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奥尼巴斯家-章节
阳光从窗外透进房里。被鸟啭唤醒的我「唔~」正打算要翻身,却发现身子沉重不已。于是睁开了双眼。
(托尔忒……)
原本睡在自己床上的托尔忒,现在整个人紧紧抱住我。印象中我们昨晚确实睡在不同张床上。该怎么说呢……好挤啊。在我庆幸自己没把她踢下床的瞬间,托尔忒朝一旁翻身。
(要掉下去了!)
我连忙伸手阻止翻滚的妹妹。只比我小两岁的她,早已是成年人的体格。还小的时候──在我离开家之前,我们时常像这样睡在同一张床上。不过我们现在都不是孩子了。
(她是怎么了?)
我温柔梳理着和自己颜色相同的发丝。托尔忒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睡得一脸香甜。
(刻意用会让我担心的说法来写那封信……)
发生什么事的不是其他家人,而是托尔忒。从昨天的样子看来,家人们并没有如她信中所写的那样「陷入悲伤绝望」。我们家确实面临困境,但仍是能笑着以「凄惨到让人发笑」带过的状况。大家基本上都会往「那该怎么办」的方向思考,而不是一味想着「完蛋了」。
这样的话,或许是托尔忒有什么亟欲我回家一趟的理由吧。我昨晚直接问她,但托尔忒以「没有啊~」回应,看似不满地嘟嘴钻进被窝里。尽管如此,醒来时看到的她却是这个状态。
「不好好说出口的话,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如此轻喃,以手指戳了戳睡得香甜的妹妹脸颊。
「早安。」
「早安。」
我在七点前造访老师使用的客房,发现他已经换上平常的服装在读书。听到我询问「您昨晚睡得好吗?」便点头回应。
「我们去用早餐吧。我家没有固定吃早餐的时间。」
我家基本上都是大家在自己方便的时间各自用餐。所有人一起坐在同一张桌前可说是相当罕见。因为大家工作时间都不同,再加上人口众多,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负责下厨的主要是妈妈和长女吉娜,我还在家里时也会帮忙。
各自重新加热准备好的食物,吃完后收拾干净。好像只有孩子们会在固定的时间一起吃饭。
「咦?没有半个人呢。」
饭厅空荡荡的。比较早起的家人都吃完了吗?我看向大锅内,发现还剩半锅左右的汤。
「请您先坐着等一下。」
我重新加热汤品,将面包切片,再加上牛奶喝到饱,就是今天的早餐。老师对着摆在眼前的早餐双手合十,先从汤开始品尝。一如往常的用餐顺序──坐在一旁的我一边将面包撕成小块,一边观察老师的进食情况。
在我们静静用餐时,有人踏进饭厅。原本以为对方也是来吃早餐的,结果他只是说声「早安~」就离开了。
──然而过了片刻,又喃喃念着「忘记拿水壶了~」返回饭厅。真要说的话,「返回」这样的说法或许不正确。
(这是在干嘛啦?)
我望向形迹可疑的家人,但对方压根儿不在意我的视线,说声「再会!」就离开了。
「……应该还会再来一次。」
一如我的预言,同一张脸又走进饭厅说声:「对了,我有话要转告璐希尔。」老师侧目看向我。
「不好意思,打扰两位用餐。」
面对嘻皮笑脸走近的他,老师淡淡问道:
「九男不露脸吗?」
「呜呃?」
七男发出诡异的惊呼。他愣在原地,朝我瞪圆了双眼。八成是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吧。
(哼……你的历练还不够呢。)
排行在我前面的三人,亦即七男、八男、九男是三胞胎。一如洁娜四姊和爱丽丝五姊那样,这三人也长得一模一样。有自信让任何人都分不出来的他们,时常会出一些鬼点子开玩笑。都几岁了,还在玩这种游戏啊。
最先踏进饭厅的人是眼前的七男里兹哥哥,接着出现的是八男尼布尔哥哥。原本以为最后登场的会是九男,但不知道他们想耍什么小花招,七男再次现身。能正确分辨他们三人的老师询问「九男呢?」也是很正常的反应。
「呜哇!真难为情!」
如此说道的七男朝饭厅入口喊了一声「喂~!」结果八男和九男带着一脸「什么什么?」的表情探出头来。
「喂,他分得出来耶。」
「真假?好强。」
「超不妙的耶。」
对老师展现出高度兴趣的三兄弟,迅速交换位置后,露出一副「这样如何?」的表情。老师则是淡淡地从右到左点明:「八男、七男、九男。」心有不甘的他们,又重复了两遍相同的游戏。
连续三次都轻松解答后,老师望向我问道:「不是有话要转告她吗?」七男里兹哥哥才像是突然想起那来,对着我火速交代:「啊,对喔。大猩猩要你吃完早餐后到房子后面找他。」
「咦,我原本想去帮忙妈妈跟姊姊……」
「天知道他要干嘛。总之,我们先过去了。」
亲切地以「请慢用」向老师道别后,三胞胎便离开饭厅。即使三人的身影已离开视野,他们开心嬉闹的声音仍不时传来。我多少能明白他们的心情,但身为妹妹,哥哥们的行为举止着实让我有些尴尬。先前听说三人都相亲失败了,我还以为他们会更沮丧一点呢。
不同于以往的平静,今天的早餐吃得吵吵闹闹。我忍不住担心用餐时间受到打扰,会不会让老师感到不快,毕竟他基本上是个喜欢安静独处的人。
「不好意思,这样吵吵闹闹的。」
