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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半身灵』

一名男生在操场上练足球的时候,

有个女生从窗户伸出上半身观看练习。

男生向她喊「过来走近点看吧」

结果女生嗖地从窗户跳了下来,

只见她没有下半身。

男生吓得半死转头就逃。然后,

半身女生只用两条胳膊拖着身子追赶上去。

1

『日期』      7月7日

『负责人姓名』   堂岛菊

『所在地点』    四年一班

『无名不思议名称』 半身灵

『危险度』     ?

『外观情况』    ?

『其他情况』    ?

『距上次变化』   无变化

『备注/其他』   无-

「……如果还是阴天要下雨,我就一刀砍掉你脑袋」

『太郎同学』讥讽地念出『晴天娃娃』的歌词,哼了一声。

「从看到那个『晴天娃娃』衣服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不吉利。我知道『晴天娃娃』起源的轶事。有人向僧人祈祷雨停,要是没停就砍掉脑袋。那不就是活祭品吗?打扮成那样来参加『放学后』,能不遭殃吗?」

「老师,不可以乱说」

对于这番言论,惺皱着眉头做出规劝。

「虽说时间不够充足,但我们要是能和濑户同学走得更近一些,就让我被骂被打也无怨无悔」

「但我们就是没能拉近关系,实事摆在眼前」

『太郎同学』不屑地一笑

「非要去管不肯配合的家伙,脸皮得多厚。再说我又没当本人的面说过,已经很注意了」

「听到背后说人坏话可不舒服啊」

「不舒服才好,我又不想和你们拉近关系。这是正确的态度」

惺对这嘴臭的发言叹了口气,在场的大伙儿神色黯然。在气氛显然称不上和谐的状况中,第十四轮活动前『委员会议』开始了。

「…………」

第十四轮,出现第二名牺牲者的『委员活动』。

在晦暗凝重的气氛中,菊侧眼瞥了下陷入深思的启。

启尽管听着大家讲话,但对目前的对话并不关心的样子,似乎在凝视着别处,神情严肃。伊露玛向启求救,启尽管答应下来,但就结果来说自己没帮上任何的忙。他显然对此耿耿于怀。

「……」

菊对启这个情况十分担忧。

她之前作为启的搭档也帮忙『协助』,伊露玛的死对她的打击都已经这么大了。而且她还近距离目睹了启是多么认真地在完成『画』,启那样付出却没能开花结果,她完全理解启的心情。

所以,她很担心,担心启会不会有事。

话虽如此,要担心的肯定不止启一个。现在这里的人,没有任何一个能算是没问题的状态。

伊露玛不在了的『打不开的房间』里,留希提心吊胆地站着。

他和伊露玛在『委员活动』是关系最要好,立场最接近的人。在伊露玛的死这件事上最受打击的人应该就是他,他不可能不对未来的发展感到不安。

其次就是一直板着脸的惺。

他相当于『放学后活动』的委员长,会把『委员』中有人罹难当做自己的责任。

对那样的惺来说,已经有第二个人牺牲的情况对他来说一定非常沉重。上周阵脚大乱的他看似重新振作了起来,但那一直保持到现在的严肃表情如实地反映出他的状态。

然后,满嘴讽刺和怪话的『太郎同学』也是。

只有他一个人看上去像是没有变化。

但一直和他相处的人能看出来,他今天的言行比平时更加带有攻击性。由此隐约看得出『太郎同学』内心对目前的损失情况感到相当不安和焦躁。

『太郎同学』说

「今年的『无名不思议』不一般,完全不『工作』的两个人都惊人的速度丢了命」

他一边神经兮兮地用笔敲着桌板,一边说

「希望你们意识到这一点,好好面对『工作』。特别是五年级的,头一年参加的你。听到了吗?」

「呃,嗯……」

留希被点名,把那像是女生的脸垂了下去,细若蚊蚋地答道。之后,『太郎同学』又继续烦人地说教了半天。说来讽刺,虽然他自己总是否认,但那样子确实像极了顾问老师。

好长时间过去,一行人才从说教中得到解放。

会总算开完后,一开始便疲惫不开的一行人开始解散,分别去完成自己的『工作』。

大家都待不下去纷纷离开,菊也提着扫帚走出『打不开的房间』。

她就像平时一样,等启重新带好帆布包等东西后跟在启的身后。

然后————

「……嗯?堂岛同学?」

「咦?」

启诧异地转过身来,朝菊一喊。菊愣了一小会儿,抬起脸,疑惑地反问回去。但过了一会儿,菊发现是自己弄错了,羞得脸红起来,向启道歉

「啊……对、对呀。对不起……」

她想起来了,是自己犯迷糊了。

「已经不用去家庭科教室了,也必须要一起走了呢……」

她道完歉,垂着头。之前一直帮启在家庭科教室画画,结果就被菊当成了理所当然。

但是,她已经没必要一起去画画了。

因为,伊露玛已经不在了。

这份丧失感忽然死灰复燃,变得特别真实。

「一直跟你一起走……一不注意就习惯了……」

菊怀着落寞的心情说道。

「我也不是不明白这种心情」

启像叹气似的轻轻呼出一口气,也这样回应道。然后他看了会儿低着头的菊,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似的,说

「啊,对了。堂岛同学,你的『工作』情况怎样?」

「咦?」

突然被这么问,菊不知所措。

「啊,抱歉,之前我一直都在思考自己画画的事情,都没想到。你不是在陪我画画吗?所以我就想,这么久了,你的『委员工作』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啊……」

讲到这里,菊总算明白了启的意思。

她连忙在胸前摆手,否定启的担忧

「呃,我————估计没事」

「估计?」

「嗯」

启露出想不通的表情。

「要是因为我给耽误了,我可你帮你『记录』」

「不了,之前就说过了,我没事的」

菊微微一笑,摇摇头。

然后她停顿了一会儿,又把头低下去。

「而且,大概」

「嗯?」

菊很小声。启很疑惑,把耳朵凑过想听清她的回答。

菊对启说道

「大概————我负责的,{最好不好去画}」

「什么?」

启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启想不通。

他被菊带到二楼的一间教室。

『放学后』的校舍尽管零星点点地亮着灯,目光所及一片漆黑。昏暗中,二楼只有唯一一间教室亮着光,里面刺眼的光洒在走廊上。

整个学校里零星散布着类似的灯光,那些灯光都格外异样,寒气逼人,是显而易见的“异物”。这种灯光如同炫耀自己的标志,但凡有它存在的地方无一例外都是『无名不思议』的巢穴。

「呃,就是这里……我负责的地方」

能看到教室后,菊这样说道,指了过去。

那间四年级的教室明显很异常。一切能够看到教室里面的窗户无一例外全都被胶带杂乱地死死封住了。

启在心中提高警惕。

那胶带贴的样子十分诡异,从走廊这边执着地封死窗户,不让打开。但仔细一看发现,窗户封的样子是很吓人,但并不是完全看不到里面。前后门也封得很随便,大概左右两侧各只封了三个点,剥开胶布轻轻松松就能打开,呈现出格外不平衡的感觉。

「……」

启在菊的引导下靠近这个古怪的教室,站到跟前。

看看窗户,胶带完整地从墙到窗框跨过整面玻璃再到窗框和墙上,看上去很难打开,但依然可以看到里面。

启把脸凑近窗户。

然后

「…………什么都没有」

嘀咕了一声。

这间窗户封着胶布的教室跟其他『无名不思议』的巢穴一样,耀眼的灯光强调其存在,但不管怎么看也看不到里面存在任何会动或者不正常的东西,只有成排成列的桌椅。而且,里面反倒还残留着鲜明的生活气息,课桌里和周围柜子里杂乱地残留着教材和私人物品。

