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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不死鸟①-章节

网译版

翻译:Alucard

校对:GMACE78

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是个多云的天气,空气潮湿而浑浊,波浪声听起来也比平时更含混不清。沙滩上的海鸟群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它们也好似心情沉重,偶尔发出寂寞的叫声。

「你说,真的会有天堂吗?」

在这寒冷的天气下,丽塔·博纳尔不经意地开口。坐在沙滩上的她,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遥远的水平线。在她边上同样眺望着大海的我回答道:「那种东西,是没有的。」「为什么?」丽塔继续问道。

「为什么……因为我不信那种东西」

「那么,死了之后会怎样?」

「不知道。只是睡着了,不会再醒来吧?就像关了机械的开关那样。」

「但是,人和机械不一样,会做梦不是吗?」

「只是大脑的活动罢了。大脑没有了,也就不会做梦了。」

「会消失吗?不留下任何痕迹?」

这样说着的丽塔,把目光注视向我。由多人种混血而成的纤细的皮肤,大额头下是一对闪烁的黑色瞳孔。因为战争而失去了家和家人的五年来,一直陪伴在身旁的十三岁少女的眼睛,此时能从中感觉到超乎平常的压力压在我的胸口,我假装生气而错开了视线。她不是在生气。那是,寂寞吧……对如此诉说着的丽塔的眼睛,我却想不到一句安慰的话来。对这样总是说着敷衍的话的自己而感到生气,十三岁的我只是不停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大海。

我明白丽塔说出这些话的理由。大约一个月前,据称是为了慰问而来到孤儿院的神父们,进行了基督教的传教。

说起来也奇怪。人类本是跨越了国家,民族和宗教,形成了地球联邦这同一个世界,但还是留下了这样的人。询问学校的老师这是为什么,得到的是为了保持文化的多样性之类的……这样听不懂的回答。如同非洲和太平洋的小岛上,还保留了原本旧世纪的少数民族,就是说作为「人类的回忆」而留了下来。当时完全无法理解的我,现在可以总结成一句话。那些神父们,是早就消失的东西留下的残骸。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比混淆他人视听更罪孽深重。和那些在南方小岛上穿着草裙跳舞的家伙们不同,神父们劝说人们相信神是真实存在的,用灵魂会得到救赎来对他人进行干涉。残骸怎么可能会救赎别人呢。八岁的时候,目睹了「天空掉下来」的光景——吉恩公国军丢下殖民卫星的我来说,非常确信这个世上是没有神的。

难道不是吗?坠落的殖民卫星,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毫无分别地被杀死。如果真的有神存在,而一年战争是他的意愿的话,那一定是一个不得了的杀人狂。但是神把你救了下来,因为你在这个世上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接受这试炼并强大起来?别开玩笑了。那三岁就死去的妹妹呢,难道说她就没有需要去做的事了吗。父母,祖父祖母呢。丽塔的家人也是——

「在有本书上看到过。在心里大声呼喊,其实只不过是在脑中穿梭的电信号。人的身体是灵魂的容器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所以……我也没有明确想说什么,只是不断唱着反调。丽塔像是不服地提高了嗓门。

「但是,也有很多濒临死亡,窥视了死后世界的人的记录不是吗?」

「所以说,那只是脑的活动啦。临死的时候荷尔蒙大量分泌,然后看到了幻觉。」

「都是同一个幻觉?大家都看到了相同的幻觉,这不奇怪吗?」

「确实是这样……对于天堂的印象,大家都差不多吧?」

丽塔一直盯着我的侧脸。其实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些。现在逃避的话就没有机会了。虽然心里明白但是却没法调整情绪,我只是倔强地不断看着大海。没有察觉到我的焦躁,丽塔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望着天空。注视着云层间蓝色的天空,「那里,是母亲出生的殖民卫星」丽塔用纤细的手指指向天空。

「曾祖母有说过。最初宇宙移民的时候,大人们都担心,这不就是活着去了天堂吗。」

含糊地回答后,我也抬头看向天空。在飘动的云彩盖住天空前,确实能够看到在遥远的高空漂浮着的殖民卫星群。那会是几号SIDE呢?全长超过三十公里,直径约六公里的巨大圆筒,拥有超过一千万人口的人工大地有近百基的数量。在地球和月球之间的重力平衡点上建造的那些殖民地,在地球上看过去就如同是银色的小鱼群一般。诸如热污染,局部核战争等,在旧世纪将地球污染破坏的人类在地球和月球之间建造的其中一个「天堂」。

初期的宇宙移民者中有不少人是被半强制性移民的,丽塔的曾祖母会那么说也就不奇怪了。由强制移民将增涨过多的人送去宇宙,本应变得如同天堂的地球——被脱离了轨道的宇宙殖民卫星砸下来,成了旧世纪中任何灾害都比不上的地狱,百年前开始宇宙移民的人们能想象到吗。眼前的水平线朦胧不清,那是因为坠落的殖民卫星将大量粉尘带到了大气中的缘故。在殖民卫星坠落之前,大海和天空的分界线应该能更清楚地看到。

「母亲和父亲结婚后,如果没有回到地球的话,说不定大家都还好好的活着……」

「也不一定哦。吉恩的那些家伙们,杀光了殖民卫星后才丢下来了。」

是的,我咬紧着牙对自己说。在对联邦政府提出宇宙居民独立自治的同时,毫不留情地对支持联邦的宇宙居民进行屠杀。吉恩公国,就是这样一群疯狂的人。一切都是吉恩公国的创始人吉恩·戴肯和指挥公国军的扎比一家犯下的罪过。这中间根本没有神明插手的余地。天灾也好,疯狂犯罪者引发的人祸也好,灾难该发生还是会发生,不分青红皂白地夺走牺牲者的生命。人类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不确定的世界里,并且这个冰冷的现实还将一直持续下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都是没有意义的假设。思考死后会如何一样。将来的事情谁都不知道,只有顺其自然……」

「是这样吗」

保持着仰视的姿势,余光能感受到丽塔瞄向我的视线。已经搞不懂到底在对什么生气,我只是沉默地眺望着大海。

「新人类,是不一样的吧?」

「那种东西,只是吉恩的宣传而已。上了宇宙的人会进化,所以宇宙居民更厉害……」

「吉恩·戴肯不是这样说的。去了宇宙的人,会使用更多至今连一半都没有用到的大脑,会成为互相理解而不会有误解的新的人类。你看,联邦的军人里不是也有吗,据说是新人类而轰动的人。敌人的思考全都能知道,在被击中前就可以躲开——」

「别说了,这种话题。会被新爸爸讨厌的。」

我用少许尖锐的声音说道。丽塔那一直充满活力闪闪发光的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雾霾,紧闭着双唇。低下头,撑在沙滩上托着腮的丽塔把视线转向背后的堤防,我也回过头去望向那里。隔开沙滩的混凝土堤防上,并立着一对男女。男人有四十岁出头,女人大约三十岁后半,远远看过去就知道是一对夫妇。乍一看是那种经常来孤儿院的那种典型养父母候补,但是却感觉有种无法介入的气场,也许是因为男人穿着立领军服的关系吧。

不是那种在街上偶尔可以看见的联邦军士官的灰色制服。接近黑色的深蓝布料,肩膀却有着鲜艳红色的那种制服,是最近军内部组成的特殊部队的制服。好像是叫泰坦斯来着,一边这样想着,我看了看远处那个望向这边的那个灰色头发的男人,然后又低头看向撑在沙滩上托腮的丽塔。

在崭新的白色连衣裙下的这个人,很难想象是和我在孤儿院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到处奔跑的那个丽塔。边上放着一小包的行李,这身姿不久后就要和我天各一方。被堤防上站着的男女领养后,一定会因为离开孤儿院而变得冷淡。

「还不知道会不是变成那样的关系呢。那个人看上去挺冷谈的……」

「不接触怎么会知道呢。对方肯定也在紧张啦。说不定是个好人。」

「好人,会在选养子的时候做适应性测试吗?」

「因为家世的关系,肯定是要慎重吧。肯定会让你过上奢侈的生活。」

「不是你说的那种测试……」

用有些不满的声音说着,丽塔爬起身来。纯白的连衣裙被沙子所弄脏,但是她却并不在意,而我也是同样。成为丽塔养父母的男女,一直盯着我们。是否该去打个招呼,与其说是在犹豫倒不如说是在焦急因而对背后那两人的存在特别敏感,我更用力地抱紧了膝盖。

