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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锅煮

“‘HITOMAAMA’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不二男立刻回答道:

“HITO汉字写做‘人’,MAAMA就是妈妈,所以是‘别人家妈妈’的意思吧。”

我们此刻正并排坐在图书馆的寂静一角。说是图书馆,其实就是个比学校图书室稍大一点的房间。

由于临近期中考试,我们原本是准备来镇里图书馆复习备考的,结果却没半点进展。书桌上乱摊着社会、理科课本、教参和活页本。我脑海里疑问乱成一锅粥,就是没有期中考试的影子。

不二男四下望望,确认了周围没人才用稍大一些的声音说道:“当然我是瞎说的。”

“那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不过要是‘MANMA’我就知道了,是‘饭’的意思。这边的人吃饭的时候都说‘吃饭饭(MANMA)了’。但好像也有极少数人把‘MANMA’发音成‘MAAMA’的。”

“是方言吗?但我没听人说过啊。”

“也不是不可能。就算镇上也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这么说。”

“那就是‘HITOMAAMA’咯?那‘人’和‘饭饭’放一起,也就是人吃饭这样很平常的事情吗?”

“对呀。”

“那姑姑又说过‘HITOMAAMA’是一类危险的东西。”

“那么危险的东西又是什么?”

“吃饭的人不会有什么危险。哦,说起吃饭,我在森林空地里见过一口大锅,你还见过的?”

“见过呀,那一块不就是废弃养老院那边嘛。”他点头道,接着又说:

“说起来那里好像还发生过奇怪的事件哦。还是在很久以前,我们都没出生的时候呢。”

“大凶之地真的存在哦。”——姑姑的话在我脑中回响。“那里发生过什么?”

“要不我们查一查报纸报道?五十年代……准确来说是昭和五十几年发生的事。”

我们找到女前台,花了一个多小时将那篇报道翻了出来。在地方报的第三版面。

“昨日,某镇森林深处发现一具孩童白骨。从现场遗留物认定,死者系此前行踪不明的千住博君(6岁)……从上月起警方即展开对千住君的搜索工作。”

“太简略了,很多细节都不清楚。还有这算哪门子奇怪事件?”

“不,这就是一起奇怪的事件哦。我从很多人那里听说了事件的详情。”

“那还有什么翻报纸的必要?”

“是为了确认发现尸骨的具体日期。而且被害者的白骨,就是在那口大锅里发现的。”

“犯人将尸体扔进锅里?是够猎奇的,不过却没觉得奇怪啊。”

“千住君突然从邻镇幼儿园消失时,应该是八月二十九号——顺便一提,那天是我的生日!——虽然好像被人拐走,但其监护人并未接到绑架联络。”

“不图财,那就是异常者所为。不过这也算不上奇怪。”

“那么你看看报纸上的日期。是几号呀?”

“九月一号。”

“那么尸体发现是几号?”

“八月三十一号。”

“那,奇不奇怪?”

我终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是啊。”

“奇怪吧。发现时都成白骨了。千住君失踪是在八月二十九,发现是在八月三十一,就在他蒸发后仅仅两天便成了一堆白骨,一般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结论是——放锅里煮了。犯人,把小孩。”

我看着不二男的眼睛,他回我以冰凉的视线。不是后味恶心的玩笑话。

他用毫无起伏的语气接着说:

“诱拐犯供认不讳,说用森林里那口大锅把千住君给煮了。由于有人看见她从幼儿园领走小孩,所以犯人很快被捕,确实也就是尸骨发现后一天。”

“就差一步小孩就得救了。”

“犯人是住在森林周边的一个赤贫乡民。可以说母女两人相依为命。而犯下了诱拐杀人的罪行是这位母亲。”

突然我想到了螃蟹女。不过她肯定不可能是昭和五十年代的诱拐杀人犯。

“那犯人被判死刑了吗?”

“传闻在狱中病死了。”

“可是她又为什么一定要把小孩煮了?”

“警察判断是精神错乱。”

“那你怎么想的?”

“为了处理尸体吧?”

“你真这么想?”

“我也不懂她的心理啊。”

“如果不是为钱,那犯人为什么要从邻镇拐孩子来呢?”

“你问动机?嗯——看看警察的公告怎么样?如果去问影屋,没准能帮我们查查。”

“影屋?”