教室后面的墙上贴满全班所有人的画,那是手工美术课上二人一组相互画对方的美术作业。

它就是这样一间纯粹的空教室,似是清晨等待上课的正常教室。

但是

『有』

警示贴。

门口贴着那个警示贴,告知这间教室里确实存在着某种不寻常的东西。

启凝目而视,寻找值得贴那警示贴的东西。

「那个……其实正常看是看不到的」

「嗯?」

启转过头。

菊对启招了招手,并没有特别戒备地揭开了门口的胶带,把门平行拉开,指向里面。

「没有『窗』是看不到的」

「什么?」

启露出诧异的神情。

「没有窗就看不到?」

「嗯」

菊点点头。

「什么意思?」

「呃,到这边来。要用手指组成『窗』,从这里看教室正中央的位置,就是那一片」

启没明白什么意思,但还是不以为意地靠近菊所在的教室门口,老老实实照她说的用手指摆出画画取构图时的方框。

「这样吗?」

然后从框中观察。

「啊,等等,小心!」

就在这一刻,启毫不拖泥带水地付诸实行,结果菊没来得及跟上,顿时露出惊慌的表情。她没来得及阻止,启{已经看到了}。启透过手指搭成的方框所看到的不是教室里的景色,而是{一只充血的羡红眼睛正从那边凝视着自己}。

「!!」

全身汗毛倒竖,心脏蹦到嗓子眼。

然后下一刻,沾满血的手指突然{从那边}伸出手指搭成的『窗』,『窗』被死死抓住。

「!?」

某种东西的双手正要从『窗』那头钻过来。

无数血淋淋的『指头』转瞬之间从启用手指搭成的『方框』里爬出来。那些『指头』成乌红色,指甲剥落,肉和表皮绽裂,以惊人的力量朝启的脸这边伸过来,要把他眼珠挖出来一样激烈抓挠着前方咫尺之隔的地方。

「…………………………!!」

威胁,恐惧,战栗。

寒气窜遍全身上下,顿时冒出鸡皮疙瘩,冷汗喷涌。

那些『指头』来势汹汹,拼了命地往外钻,势要把手指搭成的『窗口』撕裂一般。那些损伤严重的肉和皮用力压在启的手上,带着令人恶心的触感疯狂蠕动。

「………………………………………………!!」

肉里泌出的血弄脏了他的手和指头,顺着他胳膊啪嗒啪嗒滴下去。

情况已经变得如此恐怖,启却不知道为什么松不开搭成的『窗口』,僵住的手指动弹不得。

手指松不开,也收不回来。

他拼命尝试,用得力气大到手指开始颤抖,开始作痛,感觉都快折断了,但依然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混凝土固定住一样完全无法松不开,解除不了『窗口』。

心急如焚。

心急如焚。

心急如焚。

他想逃跑,但『指头』死死抓着『窗』,不让他逃。

手指和『窗』就像被固定在半空中,怎么拉怎么拽都纹丝不动。而这个时候,往外钻的『指头』还在变多,力气变得更大,搭『窗口』的手指内侧发出撕裂状的剧痛。

「────────────────!!」

痛苦。

不成声地叫出来。

但就在这时。

「————嘿!!」

啪的一下!启的手突然被扫帚尖从旁边猛地一拍。

传来皮肤被划伤的痛楚。感到疼痛的同时,固定在半空中的手指居然一下子解开了。启就像被缰绳挂住的手突然松开,强大的反作用力把他朝后方甩出去,奋力打了一串趔趄才站定。

「!?」

他就像被弹出教室一样来到走廊上,背撞到靠外的墙,大张着眼睛看向前方。他看到那边菊握着杆头把扫把挥了出去,被那惯性牵着转了一圈,接着慌慌张张拖着扫把东倒西歪地离开了教室。

随后,教室门被用力关上。

她转头看启,说

「没、没事吧!?二森同学……」

「…………!」

教室被关上,菊关心地喊过来的时候,气喘吁吁的启这才看向自己的双手。

两手肉眼可见地抖着,满是不属于自己的血,胳膊以下的肌肉因疲劳而僵硬,手指伸都伸不直。

尤其是食指和大拇指之间的肉、韧带和关节,很酸很痛。

心跳扑通扑通,非常剧烈。

「……谢谢你,帮大忙了」

看着自己的手,启总算说出了一句话。看菊的态度,刚才发生的情况显然出乎她的预料,她慌慌张张向启道歉

「哪有。对不起,怪才也要怪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菊看着气得情况,慢慢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想帮启擦掉手上的血。但是启用没被弄脏的手腕部分把递过来的手帕推了回去,说

「不用了,还是直接洗比较好」

「啊,也、也对啊……」

于是两人一起离开教室,迈着沉重的脚步去走廊上洗手的地方去用自来水洗掉手上的血。

在盥洗台昏暗的灯光下,启打开水龙头,哗啦哗啦地把手洗干净。

菊无所事事地站在他身旁,手里握着手帕,过意不去地垂着头。

「『半身灵』……没窗户就出不来」

不久,菊讷讷地开口说道。

「……哦,所以就把窗户封了起来?」

「嗯,是的。在去年成为『放学后委员』的第二轮那天……我净化了教室,用胶带封住了窗户……把『半身灵』关在里面,不让出来」

启理解了那个非同寻常的状况。然后,他对把『无名不思议』关起来这件事纯粹地感到钦佩。

「那是你做的吗?真的能关起来啊」

「嗯……成功了。我过去就总是被妖怪捉弄,所以从亲戚的大婶那里学过防身技巧」

菊一点一点地讲述

「但是因为成功了……『记录』做不成了。那个看不到了,需要用『窗』才能看到……结果那个完全没有被『记录』,变得越来越强。

上次别的人观察那个的时候还不是刚才那样的,迄今为止从没遇到那个要强行要钻出来的情况。刚才要是我用『狐之窗』去看那个,估计一下子就被杀了。那个被一只关在里面……估计现在非常生气」

「原来是这样」

启点点头。

「刚听到这个做法的时候,我还想是不是也能把其他的玩意也关起来,但还是必须用『记录』才能让它们老实下来啊」

「嗯」

「那玩意有一天会出来吗?」

「『太郎同学』说会出来。最开始成功把那个关起来的时候,我也想过能不能用我的『狐之窗』和『净化』设法解决……但『太郎同学』说,过去偶尔也有有灵能力的孩子被选中『委员』,试过封印和净化,但最后都失败了……」

「这样啊」

「也有把那些东西关起来后,本人熬到了毕业的情况,但还是会有下一个孩子接手。那样的话……不管是放出来还是继续关起来,最后几乎都会比常规执行『记录』要惨……」

启明白过来。菊现在处于脖子上挂着定时炸弹的状态。她所负责的东西是可怕的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跑出来杀掉她。而且,『那东西』不能通过『记录』来削弱,因为在看到的瞬间就会跑出来。

因为看不到,其他人就算想帮忙也无能为力。

虽然不是没有方法去观察,但那么做等于是放『那东西』出来。在凝视『狐之窗』的时候,『狐之窗』也在凝视着你。在开始观察的瞬间,『那东西』就会跑出来。启只是用手指组成普通的框去观察{都已经成那样了}。

