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蕾茵做了一场梦。她梦到基尔正在为了她冒着生命危险奋战。

虽然瑟蕾茵自己没看过，不过她曾听说民间有一种叫小说的创作物。据说有些小说描述的是强大的骑士保护娇弱公主的故事。

瑟蕾茵曾暗自幻想过，要是基尔就是她的骑士，那该有多好啊。

在她难过的时候赶来帮助她，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骑士……

（基尔……！）

但是，瑟蕾茵在梦中看到的基尔的战斗场面，却是惨烈异常，完全不像想像中的那般美妙而浪漫。

他的对手是先前对峙过的，那个名叫撒鲁伐的男人。

撒鲁伐身披漆黑的装甲，与基尔展开剧烈的剑击战……不断地在基尔的身上留下细小的伤口。

在多次交锋之后，基尔成功地给予撒鲁伐深重的一击，终于获胜。

他救下了瑟蕾茵。然后──

（啊、啊啊！？）

紧接着，为了保护瑟蕾茵，基尔被某种东西吞噬了。

（基尔！基尔！！）

瑟蕾茵拼命地叫唤。

但是，她却完全发不出声音，彷佛沉在水底似的。

当然，她听不到基尔的回应，只有像风暴般震耳欲聋的风声充斥周遭。

（为什么……为什么我……！）

为什么自己是这么地弱呢？为什么会想要当个只会被骑士守护的公主呢？

明明基尔在眼前受苦、身陷险境，自己却无能为力。

瑟蕾茵以为只要离开王城、来学院上学，就能享有短暂的自由。

然而，虽然得到了些许的自由，她所受到的痛苦却更多。

如今基尔正因为她在受苦，她却不能为他做任何事。

──我的能力，真的能为别人派上用场吗？

──我的力量，也能为你派上用场吗？能够跟你并驾齐驱吗！？

当时，基尔点头肯定了她的这些话。

所以，瑟蕾茵想要努力看看。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人生被赋予了意义。

然而──

──你可别自以为是，瑟蕾茵-巴鲁提摩亚。你无法成为他。你是个懦弱无能、只能等着被保护的公主。

无论她的心境如何变化，现实总是无情地逼她面对真相。

让她明白──自己是个软弱无力、什么都做不到，不被期望的孩子。

◇◇◇

「呜、呜呜……」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

猛烈骇人的吼声，足以让瑟蕾茵忘了重摔在地上的疼痛，吓得她全身抽动一下。

抬起头一看，周遭是一片漆黑，于是她连忙发动光魔法，照亮前方。而前方的景象，让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什么……」

在她的眼前，有某种全身漆黑的巨大物体在肆虐。

那个物体看起来没有眼睛、鼻子、嘴巴之类的五官。

只有浑圆而软趴趴的躯体，还有微弱地支撑着躯体的四肢。

那个外表无比怪异、恶心的怪东西，从全身发出哀嚎声，同时身体仍然继续膨胀着。

「基尔呢……基尔！」

刚才醒来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的少年，现在却不见了。

「基尔────！！」

瑟蕾茵鼓足全身的力气，奋力叫唤。

但是，她的叫唤声也被眼前这巨大怪东西发出的怪声掩盖……当然，也听不到基尔的回应声。

「怎么会……该不会是被那个吞进去了……！？」

不知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刚才瑟蕾茵彷佛有看到他被某种黑色物体缠住的景象。

但是──

「不，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因为……！！」

瑟蕾茵不愿相信那是现实，拼命地感应、搜索基尔的魔力。

即使瑟蕾茵不擅长运用既有的魔法，她所拥有的资质却连天才都不足以形容。

探测特定对象的魔力是相当高难度的魔法，不过瑟蕾茵能够透过她独有的方式达到同样的效果。

尤其是熟悉的对象……也就是基尔，其实瑟蕾茵在这之前已经多次探测过他的魔力了。

「好猛烈的魔力漩涡……这样根本无法探测──呜……！」

因为擅长，她马上就找到了。

在眼前的某种存在引发的凶恶魔力漩涡的另一头……在黑色怪物的躯体之中，基尔就在那里面。

「怎么会……」

绝望占据了瑟蕾茵的脑海。

瑟蕾茵想要拯救基尔，就像他拯救了她一样。

即使瑟蕾茵一心想要救他，身体却不听使唤。

（救他？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救？）

瑟蕾茵拼命地动脑思考，但是无论怎么想，却一点头绪都没有，想不到任何方法。

（我什么都做不到……！）

力不从心的无奈使她胸口隐隐作痛。泪水也不停地涌出。

现实的一切，都逼她明白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如今，就连唯一支持她的基尔都被吞噬了。