这一定是最后的对话了。明明就是知道这点才来的这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些可有可无的话。我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悄悄握住了口袋里的那个东西。呼吸急促。心怦怦地跳。买这个东西时候的那些准备好的话,现在一句都想不起来了。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原本想在出发前把她叫出来,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交给她,但是丽塔提出了要来海边。结果,说了一堆天国怎么怎么样的话,现在更想说的话是——

「……不想走吗?」

从混乱的脑海中挤出的这句话,几乎要和海风中混成一块。丽塔沉默地看着大海。

「如果——」

「要是我说不想的话,你会怎样?」

几乎同时开口的我们,四目相对。

接下来的一句话,将会决定一生。就算是十三岁的小孩,也已经预感到了这点。然而——不,正因为如此,我低下了头,躲开了这双倒映着我的眼睛。

「……我不会怎么。反正迟早都要离开孤儿院的……」

那时,丽塔脸上浮现出的表情,是仅存的一线希望被背叛后的失望。对背叛了期待之人的蔑视,对期待着的自己的自嘲。还是接受了被安排的人生道路,放弃之后的轻松表情呢。我没有抬头确认的勇气,只是一直低着头。丽塔站起了身,拍掉了身上的沙子,穿着沙滩鞋的脚向着海的方向踏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天堂,但是我,相信人一定是有灵魂的。」

也许是故作坚强,那总是活泼的声音混入了海浪声中,我慢慢抬起了头。海风抚弄着连衣裙的裙摆,在越过丽塔的那一边,海鸟们似乎很疲倦地聚在一起。

「今生并不是全部。前世,来世,不停轮回。下辈子的话,我想做一只小鸟。约拿你呢?」

「我……」

我支支吾吾的又闭上了嘴,正视着回头看着我的丽塔。

这可能是……第二次机会,但是只在我手中停留了两秒。没等我回答,丽塔就突然在沙滩上跑了起来。

双手像翅膀一样张开,成了小鸟的丽塔冲进了海鸟群。

受惊的海鸟们一起飞了起来,振翅声交错在一起,似乎要融入这多云天的白色羽毛将丽塔包围了起来。

一瞬间,产生了丽塔就要被这些无数的翅膀带走的错觉,我反射地站了起来。站在堤防上的养父母似乎也被吓到了,但是似乎丽塔并不在意。化为了翅膀的双臂水平伸开,丽塔像和海鸟玩耍一样奔跑着,在沙滩上划着圈。这五年里,我一直触手可及的那个背影宛如梦幻般从我眼中消散,我一直紧握的右手心逐渐松开了。

低头看着已经完全沾上了体温的那个东西。银色的,展翅飞翔的海鸟形态的胸针,是以前上街买东西时丽塔在店头发现的,她似乎很想要地盯着看了很久。在听说已经决定了丽塔的养父母时我开始了打工,用了两周。刚好买了下来,但是似乎已经没有了交给她的机会。再说,我把这个交给她是想表达什么呢?被说不出的无力感压在身上,我又将海鸟胸针握住了手中,望着就要再也见不到的少女的背影。

当时为什么那么傻……即使现在我也会这么想。但是在当时,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踏出那一步。如果踏出了那步,感觉就会破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只能看着你不断离去。对自己找借口说这并不是最后,以后一定还会再见的。不愿相信这是我看见的丽塔·博纳尔最后的样子。

其实,我想说。想告诉她。如果你变成了鸟的话,我就——

——听到了。

声响蹿进了我的脑中,我睁开了眼。

「丽塔……??」

喊叫声打破了我的幻想,使我回到了现实之中。CG补正的宇宙全周天影像,线性座椅上传来的引擎震动。熟悉的驾驶舱光景还有那声音和气味都一起包围着我,使我下意识地踩下了踏板。只稍稍踩下一点,机体的操作系统就能敏感地做出反应,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将球形驾驶舱藏在肚子中的「巨人」在转身。

趴在直径超过一百米的岩石块的「巨人」——RGM-89S「全武装杰刚」,腿部的喷口在一瞬间点灭,近二十米的巨大身躯在虚空中跃起。「约拿中尉,你在做什么!」队长的怒吼声从通信中传来,我慌忙握住操纵杆调整回原来的位置。不能草率地点燃姿势制御喷口,将自己的位置暴露。我活动机体的手脚,运用MS特有的AMBAC来使机体向后飘动,双脚踏上了岩块。就在想用AMBAC使机体旋转半圈重新躲入岩块的阴影里时,接近警报响起了。

在覆盖了整个球形驾驶舱的全周天屏幕的一角,打开了一个扩大窗口。明明在相对距离还很远的情况下,速度却感觉超乎想象的快。连自动显示的瞄准画面都无法捕捉到那个,我连忙握住了和机体手掌联动的操纵杆。控制「全武装杰刚」那模仿人类的手掌,保持着随时向猎物发射的姿势。

期间和那个的相对距离不断接近,怪异的形状在瞄准画面中不断扩大。虽然是联邦军历来的直线人型设计……但是,在背部装备着两枚大型翼状物,远看就如同展翅的天使一般。头部的形状虽然也可以说是联邦式样,相当于脸的部位大部分都被面具形状的装甲所覆盖,无法感受到「吉姆」和「杰钢」那样的个性设计。不得不说的是,额头上有天线向着斜上方伸出,令人联想到独角兽的强烈印象,而更为不寻常的则是机体的颜色。

除了关节部位和脚后跟,那台人型机几乎都是金色。那时可以如同镜子般倒映出繁星,经过抛光打磨的黄金色。闪耀的装甲上寄宿了宇宙的漆黑,有一半融入了虚空中的这台机体直线接近而来。蓝色的光从里面渗出,好似磷光的光辉如同尾羽般拖在身后——

「不死鸟……!」

不会错。是在这三天里,我们不停在寻找的目标。对方一定也看到我们了,但却丝毫没有改变方向的意思。展开被称为ARMED ARMOR DE的背部翼状物,就如同其名字不死鸟般的机体在虚空中翱翔。出现在全副武装的猎人面前,却并不害怕,悠然自得。眼看着相对距离的倒数就要接近零了,我握住操纵杆的手指按了下去。

「可恶……!」

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了下来,一切都消失了。等察觉到是眼睛被闪瞎的时候,「不死鸟」已经从头顶飞走了。我专注地操纵机体,重新瞄准远去的「不死鸟」。同时机械右手向前伸出,发射了装备的武器。

启动了如同船锚般的武器——俗称「海蛇」的携带兵器,像是箭头般的前端朝着虚空发射出去。箭头的后面连着钢丝,如果缠住了目标就可以实施电击,然而错过了时机的发射毫无意义。在钢丝伸到最长的地方「海蛇」停了下来,在数公里的前方拖着蓝色磷光尾巴的「不死鸟」仍在飞翔。「被它跑了!」不知是谁的声音的通信中响起,虚空各处发出了喷射的闪光,有多台机体似乎想要包围「不死鸟」而从宇宙中蹿出。

各自从躲藏的宇宙垃圾中冒出来,手中拿着「海蛇」的四台「全武装杰刚」,组成包围阵型围住了「不死鸟」。相继发射了「海蛇」的钩爪,错落的钢丝挡住了金色机体的去路,但是「不死鸟」并没有停下脚步。用最小的轨道变更从钢丝的间隙中穿过,「不死鸟」轻易地突破了包围网。预备的「海蛇」两次,三次发射出去,但是只能打了个空。快速回转的机体从岩块和铁屑的缝隙中穿梭,磷光的尾羽将蓝色的轨迹印刻在碎屑之海。