「……构图都取不了,确实没法画呢」

启用开玩笑的口吻嘟哝了一声。事实上,绘画中用手指搭乘框来进行构图的步骤并非必不可少。

但是——

「何况,画出来的话,{感觉会从画里跑出来}」

启嘴角一扭,索然无味地这样说道。

这是最大的风险。菊也点点头。谁能保证描绘『半身灵』的『画』不会变成『窗口』?倒不如说,他们都觉得那样危险性很高。自身的强项遭到封杀,启觉得很没劲。

菊叹了口气。

「所以我被禁止使用『狐之窗』」

她语气落寞,又接着说

「其实我……很想帮上大家的忙……」

「这样啊」

听到这里,启拧紧水龙头,甩掉手上的水。拥有强项却不能运用,这个情况虽然值得同情,但束手无策。正当启这么心想,准备掏出手帕的时候,菊把手插了过来,把一直握在手里的自己的手帕硬是塞给了启。

「哦……嗯……?」

「二森同学」

启感到疑惑,朝菊看去。

二人对上目光,菊抬起一直低着的太精,直直地注视着启,然后开口。

启更加疑惑了。

「二森同学,我帮上忙了吗?」

启头一次从正面看到菊的眼睛。

那是央求式的目光。



「痛……!」

菊刚刚到校,从后门一进教室马上轻轻叫了一声,把手收了回来

「呜……」

菊愣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刚才突然一痛的小指头尖上有个小伤口,血一点一点从破皮的伤口渗出,顺着手指往下流。

「怎么了?」

班上热心肠的朋友注意到她,一边问一边靠近。

「啊,出血了」

「嗯,那边柜子弄的……」

「撞了还是挂到了?」

朋友十分物语。接着,她手伸向菊,说了句「我来」就从菊的手里拿过菊从口袋里掏出来正要自己来贴的可爱创可贴,麻利地撕开包装把菊的小指包好。

「啊……」

「好,搞定」

「谢、谢谢……」

「堂岛同学,你真是总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摔倒受伤啊」

朋友说着,诧异地摸了摸柜子。

「尖角毛刺什么都没有,真怪」

「嗯……」

「是怎么受伤的……?」

「……」

菊没有回答,含混不清地笑了笑。之后,朋友回到自己的座位,周围的目光也从菊的身上移开,这时菊双手比成『窗』,用身体遮掩着小心观察柜子那边。

在那里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是露着牙齿的{巨大人嘴}。

装双肩包的一格柜子里满是牙齿和牙龈暴露在外的大嘴。

那些就像街的狗,咔嚓咔嚓,牙齿反反复复不停咬合。

面对昨天都还没有的『那东西』,菊郁闷地叹了口气,走向自己的柜子去放书包-

菊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在不停受伤。

她动不动就摔倒跌落,在没有任何危险的地方受莫名其妙的伤,手上脚上总是贴满创可贴。

由于她总爱在完全空无一物的地方摔倒,她父母怀疑她有运动功能有什么障碍,四岁的时候让她做过检查。最后,结果依然是保留怀疑,建议观察。

菊在记事前能看到神奇的东西。

她之所以不小心摔倒,有时是横穿道路的大蛇身体绊到她,有时是碑幼儿园操场正中央有手冒出来手抓住她的脚踝,有时是长着长长指甲手指从家具缝隙里伸出来挠了她,有时是莫名其妙的黑色团块突然从墙里飞出来撞向她。

年幼的菊频繁地看到那类东西,它们有时成为导致她受伤的原因,有时直接伤害到她。因此,菊一直都胆战心惊,觉得自己总是被周围欺负,但还没记事的她又没办法好好解释这些情况。她有时也不得要领地解释过,但父母断定那是幻想,就这样后来菊记事之后,菊也不再能看到那些东西了。

菊一如既往总是摔倒受伤,但记事之前的记忆变得模模糊糊。即便还有依稀残存记忆,她也无法断定那不是幻想。

所以,菊记事之后还是特别容易摔倒受伤,不过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她在周围人眼里成了个特别笨手笨脚的孩子,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大家骂她残废、饭桶、废物。每当幼儿园做游戏她总会摔倒,跟她一组必输无疑。她搬东西的时候也会摔倒,摔坏东西,受伤,闹出乱子,幼儿园每次做游戏搞活动都会被她搞砸。

因为每次都这样,甚至还怀疑过她是故意的。那种情况接连不断,让菊对自己彻底丧失信心,进而严重到她不敢承担失败的责任也不敢道歉,就只会哭。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笨。

为什么总是搞砸。

每当她在幼儿园搞砸事情,回到家后她总是哭着责问自己直到深夜。

但她五六岁的时候,有次她出远门去参加奶奶的葬礼,在那里遇到了一位据说住的很远的姑妈。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那位姑妈搭话成为了契机,让她得知了一切。

「哎呀呀!真可怜」

菊在灵堂里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上突然绊到摔倒,结果姑妈一惊一乍地赶了过来。

这位姑妈跟其他亲戚一样穿着丧服,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但看起来似乎很喜欢说话,善于交际。

「没事吧」

姑妈扶菊起来。菊被人心疼感到害羞,同时又感到过意不去,另一方面又因为怕生,一起身就要走。这时候姑妈连忙拉住她,对她说了番奇怪的话。

「等等。你知道吗自己刚才为什么摔倒吗?」

「……?」

菊疑惑地脑袋一歪。姑妈看了自己明白过来,点点头,然后放低目光与小小的菊平齐,用给小孩子讲道理的语气,但又用很有特征的快语速对菊说道

「听了可别吓到。你好像很容易被『妖怪』喜欢」

「!?」

虽然提醒不要吓到,但菊当然会大吃一惊。

「姑妈我能看到『妖怪』。你是不是经常摔倒?那是『妖怪』在对你恶作剧」

菊惊讶得眼睛瞪的滚圆。姑妈露出笑容让她放下心来,指向菊刚刚摔倒的那边地面。

「姑妈看到了,你刚才摔倒也是因为被『妖怪』绊到脚」

「……」

「你一定是太可爱了,所以大家都爱对你恶作剧。但根本看不到却被恶作剧很危险,你也很为难吧?姑妈我没办法劝『妖怪』们『住手』,但可以教给你一个简单的魔咒,让你至少能够看到它们」

然后姑妈拿起菊的双手,帮她弯曲中指和无名指用大拇指摁住,剩下的小指和食指指尖交错对接,形成『窗口』。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做得很好。这个叫做『狐之窗』」

「……狐?」

「名字很可爱对吧?然后啊,你从这里面去看——没事的,别害怕」

然后姑妈指向刚才那边的地板,说道。

「那就看看吧?」

「……」

菊照她说的凝视『窗口』,透过『窗口』观察她刚刚摔倒的,什么都没有的地面。

在那里,菊看到了{地上冒出木乃伊一样的手}。她此前一直当做是自己记事之前的幻想,但现在亲眼目睹之后,那些记忆顿时全都变的鲜明,让她禁不住发出尖叫。

「──────────!!」

从此,菊的世界就变了。不,应该说恢复了原状才对。

她总是被绊倒、被撞飞、被拉扯、被咬,一直觉得就像有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总在害自己。此时此刻,菊知道事实确实{自己是受害了}。她已经回想起来了。