「我、我必须快逃……只要找人来帮忙，一定能救出基尔……」

瑟蕾茵颤抖着如此喃喃自语。同时，她察觉这只是个自私的借口。

说是为了拯救基尔，但那只是空话，实际上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样。

「……啊。」

无意之间，她注意到视野的角落有一把刀。

在黑暗之中仍然发出微弱光辉的那一把刀，是基尔刚才还握在手上的刀──瑟蕾茵下意识地将手伸了过去。

「啊……还是温的。」

刀柄仍留有基尔的温度。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感受到这股温暖，身体立即完全停止颤抖了。

──我……我的力量，也能为你派上用场吗？能够跟你并驾齐驱吗！？

自己说过的那不自量力的话语，再度在脑海中浮现。

那个时候，基尔给自己的回答是……虽然刚才被巨响打断了……

──只要你不停止前进的脚步，一定可以的。

当时基尔这么说了，对她微笑。

瑟蕾茵绝对不会忘记。不可能会忘记。

因为有了基尔这句话，瑟蕾茵才感觉自己的人生有了意义。

──不过，我可不会轻易地让你赶上喔。因为我也有我所累积的东西。

「不过，基尔会在我的道路前方。在我所前进的同一条路上……！」

基尔现在仍在等瑟蕾茵追上自己。

他伸出手，触碰她的手，引领她前进。

（这股温暖……一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基尔。）

要打倒那狂暴肆虐的奇怪之物，一定是不可能的。

即使如此──瑟蕾茵停下脚步，手握阿基托，深深地呼一口气，集中精神。

「基尔，你握了我的手。所以，我也要握住你的手。为了一起活下去……！」

◇◇◇

眼前是一片无止无尽的黑暗。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在这里多久了。

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在这片黑暗中载浮载沉。

『嗨，基尔。』

「……撒鲁伐。」

声音在整个空间内同时响起。

在这样的状况下，他的语气却平静得甚至令人恼火。

「这里是什么地方？」

『该怎么说呢……说穿了，应该是我的肚子里吧。』

「肚子里……？」

『对，你被我吃了。一口吞下去了。』

我一下子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不过……想起来了，我的确是被撒鲁伐的身体涌出的黑色东西给吞没了。

然后就进到了这家伙了肚子里，是吗……真是糟透了。

「没想到你竟然还留有一手……该怪我自己疏忽。」

『一点都没错。』

「怎么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当然事不关己了。因为，我在那个时候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对。被你刺中之后，我这个存在就已经终结了。在那之后以及现在，正在让原本是我的东西动着的并不是我。真是多么让人厌恶的事实啊。』

虽然我只听得到撒鲁伐的声音，不过他似乎打从心底感到不爽。

如果他所说的是真的……不，现在我完全动弹不得，质疑他也没有意义。

『话说回来……你看到魔人跟魔王化的时候完全不惊讶，但是「这个」你倒是完全不知道，是吗？』

「……」

『这是「魔兽化」。』

「魔兽化？」

我完全没听过这个词。

不是魔王而是魔兽……听起来挺不祥的。

『我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不，是第一次变成这样。其实魔王化也是。魔王化是为了将魔赋──也就是我们伟大的魔神所赐的能力发挥至最大，而解除力量限制的状态。』

明明我没问，撒鲁伐却自己滔滔不绝地说明了起来。

『当然，平时限制力量是有意义的。魔人之力全都是后天而来……因此身体多少会有抗拒反应，会造成过度沉重的负担。』

「后天而来的……？」

这倒是从未听说过的情报。

话说回来，他告诉我这种事，真的没问题吗？这应该是跟他们魔人的存在核心深度相关的关键情报吧。

『相反地，魔兽化则是我们魔人被魔赋反噬的状态。魔人会失去控制，自我意识则被像这样驱逐至体内深处……沦为只知破坏周遭、毁灭一切的猛兽。』

「失控……猛兽……啊！瑟拉呢！？」

『喔喔，骑士大人啊，你就那么担心那个公主吗？』

听到撒鲁伐的愉悦嘲讽，我不由得怒目瞪视……不过我不知道该瞪哪里。

『她似乎不在这里面。不过，也不能就此放心。不在这里，就表示她在外面……也就是在魔兽化后的我的面前。』

「可恶……！」

两者都一样糟糕。

不过，管他是魔兽还是什么，只要是由撒鲁伐的魔赋变成的，本质上应该一样还是『影子』才对。

瑟拉会使用光属性的魔法。应该至少有能力保护自己才是……

『那可不一定。』

「……你是指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对于瑟蕾茵──也就是我的目标，我当然有事先调查，对她有一定程度的瞭解。不过，她是无法应付的。』