「混蛋,让它遛了!」

「开快了……」

「塔曼,看到了吗?!去你那了!」

「不行,追不上。」

「全机,允许开火。别让它跑了!」

稳住了通信里部下们动摇的声音,亚戈·哈卡纳驾驶的「全武装杰刚」从我的头顶上掠过。在联邦宇宙军的主力机「杰钢」的基础上增加了装甲,两肩上装备了三联装导弹舱,背后有着长长的大型喷射装置和稳定翼,虽然和其他的「全武装杰刚」并没有分别,但是手里端着大型狙击步枪的形态正是队长机擅长的装备。给全机下命令后,队长机用狙击步枪向着远去的「不死鸟」进行了一次射击,粉红色的光芒印刻进漆黑的宇宙之中。确认了没有击中,我也没时间犹豫了,我也将「海蛇」换成了光束枪并扣下了扳机。

远比狙击步枪的射程要短得多的光束,连磷光的轨迹都无法触及就被虚空所吞噬。其他的僚机也相继开火,米加粒子的光轴和喷口的喷射光交织在一起,其中还有着不同于磷光的光点在闪烁着。那一定是高能火箭筒的弹头爆炸后,四散的弹片对光束的干涉所致吧。无视这如同烟花般光影的盛筵,「不死鸟」在布满碎石的暗礁宙域里自在地飞翔着。就算在这米诺夫斯基粒子比较稀薄的宙域中,其机影在眨眼间就将我们猎人队甩在了身后,只留下蓝色的磷光消失在传感器的范围之外。

「居然比火箭筒的弹速还快……!」

「那道蓝光是什么?!不像是喷口发出的光。」

「丢失!目标,丢失。」

交错的通讯声,充满了驾驶服的头盔内。「那个怪物……」听着亚戈队长的叹息,我打开了头盔的面罩,用手套背面擦了擦满头的汗水。

这不是在还未宣布作战结束时可以做的事。但是,根据现有的目击情报来看,「不死鸟」一直是在单机行动。附近不可能有僚机,也不可能有追得上这台「全武装杰刚」的对手。茫然地望着浮现在眼前如同篮球大小的地球,我暂时静止在了虚空之中。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静止。在地球和月球的重力互相干涉的这个宙域,物体若是不保持移动的话就会被一边的重力所吸引。从毁坏了的殖民卫星中四散出的土块和建材,被击沉的战舰的碎片……就连这些过去战乱中诞生的碎屑,也是按照地球和月球的公转运动以秒速一公里以上的速度在不断运动着。宇宙空间中的静止,是指与碎屑间的相对速度为零,同周围的位置关系固定的这一状态。也就是说,是指体感上的静止。

然而,此时的我,是名副其实的静止。至少,和在那个海边焦急等待的时候一样。跨越了十几万公里的空间,和十多年的时间的那个海边……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非常遥远,而现在却感觉近在咫尺。和身着联邦宇宙军驾驶服,关在这狭小的MS驾驶舱里的此时比起来,更加——

「我确实听到了……丽塔……」

回想着犹如贯穿进脑袋里的那个栩栩如生的「声音」,我自言自语着。视野中残留的蓝色磷光完全消失了,已经找不到任何「不死鸟」留下的踪迹。

屏幕上正播放的是大约半年前拍摄的记录影像。是由舰船射出的定点配置的摄像头所拍下的,根据特定拍摄目标的动向按照时间顺序所编辑的影像。

那个拍摄目标——「不死鸟」,和刚才亲眼看到的有所不同。额头上令人印象深刻的独角左右分开呈V字形展开,面罩也被打开露出了双眼的镜头。那台机体全身的装甲滑动打开,露出了内部骨架,并且奇特的是骨架自身在发光。从内部渗出的蓝色磷光——和那道光一模一样。

没错,「不死鸟」也是其中一台RX-0,拥有着变形机构。独角状态是所谓的索敌模式,接敌后会展开V字天线,露出双眼变成另一幅脸孔。「变身」成令人联想到联邦军MS源头的象征,也就是高达型的容貌。

从一年战争当时被吉恩军称为白色恶魔的初代机体开始,高达一直作为时代最先进技术的结晶。据说是其直系子孙之一的「不死鸟」,却如同这段影像所描述的,被一部分人们认为是对于联邦而言的恶魔。

我们没有被告知具体的经过。总之,作为RX-0三号机而被制造的这台「不死鸟」,被送去在披露的同时和同型二号机进行模拟训练。从拉森中将及试验评价员所搭乘的母舰「红葱」出发的「不死鸟」,在预定宙域和二号机接敌,开始模拟战。但是开始数分钟后,从真正的敌机闯入了训练宙域的那时起,「不死鸟」的样子开始变得奇怪。

吉恩残党,新吉恩的MS,其闯入训练宙域的理由至今未知。原本由母舰这边管制的机体限制器,不知为何被解除了。不管怎样,和真正的敌机不期而遇的「不死鸟」,解除了限制变身为高达型——也被称为毁灭模式。同型的二号机也跟着「变身」,成了两台「高达」共同追击新吉恩机的场面,然而在新吉恩机撤退之后战斗并没有结束。

在赶走了新吉恩机后,「不死鸟」开始对二号机展开了实弹攻击,并且不听从终止命令开始失控。定点摄像头并不能追上开启了毁灭模式后的RX-0的机动。各自的骨架散发着光芒,激烈地互相缠斗着,在影像中只记录下了错综的发光残影。再次看清「不死鸟」的样子,是在腿部被熔断,胸部受损的二号机败退后的瞬间。

尽管如此,「不死鸟」的战斗也没有停止。对比闪耀着金色的自身,「不死鸟」在击败了变成一片漆黑的二号机后,在定点摄像头前静止了一瞬间,又突然朝着母舰「红葱」而去。使用装备在双手上,作为盾牌兼枪炮的ARMED ARMOR DE,毫不留情地向「红葱」的舰桥开火。拉森中将以下,所有舰桥要员全部被击飞,「红葱」暂时失去了控制漂荡在暗礁宙域。

背对着失去控制,哑火了的爱尔兰级宇宙战舰,双眼闪着凶光的「不死鸟」的画面被特写放大。如同人脸的头部单元仰着天,犹如咆哮着还没有杀痛快般……不,犹如里面的机师悲喊着,要从里面出来般失声大叫——

「我知道你们都看腻了。但是,全员再仔细看一遍。这就是我们的目标。」

影像被暂停,亚戈队长敲着指挥棒走到了屏幕前。反省自身,我小小地叹了口气。

格拉普巡洋舰「大马士革」,其舰载机机师用作战会议室。在五十平方米的室内,队长以下六名猎人队的队员正集合在一起,正在对之前的战斗举行反省会。

队长亚戈·哈卡纳少佐是自一年战争以来的老手,队员们也是从各个队伍调来的高手。就算回到原队,也是够资格被授予稀少的「全武装杰刚」的S级机师们。二十五岁的我在这些人中显得乳臭未干,但是现在所有人都累趴在椅子上,用恐怖(*惊恐)和警戒的眼神注视着屏幕。连驾驶服都没来得及脱就举行反省会,又被要求观看早就看了无数遍的记录影像。一般情况就算会有抱怨也不足为奇,可见和「不死鸟」的接触令人有多震惊。

「和同型RX-0二号机的模拟战中,遭遇新吉恩的机体。以此为诱因使赛克缪失控,击毁母舰后失踪。经过半年,也没能掌握「不死鸟」的位置。只有零碎的目击情报和监视卫星偶尔捕捉到的影像。」

屏幕的画面切换,显示出多个从远处拍摄的「不死鸟」照片。是在事件后,从设置在暗礁宙域内的监视卫星所拍的照片。每一张都是通过CG解析才好不容易认出来的,并没有那蓝色的磷光。

「并且在今天,我们也看到了。亲眼所见。」

用手指着眼睛,亚戈扫视了全员并把视线停留在了我身上。其他四人都坐在椅子中,顾虑到一个人靠墙站着的最年轻队员……的这种视线当然不存在的。我转下视线,假装不经意避开队长的视线。

「单独飞行半年是不可能的。一定在哪里有母舰或者补给基地。不知道是新吉恩,还是其他反政府势力。不管怎么说,背后有人支援这件事,就说明了失控事故可能是伪装的。」

「也就是说机师一开始就和敌人串通了吗?」

年纪仅次于队长的阿玛亚大尉说道。亚戈点头道:

「如果是这样,也就能说明为什么会遭遇新吉恩的机体了。但是,事实如何现在还不明确。」

不明白——最终这样的疑问充满了这整个空间。我望着焦虑模样的队长,假装没事般将饮料杯的吸管送入口中。作战会议室在无重力区域内,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能让身体得到休息。无法休息的是那些被突然从原队召集而来,什么详细说明都没有就被命令去狩猎的其他队员的头脑吧。

「问题在于,我军的最新锐机被交到了来历不明的家伙们手里,在暗礁宙域里飞来飞去这一事实。虽然还没有损失,那家伙在叛逃的时候杀了联邦的将兵。整个舰桥都没有幸免。迅速地将其捕获,或者使其瘫痪。这就是我们的任务。」

对于亚戈坚决的话语,全员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我也看向了屏幕,印入眼帘的是新显示出来的「不死鸟」三视图。并不是设计图。是出厂后拍摄的机体实物照片。从设计图,到机体功率等数据表都被设为机密,参与狩猎的我们是无法知晓的。

「这个金光闪闪涂装的隐蔽性意外得好。虽然是作为抗光束涂层而施加的,但是那边的性能(?)反而并不用太在意。也就是说,只要打中就能击坠。虽然还是继续使用『海蛇』,但是不得已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开火。从今天的情况来看,那不是能轻易按我们的剧本来的对手。」

「虽然明白,但是推力相差悬殊。『全武装杰刚』都追不上……那台,同型的二号机呢?不能让我们也使用吗?」

「申请驳回。正在执行其他任务,这就是参谋本部的回答。一号机也是。」

如此补充道,一副大大咧咧面相的德劳大尉皱起了眉头。「是不是和那起,达喀尔的恐怖袭击事件有关联呢?」平时不声不响的弗兰森大尉的口中蹦出了这句话。

「虽然现在公布说是伊斯兰激进派所为,那肯定和新吉恩有关吧?如果高达型参战的传言是真的话,说不定那个二号机,还有『不死鸟』……」

「说起来,时机上也太奇怪了。『不死鸟』事件发生在半年前。然后,在达喀尔事件发生的时候组成了搜索队也就是说——」

「我也听过些传言。打探些无聊的事情的机师,结果被开除去扫厕所的传言。」

被亚戈瞪着眼睛,德劳和弗兰森不情愿地闭上了嘴。亚戈移开了视线,

「而且,达喀尔事件发生还不到十天。你们是什么时候来这艘船报到的?三天前。你们认为只用一周的时间,从人员选定到装备配备能来得及吗?联邦如果真是如此效率的组织的话,我家殖民卫星的下水道早就该修好了。」

装作开玩笑地说着,亚戈眯起了眼睛。「部队的编制,是从一个月前就开始了……没错,正是在『工业7号』的袭击事件的时候。」

一阵苦笑后,大家脸上都浮现出沉思的表情而沉默了下来。「工业7号」——是所属于军需产业的龙头,阿纳海姆电子公司的殖民卫星。大约一个月前,新吉恩引发的袭击事件造成了多人死伤,之后,在资源卫星和地球轨道上发生了小规模冲突,最后首都达喀尔遭遇大规模恐怖袭击,可以视为是新吉恩第三次宣战的狼烟。事件发生半年后才组建了「不死鸟」搜索特务部队,看来是和最近的形势不无关系。对于用最少的话给出暗示的队长,我在心里为他吹响了口哨。

队长知道军事机密必须严守,但是一味地打压部下们也不会听从自己。可以说这是被夹在上下层之间的中层管理的常态,能如此说话的指挥官并不多见。心里明白这是个靠得住的指挥官,同时又预感到对于自己将会是个麻烦的存在,我的心情不禁有些低落。视情况也许会不得不做对不起大家的事,这时候有这么个能干的上司在的话——

「我知道你们心里会有不安。但是,你们是从各个队伍里选拔出来的优秀机师。军队不会把你们消耗在这种无聊的任务里的。集中精神。下次一定要成功。散会。」

屏幕上的影像消失了,最后扫视了一遍全员的脸后亚戈扽蹬着地板离开了。离开椅子时剥离魔术带的声印响起,大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在说不定会发生第三次新吉恩战争的时候,我们居然被喊来狩猎不死鸟。」对于发着牢骚的德劳,「据说喝了它的血就能长生不老。带点给家给你老妈吧。」阿玛亚开着玩笑说。「那是PHINEX啦。PHENEX是恶魔的名字,只是样子酷似PHINEX而已,是不一样的……」如此认真订正的,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塔曼中尉。

「机师到底什么来头?虽然机体的性能不一样,但那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

「一定是强化人之类的。也就是说新吉恩还在继续研究这方面。」

「谋反的不是测试机师吗?那今天遇到的是谁。」

「不知道。根据传言,在失控的同时测试机师的生命信号已经消失了。」

听了这句话,正要跨出门的脚停了下来。「那是怎么回事。就是说已经死了?」我回头看向突然大喊的德劳。

「已经看过无数遍影像了吧,高达形态时那家伙的动作。就算穿着抗G服,肺也早就压扁了吧。」

「那么,是谁在驾驶?」

「所以,说不定是换成恶魔在驾驶了呢?」

阿玛亚插嘴打诨道,闲话的时间在众人不由发笑的声浪中结束了。我抢先走出了门,向着和一窝蜂走向待机室的其他人相反的方向而去。

已经无法再平静地去听对那群人无责任的闲聊了。准备去MS甲板,和机体整备员们一起检查下自机的状态。虽然勉强蒙混过去了,相比选拔而来的他们来说我的技术根本不行。不尽快习惯机体的话——

「约拿。」

背后有人喊我的瞬间,握着移动把手的手不禁抽搐了一下。

是亚戈队长的声音,不用回头看就能知道。感觉我不好的预感终于要实现了,我用尽量冷静的表情回过了头。这时候踢着地板,从无重力的通道游过来的亚戈,熟练地停在了我边上。

「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从岩块后飞出来。」

「是,因为还没有习惯『全武装杰刚』,不小心踩到了……」

「你在原队是驾驶杰刚D型吧?应该和『吉姆3』还有『杰刚』没有很大差别。抓紧习惯。」

「是!我会的!」

这种时候,如果随便道歉的话,一定会挨揍,这就是机师的世界。我双脚并拢,毕恭毕敬地敬礼,想在视线交汇前就先离开然而,

「你的名字,一开始并不在名单里。」

亚戈马上开了口,先下手为强。不出所料。我慎重地回头看着队长的脸。

「一周前,突然增加了成员。你知道吗?」

「不……」

「正好就在达喀尔事件之后。全军的警戒等级被提高,就算会紧急配置变换也不奇怪。但是由参谋本部直接提出来,有些蹊跷。」

追着我移开的视线,亚戈又重新直视着我的正面。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会是总部直属的情报员吧?作为间谍来说,你太显眼了。你这副有什么心事似的表情,和周围总是格格不入。」

亚戈不经意的抬手,撑在墙上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尽可能地背过脸去,试图躲开亚戈如同有实体般坚硬的视线。

「约拿·巴修塔。战争中,在澳大利亚受灾。在北美的儿童养护设施长大。十四岁时被养父母领养,十八岁进入士官学校。成绩,奖罚,都没有特别记录。平凡的联邦士官,凭什么可以让参谋本部推荐来我的部队?」

必须要说点什么。心里虽然知道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我快速绕向右边想从这里逃出去,却被迅速反应过来的亚戈抓住了手肘。

「我呢,对这次任务很不爽啊。到处是机密,目标的情报也基本都是非公开的。虽然不知道是赛克缪的失控还是谋反,但是背后的关系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军队想隐藏什么。你一定知道真相的吧?」

抓住手肘的力量更大了,亚戈微微颤抖的声音传入了耳中。我背后一凉竖起了汗毛,不经意间握紧了拳头。不能上当,对方只是在试探。只要稍微装个傻就行了,理性在心里如此喊着,然而我并不是接受过这种训练的人。我完全不顾之后会产生怎样的结果,握紧了另一边能自由活动的拳头,就在此时感觉到手腕传来了轻微的异物感。