老师以倍感兴趣的眼神望向战战兢兢道歉的我,简短回应一句「不会」,然后自顾自的啜饮牛奶。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收拾干净后,我照着里兹哥哥转告的内容去找诺维大哥。因为他待在屋舍后方,我直接从老家的后门走出去。当然了,老师也跟我同行。推开门的瞬间,映入眼帘的光景让我瞬间哑然。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彷佛是……不对,根本是工地现场。「是吗,爸爸就是在这里骨折的啊」这般无谓想像从脑中闪过。眼前这片架着鹰架,相关工具也一应俱全的环境让我震慑不已。感觉比之前更走火入魔……不,应该说看起来更专业了。
(嗯?但是上头贴着「暂时停止」的告示牌……)
在我愣愣张嘴时,发现我们的诺维大哥大声呼喊「你来了啊,璐希尔。这边!」我抱着不太好的预感朝他走去。
诺维大哥中气十足地向老师道声「早安!」他那身八成搞错尺寸的紧绷衬衫实在相当抢眼。当我因眼前过于冲击的场面愣在原地时,大哥将缠在腰间的工作服重新绑好,说声:「我想让你帮忙家里的工作。」
我很清楚家中目前人手不足一事,原本就打算回来帮忙,于是回应「当然好啊!」一旁的老师也点头附和。诺维大哥露出开心的笑容继续说道:
「很好~璐希尔,你负责这个。用砂纸把那些木材的表面打磨到光滑的程度,这样懂吗?」
大哥所指的方向堆放着已经切割整齐的角材。我「咦?」露出傻眼的表情。
「如你所见,这边原本是老家的扩建区,但目前被当成打造家具的作业区域。客人的订单跟相关资料放在那边。打磨完那些木材之后,就按照资料内容切割出之后需要的角材。」
帮忙做木工并不在我的计画之内。我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分配去协助家务、煮饭或家庭代工,到底为什么会被抓过来做家具啊。大哥无视我抗议的视线,将手臂紧紧环上我的颈部。是头部固定技,我被固定住了。
「我很看好你做木工的才能喔。」
「你……你说什么?」
就算被这样夸奖,我也一点都不觉得开心。第一次听说耶,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赏识我在木工方面的能力啊?在我听来,他这番说词彷佛只是为了让我乖乖上工的话术而已。
「年纪还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懂得使用锯子,我想说家里出了个天才呢。」
(讨厌啦,他在说什么……?)
「难怪你做起事来驾轻就熟。」
(老……老师?)
出乎意料的一句帮腔传入耳中。我猛地转头,发现一直保持沉默的老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他又露出那种倍感兴趣的表情了。
「无论是栅栏或架子,你都能完美修复。想必是从年幼时期就开始培养相关技术了吧。」
「…………」
因为害羞而沉默下来的我就算了,为什么连诺维大哥都闷不吭声啊。因为被箍着颈子,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正当我在思考该如何回应老师时,另一个声音介入我们三人「原来您在这里吗!」来者是二哥。
「不好意思,老师,能请您来田里一趟吗?我在大学里专攻农业,但今年歉收的情形真的让我伤透脑筋。最令人费解的是去年和今年都没有遭逢干旱,雨量也跟往年没有相差太多,我在想会不会是肥料的问……」
突然现身的尼可拉二哥滔滔不绝地开口,看起来非常想跟老师讨教一番。他昨天也一直给人坐不住的感觉。平常话不多,总是埋首念书的二哥一旦提及自己感兴趣的事物,话匣子就会停不下来。
(呜哇啊……)
即使老师维持着一贯的沉默,二哥仍单方面持续跟他说话。我们这些手足都很清楚,一旦二哥进入这种模式就很难让他停下来。老师会不会觉得很烦呢?我感到背脊窜起一阵寒意。
「璐希尔。」
「是!」
尼可拉二哥持续连珠炮似的发言时,老师突然开口呼唤我。
「小心别受伤了。」
「是。」
说声「那我走了」的老师便跟着激动的二哥离开现场。好厉害。虽然老师一副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人说话的感觉,但他一定都好好听进去了。尽管态度算不上亲切,但面对劈里啪啦说个不停的二哥,老师没有露出半点厌烦,这让我相当吃惊。
两人离开后,木材堆放处便只剩下我和诺维大哥。
「大哥……那个……可以……放开我了。」
我要求缠着自己的大哥还我自由。既然老师都离开了,我也打算乖乖照着他的指示打磨木头。伸手拍打大哥粗壮的手臂,但不知为何,他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不解的我努力扭转颈子的角度,「喂~」试着呼唤他,但大哥只是以凝重的表情望着田地。
「『老师』都不说话呢。」
「咦?啊,嗯,对啊。他会在必要的时候开口。不对,应该说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开口……」
不过──所谓必要的时候,仅限于「老师本人」判断「这个有必要」的时候──我在内心这么补充说明。
「他不是在生气吧……?」
「嗯。」
(那种淡漠的态度一如往常……不对,应该说这样才像老师。)
「你不是在信里说『老师很温柔』吗?」
听大哥一说,我才想起之前似乎有这么写过。我的这段文字叙述并没有错。尽管态度淡漠,但老师其实很温柔。
「那个,你再仔细观察他一阵子就会了解了。」
「……原来如此。」
大哥突然粗鲁地揉了揉我的脑袋。
(等等啦!)
