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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择-章节

家里突然热闹了起来,串门儿的人骆驿不绝,也难怪,阿公在时,闲时就那么蹒跚的绕完全村,一锅老旱烟还剩下一小半儿,我这事儿还不跟风吹似的。来的都是些七大姑八大姨,叔伯爷婆,见着我家里人便抱手作揖,言道恭喜,农家人朴实憨厚,只将那羡慕想法在脸上暴露无遗,结实猛烈夸赞直将好面子阿妈和阿婆逗得合不拢嘴,就连阿爹那一直很严肃的脸上也挂上了一丝色彩,我的中榜,似乎给这个寒酸的家庭注入一泓甘甜山泉,也变成了家里唯一的希望。

几经商量,阿爹终于拍了板,就在农历八月八那天泡酒请客(注:泡酒,方言,也就是升学宴。),请过乡里乡亲们都来热闹热闹,让我家的喜气也把这过去的惨淡一年里所带来的晦气也给冲一冲,老人们都说,“八月八,把财发,嫁娶多是积福,乔迁招财进家,生儿必是才俊,女更胜百合花……”总之,在这一天,做什么是都是好的。

阿妈和阿婆几乎是把全家都给倒腾一遍,找着所有能拿得出手的招待来客的粮食,我则“唰唰唰”地写着对联,诸如什么“向亲友深表歉意,望来宾谅此寒门”,“亲朋高抬贵足,寒舍蓬荜生辉”之类的陈词滥调,我努力地想着妙笔生花,可一种不知名的感觉却让我心里有些乱,说不清楚,道不明白。仔细想想,自打阿公去世起,家里很是困难了一段时间,直到旱季过去,才略微有好转,但却远远也赶不上从前了,每个学期最难过的便是即将开学的那段时间,因为,开学就意味着交学费,这会让全家人愁眉苦脸很长一段时间,但好像不包括不懂事的我,而现在,我是得认真地考虑一下这件事了,县城,学费,吃,住……这些都得花钱,而现在这个家,还能负担起这些吗?

阿爹正在院子里劈着柴火,很卖力,在这凉爽安静的清晨,劈柴声显得很空旷,我看到阿爹浑身热腾腾冒着汽,发达健实肌肉不断收缩,脚边早已堆起了小山般柴火。“够了吧,阿爹。”我说。

“屁!这是泡酒呢,哪够!”话毕又一斧子将大腿粗的“青钢棒”劈成了两半,“站远点,小心斧头脱。”

我很听话的就往旁边跨了一大步,“阿爹。”

“啥?”

“我右眼皮老是跳。”

我爹瞪了我一眼,“那是眼屎没擦净呢!”

“扑哧!”我便笑了,阿爹是很少说笑的,我又想了想,“阿爹。”

“又干啥?”

“那个……我听说……”

“听说啥?”

“我听说我要上的学校学费很贵。”

阿爹顿了一下斧子,皱起了眉头,“这你不用管!”

“为什不用管?”

“反正就是不用你管!”

“为什么?”

不耐烦被我的顶嘴升级成了愤怒,阿爹很利索的将斧头反拿,举起了长长的斧柄。

“我十四了!”我在斧柄就要落下来的那一刻喊道。

阿爹愣住了。

十四,这个数字在我们这个偏僻落后的山寨中的族规里代表着“成年”,它意味着你可以娶妻,可以从老一辈肩头换过家里的重担,为家人分忧了。而不再是一个长辈嘴中的“娃”了。

阿爹仔仔细细地看了我一眼,是啊,不知何时,他不用再低头看我了,我已经长到了和他耳朵一样的高度,暂露棱角的喉结,下巴钻出的几根短小胡子,还有变低沉的声音,我,似乎真的长大了。

“十四?”阿爹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十四怎么啦?豆芽长到天高不过一夹菜,你就是四十了也得叫我阿爹!”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啥意思?”

“我是说,你应该让我和你一起分担家里的重担,而不是你一个人扛。更不应该永远把我当小孩子看,我长大了,不能再让你老是这样一个人累着,我应该有骨气一些!这是你说的。”我一口气说完了这些,便惴惴不安了起来,这,好像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顶嘴。

他伸出了手,我下意识的把头一偏,眼一闭,“又得吃耳光了。”我想。

他从我头上摘下了一块木屑。意料之外,阿爹没有例行公事的立刻胖揍我一顿,而是很欣慰的笑了笑。

“那你觉得该怎么个分担法?”