是挂在驾驶服腰带上的某样东西,碰到了举起的拳头。一瞬间,仿佛从头上被淋了一盆冷水,我用差点把它从腰带上扯下来般的力气握住了那东西。隔着手套能感觉到是一块小小的硬物,我深呼吸然后看向了亚戈。亚戈充满了杀气的眼睛微微颤抖,抓住我手肘的力量更大了。

我不想在这里起冲突。我没有这样的空闲。你一定不知道。我呢,可是揍过比你更大的官。心里这样想着,紧紧握住了还残留着当时的疼痛感的拳头。是的,那是个下着雨的夜晚。进入那家伙的住宅,在书房见到他,我就是用这只拳头揍了他的脸颊——

「干,干什么,你这家伙?!居然对上级——」

重重得撞在办公桌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的埃斯科拉·杰达准将的脸由于恐惧而扭曲。无论这里有多大的动静,也不会有人听到。我事先已经打探得知他的家人都已经出了门,助手也已经回家去了。我脱下士官帽扔在一边,向埃斯科拉走近了一步。埃斯科拉一边坐在地上一边向后退去,用手摸向桌上的电话。

「你打吧。你打个电话看看。我也会说出去。你以前是泰坦斯的干部。」

埃斯科拉抓住听筒的手僵在了那里,用仿佛看到幽灵般的表情盯着我。深夜,伪造了参谋本部传令来到自己家中的中尉,向自己暴力相向并站在那揭露了自己的过去。我想这一定是他最棒的噩梦了,然而我却没时间嘲笑他了。就连揉一下痛得发麻的拳头的空闲都没有,我打开了间接照明的灯光凝视着埃斯科拉的脸。

「听说格利普斯战役结束后,泰坦斯的军人全都受到了处分。然而,还是有人厚颜无耻地留在了参谋本部。」

「……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你背后有什么样的关系,但是暴露给新闻媒体的话他们可不会坐视不管。特别是站在宇宙居民一边的报纸杂志。他们把事情搞大的话,包庇你的议会大人物会怎样就不知道了。轻则开除处分,重则……」

就在我想更进一步紧逼的时候,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照片。是他家人的照片。穿着将官服的埃斯科拉,抱着妻子的肩膀开心地笑着。身前是差不多是大学生年龄的儿子和女儿。

十二年前,联邦军内部组建了以清除吉恩残党为目的的特殊部队,泰坦斯。纯粹由地球居民构成的精英部队,然而实际上,用非法的手段镇压宇宙居民,在宇宙世纪的历史上留下了如同旧世纪纳粹一样的恶名。以此为契机,反地球联邦运动愈演愈烈,最后引发了名为格利普斯战役的大规模内战,距今已经过了近十年的时间。大部分干部已战死,幸存下来的人也被军事法庭判处了死刑或者无期徒刑,埃斯科拉伪造履历留在了参谋本部,还厚着脸皮和家人拍合照。虐杀了几千万的宇宙居民,又让同样数量的人体会了失去亲人的痛苦的罪魁祸首,居然还——

其实并非如此,他只是被命运所摆弄而已?没有任何主义主张,随波逐流加入了泰坦斯,只是一个想养活家人的男人而已?脑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想法,我把视线从桌上的照片移开。和这些事无关。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个人的理由。不要忘了,我小声对自己说着向前踏出了一步,俯视着脸颊由红变黑的埃斯科拉。

「和泰坦斯结怨的人到处都是。伪装成暴民所为,暗中把你处理掉是很简单的。到了那时遭殃的可能就不仅仅是你了。你的家人——」

「你,你说这些有什么证据……证据在哪?证明我以前是泰坦斯的——」

「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埃斯科拉微微皱起了眉头,我看到了他眼里产生了新的疑问。

「也难怪……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但是你应该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吧。丽塔·博纳尔。」

丽塔……重复了这个名字,埃斯科拉移开了看着我的视线。他的眼珠仿佛是在搜索过去的记忆般不安地转动,最后带着诧异的眼神再次看向我。

「不记得了?真的?」

难以置信。我原以为听了这个名字他就会明白,这家伙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忍不住抓起了埃斯科拉的衣领,

「十二年前,在新弗洛里达的圣弗格斯孤儿院!你领养的养女的名字。虽然你用了假名,但是我记得你的脸!假装妻子的那个女人……她也是泰坦斯的人吗?你和她一起,在那个海边……!」

站在堤防上,投来仿佛是监视者般冰冷视线的男人——如果那灰色头发披散下来,脸颊和下巴松垂下来,那正是现在埃斯科拉·杰达准将的脸。终于想起来了吗,当时……埃斯科拉看着想如此说的我,然而他的表情说明了他依然没有全部回想起来。

都这样了,还不懂我来的理由吗。如同对牛弹琴般的徒劳感袭遍全身,我不知不觉松开了埃斯科拉的衣领。

「你都干了什么……多少人。你对多少人干了同样的事……」

摇晃着往后退,我挤出了这句话。想不起来也就意味着,同样的事情一定做过了无数次。强忍着想再揍一次那张脸的冲动,我大喊道。

「回答我!你到底把多少孤儿卖给了新人类研究所?!」

一瞬间,埃斯科拉倒吸一口气,惊愕和恐怖布满了他的脸。虽然这个时候有被反击的危险,但是埃斯科拉已无法办到,他苍白的脸色显而易见。

新人类研究所这个名词,是如此沉重。适应了宇宙的新兴人类,新人类。拥有能和他人消除误会互相理解的强大洞察力,在战场上则体现为可以预判出敌人的意图。大战中,敌我双方都不断涌现出拥有超能力的机师,军队自然也就有必要将新人类作为兵器来研究。为此,战后,军队创立了多个新人类研究所。吉恩公国在大战中就着手了研究,长期进行以新人类机师为前提的脑波控制系统——赛克缪的开发,其资料和研究员全部被联邦军所接收后,成为以实战为目的出发的极端的东西。并非研究新人类是否存在,而是转而制造出类似新人类的人为目标的人体实验。

知道了赛克缪感应波和脑前叶的活动有关后,甚至开始用外科手术来对大脑进行改造。身体不能忍耐剧烈机动的话,就把内脏替换成人工内脏改造成可以耐受的身体。同泰坦斯的垮台一起被关闭的研究所,无视伦理和人权进行人体实验导致了多少人死亡,又有多少人成了废人。并且,那些试验体的获得渠道是——

「大家,都在那场战争中失去了一切。早就不对大人们抱有期待,也不觉得被养父母收养就能变得幸福。但是,为了能过上正常人生活,拼命地伸出小手……就是这样的手,被你给砍断了!」

埃斯科拉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沮丧地低下了头。我又一次抓起了他的衣领,

「吃各种药,活着被切开大脑!像对待实验动物一样被对待的他们(之)中,哪怕有诞生出一个新人类吗?!什么强化人。把小孩变成药物中毒的废人……!」

「误,误解……!我确实是因为军队的命令,做过召集新人类研究所实验体的工作。但是那个时候研究所干了些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泰坦斯接收去——」

「你居然说,没有关系!就是你把丽塔……!」

我放开了衣领,从腰上的枪套里拔出了手枪,把枪口顶住了埃斯科拉的额头。这不是演技。在这瞬间我忘记了来这的目的,毫不犹豫地解除了手枪的安全装置。「等等!」如果不是埃斯科拉叫了出来,我可能就扣下了扳机。

「你知道她之后如何吗?是我的话能帮你调查出来!」

用把额头上的枪口顶回来的气势,睁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珠的埃斯科拉说道。我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研究所关闭了,只是对外的说法。为了照顾当时制造的强化人,还保留了最低限度的设施。那里一定会有她的记录。只要知道了本名就简单了。用我的权限,马上就能……」

我不禁失笑,胸口由于涌上来的感情而下伏。哈哈,我忍不住漏出了笑声,像喝醉了般往后退。枪口离开了埃斯科拉的额头,无力地垂了下去。他还是不明白。说了这么多,他依然不明白我的意思。「果不其然……」我无奈得笑道。埃斯科拉抽搐着半张得嘴,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

「果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你应该知听过。拉森中将以下,共二十七名牺牲者的『红葱』事件。虽然现在变成了训练中的事故,而实际原因是赛克缪的失控。」