我尝试逃跑,但还是被他拖到放置角材的地方。他的蛮力还是老样子呢。
对我抛下「好啦,上工!」后,大哥走回自己的作业处。我伸手揉了几下颈子,看着自己完全敌不过的那个壮硕背影走远。
唰喀唰喀……咻~我照着大哥的要求打磨角材表面。一口气将上头的粉尘吹散,光滑表面裸露出来。完美!
大哥和三胞胎哥哥们在一段距离外钉钉子和测量木材。刚才听三胞胎叫诺维大哥「工头」,他们是在玩什么设定啊?我也想加入。
「这些可是要卖的商品喔!你们给我好好干!」
「遵命,工头!」
原来如此,要用「遵命」来回应啊──我一边作业,一边收集情报。乍看像是在嬉闹,但这其实也是家里重要的任务之一。为了能开心工作,大家才特别这样下工夫。
哥哥们是最近才开始制作家具贩卖。似乎是因为农田歉收,只好试图摸索新的工作。家里的器具原本就都是自己制作,所以他们有一定程度的专业知识。厨房里的餐具橱柜就十分美观耐用。
哥哥们的额头渗出大滴汗珠。因为手都很巧,在家具表面加上雕花也不成问题。他们这几天忙着打造的四脚椅终于完成了。
「辛苦啦~啊~我要吃饭,吃饭。」
「肚子饿了。咦,璐希尔?」
上午的作业结束后,聚集在家具制作场的成员们也就地解散。大家下午还有各自的工作要忙。这样的话,我下午一定要选择在室内帮忙做家事或其他手工副业。不过在这之前得先吃午餐。不对,在午餐之前──
「我去叫老师。」
对踏进家里的哥哥们这么说之后,我朝田野的方向跑去。一想到让老师跟那种状态下的二哥独处就相当不安。不爱说话的老师对上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的尼可拉二哥。我很怀疑他们俩之间的对话究竟能否成立。
「啊,找到了。」
田野正中央站着两个身影。激动地比手画脚的是尼可拉二哥,动也不动的是老师。想到他们整个上午都是这种感觉,我就不禁背脊发冷。
犹豫着该不该开口呼唤的我站在一段距离外观察片刻,看到尼可拉二哥对老师做出「稍等一下」的手势,接着奔向田野一角,又马上双手捧着什么跑回来。
(他手上捧的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相当激动的二哥捧着不明物体向老师走近。此时,老师第一次做出反应──后退一步。
「唔!」
二哥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察觉,再次朝老师靠近一步,而老师也再度后退一步。尽管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看得出二哥正拿着某种让老师「不想靠近」的东西步步逼近。
(不……不得了了!)
一定要阻止才行!我连忙离开田间小径全力冲向那两人。望向这里的老师,表情看起来明显在忍耐着什么。我感觉脑中一片空白。
「──你对老师做什么啦!」
「咕啊!」
我没有放慢速度,而是直接扑向尼可拉二哥。原本就瘦巴巴的他因为大吃一惊而没能站稳脚步,跟我一起倒在田野上。
二哥双手捧着散发强烈腐臭味的特制堆肥。裙子稍微溅到堆肥的我,打从内心为自己冲撞他的决定感到懊悔。
实在没办法带着一身腐臭味踏进饭厅,我在换过衣服后才跟老师共进午餐。因为时间迟了些,饭厅跟早上一样只有我们俩。尽管直接接触肥料,尼可拉二哥却只是用水随意冲洗双手。在手足之中,他算是做事比较一板一眼的人,有些时候却又很脱线。
「请问我们家的田地情况如何呢?」
老师以手抵着嘴角沉思片刻。
「不寻常。」
他的回答平淡到让人吃惊。希望他能再多解释什么不寻常,哪里不寻常的我,静静等待老师接下来的发言。
「……我会稍微调查看看。」
就老师平常的说话态度而言,这样的回应不太干脆。虽然感到意外,但或许对老师来说,目前所知的情报仍不足以让他做出结论。这样的话继续追问也没有意义。
(是连老师也搞不清楚的状况吗?我只知道歉收的问题很严重……难道是田里出现奇怪的病菌或是害虫吗?)