“我没跟你说过吗?是我一个警察里面的熟人。”

前来调查大门玲事件的警察里也有个叫影屋的,是个梳着大背头的美男子。我跟不二男一说,他连连点头道:

“对,那个影屋就是我朋友。”

“你都有当警察的朋友了啊,但你和他年纪差挺大的。”

但他们就是朋友。镇上有个澡堂。虽然规模很小但有温泉,泉水好像还颇有疗效。不过这并不能招来汤客,甚至连乡民几乎都不去照顾生意,所以不二男才敢去。吃不红火的食肆,交惹人嫌的朋友(就是我),泡半荒废的澡堂——他就是这种人。既可以泡在空无一人的大浴池里舒展身心,又不用担心撞上同龄人。澡堂里晾着毛巾,无论哪里看上去都有点脏脏的。墙上那幅偌大的富士山壁画,确实也透着廉价。

我一边想象着那个场景,一边说道:“不二男你和澡堂不搭。”

但那时候还有个更不搭的人进来了。

从浴室蒸汽里出现的那位,发线整齐,面容端正,是个肌肉紧绷的男人。因为他赤身露体,所以不二男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那个部位噤若寒蝉。他看着男人搓灰的样子,想象着是不是哪个不出名的演员来做温泉疗法。于是不二男把身体埋入水下,只将鼻子以上的部分露出水面,抬眼看着那男人。而男人搓洗完身体之后,在距离不二男相当远的地方进入浴池。

而这个距离,也一次次地缩短。

巧的是这两人去澡堂总是神奇地同步。

第二次,两人的距离微微靠近了一些;第三次,他们之间隔了三个人的距离;第四次,便成了伸手可及。反正周围没有别人,终于在第五次,对方主动搭话了。

——我们还经常在这里碰面呢,很少看见像你这样年纪的来泡澡堂子。

一旦打开话头,之后气氛便不显尴尬。因为他外型知性,所以不二男原以为他从事专家学者一类的工作。

“结果那位知性美形的奶油小生是个刑警。”

“对啊,想不到。后来我们在澡堂以外有时也会碰到。我对警察的工作本就有兴趣,那些活生生的事件听着就很解闷。他时不时会透露给我一些‘涉密’话题哦。”

我一面脑补不二男和影屋如同昭和初期充满人情的忘年交,一面评价道:

“原来他是个不良警官。”

“他还是有保密义务的,只不过除此以外比较信任我哦。”

说到影屋,不知怎地让我想起美术馆里见到的Aku。

两人外表都好似演员,影屋要更加美形一些,说来会有一定的人气。但比起他,Aku可能更容易吸引狂热粉丝。两人如果要合演侦探电影,Aku肯定扮演福尔摩斯,而影屋则更适合华生一角。

“不二男君,美术馆的接待叫Aku,你认识吗?”

“不认识,最近都没去过美术馆。”

“那你觉得,Aku这个词是姓氏,还是名字?”

“姓氏。”

“为什么?”

“你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会直接说‘我叫琢磨’吗?就跟那些头脑不好的女孩子一样说‘琢磨呆~死’吗?一般你不会说的对吧。因为在陌生的正式场合,你应该只会提一个姓氏——‘鄙姓如月’吧。所以如果那人是个有常识的大人肯定也只会透露一个姓氏。”

Aku是有常识的大人吗?

我歪头问道:

“如果Aku是姓氏,那汉字写作啥?”

我在笔记本上一个接一个地写出日语中Aku对应的汉字。亚久、安久、阿驹、蛙供、哑九、握、灰汁、恶……“恶”肯定不能做名字。

“不二男君认识什么叫Aku的学者吗?”

“不知道诶。他们一般也不会在我们的世界里抛头露面的。当然电视里的明星学者除外啊。”

“为什么Aku先生不说名字呢?”

“没必要说啊。就算是熟人,知道个姓氏也就够了。话说回来,其他没啥关系的大多数,不也是这样的感觉嘛。”

“真的是。”

“你想知道全名,直接问他好了。”说得也对。

“Aku先生对不二男君也挺关心的。他说到你的时候还饶有兴趣。”

“你们还谈到我了?”

“当时正谈论我养母被害事件,我就连你一起一字不漏地全说了。”

“交浅言深,你还真是多嘴呢。他饶有兴趣……这人也有点意思。对方是夸我还是贬我?”

“不好说,不过因为这个Aku先生全程带我参观介绍大门美术馆我才说的。”

“第一次逛自家美术馆,感觉如何?”

“我只感觉到了怪人的癖好。”

“建筑外观也很怪吧。”

“嗯,就像一座倒着的巴别塔。”

“正是。”

他摸摸下巴,眼神像在谋划着什么诡计。我望着他的侧脸说道:

“神秘学研究部房间里那张巴别塔的画也是倒着贴的呢。”

“你还记得啊,那是我贴的。”

“为啥?”