倒吸一口冷气,「莫非,你想……?」埃斯科拉叹气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复。半年前就应该听说过了,他却丝毫不在心上。强忍着想当场坐下的无力感,

「对于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来说,集体感是很强的呢。」我继续说道。

「在幸存的『红葱』乘员中,刚好有同一个孤儿院的人在。是舰载机的整备员。从他那听说了。赛克缪测试机……RX-0三号机的机师是……」

由于有一起搭上船的专用整备队在,没有机会接近测试机,但是通过通信得知了测试机师的名字,他也好多次看到了她的脸。她似乎没有察觉到,但毫无疑问那是丽塔。你还不知道吗?——对于和丽塔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我,先一步被养父母带走的她,用带着歉意的表情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想她要说的应该是,如果可以的话,现在也想和你在一起……

就因为这话。之后,不断询问早已解散的孤儿院的职工,寻找到丽塔去向的我,得知了同时期有不少战争孤儿被送去了新人类研究所的事。并不是孤儿院大意。从户籍本到选民票,自称养父母的人贩子们伪造好了各种证件来到孤儿院,带走物色到的实验体。从每个孤儿院挑一个,小心翼翼不被发现。让孤儿院的孩子们接受ESP测试,挑选出有潜力的孩子——

「你应该也收到过测试报告。然而,记不起来,这就证明有大量的孩子被你送去了研究所。从流水线上下来的部件……对于你来说,丽塔就是这样的存在。」

当时,如果能把她留住的话。如果没有那起事件早就已经忘掉了,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后悔,我如此说道。当然,人贩子不可能只有埃斯科拉一个。同时有几组人在活动,有组织的诱拐行动也就意味着,这是军方制定的作战行动,埃斯科拉只是按照命令行动。失望地垂下头,「……我不知道」看着这样低语着的埃斯科拉,我有种说不出来的空虚感。

「我不知道……」

带着哭腔说道,强忍的哽咽声和打在窗户上的雨声混在了一起。冷冷地俯视着他,然后我又瞥了一眼桌上的家人合照。为了军务,为了养活家人,就算是不顺意的工作也只能默默完成的一个齿轮。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就会停手?不,就算知道,也一定会不得不去做。所以痛苦,所以悲哀——

「做个交易吧」

再想下去,只会让自己更犹豫。制止了他的哽咽,我和慢慢抬起头的埃斯科拉四目相对。

「正好组建了一支搜查杳无音讯的三号机的部队吧?把我加进去」

埃斯科拉的眼睛突然睁大,留在眼里的泪水滴落了下来。我无视后继续说道。

「你办得到的。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对任何人提到你的过去。保证不会再出现。」

冒着危险来到这里,无奈只能提出这样的要求。「这个交易不坏吧?」我重复着,等待着埃斯科拉的回答。埃斯科拉充血的眼睛左右转动,

「那个……但是,『不死鸟』机师的生命信号,在失控事故中就已经熄灭了……现在,在暗礁宙域被目击到的机体的机师,是你要找的人的可能性——」

「那就和你无关了。想好了吗?」

坚决地驳回他的话,我盯住了埃斯科拉的脸。为什么……生硬地吞下说出口的话,埃斯科拉也一直凝视着我。

「我可没耐心再拖下去。赶快,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说完,我把垂下的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风打在窗户上嘎塔嘎塔地响,埃斯科拉回答的声音完全被掩盖——

突然响起了警报声,盖住了其他所有声响传入了耳朵。亚戈队长条件反射挺直了身体的同时,回到现实的我看向了通道的天井。

「全体,第一警戒配备。传感器出现反应。MS队,准备出发。重复——」

然后,舰桥要员紧迫的播报声通过舰内喇叭传了出来。传感器有反应——这艘船,在感知到的同时会发出警报的对象,只有一个。我望着亚戈的脸。「又来了吗……」小声完,亚戈放下了抓住我手肘的手,

「以后再说。出发了」

踢着地板,抓住沿着通道设置的移动手把。我目送着队长头也不回地前往MS甲板,来不及松口气想要擦去额头的汗水。举起手的同时,我察觉到了一直捏在手里的某样东西,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一看。

是展翅的海鸟形态的,银色胸针。没能交到丽塔手里以来,一直沉睡在抽屉里的它,和十二年前几乎一样闪闪发光。仿佛时间停止了,我又一次紧握在手中。我们都已长大,走上了似是而非的道路,我和丽塔的时间在十二年前就停止了。至少在我心里,她依然是那个十三岁的少女。就算知道了之后遭遇的毛骨悚然的经历,也依然是那个想变成小鸟的纯真孩子。如果不是这样,那个「声音」——

如果能把这个交给她,一定能取回停住的时间。这些想法只是一瞬间,我蹬着地板跟在了亚戈队长的后面。警报不断响着,使我联想起在那个海边听到的海鸟鸣叫声。

「约拿·巴修塔,C006。出击!」

做完了离舰申告之后,装备全重量过六十吨的「全武装杰刚」从甲板上被弹射了出去。在被瞬间最大5G的加速度压在身上的状态下,我在射出甲板的一瞬间踩下了踏板。

如跳雪选手般,微微体前屈从弹射甲板滑出去的「全武装杰刚」,在飞入真空中的同时背包的主喷射口被点着。由于「大马士革」和我原部队同样都是格拉普级巡洋舰,因此我对于弹射甲板的长度了如指掌。在对自己点燃喷射口的时机给出满分后,我开始着手检查与母舰之间的激光通信,接着确认了率先出发的僚机的位置。

就算不是在战场中,能使电子装备失效的米诺夫斯基粒子也会残留在空间中。特别是在这个暗礁宙域,漂浮着的残骸也可以看成是一种磁性体,使过去被散布的米诺夫斯基粒子难以扩散。在这样的宙域中必须要注意的,就是让母舰和自机之间的激光通信能保持通畅。在无法使用雷达的宇宙空间中和母舰失散的MS会有怎样的结局,连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知道。

亲手击沉母舰,并在宇宙徘徊了半年之久的「不死鸟」,这点可能就不适用了吧。打断这些思考,我跟在了率先出发的五机的末尾。这次出击,除了队长机外其余全机都携带了高能火箭筒。要瞄准高速移动的「不死鸟」,亚戈队长判断出用霰弹包围攻击方为上策。追求一击必杀的,只有装备了狙击步枪的队长机。虽然基本战术是用霰弹驱逐后,再用「海蛇」捆住捕获,但是参谋本部并非执着于生擒「不死鸟」。在那怪物般的机动力前面面相觑的猎人队成员们,应该也一样吧。

所以,视情况,也许不得不阻止队长机使用狙击步枪。无论用何种手段……这样想着,我无意识地咬紧了牙关,把索敌传感器开到了最大,监视着周边情况。从开放的通信频道中,「真是的,连冲个澡的时间都没。」 传来了德劳大尉的牢骚声。

「不是没有探知到母舰吗?那样不停猛飞的话,那家伙的推进剂应该没剩下多少了。」

「这些没关系啦。那家伙,是用背上的翅膀在飞。」

对于这模棱两可的玩笑,大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大家听着,」亚戈的声音响了起来。

「正如之前所说,约三十分钟前在前进方向宙域观测到了爆炸光。恐怕,是『L1结合点』被破坏了。」

在地球和月球的引力互相平衡位置的拉格朗治点,其中在地球和月球的连线之间的被称为L1,这个暗礁宙域也在其区域范围。在两个天体的引力互相作用的中间点,聚集了大量过去战争所造成的铁屑,形成了高密度的残渣之海。

而「L1结合点」,是设置在L1宙域的巨大太阳能发电卫星,在宇宙开发初期所建造,作为来往宇宙船舶的中继基地,被亲切地叫成守望地球和月球间海域的宇宙灯台。「L1结合点」可能已遭完全破坏的消息,和「不死鸟」被探知的时机正好重叠在了一起。

就距离来说是相差了数万公里的宙域,应该和「不死鸟」没有关系。说明在这片L1宙域,同样发生了另一起大规模战斗。「与此同时,潜伏在各SIDE的新吉恩残党舰队也开始有大动作了。」亚戈继续用严肃的声音说着,我依旧咬着牙。

