」

「兄长吗？」

「嗯，他来问我让他的女儿成为飞鸟井家的养女，然后再让她成为权中纳言的女儿如何。权中纳言和尧慧似乎已经谈过了。」

「……」

让尧慧兄长的女儿成为雅春兄长的养女？父亲摸着胡子，这是他在想事情时的习惯，怎么回事？

「权中纳言和尧慧都想要与飞鸟井家和朽木家的关系更密切。」

「……所以要让女儿成为大膳大夫大人的侧室吗？」

父亲缓缓地摇摇头。

「像大膳大夫这样的身份，有两位正室也不奇怪。」

「……」

「朽木与本愿寺已是水火不容。尧慧大概想与朽木结为姻亲，共同对抗本愿寺吧。可是朽木对佛教相当严厉，看看睿山，再看看他们在越前的做法就能明白。因此才需要透过这种手段。」

「我明白这种想法，可是会顺利吗？」

「这就不知道了。」

父亲突然靠过来。

「再说了，皇子殿下也需要有力的后盾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姊姊知道吗？」

回过神来才发觉我们都在小声地说话。

「还没告诉她。目前先看上洛的情况，因为未必会顺利。不过我会找机会提出的。飞鸟井想要加深与朽木的关系。毕竟曾经差点断绝关系，所以必须牢牢地巩固。」

「……」

「这都是为了皇子殿下。」

永禄十年（一五六七年）　五月中旬　　近江国伊香郡塩津滨　　塩津滨城　　朽木基纲

攻打越前顺利地落幕了。吉田郡和大野郡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就落入了朽木的手中。这次的出兵可谓大获全胜，毕竟朽木将越前一国都拿下了。即使如此，也有令人不开心的部分。下间筑后守赖照和杉浦壱岐守玄任逃到加贺了。他们似乎趁着冬天逃到了加贺。在雪中逃难应该是相当危险的，但等到春天融雪后，朽木就会攻过来，越前的一揆军也会出动。他们大概认为等到春天就逃不了了吧。虽然大自然很可怕，但人类也不惶多让。

征服完越前后，我派遣五郎卫门和其他数人到越前各地驻守。由于加贺门徒的恶行，越前早已疲惫不堪。虽然不会让百姓上战场，但两年的休息还是必要的吧。除了调降关税和废除关卡，还要振兴产业。越前的北边有三国港，贸易也能持续进行。另外就是九头龙川的治水，如果能够完成这件事情，越前的百姓应该就能信任朽木并安心地生活吧。

不如确认看看朝仓家是否有讨论过九头龙川的治水事宜吧。哪里有治水和开垦新田的专业人才啊？如果有的话，立刻就能让他们开始进行了。问题在于没有的情况。说到治水就属武田最厉害，但有可能挖角武田的技术人员吗？问问真田吧。视情况也能签订契约，向武田租借技术人员。当然我会支付租借的费用。上杉会反感吗？想必会吧，还是别跟武田租人比较好……

自从越前完全成为朽木的领地后，各地就捎来了书信。上杉辉虎、足利义秋、三好重存、松永久秀、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家康虽然从松平元康把姓名都改掉了，但情况并没有转好。照这样下去，就有可能沦为织田的属国。好不容易从今川独立了，若是变成这样就有点可怜，但若是无法靠自己力量站稳，就只能依靠他人了。

义秋在捎来的信中表现得相当开心。信中内容大多关于上洛，而非称霸越前的事情。信中竟然还写说「由衷地恳求」。抱歉，我不信任你。举凡有势力的大名都能轻易地压制足利，所以不能信任。说不定不久后就会在信里像史实谄媚信长一样写「御父」把我捧成干爹，届时我一定会立刻把信烧掉。

上杉、织田和德川的信中内容都是关于称霸越前的祝贺和反本愿寺的言论，所以我可以爽快地收下。上杉还在信中提到，攻打加贺时记得联络他。他似乎打算进攻越中，并且将一向宗赶出北陆吧。于是我回覆他说，两年内安顿内政，进攻加贺时会连络他，一起解决一向宗吧。文末我还写说，南蛮船开始来贸易了，所以我会送他珍陀酒和玻璃杯。他会开心吗？

有点奇妙的是我还收到了后藤、进藤和目贺田的书信。看来策反奏效了。这些人几乎都对六角感到失望了。我分别回信给他们，并且在给后藤的信中写说自己受到了但马守许多照顾。令我讶异的是蒲生也来信了。信中写说蒲生换人当家了，自己与父亲不同，还望今后多多关照。大概是这样吧。我回信说蒲生是继承了俵藤太血统的武家名门，也请他多多指教。蒲生与青地和马渊等地方豪强的关系密切。改善关系正合我意……嗯，重藏来了啊，会是麻烦事吗？