“我在琢磨呀。我看着画在想颠倒的巴别塔有什么含义。”

“颠倒的含义?”

“对。就是所谓逆巴别塔的含义。”

“逆……”

他重重一点头。

“回想一下大门美术馆的外形,那就是逆巴别塔。这样的形状有何含义呢?大门大造将美术馆如此设计,一定有其象征,也一定藏有秘密吧。”

“就一个美术馆的外观,会有特别的含义?”

“有啊。”

他面露难解神色,陷入沉思。我只好另寻话题。

“在见到美术馆之前,我还真想不到有这样奇形怪状的建筑。我认为它本质上是一种对建筑来说不可能的形状。”

他淡淡笑了一下,说: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纽约就有那种形状的美术馆,而且比大门美术馆还要大得多。”

“美国有?”

“古根海姆美术馆。由大富豪所罗门·R·古根海姆创建,一九五九年开业。设计者是著名的建筑师弗兰克·劳埃德·赖特。”

“那我们这座美术馆什么时候开业的?”

“昭和三十九年,没错就是一九六四年大地震之后。当时那处绝壁塌了,就在原地盖了这座美术馆。”

“那大门美术馆是在古根海姆美术馆之后才建起来的,有借鉴对方的可能。”

“借鉴的可能性自不否认,但两者差别较多哦。大门美术馆是基本的三层建筑,每层之间由楼梯联系上下。而古根海姆美术馆是螺旋构造的。”

“螺旋构造的建筑?”

“‘美术馆自下而上应该是一整条精准控制平衡和延伸的通道,无论哪里都不能有一个接口。’弗兰克·劳埃德·赖特如是说。”这让我想起小学手工课上做的纸蛇。

画纸中央画着蛇头,之后是像一盘蚊香似的蛇身。沿着轮廓线剪下来,一提蛇头,蜷成一盘的蛇就完成了。当然如果提着蛇尾,就成了一个蛇头在下的倒三角——应该是倒圆锥形——的蛇。古根海姆美术馆的通道应该就是这个模样吧。

我想着美术馆一般大小的纸蛇,叹道:“螺旋形通道的美术馆,厉害了。”他点点头。

“除了这一点差别明显之外,古根海姆美术馆还有一处明显和大门美术馆不一样。古根海姆美术馆中间是挑空的,参观者必须乘电梯到最上层,顺通道慢慢走下来,沿途观赏展品。无论参观者在何处,都可以通过中心空置区域一览美术馆全貌。”

“建筑中心部分是空的,有趣的设计。”

“而大门美术馆中央是怎样的呢?”

“封起来的。好像是面圆柱形的墙,或者是根柱子,可能是为了场馆正中的承重支撑吧。而且还有楼梯。”

“圆柱……吗?”

他又露出怪笑,脱口而出一条奇妙的线索。

“当你说出圆柱时,就说明琢磨君已经掉到思维陷阱里去了。或者说被诡计骗了更合适。”

“圆柱有什么诡计?”

“圆柱……应该说是大门美术馆中心设有诡计。”

“你说的诡计,是谁、什么时候、针对什么人设置的怎样的诡计?你什么都没说清楚,能具体说明一下吗?”

“这个——说来话可就长了,这事儿必须从头说起。一下透了底就不好玩了。”

“被泄底也没意思。”

……他话说一半吞了回去。

“你觉得古根海姆美术馆的藏品都有些啥?”话题变了。

虽然我也感觉到话题被他打岔了,但还是配合他说道:

“肯定既有和大门美术馆里相似的展品,也有不同的展品喽。”

“那边有毕加索、马蒂斯 、康定斯基 等巨匠的代表作品,还有杜尚 、费尔南德·莱热 、贾科梅蒂 。可以说代表二十世纪的名作全登场。那反观大门美术馆里有什么呢?”

“东西洋的古董渣渣和赝品全登场。”他笑了。

“你说得太过了。日本人过分严于律己,对你的祖父很失礼呀。那个美术馆也是,如果仔细看,可都是些扔不得的藏品。”

“你去看过几次啊?”

“直到去年,我都去了十次以上了。单纯就觉得有趣。”

“我之前是赶在快要关门的时候才到,所以没有慢慢看。甚至三楼就走马观花跑了一圈。”

“那是可惜了,三楼是最有趣的哦。有趣是我的口头禅,应该说富有深意的物品挺多呢。那三楼展品里有没有你印象深刻的?”