「从『工业7号』开始,达喀尔和特林顿基地相继发生战火,这次又回到了宇宙。虽然我们的任务没有变化,但之后撞见前往L1的新吉恩舰队的可能性很大。全员,不要放松警惕。这个宙域已经变成了战场。」

「明白。」和其他僚机一同回答后,我的目光凝视着正面的屏幕。被天体观测用CG补正的全周天屏幕上,作为标记的恒星和星座以不自然的大亮点闪烁着,宇宙空间则显示得稍有些蓝。虽然机师可以任意调节色调和星星的大小,但那也只不过是机体传感器有效半径内的影像。只看得见经过的残骸,在数万公里的那一头所发生的战斗是无法知晓的。

根据情况有可能会中断现有任务,转为和新吉恩战斗。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忍住了想击打显示屏的冲动,我意识到了内心的焦躁不安并继续看着正面。「新吉恩的那些家伙们,真的打算再打一仗吗?」通信出来德劳的声音,让绷紧的神经变得更为紧张。

「不吸取教训。『夏亚的叛乱』后,似乎也在不断增强着战力。」

「无所谓啦。比起追那头怪鸟,倒不如和吉恩干一架来得好。」

「说了别掉以轻心。现在开始,封锁通信。加强周边警戒。」

在亚戈说完后,通信被切断了。我并没松了口气的想法,而是漫无目的地控制着主摄像机,在虚空之中上下左右不断地索敌。距离探知到「不死鸟」的地点已经很近了。如果它还在这一带徘徊,应该就能发现从机体中渗出的蓝色磷光——

「听说过精神骨架吗?」

在唯有引擎轰鸣声的寂静之中,几天前埃斯科拉说的话涌上心头。就和那时一样,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那是一种为MS而开发的构造材料。将金属粒子大小的电脑芯片封装进材料里。原本是装在驾驶舱周围,使机师的感应波增幅,提高赛克缪反应速度用的,然而RX-0全身都是用精神骨架来制造。感应波……总之就是用可以对人的意识做出反应的金属制造而成的机器。」

按照约定,把我编入「不死鸟」搜索队的手续都准备完成后,和埃斯科拉在最后一次碰面时他说了那些话。当时只觉得是在吓唬我好让我反悔,没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当然,操作界面也是过去的任何机体都无法比肩的。被称为NT-D的管制系统一旦发动,机体的控制就全部由机师的感应波来执行。也就是说,连操纵的必要都没有了。但是它有个缺点,如果长时间发动的话,里面机师的肉体会撑不住。为此,发动持续时间被设定了限制。NT-D发动后,最多能持续五分钟。如果超过的话,便无法保证机师的生命维持。就算,是强化人也……」

NT-D发动后的样子,是拥有V字天线和双眼的「高达」形态。对于目睹了记录影像里那怪物般身姿的我来说,确实是这样没错,埃斯科拉并不是在吓唬我。

「根据记录来看, 『不死鸟』发动状态并没有超过限制时间。机师的生命信号,在发动之前就已经熄灭了。因此生命信号的熄灭只是通信系统故障,机师还尚幸存,这样的可能性并非没有……毕竟,对于精神骨架就还有很多未知的部分。比如感应波集中过多的话,会引起发光,并转化为物理能量的现象也曾有发生……啊,不,这和本次事件并没有关系。总之,精神骨架还拥有很多开发组都无法预见到的特性,因此无法下定结论。官方对此中止开发,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无法控制的东西,是不能称作兵器的。这一原则,在我们对强化人的过剩开发中深有体会。真是讽刺……」

埃斯科拉说完后轻笑了一声,也许是在嘲笑着被区区士兵用过去经历来威胁的自己。又或许是嘲笑明明无法负起责任却放任新技术突飞猛进,自己将自己送上绞刑架的可怜人类。最后,我心想着也许这男人也已经崩溃了,怀着郁闷的心情听着埃斯科拉回忆往事。

抛弃了过去,若无其事地坐在将官的椅子上,然而背负这原泰坦斯这一十字架的心却无法平静。也许埃斯科拉正在焦急地等待着,被像我这样的人揭露过去罪行的这一瞬间。为了赎罪……不,只为了能和知道真正自己的人面对面,吐出深藏心中已久的真心话。因为他明白这些话憋久了就如同脓包,会将身心都腐蚀。

「我有一个梦想。将上了宇宙的人类会进化这一新人类思想……将吉恩主义驱逐,人类再一次团结一致的梦想。强化人和NT-D……只要技术产物能凌驾于新人类的话,就不会再有人说那是人类的进化形态了吧?」

「国家、民族、宗教……以前,人类只在地球上生活的时代里,差别和偏见将人类四分五裂。突破了这些禁锢,人类成立了联邦这个统一政府……终于迎来了宇宙世纪。在这广阔无垠的宇宙中,人类这一种族究竟如何生存下去。这本应是今后,宇宙世纪人类的重大课题,吉恩主义又让人回想起了从前的偏见和差别。通过新人类和旧人类这样的词汇……不觉得这是种倒退吗?所以我们才——」

咚,轻微的撞击感从机体传来,吹散了记忆中的声音。

我立即恢复了自身意识,目光迅速地做着机体检查。只见携带着狙击步枪的队长机,用左手抓住了我的「全武装杰刚」的脚。

「约拿中尉。刚才抱歉了。」

通过自动打开的接触通信,亚戈的声音传入了驾驶舱。「没关系……」我随即回答道,同时确认了散开中僚机的位置,之后俯视着全周天屏幕中正抓着脚跟同航的队长机。

「我可能是太累了。居然向部下发泄关于作战的不满……」

「那个,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因为队长,是必须将队伍的安全放在最优先位置的。」

「就算如此,一开始就把你当成间谍也是不妥。让你有了不愉快的回忆。」

此时,我听到了犹如在机体极近距离发出的声响。如同在思考如何打发时间时,被人用小石子仍中了脑袋一般,我皱着眉头凝视着队长机的头部。

「那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和这次一样,不知情的人们被召集而来组成一队。那是一次护卫任务。某艘船,在殖民卫星的外壁上进行着某种工作,我们被命令谁都不能接近现场。所以不知道那是什么工作。我们只是执行周围的警戒,就连那里搬进去了什么都不清楚。等知道真相,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地点是SIDE1 30号殖民地。」

我倒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像是垂着脑袋似的队长机头部。宇宙居民里不可能会有人不知道「30号殖民卫星事件」。那是泰坦斯犯下的罪行中数一数二的虐杀行为,也是反地球联邦运动勃发的导火线。亚戈当时就在现场。毫不知情的他,被分配了守备任务。就连泰坦斯的成员都不是,只是身不由己——

「事后得知……那是G3毒气。就因为在那里举行了大规模反联邦游行,泰坦斯的家伙们就痛下杀手。把毒气注入密闭型的殖民卫星内,里面的人根本无处可逃。一千五百万居民被杀害。参加游行的,和没有参加的。女人,孩子,婴儿,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那是犹如地狱般的景象。」

无言以对。我对脚边的队长机似乎产生了宛如铅块般沉重的错觉,逃避般地将视线看向正面。

「不知情,这样的借口是行不通的。无论当时如何,我都是帮凶。现在也经常做着噩梦。我在那座殖民卫星里,知道马上就会有毒气被注入进来。在街上不停跑着,快逃,快逃地大喊着,却无法发出声音。周围的人漠不关心地走过。公园里孩子们在奔跑,年轻的妈妈在哄着婴儿。目光对上的只有一个在窗边晾衣物的女人。不知为何那是我的母亲,然后……」

当时不知道——亚戈边哭边重复着,他们究竟何罪之有?我不禁思考着。

无知之罪,并非是这样。他们的罪过之所以被认定为罪过是由时间所证明的,在彼时彼刻的他们无从判别自己行为的对错。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当了一枚耿直的齿轮这样的罪。是连罪都称不上,谁都可能会陷入其中的阴暗陷阱……