我愕然了。我只想着让阿爹同意我和他分担困难,去压根儿没有想该怎么样分担,这,也许就是“娃”这个称呼的来源吧。

看到我的语塞,阿爹笑的更欣慰了,拍了拍我的肩头:“有这个念想是好事,但你现在还没啥本事了,等翅膀长硬了再说吧。”

我有些气结,但同时又无可奈何,是啊,我学的东西都是在书本上呢,这好像和现实擦不上边儿。我沮丧地转过身,竭力地在我的大脑里搜寻着“我会做什么?”的答案,目光便很随便的定格在了屋棚下成型的家具上,“木活!”脑海里“咕咚”一下冒出了一个气泡,欢快的破开了。从小我便是看着阿爹和阿公做木活长大的,多少也会一些,不说做成精美的家具,但给阿爹打打下手是绝对没问题。

“阿爹!”

“又干啥?”

“我陪你当木匠吧!”

“啥?”阿爹震怒的转过身来,“你说啥?”

“木……”

“啪!”

我终于如愿以偿的吃到了这记阔别多时的耳光,但这令我有些晕头转向,我不明白我为啥挨揍,从小到大我都能预感到我什么时候将要挨打,但这次例外,如此的突发其然。

“你格老子……”阿爹狠狠地喘着气,显然气的不轻,“这样没出息!”

我脸上如同被烧红的炭火粘上一样,泪水不争气的就流了出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委屈,我只想利用假期帮帮家里挣挣学费,我哪儿错了?我早已习惯了阿爹的严厉,但从不是这样的蛮横。泪水如同决堤一般,我不擦,任它流着。

过了好一半天,阿爹似乎消了一大半气,似乎有些后悔于刚才的盛怒,只是有些难堪的问道:“疼吗?”

我摇了摇头,一半赌气,一半死撑。

阿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顺势坐在了劈柴的木桩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恨木匠这行,恨恨!”

我惊诧的看着阿爹,不认识一般。

“我原来也上过几年村学,成绩也不比你差多少,在班上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严老夫子也是我的恩师,夸我的话都听烦了,可到了后来,我考上了镇里的初中,却没上。”

“为啥啊?”我抹了一把鼻涕。

“因为你阿公不让。”

“啊!为啥啊?”

“你知道我的学名叫啥么?”阿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叫……叫长生。”

“那是我的小名儿,我的学名叫陈才,严老夫子给取的,你阿公说好,‘陈才’就是‘存才’嘛(注:方言中,‘陈’与‘存’是谐音),将来一定不会穷。但是我知道,严老夫子是想让我‘成才’嘞。”阿爹挪挪屁股,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咱农村娃只有读书才能走出阻挡了一代代人的大山,就狠命地读书,可当我考上了镇上的初中,你阿公却不让上,说费钱,我就不干了,就让你阿婆给我说去,也不行,却把你阿公给惹恼了,就骂我,‘养儿防老,走出大山你还能回来?老子以后谁来养老?’”

“后来呢?”

“后来我就成了一个木匠,继承了你阿公的衣钵。”

我愕然了。

“大胖他爹和我是同年考上的,现在,别人就是村长,我却每天都得和这堆木头作伴。所以说,小子,你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条件,就别想那些下贱活,专心做你该做的事情,天塌下来还有你阿爹给你顶着呢,你怕个啥?”

这是快乐的,听到阿爹的这番话是快乐的,我不用去费力的揣摩何谓高大雄伟,因为它就在我的眼前,我无所谓那些扰人的困难,此刻都变的云淡风轻,这从未有过的促膝长谈让我陶醉,陶醉在阿爹那番男人的话语中。

“长生兄弟!恭喜啊……”

一声吆喝,我醒过神来,只见村西头黑子他爹扛着一个沉沉的口袋老远的就一路打着招呼过来。

笑容立刻布满了阿爹的脸庞,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就迎了上去,“多承多承!老哥,你这可就见外啦。”

“这是一点儿白面,正值荒年,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兄弟你可就不要嫌弃啊。”

阿爹脸上立刻就粗红了一块,正值荒年,白面又是何等的金贵,又何来的嫌弃。“老哥哪里的话。”一咬牙便接过了面袋,转身便吼道:“福临他娘,快端杯茶水来。”