“黑色玛丽亚。”

“是显眼呢。”

我没见过通体涂黑的圣母像。当我问起Aku这是什么时,他告诉我的。——黑色圣母哦。

我仔细一看,果然是圣母像。雕像高约一米,圣母呈坐姿,怀抱婴儿的耶稣。但异样的是无论头手衣着,全部都是黑的。

“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我虽然黑、却是秀美、如同基达的帐棚、好像所罗门的幔子。”

不二男语言流畅地说:

“圣经旧约雅歌书中一句。黑色圣母像常见于法国,巴黎圣母院里就有一尊被安德烈·马尔罗称赞的黑色圣母像。但不知道为什么要涂黑圣母。”

“没有定论吗?”

“对,而古埃及神话里大地女神伊西斯也被描绘成黑色。伊西斯也是死者的守护神,而死亡的颜色就是黑色。”

“照你的意思,黑色玛丽亚是伊西斯吗?”

“更像伊西斯和玛丽亚的合体,即古代信仰和基督教融合同化了吧。不过在中世纪基督教的美术观里,黑色的确是不吉的颜色,只能用于表现恶魔。”

“那黑色圣母就是恶魔的圣母?”

“你要是声称恶魔崇拜那一套的老掉牙的东西,会被专家嘲笑的。”

“但是你不能否定啊。”他点点头。

“因为没有定论呢。对了琢磨君,你还记得三楼有什么吗?”

“石像鬼,有好多。”

“啊啊,那个是壮观。”

三楼展示着上百个怪物石像,好像整个三楼展厅都被一群怪物占领了,其中五十厘米到一米大小的石雕较多。听Aku说,这些是复刻自哥特大教堂的石像鬼。不过这其中也有真品——好像是偷盗走私来的。

这其中最多的是动物形象的石像鬼,虽然基本上是狮子外形的,但也有羊、猴和鸟形的雕像。人形雕像也有,不过都取用呕吐姿势,还有几具便溺姿势——但为什么这种亵渎神明的东西会被安放在大教堂?另外也有幻兽模样的石像鬼,从近似斯芬克斯和飞龙这样一见即懂的石雕,到更多连外形都看不懂的四脚兽,不一而足。

所有的石雕都给参观者以憎恶之感,虽然知道这只不过是石雕,但在压倒性数量的憎恶表情面前,这种情感仍然会钉进心里,令人战栗。如此情绪之下,就算这群家伙突然挥动翅膀,一齐腾空攻过来我都不觉得奇怪。

“石像鬼,法语读作gargouille。”不二男又开始掉书袋了。

“你看到那一群石像,作何感想?”

“好像被一群真的恶魔包围了。”

“嗯,那时你确实被恶魔军团包围了。”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就像创世纪战争时一样。”

“弥尔顿的《失乐园》?”

“根据弥尔顿所着,撒旦原为上帝最爱的大天使,但那时他率领全体天使的三分之一发动叛变,结果以撒旦军失败告终,这就是创世纪战争。败北的撒旦从天上逃到地上。”

“撒旦就化为堕天使。”

“那时候他麾下的恶魔也都化为堕天使。他们在地上四处引导人类堕落,企图对上帝复仇。”

“变为蛇形的恶魔怂恿亚当和夏娃吃苹果,迈出了复仇的第一步。”

“对……恶魔有时是蛇的形状。”不二男故弄玄虚地点头道:

“所以大门美术馆三楼是将创世纪战争的恶魔军团视觉呈现出来。所以——”

锐利的目光一下指向我。“那时,撒旦在哪里呢?”

我感到视线里的寒气,怯怯地说道:“撒旦必须在吗?”

“我看来是这样的。”

我又在记忆里过了一遍展厅的样子,说道:

“牵强了吧,那个房间里既没有撒旦塑像也没有类似展品。”不二男深吸一口气,又静静地吐出来。

“琢磨君,如果我把石像鬼的由来一说,你还会这么想吗……”他双眼一闭一睁,眼神好像变得忧郁。

“石像鬼,归根到底是一些不明所以的造型。历史上的美术大家也说过,尚未发现石像鬼的象征意义,即无法从图像学上给与解释。尽管如此疑似石像鬼的原型曾在十一世纪的罗马时代出现。而且当时留存的记录中,记载有很多人曾亲眼目击过那样的——恶魔。”

“十一世纪的人把在现实中见到的恶魔形象雕刻到教堂上?”他歪着头,既不否定也不肯定,接着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打开,一本有关恶魔的书。

“好像当时的修道院长曾遭遇恶魔。那个恶魔一见外表与人类无二,但鼻子嘴巴却异常突出,就好像一张动物的脸。那个时代还有人见过小个子极度鸡胸的恶魔。总是不住地颤抖着身体,毛发像针一样立着——正好就像Glenn一样——嘴巴裂到耳朵根,满口尖牙。”