菊了解到自己受伤的真正原因,掌握了一定的应对方法,但代价是失去了内心的安宁。

她现在确实知道了原因,也能够{看}了,但她不可能一直看着『狐之窗』走路。『那东西』不分昼夜随时随地都可能冒出来,因此『狐之窗』顶多也就在产生不祥预感的时候以及必须要去可疑地点的时候才能作确认之用。

能用『狐之窗』应对的情况少之又少,但在遗忘的记忆中,这个世界里随时都有『某种东西』盯上自己。随时都会有『某种东西』出现,不知道会被做什么。她又回到了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随处可见的阴影和死角都有『某种东西』蠢蠢欲动,觊觎着,随时伸出魔掌。年幼时所经历的那个充满恐怖的世界,现在又回来了。

但是,参加完葬礼之后,那位姑妈依然关心着菊,总会给菊写信,有时还会上门。

姑妈在亲戚们当中很出名,直觉特别敏锐,还会不是本行的占卜与解梦,预感到亲戚朋友中谁会遇到不好的事情时她还会事先提醒,是个捉摸不透的传奇人物。

她关心菊,通过写信和上门让菊得以略微门径。

她教了菊自己所看到的怪物是什么;教了许多与它们相处的心得;教了『狐之窗』是什么;教了怎样挑护身符,尽管不靠谱但有聊胜于无的效果;还教了用扫帚『净化』的方法,让菊把家里的妖怪赶了出去,至少能在家能安心居住。

与那位姑妈的交流,让菊的内心和生活逐渐安稳下来。

家里基本上安全了,有余力去做思想准备了,渐渐掌握了知识,积累到了经验。因为自己容易受伤的这个情况本身跟以前还是一样,改变不了,菊也放弃了一些想法,从而得到了跟以前相比相对安全的生活。

菊最开始很害怕去“看”妖怪,但她反复经历并践行应对方法,后来也基本适应了。她虽然还是笨手笨脚,总是给大家添麻烦,但后来知道了不是自己的问题,也学会了如何应对,情况得到了改善,身边的大家也没那么疏远菊了,这让菊取回了寻常人该有的自信。

她怯弱的思维是像地层一样从记事前经过漫长累积形成的,并不能立刻改善,但自虐式的想法没有以前那么深了,能够稍微昂首挺胸了。然后,对菊的精神触动最大的,是她有过用『狐之窗』梦看到妖怪的力量帮助别人的经历。

那个时候她上小学三年级,公园里有个不认识的男孩子被『妖怪』困住。她向那个男孩搭了话,帮了他。当时她在公园一角种的树丛那边感觉到了不自然的声音和气息,于是用『狐之窗』观察,结果发现有个小男孩围着一棵树不停转圈,走不出来。

「来这边」

「!!」

只是叫了一声,快哭出来的小男孩便摆脱了“迷惑”。

虽然男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句谢谢也没说就哭着逃掉了,但菊觉得很好。那次经历给了菊莫大的自信,成了她的转折点。

自己被能看到神奇东西的姑妈帮助过。

自己虽然远远不及姑妈,但也能够看到神奇的东西了,所以她自己也去帮助别人。

尽管这个时候姑妈已经去世了,但姑妈曾经说过

「你拥有着有些神奇的力量。没有力量的普通人即便透过『狐之窗』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用扫帚『净化』也几乎没有任何效果哦」

还有

「然后啊,这份力量是神明大人帮助我们的礼物,所以你要心存感激地用它来保护自己。然后如果有朝一日能有机会,你要用它来帮助别人。但用它去帮助别人,绝不能想着索取酬谢。这份力量是神明大人的东西,没道理让咱们赚好处吧」

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过去自顾不暇的菊萌生出一股类似于向往的感情,心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帮助别人吗?

她潜意识里已经认定那天不可能到来。这个从来只会给人添麻烦的自己,怎么可能帮得上别人。但是,那天顺水推舟帮助了那个男孩的时候,她意识到了。不知不觉地,已经轮到自己了。

本以为不可能轮到自己,但真的轮到自己来帮助别人了。

毫无价值的自己能够出一份力,能帮得上别人的忙。这对菊来说,是一直渴望却又有无法实现的心愿。

帮上忙了。对任何人,包括对自己都毫无价值的自己,真的帮上忙了。

菊好开心。因为她之前派不上任何用场,朋友、老师,就连爸爸妈妈都总是对她说「你什么都别做就对了」。那样的自己{活着根本没有价值}。

有个声音对菊说过这样的话。

在菊记事以前对菊“恶作剧”的『妖怪』,一直说着这个话。

——废物。

你这种人消失才好。

葬礼那天,菊回想起现在已经听到不到的『妖怪』的声音。那个在她耳边低语的『妖怪』,样子很像奶奶的遗像。菊记事前,奶奶和她一起住,听说菊的名字也是奶奶起的。这二者虽然并没有关联,但菊注意到了。

自己想要帮助他人。

她一直渴望却没能实现的那个心愿,终于有机会实现了。

但是,『狐之窗』很少有机会能派上用场。

再次帮助他人的机会一直没有到来,但菊确确实实得到了希望的曙光。她怀着希望继续等待,一年后升上了五年级,她在随小孩子自制的委员会海报一起张贴的通知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当天晚上,她以『放学后委员』的身份被召集过去。

之后的一整年。

菊苟活了下来,一直没派上任何用场。

没派上任何用场。不止没派上任何用场,大家还不让菊去做任何事情。

菊在『放学后』不像白天那样容易摔倒,因为『放学后』之中的大部分妖怪不用透过『狐之窗』,能用肉眼直接看到。

所以,她以为自己派上用场的时候到了。然而,大家却不打算让菊去做任何事情。

一方面因为情况不尽人意,但最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妖怪竟然会反过来凝视『狐之窗』。姑妈没有告诉过她,所以她也从来不知道会有这个情况。

菊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让菊去做,菊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大家一个个死掉。

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

菊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



「不用打招呼,家里现在没人」

「嗯」

「打、打扰了……」

星期四放学后,菊和启来到惺的家中。

约定的日子终于到了。这场聚会本来安排在大约一个月前,但一方面大家的时间很难凑到一起,另一方面『放学后委员活动』的情况比预想中还要严峻,结果就不停向后延期。

菊要借用电脑,启要重新开始卖画,这些事都很稀松平常。尽管之前顾不上做这些,要等情况稳定下来,一拖再拖,但惺提出「硬着头皮也应该去做,不然可能永远都没机会」,于是事情就确定下来。

于是,现在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惺走在前面带着二人,一边笑眯眯地跟他们讲话,一边打开玄关大门的电子锁。

菊来了好几次却还是不习惯,一边畏畏缩缩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一边走进屋子。而启跟她形成鲜明对比,明明很久都没来过却很熟悉的样子。惺的家坐落于住宅区中特别别致的一片地方,是一套乍看上去像是高端定制低层公寓的大房子。

车库入口很大,玄关大门也和公寓大门一样大。菊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它不是自动门,而且凭小孩子的力气轻轻松松就能打开而大吃一惊。

从去年算起,菊和惺已经是一年多的『放学后委员』同志了。

他们是相互托付性命的命运共同体,聊过很多个人的话题,邀请对方来家里的次数比双手双脚的指头加起来的数量还多。

即使是这样,菊到了现在依然不太适应跟惺说话。

这其中的原因有许多。菊性格内向,身上几乎找不到优点,惺在她眼里根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这是其一,然后是,尽管惺完全不介意身份差距与菊接触,出于善意给予了菊很多帮助,但发动大家不让菊用『狐之窗』去观察的人也是惺。