我贴完对联的这一会儿工夫,村里人都陆陆续续挟七拎八的赶了过来,家里狭窄的小院儿便喧闹了起来,烧水劈柴,煮饭切菜的人在“吼班”(注:酒宴上分配工作的人)的炸子儿音下有条不紊的忙活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喜庆。在这个村东头炖只鸡,村西头都能闻到葱花味儿的小村寨中,人们是如此的朴实和善良。

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百合的笑脸,心中便有了一股按捺不住激动。

“亲家来啦!稀罕客哟!”阿妈笑着迎了上去。

这时我才看到百合身旁的是她的阿妈,头发花白,苍老了很多。

我也跟着迎了上去,“孃孃,进屋里坐。”我字正腔圆到我自己都感觉有些做作。

可百合娘却十分的受用,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好嘞好嘞。”

“啊呦呵,这不是长生兄弟家的亲家母嘛,硬是稀罕客啊。”“刀子嘴”刘媒婆打着哈哈便走了过来,“怎么样,我做的媒没二话吧,一个状元郎,一个貌如花,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人们的目光立刻就被这尖锐的声音给吸引了过来,接着便响起了一片“啧啧”声。

“长生兄弟家好福气……”

“这丫头长得可真俊!”

“福临小子好福分啊!”

“是啊,你看这丫头水灵灵的……

……

阿妈和百合娘在这一片赞美声都笑的眯上了眼,可百合脸却涨红的要滴水一般,羞怯的就快哭了出来。

我立刻向她眨了眨眼:“走,到后山去玩儿去。”

还是那颗老槐树,还是那个“甩秋”前,我们一起坐在了原来那个地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傻傻的中午。

我傻不愣登地看着她,可她却低着头。

他知道我在看她,可她却在假装着不知道。

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乐在其中。

“看够了没?”百合终于抬起了头,羞红着脸。

“没呢,怎么看也看不够。”

“真烦!”

“百合。”

“嗯。”

“我想你呢。”

“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我是说真的!”

百合白色贝壳般的牙齿咬住了嘴唇,眨巴眨巴眼假装看着远处,“不理你了。”

“那你怎么还和我说话?”我很耿直地问道。

百合转过头来便掐了我一下,“烦!”

我便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了。

树冠里有几只鸟叫了起来,“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叫的有些凄凉。

百合看着我的眼睛,抿了抿嘴唇“福临哥。”很认真地叫了我一声。

“嗯。”我有点奇怪。

“我想问你个事儿。”

“问呗。”

“可先说好你不许笑我哈。”

“嗯。”

“更不许羞我。”

“嗯。”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答道。

“那我可问啦。”

“问吧。”

“你……”

“我什么?”

百合把头埋得深深,双手使劲儿地绞着。

“你倒是说啊。”

百合如同蚊嗡般的说道:“你……愿意娶我吗?”

“啊?”我一下站起身来,有些不可思议,以及莫名其妙。

看到了我的反应,百合期待的脸庞立刻便暗淡了下去,“你不愿意?”泪水片刻便蓄满了眼眶。

“不是!我是……”

“那你愿意!”百合眼睛里闪出了光芒。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不是,你怎么敢问这个问题?不对,我的意思是说你一直很羞怯的,你怎么……”我有些语无伦次。

百合静静地看着我,等着她想要的回答。

这反而让我冷静了下来,我抿了抿嘴唇:“我愿意!”

百合开心的笑了,忘记了所有的掩饰。笑的很干净、淳朴。

“可你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我问道。

百合拢了拢耳发,“阿妈说,你考上了县里的学校,以后就不会回我们这个山旮旯里了,也就……不会要我了,所以就让我今天嫁给你。”

我瞪大了双眼,“你嫁给我?”咽了一口吐沫,“还今天?”