不二男无声地将书本合上。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假如恶魔真的存在,接下来你想说什么?”见不二男不说话,我又接着说道:

“假如真的存在,那也是中世纪的西方,毕竟是十一世纪的事情嘛,那些玩意儿不可能和现代日本有直接关联。”

“差不多。”

“是不可能。”

“但大门大造,可能不这么想。”

“我祖父醉心于恶魔收集品我承认,但这无法和恶魔真实存在连在一起。”

“因为世上总有些常识无法解释的事情。”

“这么说吧,我不认为恶魔真的存在。”

“确实可能很难理解,为什么好似在中世纪存在的恶魔会一下子在本地涌现。”

他顿了一下。

“但是呢,我们能不能作此考虑。是大造,像搬来这么多恶魔艺术品一样,把恶魔也搬进来了……呢?”

“搬进来?”

“你想想。大造那时候不是频繁出海去粟岛吗?”

“他去粟岛是因为喜欢钓鱼。”

“外界是这么传的,但如果他有别的目的呢?”

“你的意思祖父出海另有所图?”

不二男压低声调问道:

“说到粟岛,你想到什么?”

“佐渡岛旁边的那个小岛,除此以外全县里想不到别的地方了。”

“那你看看把粟岛写成平假名的AWASHIMA,看出点什么门道没有?”

“没有。”

“哦,我想到了《古事记》。《古事记》里的AWASHIMA你知道吗?”

“就是生下日本岛那一段吧。”

“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从天界下凡到能碁吕岛结婚。生产神明时,第一个出生的是水蛭子,读作HIRUKO,写作蚂蟥的那个水蛭加一个子。不知怎的这个孩子被放进芦苇舟里遗弃了。第二个出生的孩子就是AWASHIMA,汉字写作平淡的‘淡’,山旁一个鸟的‘嶋’,淡嶋。这第二个孩子好像也没长好,记载说‘亦不计入子嗣’。”

“所以淡嶋相当于人类的缺陷儿。”

“那么淡嶋在哪里?民俗学里有人说是淡路岛,或者是在四国的与淡嶋同音的阿波?又或者是某本推理小说里得出的房总半岛的安房国(AWANO)的结论?但它们不是念作AWAJIMA就是用古音里的AHA代替AWA,又或是简写。只有我们县里的才是正宗的‘AWASHIMA’,那不就是粟岛嘛。”

“你是真的认为《古事记》里的淡嶋就是粟岛?”

“不行吗?淡嶋后来流传成了粟岛,如此假说也很合理啊。而且——”

他细细地吐了一口气。

“刚才琢磨君也说了,淡嶋相当于人类的缺陷儿。没错,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是神,那么我们能不能这么说,淡嶋是神生下的缺陷儿。那么粟岛上不就有了流落此地的残缺的神啊。”

“残缺的神。”

不二男深深一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对,残缺的神,即为——恶魔。”

“你想说,不会是,大门大造他……”我想起了忧罗的话。

大门大造那一时期,每周都往粟岛跑,却突然说不出海就不出海了。问及原因,忧罗的父亲是这么说的:“那家伙,钓上来个大家伙。所以满足之后,金盆洗手了。”

“(大家伙)肯定是带回来了,但不足为外人看也。那家伙不会是钓到人鱼了吧。”

我窥视着不二男的脸。他仿若害怕而闪闪发亮的眸子催促我赶紧说下去。

我把心中的那句话一字一字地挤出来。

“大门大造……祖父,他是为了找寻恶魔才去的粟岛,然,然后……”

不二男接过我的话,插嘴道:

“然后把粟岛上的恶魔带了回来。”

亨利·马蒂斯(Henri Matisse,1869-1954),法国著名画家、雕塑家、版画家,野兽派创始人和主要代表人物,代表作有《豪华、宁静、欢乐》《生活的欢乐》《开着的窗户》《戴帽的妇人》等——

瓦西里·康定斯基(Василий Кандинский,格里历1866年12月4日-1944年12月13日),出生于俄罗斯的画家和美术理论家。他是现代艺术的伟大人物之一,同时也是现代抽象艺术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奠基人——

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1887年7月28日-1968年10月2日),法国艺术家,二十世纪实验艺术的先锋,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西方艺术有着重要的影响,是达达主义及超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和创始人之一——

费尔南德·莱热(Fermand Leger,1881-1955),法国画家,是最早的立体主义运动领袖之一——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Giacometti Alberto,1901-1966),瑞士超存在主义雕塑大师,画家。代表作品有《超现实表》、《笼》、《鼻子》等——

安德烈·马尔罗(André Malraux),法国小说家,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