惺十分积极地充当着弱者的守护者。而菊性格老实,个头小,人又笨,运动学习样样不行,除了『狐之窗』没有任何地方能生活惺。在惺的眼中,菊仅仅是个应该积极去保护的弱者。

菊想要帮上别人的忙,而惺那种像是保护幼儿的态度与她的期望背道而驰。菊虽然不愿意被那样保护,但她没办法坚持决绝。她没有那个气概,没有那个实力,没有那个说服力,长得也没那么漂亮,甚至不会虚张声势。

菊只能屈就于受保护的弱者立场。

然后,连惺都那样对待菊了,其他的六年级学长学姐的态度就更不用说了。

菊并不讨厌跟大家在一起,他们之间也没有不融洽,但菊唯独不喜欢那不想要的庇护。菊不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个庇护。对菊来说,她在惺的面前正是俗话说的那种,在父母过度保护的羽翼下不敢吱声的孩子。

「……」

菊进到这个不论多少次都无法习惯的家中,穿上柔软的拖鞋,从洁净透亮的宽敞玄关走进里面。

「堂岛同学就照老样子来这边,启就跟我去我的房间,没问题吧?」

「行」

「啊,好……」

菊连忙跟上前面的惺。

走过跨长的走廊,搭乘只在这里见到过的私人住宅里的电梯来到三楼,进入惺的房间。这个房间同样很惊人,光它比菊家里的客厅还大,当中有许许多多的东西,正中央宽敞得足够同时容纳几个人在耍体操。

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宽敞学习桌,还有另外专门永濑白电脑的电脑桌,还有几个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柜子摆放模型、乐器、体育用品为主的杂物,最后是几个被大大小小书籍塞满的书柜。

没有床。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卧室是另外的房间。

就是这样一个,不同世界的人所居住的房间。

一进来,启就把看上去沉甸甸的袋子往正中央的地毯上放下。那些东西之前都他自己一个人拿着。

「嘿」

有两个纸袋,袋子里分别装着几件报纸包起来的油画。然后还有他那个平时在学校外面背着的,装满绘画用具的,沾满颜料的帆布包。

接着,启从只代理取出报纸包的油画,直接在地毯上一边拆报纸,一边把画摆开。那些是风景画与静物画,每件都是适合挂在咖啡厅之类地方墙上的可爱作品。

这个时候,惺备好了点心。

菊明明是得到照顾的一方,惺却总是拿出好像很高级的饼干里来招待她,让她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今天,盘子上装着两只鲷鱼烧。

惺从未端出过日式点心,而且还是平民点心,与这个家之间很不协调,菊见了愣愣地眨起眼睛。惺察觉到菊的反应,说着「是启爱吃的」示意启,笑起来。

菊经他这么一说看了过去,之间启已经把两个鲷鱼烧叠在一起拿在手里,而且已经咬上了一口,断面中露出红豆馅和蛋糊。这样子吃馅料难免会被挤出来。启用大拇指揩掉粘在嘴角的奶油,舔进嘴里。

他吃着鲷鱼烧,眼睛一直盯着地上摆开的画。

启像是在找自己的画中感觉没画好的部分,深沉地凝视着画作,完全没注意到菊和惺正盯着自己。

「红豆馅和蛋糊馅一起吃,有点奢侈啊」

惺看着那样的启,用捉弄的口气这样说着,眼睛欣慰地眯成缝。

然后

「那我就先忙这边了」

惺又这样说道,把给菊分好的盘子和红茶摆在电脑桌上,将电脑开机。

「堂岛同学,你随便用」

「嗯……谢谢」

「有什么问题就叫我」

惺说完便去去了启那边。房间中央已经变成了卖画小摊的状态,两人很快开始商量每幅画的定价与是否要上网出售。

「……」

菊用余光看着那边,戴上耳机,打开音乐制作软件。

她最开始对这款软件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反反复复搜索查询了用法,输入类似于童谣的简单曲子,然后重复这个过程,到最近总算能够相当得心应手地使用它了。

这台电脑虽然是惺的,但惺却从没有碰过从最开始就已经安装上这款软件,因此操作完全是从零开始独立自学。话虽如此,惺使用电脑与上网也不是一两天天,在这些方面比菊要擅长,他还曾表示「就算是不会的软件,通过搜索基本上找出关于用法的文章」,教会了菊网上搜索的方法,遇到麻烦或复杂的设置时也更为熟练帮助菊搜索并找到解决方法。

就这样,公认笨得要死的菊,现在也勉强会用软件了。

然后最近几次过来,菊总算是开始实现自己本来的目的,正式着手创作自己的曲子了。

话虽如此,但她是个外行人,做出来的东西不怎么样。

她平时会自然而然地哼出旋律,她将那些旋律记忆并记录下来,取出印象中从别处听来的部分,修改、拼接,合成一首曲子。菊现在的目标,总之就是将它完成。

菊在发呆的时候,常常不是在心里,而是嘴上会哼其曲子。她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哼了很多很多曲子。对菊来说,自己自然而然哼出来的曲子,就好比是从内心漏出来的风。

风吹过洞窟,在洞窟形状的作用下形成旋律,吹向外面。

从名为心的洞窟吹过的风,那就是在菊心中浮现的音乐。

菊在心中演奏的旋律大部分很平静。平静的曲调,仿佛如实地反映出菊不太好动的形象,悠扬,可爱,还有————显然{暗藏着不祥的阴影}。

这没办法,毕竟她的命运就是如此坎坷,如此绝望。

过去,菊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被『妖怪』折磨,最后到了现在又被选为『放学后委员』,属于是被献给『妖怪』的祭品,随时都会丧命。

而且在现实中,她被当成垃圾,当做废物,所有人都对她不抱期望,只有失望。但就算这样,她依然无法抛弃希望。曾经有许许多多的人帮助过那样的她,而他们送给自己的话语,她无法割舍。

她要像过去帮助过自己的人们那样,有朝一日去帮助别人。

以姑妈为代表的大家激励她,让那么去做,让她去成为那样的人。

那些话语或许连心理安慰都算不上。

但现在,她把那些话语视为希望,依靠着它们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生存。

这样的她从内心流露出来的音乐,尽管总是隐隐约约带着几分灰暗,但菊自己十分喜欢,非常协调。怎么可能不协调呢,那可是源自她自身的心灵,是她自身的真实写照。

菊决定尽量把旋律记下来。那些旋律对菊来说就是一种日记。

尽管菊笨手笨脚,但还是想把那些旋律整理成一首曲子。这就相当于誊写日记……不,因为是以他人能够看到的形式留下来,或许应该称之为自传体小说才对。

对于很少发表主见的菊而言,这是第一次表现自我。

她尽管不擅长唱歌也不擅长乐器,心中却怀揣着音乐。电脑的音乐制作软件让她与音乐之间的深谷变成了通途。

她爱看网络视频,自己也梦想着试着去制作视频。

尽管还只是初窥门径,但她在友善的帮助之下,已经具体接触到了这个本来虚无缥缈的愿景。

目前她已经制作了一些很短的半成品练习作品。

她的音乐是过以前自己哼过,对那记忆中依稀残存的旋律所做的记录。将那种记录变成具体形式工作十分艰难,但也开心得令她沉浸其中。听成形的音乐有种难以言喻的欢喜,心里痒痒的。