“对呀,阿妈说和你泡学酒一块儿办了下来,叫双喜临门,你看,我把这个都带来了。”说完便掏出了一个荷包。

我看着那个碧绿丝滑的荷包,心中乱成了一团麻,这件事,实在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村寨中,如我这般年龄的娶嫁、成家立业是再平凡不过的,应了那句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男女双方大喜之日交换定情信物,寓意以心相交,白头偕老。倘若是放在以前,我会在兴奋与激动中义不容辞的答应,可上了这些年的村学,书本里的东西早已经改变了我的大脑,我不在是那个愚昧无知的土小子了,我不想被这样的世俗所束缚。娶百合,我会的,一定会的!但那是在我有能力去承载这份浓浓的爱之后,而不是现在,还躲在阿爹阿妈的屋檐下成长的我,用什么去托起我曾在心里许下的诺言?诸如世代所沿袭的“男耕女织”?不!我要走出这一座座的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且,带上我的百合。所以,我不能被这条绳索给绊住。拿定了主意。

“百合。”我理了理情绪。

“嗯。”

“我不能娶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说的是我现在不能娶你。”

“什么……”荷包掉在草地上。

“因为,我没法让你过的很好,我说过的,不能让你嫁给我以后再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和苦难,但现在,我还没有本事去给你这些,就连像样的聘礼都没钱去置办,我除了那一筐筐不值钱的口水话,别的,一无所……”

“你以为我是看上你们家的钱?”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掉进了草地里。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百合理解差意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差意。“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我懂你的意思,你不用说了。”百合站起身来,掩面而泣地向山下跑去。

我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百合!”我喊着向前追去。情急之下,便一步迈下了俩人多高的土坎,我抓住了她的手,却不幸地崴了脚。

“放开!”百合几乎是用了喊的音量,一下便甩开了我的手。

看到她那离奇愤怒的脸颊,完全颠覆了平时那安静清秀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受了伤的白兔,我有了一种陌生感。我跛着脚,艰难的向她挪了两步。

百合嘴角动了动,但没说话。

“别这样子,你先听我说完好吗?我这是要去读书呢,是去学习吃饭挣钱的本事,怎么会不回来?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家乡呢,有我的阿爹阿妈,有我的小伙伴,有我的美好回忆,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有你呢。”

百合依旧沉默着,却平静了很多。

“你还记得你问过我的问题吗?你问我最佩服谁,我说‘解放军叔叔’,我还说,我要让你成为军属,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这是我的梦想。而不是现在,不是困在这一座座大山中成为‘男耕女织’。”

百合咬着嘴唇,咬的都有些发白了。

“相信我,好吗?”

百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也便毫不避让的看着她的眼睛。

就这样过了许久。百合忽然将嘴角扬成了月牙。

“嗯!”

我便开心的笑了。

百合伸出了纤细的小手指,“拉勾!”

“小屁孩儿!”我骂。不过同时也乐呵呵的伸出了小手指。

我们又坐回了草地。

“脚还疼吗?”

“嗯……不疼。”

“疼也活该!谁让你这么高往下跳。”

“你让的。”

百合便掐我。

“福临!”山下传来了阿妈的呼唤。

我跛着站起身来,回应道:“这儿呢,这就来!”回头说道:“走吧,阿妈叫我呢。”

走到半山腰时,我便看到了一丛“马儿杆”草丛边站着气喘吁吁的阿妈和百合娘,不过却喜在眉梢。

“阿妈,孃孃。”我和百合异口同声的叫道。

“这孩子。”百合娘笑骂道,“马上就得改口叫阿妈咯。”

百合一听,脸上立刻红霞一片。

孃孃。”我忙叫道,“我正有事儿和你说呢。”

“啥事儿?”

“我……”我的大脑立刻开始飞速旋转,竭力地想着最好的措辞,有了百合的前车之鉴,我可不敢再让百合娘气的三尸神暴跳。

“我今天不能和福临哥成亲了。”百合干脆简洁地替我说道。

“什么?”这无疑于万里无云天的一声霹雳。

“你说什么?”百合娘向前走了一步,“你再说一遍!”便扬起了右手。

我一个箭步急忙把百合挡在了我的身后,“孃孃你别生气,你先听我说。”

百合娘看了我一眼,竭力压下了自己的愤怒,不住地喘着粗气。

我理了理自己的情绪,抛开了那些所谓的担心和害怕,宛如慷慨就义的壮士一般挺起了我那瘦弱的胸膛,“是我的主意。”我清了清嗓子,“我现在还不能娶百合。”我看了一眼百合娘立刻涨红的脸接着说了下去,“孃孃,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想告诉你,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不会想你想的那么忘恩负义,我会回来的。”

百合娘扬了扬嘴角,轻蔑的笑道:“哼……”

“我知道我现在说啥就像‘毛花杆儿’一样的没分量,你可以不信,但都是我心里想的,也是我一定会去做的,现在让百合嫁给我,无非就是让她跟着我吃苦,啥也得不到,我还得去读书呢,学好了本事才能来让她好呢。道理就这么简单,所以,我现在还……不能娶她……”

百合娘的笑容愈发愈怪异了起来,往日的慈祥平和丝毫不见踪影。

我有些不自然了起来,“孃孃,你……”

“读书人就是好啊。”百合娘仔细地端视着我,“会绕圈圈,说话也说这么漂亮,你老陈家的后生就是有出息,这么说来,到是我们高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孃孃!”