撒鲁伐叹气这么说道，口吻就好像彻底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

『因为她没有抗战的意志。她总是在畏缩，妄自菲薄，只知发抖……这种无力的幼犬，即使拥有獠牙也不足为惧，不是吗？』

「你真的很看不起她。」

『这是适切的评价。实际上，她被我掳走的时候也只会呼唤你的名字，其他什么事都不会做。』

「……！」

真令人不爽。

这家伙要是在我眼前奸笑，我一定会用全力揍扁他。

「……那家伙才不是无力的幼犬。」

我知道这样反驳只是在逞口舌之快。

但是，同时我也明白了自己对她的心意。对我而言，『瑟蕾茵-巴鲁提摩亚』果然是特别的人物。

『是吗……不过，即使她勇敢地挺身对抗，对手是这魔兽的话下场还是一样。黑影已经升华为黑暗，即使是光明也会被如此深沉的黑暗吞噬殆尽。』

黑影与黑暗，两者是相似却完全不同的存在。

黑影总是在地上蠕动，逃避光明。

利用如此性质，当时操控阿基托的黑影能够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压制住我，也能无声无息地从地面伸出尖刺……而这些攻击方式也是让我看透了撒鲁伐能力的线索。

但是，在地上蠕动并逃避光明的性质，必须有光明的存在才能成立。

这应该也是撒鲁伐特地在大厅周围点燃火把、设置光源的理由。

『黑暗是理所当然应该存在的东西。平时只是被太阳的强烈之光掩盖而已。不然世界原本是随时属于黑暗的。』

「这样的论调很有魔人的风格。」

『因为这是事实。总之，跟你所破解的黑影相比，这黑暗在本质上与强度上都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瑟拉绝对无法应付──撒鲁伐如此断定。

即使听他这么说明，我心里还是很火大。

老实说，现在瑟拉该采取的行动，是抛下我、独自逃离这里。

我当然不认为魔兽的肚子里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既然是肚子里，那肯定会被消化。我从刚才就一直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逐渐流逝、被吸走……再这样下去，不久之后我就会一命呜呼。

迎来这样的未来，也是无可奈何的吧──现在心里多少有了一点这样认命的念头。

──瑟拉，你快逃！用全力逃出去就是了！

刚才在情急之下我脱口对她这么说了。这是我的真心话。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她的平安。