菊现在正要将之前那些练习作品制作成一个完整作品。

她将只存在于自己心中不成型的音乐,写成一个个音符输入到软件里。

她不具备音乐知识,于是她拿APP合成器里的乐器从头到尾地试,去对自己心中的声音。她在脑海中将嘴里哼过的主旋律放大,增加乐曲的丰满再试听,发现不对就删掉重来。

为了将心中浮现的新约重现出来,她以外行人缺乏效率的方式反复试错。尽管效率那么低下,做法那么笨拙,音乐还是一点点逐渐成型,这让她开心不已。

构思、制作、试听、重来。

沉浸地制作,沉浸地聆听。

曲子平静而悠扬,仿佛一直走在一条灰暗的漫漫长路之上,给内心带来未结。

菊聆听曲子。重放,修改,周而复始。

让后她不知不觉间注意力集中到已经看不到周围,已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试听,准备再来一次的时候。

她——不经意间发现,启的脸就在自己的脸旁边,饶有兴致地盯着操作界面,听着耳机里漏出来的乐曲。

「哇啊!?」

「喔,挺不错的嘛」

菊吓了一跳叫起来,启若无其事地这样答道。

只见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个好像已经办完事了,惺也站在启的身后笑眯眯地看着。

「这……这……」

「啊,不用在意,你继续吧」

创作被盯着,正在做的曲子被听着,菊脸变得通红,慌张起来。

「那个……呃,被人听着,我会害羞……」

菊摘下耳机,像是把脸藏起来似的搂住双腿,说道。

「嗯?为什么?」

「因为,做得还很不好……」

「是吗?就算这样把,我认为不抱着拿出来让人看的意识是不能提高水平的。这跟我的画应该是一个道理吧」

启毫不在意的样子。菊回想发现,启画画的时候被菊盯着也完全不在意,把画的画给人看也不会不好意思。

「我要是有二森同学你那么高的水平……可能就不会在意了吧……」

菊移开目光,叽叽咕咕地说道。

先不谈作品不作品,这情况就好比以为周围没人而大声唱歌其实被人听到一样让人受不了。

但启又接着说

「那么,是要把它做成视频吗?」

「!?」

菊吃了一惊。她确实希望有一天能做成视频,上次被这么问的时候还得到过一番讨论,但正在做的时候提出来实在太具体了,让她冒冷汗。

「呃,那个……这……还不行吧……」

「怎么不行?」

「曲子也还不够好……视频软件我也只碰过一点……而且完全没有用来做视频的图像……都还差好远呢……」

菊在胸前摆起双手,拼命否定。她总之就是感到害臊。那个梦想原本虚无缥缈,她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去尝试,但是她现在被催促着具体去实施,而且还备受期待,让她羞得不得了。

菊之所以会感到害臊,是因为她不习惯目标达成,也不习惯受人期待。

她没有足够实力和经验,最关键是没有自信去相信,接受这件事。

所以她感到害臊。同时,她感到害怕。所以,她给出否定。

但是启看到她的态度,想了想后轻描淡写地说

「那么画就我来画吧」

「咦……!?」

听到这个提议,菊感觉自己的心脏差点不跳了。

接着,一直只是听着的惺也开口了

「那么视频就我来合成吧。毕竟电脑在我这里,软件学起来应该也挺快」

「!?」

菊惊得两眼大张,转头朝惺看去。这样的进展,她迄今为止从未想象过,脑子完全跟不上。这时,惺问启「你会用怎样的画来搭配?」二人甚至把菊晾在一边开始商量构想。

「咦……呃……那个……」

为了稍稍制止自顾自就推进起来的状况,菊慌慌张张插进去要发表意见。

「嗯?什么事?」

「等一下啊……这太突然了……为什么……」

菊就像缺氧的鱼一样张开嘴,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这就定下来了?她完全不能理解。但惺和启相互看了看,疑惑地问菊

「咦,你不想做吗?」

「呃,这、这个嘛……」

被惺当着面郑重地这么问到,菊有话说不出来。

怎么可能不想做,但是……

「你、你们这样没关系吗?」

「?要是不愿意,最开始就不会说了。而且感觉挺有意思的。是吧,启」

「是啊」

启点点头。惺确认后又看向菊

「就是这样……我们真的没有不情愿,你准备怎么做?」

「唔……」

被惺投以笑容,菊总有种像是被逼迫的心情。她下不了决心,目光四处彷徨想要求救,又偷偷看了看启。她看到启用手指在半空中画着什么,似乎正在构思,这才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请……请多多关照……!」

「那就这么定了」

惺欣慰地眼睛眯起来。

菊想对爽快帮助自己的惺和启说些什么,但下定决心之后自己的心跳实在太吵,脸也变得同伙,结果只能低着头,什么都没说出来。



堂岛菊一事无成。

作业、打扫、猜谜——要说只是坚持做完这类事情,她倒也能正常完成。但她不是那个意思。她概念中的事业,不能是为自己做,而得是为别人做才行。

做些帮助到别人的事,做些别人希望的事,和别人一起完成什么,或是回应别人的期待。

她认为,那样才是实现人的价值。换而言之,她认为自己是个没有价值的人。

菊从未被人期待过。因为在认识不到『妖怪』的大家眼中,菊无非是个在空无一物的地方都能摔倒受伤,笨得已经超出限度的孩子。

就算除开这点不谈,菊也很难算得上优秀。

她身体不壮,力量也不强,跑得也不快,悟性也不高,脑子也不机灵,容貌也很一般,性格还很内向,也不会说话。她就是个平淡无奇的孩子……不,连平淡无奇都算不上。

她是这样一个小孩子,自然没有人会她抱有期待。

事实上,别人拜托她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办得特别好,让人能夸奖她的。拜托她做的事她总是做得不得要领,不是差强人意就是照常搞砸,最糟糕的情况还会因为『妖怪』恶作剧把一切都搞得一塌糊涂,而且这种情况绝不算少。连菊的父母都不指望菊帮忙,学校里的大伙自然也是一样。菊到哪儿都只是个摆设,要出什么力的时候不会把她算上,毕竟不让她参与才最稳妥。

就算有让她做什么,也都是最基本的,无所谓的事情,重要的事情不会让她参与。她自己也认了。搬个东西都能摔倒,把东西撒个异地,谁敢拜托这种人干活。

她很清楚也很理解,自己无法得到任何期待。

明明从来都是获得帮助,怎么敢提出帮助别人。

明明从来只会给人添麻烦,怎么可能让别人来拜托自己。

明知会添乱,怎么有脸让别人和自己一起去做些什么。

然而——

「就让我们三个一起,把堂岛同学曲子做成视频吧。把它作为我们存在过的证明」

那样的计划突然就开始了。在感到喜悦之前,首先是动摇。她不敢相信这些,觉得这是场梦。

菊即便是心里幻想也根本不尝试去实现的事情,惺和启三下五除二便决定诉诸实行。而且那不是小孩子嘴上说说,是非常具体的实践。他们仅仅因为「觉得有意思」便自然而然地制定了计划。

他们两个过去一定不止一次这么做过。看着他们便能感受到他们的自信和行动力,以及对彼此能力的信任。然后还会觉得,他们是特别的人。再然后还会心想,自己现在是不是加入到了他们中间。

她当然知道,肯定不完全是那样。

从目前来看,与其说菊加入到了他们之间,倒不如说他们仅仅出于善意和好奇心对菊凭自身爱好创作的乐曲产生兴趣,愿意帮助菊配画和编辑罢了。

这完全是对方的善意和一时兴起。

但是菊又心想。把这当做前提,是不是可以相信自己创作的乐曲足以让他们感兴趣,有着值得他们认可的价值呢?