“哼哼……”百合娘从鼻子里干笑了两声,“福临小子,不对,现在应该叫你状元郎啦吧,这一表人才,平步青云的眼也高,看不上我家这黄毛丫头也到正常……”

阿妈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亲家母,小孩子不懂事,待我问个清楚,不过你这话有点儿重啦。”

“重?”百合娘眼圈儿立刻红了,“我孤儿寡母一把屎一把尿把地把这闺女拉扯大,二话不说就给你家送来,还搭上了我一亩上好的水田,这样重不重?”

“阿妈……”百合扯了扯她的衣角。

百合娘瞪了百合一眼,“前些日子饥荒,这闺女一天就吃小半碗杂粮饭,省下的全给你家那小子送去,瘦的走几步路就得喘上大半天,每晚上点灯熬油大半夜,就为换点钱买点儿白面给他摊饼子吃,手都磨起了血泡,破了便打上了茧子。这样,重不重?”

阿妈有些哑然。

百合娘往前走了一步,“她阿爹走的早,我就没见过这丫头对谁这么用过心,我就寻思着今天乘着你儿子泡学酒的日子一块儿把这事儿给办了,来个双喜临门,也免得那小子以后出了大山迷眼花心,撇下了我这闺女不要。可这还怕啥它就来啥,我现在就想问你家这小子一句,今天这亲,成,还是不成?若成,咱就当刚才开的玩笑,啥事儿没有,立马就把这婚事儿给办了,双喜临门,皆大欢喜。若不成,还我婚书,归我聘礼,寨中祠堂当着老人们的面儿还我一个清白,从此老死不往来!”

看着百合娘那双愤怒的眼睛,我仿佛走在一个脚下怒水奔腾的独木桥中间,一头的路标上写着“梦想”,而另一头的路标上则写着——“成亲”!我使劲的皱着眉头,咬紧牙关,艰难的闭上了双眼……

“这亲,我不能成。”我睁开了眼。

瞬间,百合娘如同收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眼神变得如同尖刀一样向我狠狠地扎来,“我们走!”她一把抓住了百合的手,“垫着一张老脸来这儿丢人现眼,我还不要脸到了这样的地步,我这闺女又不是没人要!走!”一边说着,一边拉扯着百合向山下走去。

“阿妈……”百合无助的哭喊着。

“亲家母……”阿妈忙喊道。

我将拳头捏的骨节炸响,牙齿咬得腮帮子直疼。“等等!”我喊。

不顾脚腕处传来的剧痛,我跛着脚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她们前面。

“咚!”我正对着百合娘跪了下去。这在村寨中,是只有对自己的长辈先人才行的大礼。百合娘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便将头转到了一边,依旧余怒未消。

我将食指放进了嘴里,皱眉一咬,便咬下了一小块肉,嘴里顿时一阵又咸又甜的滋味。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将手握成了拳头,新血顺着手指缝便畅快地流了出来,举到耳边,“我在此发誓,今生我只会娶百合做我的媳妇儿,如果违背了我所说的,就让我心肝烂穿,不得……”

“啪!”阿妈一个耳光便断了我。

“……好死!”我还是接上了这句话。几乎是从牙齿缝儿里挤出来的一句话。

这是大逆不道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是严老夫子教过的《孝经开宗明义章》中的一句。而现在,我却在如此的作践自己,如何不让阿妈生气?但,我无从选择。

百合咬着嘴唇压抑的哭了。

百合娘呡了呡嘴,终于转过了头来。眼神在空中对撞,我写满了虔诚与盼望。百合娘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如同要把我给看穿一般。我毫不退让,因为,这关系到我的一切。

就这样过了许久。

“赶紧包上吧。”百合娘掏出了一条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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