永禄十年（一五六七年）　五月中旬　　近江国伊香郡塩津滨　　塩津滨城　　黑野影久

「怎么了吗，重藏？」

「是的，有件令人在意的事情……」

主公笑了出来。

「坏消息就是好消息。比起事情发生后再来惊讶，不如在事情发生前就先知道。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太感激了，这样我也比较好开口。

「一色和六角在私底下有使者往来。」

「……」

「他们派出的使者并非一色和六角的家臣而是和尚。」

「那些和尚是什么来头？睿山的和尚吗？」

「还不清楚，现在正在调查，但我认为应该不是。也有可能是本愿寺。」

主公「嗯」的一声，将扶手拉到膝盖前，并且将双手放了上去。

「六角左京大夫背叛了啊。我还以为他不至于敢同时与朽木和松永为敌，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重藏，只有一色和六角吗？左马头义荣大人、三好丰前守和安宅摄津守没有牵涉其中吗？」

「请给我一点时间查明。」

「知道了。但是要尽快，距离出兵没多少时间了。」

「是！」

「加贺和和尚们的动向也得盯紧了。」

「是！」

主公大叹了一口气。

「被包围了呢，重藏。北边有加贺的一向一揆、南边有六角、西边有三好，而东边有一色。看来显如这个混蛋相当憎恨朽木。如今的局面是他设计的吧。」

主公认为是本愿寺在背后牵线。

「要通知织田大人吗？」

「是啊，转告他也要提高警觉。」

「大和那边呢？」

「……通知霜台，但不要告知义秋大人。」

真是令人惊讶，这样真的好吗？主公笑了出来，看来我的表情相当吃惊吧。

「就算告知义秋大人，他也只会吵闹，派不上任何用场。那样倒不如瞒着他比较好。我希望对手误以为我们什么都没察觉。」

「是！」

原来如此，若是想要欺骗敌人，就要先欺骗朋友。

「重藏。」

「是！」

「看来统一近江的时刻来临了。」

「意思是……」

「嗯，趁着这次机会消灭六角。想必爷爷也会开心吧。叫军略方来吧。」

「是！」

主公愉快地笑了出来。

永禄十年（一五六七年）　六月上旬　　尾张国春日井郡小牧村　　小牧山城　　织田信广

主公织田上总介信长正在阅读朽木捎来的书信。读完后表现出稍微思考的样子，然后看向我。

「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吗？信中的内容吗？我回答「不知道信中的内容」后，主公点点头。看来我没弄错。

「朽木的使者呢？」

「正在我的宅邸里。」

主公稍微点头。朽木的使者并非直接会见主公，而是先来找我，然后请求我将书信交给主公。看来这个使者不想让他人知道信中的内容。

「我会写回信，你拿去交给使者。」

「是。」

「一色和六角都背叛了。」

「什么！」

我不禁提高了音量。主公露出冷笑。我慌张地道歉说「非常抱歉」后，主公才稍微点点头。

「所以要取消上洛吗？」

我战战兢兢地询问后，主公摇摇头。

「使者找的是你。」

找的是我？……我懂了，朽木的使者私底下来找我。也就是说他们即使知道一色和六角背叛了，也不想公诸于世。理由是……

「所以我们要假装中计，再借机击溃一色吗？」

「没错，这是个好机会。」

主公满意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趁着这次机会，织田和朽木要分别击溃一色和六角啊。顺利的话，美浓和近江的局势将会迎来钜变。

「一色和六角的背叛让我有点疑惑。难道是三好在背后策反？」

「信中说是和尚在暗中行动。」

和尚？所以是睿山或本愿寺吗？主公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是本愿寺吗？」

「没错。」

本愿寺啊，这样的话……

「一向一揆也会有所行动吧，我们不能大意。」

「我会写信给小木江城的彦七郎。兵力也要加强。」

主公叹了一口气。总是麻烦小木江城的彦七郎信兴。不能只有主公写信，我也来写信吧。如果彦七郎能够感受到两位哥哥的关心，他也会更加积极吧。

「三河的德川呢？」

「……」

主公没有回答，表情显得不悦。意思是不需要通知他，还是由我来通知他吗？不对，这件事情不能公开，所以不能由主公派出使者。还是由我派出使者到德川的家臣那里吧。酒井还是石川？

听到我说「由我派出使者吧」后，主公点点头，但表情依旧是不悦。主公对德川抱持着强烈的不满。原本打算让他成为东边的盾牌却不如预期。主公认为他派不上用场。

「虽然无法上洛，但若能击溃一色，东三河的国人众也不会轻易地屈服于今川。」

「确实……今川也有参与这次的事件吗？」

「和尚牵涉其中。」

对啊，今川不可能不知情。今川的目的恐怕是阻碍织田上洛，并且借此使主公颜面尽失，然后再将势力扩张到东三河。然而若是击溃一色，织田在美浓就能处于绝对的优势。东三河的国人众应该会认为继美浓之后就是三河了，因此不会轻易地投靠今川。虚虚实实，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啊。与一色的战争将会是一场不能输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