我只能大概想像问题所在,而无法进一步分析现况。我们家把农田的问题全权交给二哥负责,如果连二哥都束手无策的话,恐怕就只能仰赖老师了。我朝老师低下头,并以严肃的语气表示:「万事拜托您了。」
下午,我一如计画帮忙双胞胎姊姊做家庭代工。老师则是像上午那样继续和二哥一起行动,晚点还会再去看爸爸一趟。真的是令人感激不尽。
另一方面,我被交付的任务是在干燥植物芳香袋上刺绣。姊姊们爽快地将以一百为单位的素面小布袋递给我。
「要刺得可爱一点喔。」
「……是。」
必须注意的是,不能因为姊姊用「可爱一点」这种含糊不清的说法就做得太随便。要是在哪个环节上偷懒,不难想像会马上被姊姊们发现,然后被她们以「你瞧不起家庭代工吗?」臭骂一顿。
「托尔忒,要注意最后收线的部分喔。」
「是……」
姊姊们不时会施压。比我更早开始加入家庭代工行列的托尔忒前辈才刚开始作业,就被姊姊从旁提醒。托尔忒刺绣的工夫其实并不差。真要说起来,我的水准跟她差不多。
「我说啊,你们知道做完这堆袋子,能赚多少钱吗?」
「我们家现在很穷困,多加把劲吧。」
我和托尔忒怯怯地点头。看来这似乎是她们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的大生意。双胞胎姊姊们眼中透出宛如烈焰般熊熊燃烧的干劲。此外,从房间外头经过的家人,无一不用「加油喔!」替埋头作业的我们打气。
原来如此,大家都是认真的。
在姊姊们的严厉目光下战战兢兢下针的我,趁空档瞄向托尔忒。她还是没有透露任何事情。就算向妈妈或其他姊姊打听托尔忒怎么了,得到的回答都是「你去问本人吧」,因此我也束手无策。
(她到底打算做什么啊。)
我没有在生气,只是纯粹担心托尔忒。因为这孩子鲜少表达自己的意见。
「璐希尔。」
「唔!怎么了?」
突然听到托尔忒向自己搭话,我连忙提起精神回应。结果──
「我好想吃你做的饼干喔~」
「…………」
「还有松饼~跟丹麦面包~~」
一旁的姊姊们也跟着嚷嚷「我也是~」看到我一脸无奈,她们还忿忿不平地抗议「你那是什么表情呀~!」太不讲理了吧。
「食材管理员不会批准的。」
我说的食材管理员,指的是家中的大姊吉娜。她对家中的食材库存进行相当严格的控管。就目前的家计状况而言,偷吃可是重罪。从去年开始的歉收问题重挫老家的经济状况。为了让粮食库存足以养活这个大家庭,只能努力节省。
「难得璐希尔回来一趟呢~!」
托尔忒夸张地叹气。她该不会是想吃我做的点心,才设计让我回来老家吧?
「我去跟大姊交涉。」
这么宣言后,爱丽丝五姊毅然起身。我原本以为她们刚才想吃点心的发言只是开玩笑,结果却意外认真。
(咦咦……)
大家恐怕都累了吧──内心这么想的同时,我一边将针线穿过布面,一边想像被大姊击退的爱丽丝五姊。托尔忒和洁娜四姊不时交谈,但从未停下双手的动作。这样跟手足们聚在一起时,总是再次体会到她们强大的精神和毅力。
(大家都好厉害喔。)
为了工作而离家的人不只有我。大家都是在「各自独立各自努力」的家规下长大。十六岁之后我便只为自己而活。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没人阻止或责备我。可是──
兄姊们在能够独当一面后,仍留在老家支撑一家人的生活。即使各自有各自的工作,也会帮忙家里的农务。年轻时的我能因为想从事帮佣工作而离开家。现在对自己的工作乐在其中,过着不被任何人事物束缚,自由舒适的生活。
(是因为家人们让我放手去做想做的事呢。)
就结果而言,只有我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这点多少让我有些愧疚,只不过他们想必不需要这份歉意。
听着身旁姊妹们的说话声,我也努力动手刺绣。
就这样,我加入大家忙碌不已的行列。在没机会好好介绍老师的状态下,暂时和家人们一起埋首工作了一阵子。
*
「大哥,这个完成了。」
我把表面打磨得相当光滑的木材扛到哥哥们所在的地方。诺维大哥停下手边的工作,以犀利眼光检视我堆起的木材。
「很好,下一个。」
「非常感谢!」
像个工头那样认同我的工作成果后,诺维大哥再次埋首于自己的工作。我松了一口气,走回自己的作业区。他偶尔会以「太天真了」要求我重做,让人无法懈怠。需要打磨的木材已经处理到一个段落,我开始切割新的角材。
我拿起家具订单检视,发现已经完成的项目被画上横线。我加入木工团队后,横线增加为两条。外行人的我无法判断这样的工作进度算快还是慢。
(不过大家都为了做得更快更好而努力着呢。)
看着辛勤工作而汗如雨下的哥哥们,我也鼓起干劲。要是我负责的部分拖延到作业进度,可就太对不起他们了。我把用来测量木材尺寸的布尺挂在脖子上,准备迈出步伐时。
「璐希尔。」
(哎呀,老师?)