（不过……）

在我的心里，却有愤怒与不甘不由自主地涌现。「真的这样就好吗？」的质疑在脑海中浮现。

我真的该就这样任由这个男人、这个魔人继续瞧不起瑟蕾茵-巴鲁提摩亚这号人物吗？

这个世界本身并非《英勇之刃》这款电玩游戏。

但是，她是『瑟蕾茵-巴鲁提摩亚』。

拥有耀眼的才能，受命运所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

是我所向往的……我……对我来说，她是……

（状况完全没有希望，即使如此……）

我感觉原本所剩无几的体力似乎稍微恢复了一些。

我双脚使力，手压着膝盖，勉强地站了起来。

在这一片漆黑之中，我无法辨认哪里是上是下，即使如此，还是有如要追寻微弱的灯火般地站了起来。

『喔喔……真难得。被黑暗侵蚀，照理说你用尽全力也顶多只能维持意识才对。』

「撒鲁伐，我不会放弃的。」

『……！』

「瑟拉独自逃走的话，那样也好。不过，假如她要挺身对抗，那我也不能放弃挣扎。」

唯有我，说什么都要相信她到最后。

我要肯定她的选择，说她是正确的。

即使她的存在对我而言，对『基尔-赫斯特』而言是抵达死亡命运的条件，这一点也绝对不变。

──基尔！

「……！！」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会是幻听吗……不，不是！

佩带在腰际的刀鞘正在微微地抖动。

彷如等不及要与它在被吞入这里时失散的半身──阿基托重逢似的。

刀鞘的震动愈来愈剧烈，最后激动到了极点──同时──

「基尔──！！」

她的声音，清楚地震动了我的鼓膜。

『这……怎么可能！？』

光明从脚下溢出，有如穿透云间缝隙照耀的阳光，突破了黑暗。

（简直就像我的脚下有太阳似的！）

这光是那么地温暖、那么地可靠。我感觉身体变得更有活力了。

我一手握起她随着阳光同时传递给我的另一项宝物──阿基托，开口宣誓。

「这次，我一定要结束这一切。」

现在阿基托被比我自身所拥有的更强烈的光芒笼罩。我将它收进刀鞘，摆好架式。

绝不保留力量。管他是魔兽还是什么……！

『基尔，你该攻击的目标是上面，那个球状的物体。那里就是魔兽──我的核心。只要斩断它，我就会结束。』

「你……」

『现在这样的情况，我自己也很恼火。我赌上一切的战斗，结局却被玷污了……这我无法容忍。无论是什么原因，即使是魔神的旨意也一样。』

如撒鲁伐所说的，我清楚地看到上方有个形状扭曲的物体，好像心脏一样。

『没想到她竟然能驱除魔兽吐出的黑暗，是我小看她了……小看了她跟你的情谊。』

撒鲁伐的口气干脆，没有一点不甘。这让我的指尖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不需要多余的感伤，不是吗？』

「……嗯，我要了结这一切。这次……我要彻底了结你，以及这段纠葛。」

我深深呼气，紧握阿基托的刀柄。

光芒笼罩我的全身。如此强烈的光芒，跟我那种偶然发出的光完全是天壤之别。

这是她的光，有如奇迹般的真正光明。

「极光……一闪！！」

我一脚蹬地跃起，朝着魔兽核心抽出阿基托。

刀身发出的光辉比我见过的任何光都还要强烈而优美。

──多么美好啊。

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比刚才还要遥远，微弱得彷佛随时会消失。

──再见，基尔。我先走一步了。期待与你重逢。

他的口气非常轻松，彷佛在跟朋友说「明天见」似的……

魔兽逐渐消失，我自其腹中向下坠落，同时满心厌烦地呼了一口气。

「我可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

「呜……唔喔！？呜呜……」

感伤的情绪持续没多久，我无力在空中采取防护姿势，直接重重摔在地面上，身体弹跳几次之后，发现自己回到了原本所在的古代遗迹内。

竟然在最后关头遭受了不必要的伤害……不过，从几公尺高的地方摔下，却只是喊声痛就没事了。也许该庆幸吧。

「基尔──！！」

「啊，瑟拉……」

「基尔！！」

「哇！？」

瑟拉呼唤着我的名字，同时全力往这里奔来，顺势扑向我。

我伸出手要接住她，却因全身酸痛而无法使力，整个人被她扑倒，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基尔！基尔！！」

「呃、喂，放开我啦。」

「我不放！因为、因为……！」

斗大的泪珠不停从瑟拉的眼眶滑落。她将脸靠在我的胸膛上不停地磨蹭。

真是的，她真的跟我同龄吗？

说起来，如果加上转生前的岁数，我的精神年龄的确是不小。不过即使不是跟我比较，她的精神年龄真的太幼小了。

「我的制服可不是手帕。」

「呜呜……」

「冷静下来了吧？」

「还没……而且，现在不能让你看我的脸。因为，我哭得好难看……」

「我完全不在意这种事。」

「稍微在意一下吧！」

不管怎么样，看来她暂时是不会放开我了。

不过……算了，这样也好。

因为，她的体温让我清楚地感觉到，她还活着，真的还在这里。

「话说回来，这里格外地明亮呢……咦？」

原本照亮大厅的火把，已经全都熄灭了，现在却还是能清楚地看见瑟拉的脸庞。

我望向光的来源，发现大厅中央的空中浮着一颗光球，发出耀眼的光芒。

看起来完全像个人造太阳……而造出这个的，应该是──不，一定是她。现在仍将脸挨着我的胸口的这个柔弱女孩。

「看，就跟我说过的一样吧。」

「……基尔？你说什么？」

「不，没事。」

这种时候多说不必要的话，就太不解风情了。

我不再多说，只是温柔地拍抚紧抱着我的她的背部。

瑟拉因为惊讶而缩起了身体一下子，不过她马上放松全身，任由我继续拍抚，将体重往我身上靠了过来。

战斗终于结束了。

我跟瑟拉都安然生还，威胁也消失了。

面对如此过于完美的结果，我们只是满心的安心，一直拥抱着彼此。

忘了时间，也忘了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