她从没有这样的经历,所以她不敢相信。她想都没有想过自己能得到夸奖。

小小的爱好得到了承认,自己能获得别人的认可。这是菊灵魂深处的一个心愿。

而这个心愿,正在实现。

想想发现,这一切都是启带来的。

最开始她作为去年仅有两人幸存的『放学后委员』之一,按排除法被委以照看启的工作。她因此认识了启,继而偶然间成功帮助了启,得到了启的信任。

信任,感激。这些都是菊十分难得的体验。

她很开心。但是,这还仅仅只是一切的开端。

得到感谢后感到开心,还想得到更多,于是在『放学后』到处跟着启。她不愿放弃来之不易的认可,想去回应启的期待,与启不断通力合作,于是渐渐地她意识到,本来自己犹如在黑暗中彷徨的世界,突然开始变的广阔了。

启感激菊,信任菊,给了即使到了『放学后』也派不上用场的『狐之窗』用武之地,让她成为帮助其他『委员』的“眼睛”。尽管那种尝试一时受挫,但至少启并没有放弃它的潜力。启不放弃,菊也不放弃。

菊就这样紧随启的脚步。而这次,启又提出一起制作视频。

这就像是一场梦。过去求之不得的东西突然间接二连三地落在菊的手中,原本空荡荡的手中堆成了小山。

菊从来没有被这样填满过。

这一切都是启带给她的。

菊欣非常激动,也认识到自己正在激动。

她怀着幸福与期待,一心不想让启失望,音乐从未有过地充盈着整个大脑,在学校课上一不留神沉浸于写曲子构想的笔记,结果被老师发现骂了一顿。

「好,发现一个同学在做课堂不相关的事」

『唠叨太郎』老师走进了都没有察觉,手被直接被提了起来,惊讶与羞耻让心脏蹦到了嗓子眼。

「!!」

「给我记住了,不认真听课的家伙是人渣,但我告诉你什么是连人渣都不如。那就是连装作认真听课都不会的家伙」

提起来的手被放开了。尽管很快就放开了,但之后的一段时间,『唠叨太郎』拿菊当靶子开始了他惯例的唠叨说教。

「等你们长大成人进了公司,在里面要不得不参加感觉没有半点意思,没有任何意义,完全就是浪费时间的会议,而且一开就是好几个小时」

「……」

「参加社会就是这么回事。一无是处的家伙要想拿到薪水就只能装作认真干活。装都不会装的家伙连人渣都不如,找不到工作,很快要么就会饿死要么去犯罪。你们要把在学校上课当做预演。你们在学校里犯了错也不会被开除,懂吗?好好心存感激,把无聊憋在心里,拿出认认真真的态度来听老师的课」

「……」

成为说教的反面教材,不时就被看着,这让菊羞得低下头。换做平时,这么羞耻的事情能让菊三天都闷闷不乐,但幸运的是她现在勉强能够承受。

因为,现在的菊正在积极向前,没功夫一直为失败耿耿于怀。

她现在最在意的,顶多也就是同处一间教室的启会怎么看待自己,只是有些尴尬罢了。

「堂岛,你就属于没本事,只能装认真的」

「……」

分不清是谁,教室里响起一些小声。

但菊忍了下去。

菊很清楚自己现在十分兴奋。

她尽管头抵着,内心却积极向前。



当天晚上,『放学后』。

菊这天独自来到自己负责的教室跟前。

她开始帮启的忙之后就对自己这边有些懈怠了,但之前一直都在坚持不懈地管理。她在去年的时候就已经感觉不到这么做的意义了,即便如此仍默默来到教室,做着与『记录』截然相反的『封闭』工作。

——除了认真一无是处。

很可惜,老师说的就是事实。过去的菊也曾幻想过自己不是那样,但这个工作就是她最终的写照。菊把『半身灵』关了起来。那东西从窗户里冒出来,虽然通过净化并堵住窗户让它无法跑出来,但封印并非『委员』正规操作,使得她失去了『记录』的机会,以至于这个『无名不思议』变成了一个无法接触的巨大定时炸弹。

菊已经这么做了,『半身灵』被关在了教室里,没办法出来。

所以就算要检查,大多数情况也不需要专程做些什么。

话虽如此,『半身灵』却从未放弃过跑出教室的念头,不断地在进行尝试。『半身灵』迟早会跑出来,到时候菊一定会被五马分尸。

也有时会遇到一些情况。

今天就是这种情况。

菊拿着扫帚前往教室,但走到半路她就发觉,途中走廊上的氛围跟平时不一样。

沙————————

杂音里像夹着沙一样撕挠鼓膜。

菊独自一人前往教室,走这样一条昏暗的走廊上走着走着,刚到能看到教室里的光洒在走廊上,手和腿直接接触空气的肌肤忽然传来恶寒,就像寒气缠上身来。

「!」

菊顿时停下脚步。

她站在走廊正中间,握紧手中的扫帚,向路的前方凝目而视。

「……」

被漆黑窗户夹在中间的昏暗走道,一直向前延伸。

在那边,是用胶带乱七八糟封起来的教室窗户。里头刺眼的灯光穿透窗户,携着几分不祥与不安洒在走廊上。

然后——

那间教室的门,{敞开着}。

门开到一半,教室里的光从门里直接洒在走廊上。贴在门上的胶带已经剥落,无力地耷拉着。

一般来说,这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菊开这间教室门的情况并不多,更何况把它敞着直接走掉。菊再怎么不注意也绝对不会那么做。

而且,异常的情况还不止这个。

在敞开的门前,走廊的地面上

啪嗒、啪嗒、啪嗒、

刺眼的亮光中,映着摁得格外分明的{血手印}。那就像是之满手是血的人趴在地上爬出走廊留下的。没有脚印,只有手印。那手印爬出了门里洒出来的光,连续了一段在走廊中间就断掉了。

「…………」

没有声音,也没有动静。

菊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但最后缓缓迈出脚步,走近到手印跟前。

然后,她从跨在肩上的包里取出一个小塑料袋,把里面的粉末播撒在有手印的地上。那是盐。菊就这样把袋子里的盐全部撒完,接着用手里的扫帚裹着盐开始扫地。

「……嘶」

首先吸气,接着吐出,集中精力,仔仔细细地去扫洒在地上的盐。

唰、唰

盐被扫着驱赶着擦拭地面。被驱赶着的白色结晶把血手印裹挟进去,随后手印就像被擦掉一样消失不见。

一个,两个。盐盖过手印却没有被染红,而且手印立刻就从地板上消失了,就像施了魔法一样。不,事实上这就是魔法。菊肃穆地默默沿着手印将盐扫到一起,最后抹消掉所有手印之后,顺势把盐扫到教室门口。

「……」

光刺眼地从门里漏出来。

明亮的教室里面跟走廊如同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之前在走廊上延绵的血手印就像截断了似的,在教室里面的地板上完全看不到。

菊肃穆地把盐扫到门口集中,并且像是把里外分开一般沿着门把白色的盐弄成一道白线。做完后,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放松了紧张的肩头。