没有二哥跟在身旁,老师独自从田野的方向走来。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呢──如此心想的我正准备小跑步靠近他时,老师举起一只手示意「你不用过来」。我不解地停在原地,看到老师从堆放在附近的木材里拾起一块尺寸较小的木板。
「我要替你父亲打造夹板。可以用这块板子吗?」
我瞬间瞪圆双眼,激动得上半身往前倾「请便请便!」老师点点头,拾起搁在一旁的锯子开始裁去木板的边角。我屏息凝视他的动作。裁切成适合的大小后,老师看起来似乎在寻找什么。
(啊!难道……!)
我举起砂纸询问「您是在找这个吗?」老师朝我伸出手。看来是猜对了。
「我来吧。把边角磨圆就可以了吗?」
想展现干劲的我这么表示,但老师摇摇头。
「不用。你去忙自己的工作吧。」
语毕,老师从我的手中抽走砂纸,开始默默打磨木板。家里的木制汤匙、木制碗盆,甚至是木制饭杓,或许都是老师像这样手工打造出来的吧。老师平常基本上是室内派,但就算要露宿野外,我觉得他或许也能过得很自在。
虽然老师催促我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但我还没开始作业,他就已经将夹板的粗糙表面和尖锐四角打磨得光滑圆润。
「打扰了。」
随即拿着完成品朝家中走去。有事要办就过来,事情办完就离开,很有老师讲求效率的风格。回过神来,我发现停下手边作业的不只有我,大哥和三胞胎哥哥们也直直望向老师。
老师走进家中没多久,敞开的窗户便传来爸爸「好厉害!我觉得脚好像一下子恢复很多!」的开朗嗓音。我和哥哥们互望。
「……爸爸很开心呢。」
「太好了。」
虽说我们家的成员个性都很积极正面,但因为脚骨折而无法帮忙分担家计的爸爸,表面上看起来很开朗,其实内心多少还是有些沮丧。不过,老师「休息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这句话给了他很大的鼓励,所以爸爸现在很努力在休养。他还时常向家人们表示「我的脚有在恢复呢!」大概是想让大家放心吧。
「太好了。」
我对着敞开的窗户再次轻笑。
此外,次男尼可拉哥哥几乎从早到晚都黏在老师身边。工作的空档我也时常看到他们俩在老家外围或田野里一起做些什么。有时是二哥在挖土,老师站在一旁观察。有时是二哥在翻动肥料,老师站在一旁以衣袖掩着口鼻。
对于二哥认定他是「植物学家」的这个误会,老师似乎没有刻意纠正。而二哥也一直对他投以崇敬的眼光。我很久没看到尼可拉二哥这么开心了。外甥和侄子们因为没看过他这副模样,总觉得这样的舅舅(叔叔)很诡异。他们认识的尼可拉二哥只会板着一张脸表示:「要多念书。」
然而不用说,情绪激动的只有尼可拉二哥,老师仍维持一如往常的淡漠态度。因此看在旁人眼中,这两人相处的感觉还挺微妙的。
想当然耳,会这么想的人不只有我。那是前几天发生的事了……由于上午的刺绣作业提前告一段落,我转而去帮忙劈烧洗澡水用的柴火。这时,双手捧着马铃薯的吉娜大姊走过来问道:
「我说,他们没问题吗……?感觉每次都是尼可拉一个人在拼命讲话耶。」
这么询问的大姊看起来很担心,视线落在远处的两人身上。那是在田中央比手画脚,神情激动地长篇大论的尼可拉二哥,以及双手抱胸,一语不发地伫立在他身旁的老师。我不禁苦笑。
「老师对待每个人都是这样。不过他都会好好把其他人说的话听进去,所以没问题。」
「我总觉得他看起来一直在生气呢……」
我能体会对老师的淡漠态度感到不安的反应。跟老师对话时,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惹他生气了。若是对象换成别人,我也会好奇对方跟老师的交流是否能确实成立。尽管我百分之两百能明白大姊的心情,但要是没有直接跟老师打过交道,恐怕很难理解「意外没问题」这样的真相。
(不过若因得意忘形说一些无谓的话,就在接受范围外了。)
要清楚划分界线是极其困难之事,我也不明白老师的容许范围到哪边。但还是看着在田里叽哩呱啦说个不停的二哥心想:
(连那样的二哥都没问题的话,应该大部分的人都没问题了吧。)
「那个,我想一定没问题的。觉得不愉快的时候老师会直接说出口。」
能让我胸有成竹断言的是老师「会直接表达不悦」这一点。没错。过去他曾创下让新来的女性帮佣两天就待不下去(疑似)的纪录。所以感到不悦的时候,老师应该会直接表达出来。
听到我莫名让人无法放心的「没问题」,大姊眉心的皱纹更深了。
「只是因为没有表达不悦,就勉强他做这个做那个,我觉得算不上『没问题』喔。」
「…………」
大姊是平时在家中负责照顾众多孩子的存在,想必也对孩子们说过同样的话吧。被她以再正确不过的言论劝导,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老师!)
我转头对老师投以求助的眼神,但他并没有看向我这边。老师并不是会勉强自己忍受不悦事物的孩子,要是看在旁人眼中真的「没问题」的话,过去的帮佣前辈们也不会一一辞职了。我也不会躲起来偷看老师。
大姊用像是在责备孩子的严肃表情盯着我看。
「你……你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
我这么大叫后逃离现场。
──不过面对话少反应也很平淡的老师,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的人,不只是吉娜大姊而已。除了双亲和尼可拉二哥外,大多数的奥尼巴斯家成员,都是在精神上跟老师保持一段距离,客客气气地和他往来。虽然我也希望家人能跟老师更亲近一点,但该怎么做才好呢?
「给我吃一口~」
另一方面,毫无顾忌地大剌剌接近老师的孩子们也让我敬佩不已。除了我的面包外,他们甚至盯上老师的面包。看到老师不只让他们吃一口,还干脆把整个面包给出去,我不禁焦急起来。当然了,在一旁的监护人也慌了手脚。求生意志再怎么强大,也该有个限度──我颤抖着这么想时,排行第三的外甥开心举起手中的东西喊道:
「你们看~」
「啊,那是什么?」
「是老师做给我的。」
「唔!」
看样子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去缠着老师了。别说我吓了一跳,兄姊们似乎也饱受震撼。不知不觉中,孩子们的手边出现木雕玩具,能够读写的词汇增加,作业也一口气写完──这阵子以来的不解之谜好像终于得到了答案。
不仅替爸爸诊断脚伤、协助调查家里的田地,甚至还帮忙照顾孩子们。面对这样的老师,大人们纷纷脸色苍白地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为了跟老师进一步打好关系,必须更努力跟他交流──建立起这样的共识后,众人指派大哥打头阵。
「老师,您喝酒吗?」
放上桌的酒瓶发出「咚」的沉重声响。在如此穷困的时期,家里怎么还备有酒类这种奢侈品……皱眉这么想的下一秒,看到桌上出现的酒瓶,我不禁「呜哇」一声,更用力皱起眉头。
巨大的褐色酒瓶上,贴着标示「地方特色酒」的手写标签,看起来明显是手工酿造。老家这边的「地方特色酒」基本上是将稻米,果实或药草发酵制成的酒。每个家庭会使用的材料都有些出入,可说是这一带的特产。
不过这种酒尝起来柔润中带点酸和苦涩,风味相当独特。虽说是地方特色酒,但就算是当地居民,无法接受这种味道的人其实还有不少。
在我们家喜欢这种酒的也只有诺维大哥一人。看着他表示「抱歉啊,只有我享受」然后畅饮的模样,没有半个人觉得羡慕。
拎着三只玻璃杯现身的大哥,偏偏选中这种特殊的饮品。不用开口询问也知道第三只玻璃杯会落到谁手上,我不禁浑身打颤。
老师沉默望向大哥点点头。即使看到瓶身的手写标签,他也不为所动。大哥喜孜孜地开始将酒注入杯中。「我只要一点点就好了!」的声音完全无法传进他耳中。
不算大的玻璃杯里,盛满了深褐色的液体。
「唔~~~~!」
我轻啜一小口,一如记忆中的滋味。我不喜欢,真的不喜欢。我发出「嘎~」的哀号,表情也痛苦地皱成一团。一旁的老师拿起玻璃杯啜了一口后,若无其事地仰头饮尽杯中的液体。
(插图006)
大哥屏息观察着老师默默喝光酒的模样。我这才发现三胞胎和大姊夫也在饭厅门口探头看。
「……酒龄两年吧。」
老师没有发表好喝或难喝的感想,只是淡淡推敲这瓶酒的熟成年分。看起来有些紧张的大哥探出上半身表示「正如您所说!」门口则是传来一阵掌声。
「老师,您喜欢这种酒吗?」
「你讨厌吗?」
看到我垮着一张脸点头,大哥眨眨眼表示「啊,对喔」,说明是自己不小心忘了这件事。
「抱歉抱歉。」
「你没办法喝的话就拿过来吧。」
「不好意思……我已经喝过一口了。」
我朝老师轻轻低头致意,把玻璃杯递给他。老师「无所谓」回应之后接过杯子。抬起头时,诺维大哥不知为何一脸愣住的表情。
「啊,呃?没关系吗?还是给我喝……?」
「为什么?」
我和老师同时做出不解的反应。既然老师要替我喝就没有什么问题。老师本人也这么说了。不,虽然他没有确实说出口啦。
看到我们的反应,尽管脸上仍带着「嗯?」的疑惑表情,但诺维大哥没有再多说什么。饭厅外头「老师是她的雇主……对吧?」的交谈声,没有传入我的耳中。
「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哎呀,老师。」
下午三点,菲力斯来到厨房。璐希尔的母亲笑容可掬地欢迎他。
「农田那边已经忙完了吗?」
菲力斯沉默点头。
「相关物质的采样跟调查会再花点时间。」
「这样的话,今天──」
璐希尔的母亲习惯性将装有煮熟豆子的大碗递给菲力斯,后者也理所当然接下。
「能请您帮忙磨成泥吗?」
菲力斯点点头。准备开始作业时,楼上传来一家姊妹们高亢的嗓音。听见璐希尔的声音,菲力斯抬头望向天花板。
「哎呀,那几个孩子真是的。璐希尔回来,她们一定很开心吧。」
「璐希尔本人也很开心,这样很好。」
看到菲力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璐希尔的母亲弯了弯眉毛。
「……那孩子有好好在努力吗?」
「令嫒十分优秀又能干。」
「这样呀。」
展露笑容的母亲,看起来跟璐希尔有几分相似。开心的交谈声再度从楼上传来。菲力斯听着姊妹们的说话声,开始研磨大碗里的豆子。
「早安,老师。」
「老师早~」
老师点头回应家人们的早晨问候,后者带着笑容离开。先前原本都还中规中矩地鞠躬向老师打招呼,现在似乎已经放松许多。大家都已经习惯老师的态度了呢。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开心。
老师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淡,也不常开口说话。不过只要跟他相处一段时间,就能明白他的温柔个性和为人。
而老师看起来也在这里过得很舒适自在。老实说,他比想像中还融入这里的环境,让我有些吃惊。我每晚都会送老师回客房,向他道过晚安再离开。他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也会以「晚安」回应我。
这里的生活绝对算不上舒适,但别说是开口抱怨了,老师甚至不曾露出嫌弃的表情。而且他也没有把自己当成客人,而是极其自然地融入我们家。这点真的让我满怀感激。希望他跟家人们能够变得更融洽。
「啊,老师,您早。昨天非常感谢您。」
「……」
又过了几天,在半路遇到的大姊吉娜主动问候老师。几天前还相当顾虑老师的她,现在变得能用轻松语气打招呼了。
(昨天非常感谢您……?)