「……呼」

顺利完工了。

这就是姑妈传授给她的,用以保护自己不受妖怪袭击的“净化”,是用扫帚把妖怪和其他不好的东西赶出房间和家里,不让它们进来的{魔咒}。

「看上去像是开玩笑,但扫帚可是魔法道具喔」

这是姑妈告诉她的心得。

「从很久很久以前,神社、寺庙还有阴阳师之类的人就一直使用扫帚来净化。阴阳师知道吗?以前还挺流行,有些出名的。总之,扫帚不止能扫掉一般的垃圾,还能用来施展魔咒,把肉眼看不见的怪物呀妖怪呀诅咒之类统称为“污秽”的坏东西统统赶走」

姑妈这样解释,传授了菊做法。

菊一直携带的扫帚,就是用作“净化”的特殊扫帚。

菊使用它把『半身灵』关在了教室里。为了防止『半身灵』从教室窗户跑出来追赶自己,菊还把窗户净化之后贴上了胶带,经过一段试错之后总算创造出现在这个状态,使情况稳定了下来。

但就算这样,每隔大概三周,境界就会像现在这样被突破。

但是,当时这间教室里的『半身灵』无法从『窗口』跑出来,起存在还不是很强,只要留意好窗口就出不了什么大事。只不过,那个『窗口』是所有能算得上窗口的东西,以及看上去像窗口的东西,其中也包括了『狐之窗』。

最开始试图用『狐之窗』去观察『半身灵』的时候,菊的手指就被指甲抓得满是伤口。

提交那份『记录』的时候,『太郎同学』说

「原来如此,因为你拥有『狐之窗』,所以才选中你负责『半身灵』啊。那是把上半身伸出窗户,只存在于目光注视的地方,然后跳出窗户追赶上来的怪谈。你的『狐之窗』会再现那个情况。你要是还想活得久一点,最好不要使用那招呢」

总之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这个『半身灵』就是为了攻陷菊而诞生成了那个样子。

所有『无名不思议』肯定全都是这样。所有『无名不思议』都天生拥有专门针对其责任『委员』的特性,以折磨『委员』所产生的恐惧与苦恼作为食粮,使自己更加邪恶,更加险恶,更加可怕,最终吞噬『委员』的性命或是精神。

这一年多里,菊一直目睹着各个『委员』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

然后,现在被菊用“净化”关在教室里的『半身灵』也是一样。最好的证据就是,正是菊采取的措施让『半身灵』所在的教室变成了一个关着地狱的,不知何时就会爆炸的炸弹。

除了已确定的『记录』之外,其他所有对策都没用,努力、能力、苦恼、逃避,一切都会成为『无名不思议』的饵料。

菊从最开始就是败了。

而且一切都为时已晚。

她已经无法重来,也没有办法挽回。菊现在无非是运气好才勉勉强强还活着。

末日正确确实实地一点点逼近。

最开始一个多月都不会被突破的境界,现在两三个星期就会被突破。

她能感觉到,现在的『半身灵』因为自己的失败而诞生,并且变得越来越凶恶。菊看了一会儿教室,从刚刚画好的境界外面,时隔数月再透过『狐之窗』去看们还敞开着的教室里面。

{教室里面,已经全都是血}。

透过『窗』所看到的,是触目惊心的情景。地上全是血。桌子上,墙上,窗户上,也全都是血。教室后面贴着全班所有人肖像画的墙上,血就像从肖像画里溢出来一样流满墙面,而且画里本来画着的全班孩子们,{全都不见了}。

画只剩下了背景,没有人物。

然后,她在教室里{找到了他们}。画得歪歪扭扭,{只有上半身的一群小孩子}把他们下面没画的断面放在椅子上,{坐满了整个教室}。

此情此景触目惊心,看着就能让人发疯。

坐满整个教室的,都是腹部以下被切断的小孩子。它们确实以肉身存在,但形状却依然是小孩子画的画那样歪歪扭扭,脸、脑袋、胳膊,所有部位缺乏平衡,皮肤是浑浊的水彩颜料的颜色。

它们头发显然不是毛发的质感,衣服就像折纸折成的样子,就像正是有实体和质感反而显得丑恶的黏土作品,但他们活生生地在呼吸,在微微地动,腹部断面处还一直滴着鲜红的血。

它们没有腰还能挺那么长,显然十分古怪。它们用形状古怪没有焦点的眼睛看着什么都没写的黑板,就像是装作正在听课一样。这样的他们坐在灯火通明的教室里,呈现出一副诡异的课上构图。

它们所有人两手无力地垂在椅子两侧,每只手上都一样染得血红。那不是被血弄脏,而是手上的皮和肉被磨掉,指甲要么掉了要么掉到了一半。

为什么会弄成那个样子?很显然。

那到处是血的地板就像是数不清的某种东西爬来爬去弄出来的。用双手代替双脚,又不穿鞋光着手在地上一直拖着爬,当然{会弄成这样}。

「…………」

看到了。看到了到处是血的虚幻教室。

然后,虚幻教室里虚幻孩子们————{很快就注意到自己整呗看着}。

{咕噜}

几十张扭曲的脸{齐刷刷看过来}。

紧接着,它们张大扭曲的眼睛,张开缺牙露齿的嘴,甩着关节位置乱七八糟的头、肩膀和胳膊,一齐从椅子上跳下来,用磨得血肉模糊的双手啪嗒啪嗒激烈啪嗒地板,以骇人势头朝菊蜂拥而去。

「………………!!」

菊立刻解开搭成『狐之窗』的双手,嗙!的一声急忙关上门。

随后,咚!的剧烈一响,有什么很大的东西撞在了门内侧,紧接着数不清的手撕挠着门背后。

抓啦抓啦抓啦抓啦抓啦抓啦抓啦抓啦抓啦!

传来抓门的可怕的声音。

菊的听觉也被那声音抓挠着,紧握住扫帚站在走廊上,表情紧绷屏气慑息,注视着不断传来动静的门。

「…………………………!」

一动不动,屏气慑息。

然后,好长好长,好长好长,感觉无比漫长的时间过去。

抓门的声音渐渐开始减弱,又过了很长的时间,声音终于彻底消失了。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目光稍稍移向侧旁,透过贴着交代胶带的窗户隐约能看到教室里面。里面灯火通明,死气沉沉,一片死寂,别说『那些东西』了,聚敛一点血迹都看不到。

就算这样,菊依然不敢松懈。

不能松懈。时隔已久再看『半身灵』的教室,比上次看的时候更为惨烈。

本来最开始,去年第一天她看到的『半身灵』,只有一只『那东西』从画得特别好的肖像画里的爬了出来。

但被用“净化”关起来之后,当初还很老实的『半身灵』渐渐变得凶恶狂暴,就连观察它都有危险,不久『那东西』也从其他肖像画里纷纷冒出来,演变成现在无从处理的情况。

如果现在境界被突破,菊肯定就完了。

她几个月前开始就一直有这种感觉。在那之后,事态便不断愈演愈烈。

菊觉得,自己迟早要被那片地狱所吞噬。

总有一天,一定会。但是。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其实现在要我死也无所谓,但希望再等等。

让我再多感受一下这充实的时光。

「……再等等,再等等」

菊喃喃自语地对着不久前还在发出动静的教室门说道,一边盯着门一边从包里取出『日志簿』-

『日期』      7月14日

『负责人姓名』   堂岛菊

『所在地点』    四年一班

『无名不思议名称』 半身灵

『危险度』     4(有危害)

『外观情况』    只有上半身的画中人物

『其他情况』    试图闯出教室

『距上次变化』   全班同学都从画里出来了

『备注/其他』   时隔已久地用狐之窗做了确认。我想把这当做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