若只是打招呼就算了,但吉娜大姊还向老师表示谢意。不明就里的我忍不住偏头。除了偶尔帮忙陪伴孩子外,老师基本上应该整天都待在田里才对。应该说我没听老师提起其他事,因此以为他整天的行程便是如此。
「您为大姊做了什么吗?」
要是连大姊都麻烦老师帮忙,我也得好好向他道谢才行。然而听到我这么问,一旁的老师只是摇摇头表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唔~既然老师本人都这么说了……)
几天后,我为自己这一刻没有追问的行为深深感到懊悔。我压根儿不知道老师跟家人们的距离,已经靠近到完全超乎想像的程度。
(家庭代工的量也只剩一点了。我记得姊姊说过把今天的分做完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开始协助家庭代工至今,已经过了三星期。一连好几天专注刺绣,让我的肩膀僵硬不已。一直维持相同动作实在很累人。似乎也有同样感受的姊姊们刚才表示要稍做休息,便离开了房间。也想休息一下的我扭动僵硬的颈子起身。顺便去饭厅确认今天吃些什么好了。
「哎呀,您做得真好呢。」
「感觉您很熟练耶。」
饭厅传来开心的交谈声。好奇地探头察看后,我震惊到说不出半句话。注意到我整个人僵在饭厅入口,妈妈转头唤了一声:「哎呀,璐希尔。」
「你……你们这是在让老师做什么?」
我强忍着几乎快翻白眼的冲动,浑身颤抖地指着──
「咦~老师,您还会做菜呀~」
「好快呀~您说不定比我还厉害呢。」
在妈妈和三位姊姊围绕下,替苹果削皮的老师。让老师做这种杂务的人,除了妈妈和大姊以外,还有一派轻松的双胞胎姊姊。这一切都让我的胃开始痉挛。
「只要有空老师都会绕到饭厅帮忙。所以我们就恭敬接受他的好意了。」
(噫啊啊啊啊啊啊!)
我望向饭桌。上头除了一颗颗苹果外,还有堆积如山,已经处理完毕的豆荚。难道──我以「那是?」开口询问,得到的答案果然不出所料。
「我请老师帮忙撕掉豆荚的粗纤维。他的动作好快,吓了我一跳呢。」
「撕掉豆荚的粗纤维!」
我感到一阵晕眩。太可怕了,我的家人们太可怕了。毫不犹豫地指使女儿的雇主做这种事情,心脏到底有多大颗?与其说老师相当融入这个家,应该说这个家的人硬把老师拉进来才对。
老师轻轻用小刀滑过苹果的表面。对前帮佣而言这样的光景实在过于震撼。我该怎么办才好?
「做完了。」
老师结束手边的作业。在我还不知所措时,妈妈和姊姊们献上掌声和欢呼「好棒喔~」我迅速移动到老师身旁,说着「请您跟我来!」便搂住他的手臂,迅速步出饭厅。身后传来「哎呀~老师被带走了」的悲叹声,但我选择澈底无视。
将老师一路拖回客房后,关上房门的下一刻,我猛地朝他深深鞠躬。
「真──真的非常抱歉!竟然让您做那种事!撕掉豆荚的粗纤维,还有削苹果什么的……!」
「无妨。这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咦咦咦!」我发出听起来很愚蠢的的高亢惊呼,错愕地看向面前的老师。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发展成这样的?我还以为老师一直跟二哥待在田里呢。
「昨天的汤是我煮的。」
「咳哈!」
因为过度吃惊,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发展成很不得了的状态。这么说来,昨天在吃晚餐时,老师不时会看过来就是因为这样吗?我竟然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吃光老师珍贵的手做餐点。
(为什么都没人跟我说啦!)
基本上,我无法期待老师向我报告他一整天的活动。但我的那些手足又是怎么回事?还不明白老师为人的时候,他们明明老是跟我问东问西。一旦熟稔起来却是这种情况。我不会要求老师一一报告他做了什么,不过要是他协助我的家人做了什么,而我当下不在场的话,当然会想跟他道谢啊。
(之后提醒一下姊姊们好了……)
此刻绝对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前几天询问老师时,他简单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回应,但我现在明白这个答案不能信了。我「咕唔唔」呻吟并追问「请……请问还有发生其他事吗?」老师望向天花板沉思半晌后回答:
「大家都会跟我说你的事。」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出乎意料的答案传入耳中,而且还是最不想听到的。我不禁双手抱头。老师听说了哪些事?有什么事迹被爆料出来了?我开始全身冒出冷汗。
(是……是那个吗?在学校写「未来的梦想」作文时,我写的是「想吃螃蟹」?还是去森林里探险时,发现地上有炸面包就喜孜孜靠近,结果被狩猎陷阱困住的事?)
说到家人老爱重提的糗事,大概就是这些了。对我来说,这些全都不是多好的话题。要是被老师得知,我八成会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再用岩石把出口堵住,一辈子不打算出来。我欲哭无泪地继续询问:「请问您听他们说了些什么?」结果老师回以「快到毕业了」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
「毕……毕业?」
「因为我希望能按顺序了解,你的家人就从你的出生,年幼时期,就学时期逐一说明。刚才已经进展到你决定未来出路的部分。」
(全部!)
这就叫全部,已经不是「哪件事」的程度了。真没想到家人会从我的出生说到成长历程。
(啊,不过这样的话,说不定没有提及琐碎的事迹,只是大致把我的经历告诉老师而已?)
「六岁那年,骑在骡子背上玩耍的你突然不见人影。大家找得人仰马翻时,你骑着骡子,双手捧着满满的木通果返家。这是实际发生过的事吗?」
(我不知道……)
我垂下头,然后摇了几下。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过这回事,但他们连本人不记得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说出来了吗?我有种「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
「听说你当时表示是为了妹妹采回来的。」
挤出鱼尾纹的老师笑着轻抚我的头。我感觉一阵燥热窜上脸颊,完全无法直视眼前的人。
*
「这里也是吗……」
身披黑色长袍的人影踏进曾是一处聚落的土地,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往前。他看似揪心不已地皱起眉头,以沮丧的嗓音轻叹。
两个月前,他收到未加入协会的流浪魔法师四处作乱的报告。报告内容指出,他们闯入日常生活跟魔法无缘的地区,以魔法进行恶质的干扰,导致三个村落因此废村。
尽管残留着能住人的房舍,能自由运用的小屋,却已经不见半个居民。看似小型广场的区域,有个少女模样的玩偶遗落在地。黑色长袍的访客将它捡起,拍掉上头的灰尘,小心翼翼地让它坐在邻近房舍的窗框上。
昔日有大量作物结实累累的肥沃田地,现已沦为一整片荒野。
「竟敢这样蹂躏我负责的区域啊。」
访客拉下长袍的帽兜,露出的一头金发在阳光下闪耀。他「咚!」踹了地面一脚后,便轻飘飘地飞上半空。这里已经不存在会被他的行为吓到的人类。
隶属于魔法师协会统辖部门的艾达从空中俯瞰聚落,为这片凄惨光景狠狠咬唇。
「绝对不可原谅。」
每天努力过生活的友人身影,此刻从艾达脑中闪过。
「做……做完了~!」
结束最后一只布袋的刺绣工作后,我高举双手这么呐喊,身旁的姊妹们也跟着欢呼。我们把目前负责的家庭代工业务全数处理完毕了。不过这个数量还真是惊人。双胞胎姊姊表示这些都是要提供给某企业的加工品。
「哼哼~那间公司的产品基本上走高级路线,所以报酬也给得挺大方喔。」
「再加上我们没有人力成本啊!」
听见这番发言,我跟托尔忒只有面面相觑,然后沮丧垂下头的分。姊姊们真的是极为强大的生物。无论如何,奥尼巴斯家极为吃重的家庭代工任务达成还是相当值得欣喜之事。再加上先前的手工家具,由三胞胎哥哥们撰写汇整后提供给学术机构的稀有昆虫资料等等,倘若我家同时进行的多项家庭代工都能顺利上轨道,应该就能暂时撑过这段田地歉收的时期。
话虽如此,要是田地一直维持现况,未来仍让人感到不安。
(歉收的问题不知道研究得如何?)
在老师表示「我会再调查一下」后,又过了好几天。虽然我没有继续追问进度,但应该多少有进展才是。
「尽量吃吧!吃完再努力干活!」
「喔喔,我们家有多久没出现过一整只烤鸡啦!」
「就当是小小的庆祝啦。」
发生好事的日子,家人就会聚在一起用餐。原本想向老师询问田地状况的我,最后闭上了嘴。
(大家或许都很担心吧,只是不想在这一刻提起而已。)
「再来一碗~!」
孩子们的声音也充满活力。这天众人一起享受了久违的,令人真正感到开心的用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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