「如果有死后的世界存在,那一定,是为我而准备的地狱吧。」

「不会的……!队长只不过是——」

在望向脚边的队长机时,我声音不禁变得粗野起来。不自觉看到了机体从内侧爆炸,无声四散的光景。

「队长?!」

「说了些无聊的话呢。」

接触通信传来依旧是平常的声音,我用力眨了眨眼睛。

和之前一样,亚戈的「全武装杰刚」仍在脚边。

是幻觉……的话也太过真实了。我打开了头盔的罩子,反复确认了数次。莫名其妙。我确实看到了队长机爆炸,碎片四散,但队长机仍好好的在那里。附近除了僚机并无其他。只有冰冷的真空和无垠的黑暗延伸向远方。

「因为有过那样的事,所以对这种机密任务比较敏感。不要在意。刚才的事情就……」

亚戈的声音还在继续。然后逐渐变小——不,五感所捕捉到的信息全部都在远去,我感觉到有另一种不同的什么正在从体内深处涌出。

呼吸急促。心如鼓雷。太阳穴能感觉到一跳一跳,但却并不疼。肉体的知觉,犹如远在天边。而某样更为巨大的东西,在头脑深处未知的某种东西正在蠕动,试图和我联系在一起。

在天边,又在内心深处。在远离表层意识之下,就连睡眠也无法到达的意识海底,那东西开始苏醒,呼唤着我。约拿,约拿……用令人怀念的语调不断重复的「声音」变成了一道光从额头射出,脑中微弱的残光四散而去。

——约拿,躲开。

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我反射性地拉动操纵杆,踩下脚踏板。

我的「全武装杰刚」突然点火,如同要甩开接触中的队长机般开始加速。「约拿?!」亚戈的叫喊从通信器中冲出,而我凭着直觉用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全机,散开!」

响彻了通信频道的这一声,使得密集在半径约五百米范围内的六机一下子向四周分散而去。迅速的条件反射,不愧是从各队选拔来的S级机师们,然而完全回避的时机已经错过了。几乎在同时,米加粒子弹粗壮的光轴飞奔而来,击中了附近漂浮着的碎片。

爆炸的光球鼓起,冲击波袭向了散开的各机。我一边检查机体损伤,一边把视线不停转向周围。沐浴在飞散的残留光束粒子中,有几台机体的表面已经被烧焦,好在机体并没有被击毁。全员安全。

「畜生,真敢打过来!」

「『不死鸟』?在哪里!」

「各员,C队形!下一波要来了!不要放松警戒!」

亚戈喊着,最先调整好姿势的队长机点燃了主喷口。我无视命令将机体反转,「全武装杰刚」向着僚机的反方向飞驰而去。

叮的一声,蓝色的磷光闪烁。我能看到。虽然还在机体的探测范围外,但我能感受到其存在。黄金的不死鸟在碎石的间隙中行云流水般地翱翔。对宇宙中的呼唤声我不经意地轻声询问道,

「是……丽塔吗?」,然后使机体再次加速。在无数残骸游弋的另一边,和星光混同在一起的蓝色磷光微微闪烁,「可恶,找不到!到底在哪里?!」 德劳的声音从通信传入耳中。

「是那个光束马格南吗?!和舰炮差不多啊!」

「大家冷静!保持队形。约拿,你去哪——」

沙沙的噪音响起,通信已断开,光束的光轴再一次从我头顶掠过。的确非常粗。我察觉到这并非MS携带的标准光束步枪,而是舰艇主炮等级的米加粒子弹,然而问题在于它飞来的方向。

蓝色磷光在遥远的前方飞舞。刚才的光束,则是从更被北上方射过来的——

「别的方向……?!」

——来帮忙,约拿。

那个「声音」再次窜入脑中,我反射性地举手却敲在了头盔上。

「什么……?!」

——那个东西,是不该存在于这世界的东西。

「什么,你在说什么?!」

——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回应了我的你的话。

配合着脑中响起的「声音」,前方闪烁的蓝色磷光划着一道弧线朝这边接近过来。将背部盾牌中溢出的光作为翅膀,如鸟般外形的黄金不死鸟在虚空中飞舞。转眼间已来到面前,面罩深处的双眼闪着光,不知是哪的光景在驾驶舱内扩散开来——

狭小,单调的房间。除了床以外什么都没有,这里是分配给我的一间官兵宿舍。

我坐在那张床上。整个人都消沉着,一副悲伤的样子。是的,我,从同一孤儿院长大的那个人……「红葱」事件后幸存下来的那个人,听说了丽塔的事情之后的那个夜晚。

那个时候也下着雨。我坐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然后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在抬起头时,看到了。丽塔·博纳尔就站在眼前。

和从前一模一样,还是十三岁时候的样子。当然,我并不知道这之后的丽塔是什么样。我对此毫无疑问,看着眼前微微发光的丽塔。半透明摇曳的影子般,带着确实的存在感看向我,说道。

「约拿,来这里。需要你帮忙。」

要做什么?带着疑问的脑袋并未多想。既然她有求于我的话,我必然答应。这是我欠丽塔的,无条件。我伸出了手,丽塔也同样伸了过来。丽塔带有体温的指尖碰到了我的手指,就在我想抓住的一瞬间,她如同幻影般消失不见了——

「关于你的事情!早就已经忘记了!」

那只是意识在一瞬间的游离。我叫喊着,将机体的喷射口开到最大。

突然加速的「全武装杰刚」,向着接近眼前而来的「不死鸟」伸出了手。「不死鸟」就在被抓到前翻了个身,「全武装杰刚」那只模仿人手的机械手掌抓了个空。「不死鸟」散落着蓝色磷光华丽地回旋,如同在邀请我般向远处飞去。额头上的独角——象征着鸟羽的黄金独角闪着光芒。

「我给你写过信。一次次,一次次……然而,都没有回音!」

手指快速在火力控制装置上操作,将选中的「海蛇」举到正面。只见发射出去的钩子带着钢索,缠在了「不死鸟」的脚上。

「我不知道会那样。如果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多好。你竟然……你竟然被当成实验动物般对待……!」

抓着绷直了的钢索的另一头,一边喷射一边往回拉。本以为会抵抗,但是「不死鸟」轻快地转了个身,带着蓝色磷光朝这边冲过来。

「明明都已经死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瞄准画面捕捉了正面直冲过来的「不死鸟」,机体拿起来挂在腰部的高能火箭筒。是的,早已经死了。在看到那个幻象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但是,即便如此,我来这里就是为了——

相对距离在缩小。瞄准画面中,标识为RX-0-3的机体不断扩大。那是在测试时失控,夺走了二十多条生命的恶魔。丽塔的灵魂寄宿在机体中的黄金不死鸟……!

无法攻击。我并不是为了攻击它而来。闭上眼的瞬间,「不死鸟」从我头顶上穿过,脚上依旧缠绕着「海蛇」的钢索朝着上方飞去。

原本松弛下来的钢索又瞬间绷紧,冲击猛然间传入驾驶舱。还来不及调整自机的姿势。被展开了磷光之翼的「不死鸟」拖拽着,我的「全武装杰刚」如同空中的羽毛。

「电击……无法启动?!」

明明系统正常,「海蛇」的电击机构却没有反应。被加速的G力压在身上的同时,我设法调转机体,用喷口进行紧急制动。被牵引的「全武装杰刚」改变了姿势,机体各处的喷口喷射,对抗着「不死鸟」的牵引。尽管「海蛇」绷直的钢索上拉着重物,机体的速度却完全没有下降。被「不死鸟」怪物般的推力支配,我的「全武装杰刚」不断被拖入暗礁宙域的深处。僚机……已经在探测范围之外。

「这怪力……」

虽然放开「海蛇」就能简单地脱离,但是办不到。如果在这错过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了。拉着我,在碎石中纵横翱翔的「不死鸟」印在屏幕的那头如鸟般摇曳,如此光景令我想起了曾见过的场景。为了寻求不死之血,猎人拼命地接近被绳子缠住的不死鸟……他最后是怎样的结局呢?没错,终于抱住了不死鸟后,却被其身上的火焰给烧死了。最后不死鸟也燃烧殆尽,在灰烬中诞生了新的不死鸟——

这只是神话传说。现实中并没有这样的鸟,眼前的「不死鸟」也只不过是一台机器。就算核融合炉能实现半永久启动,喷射器没有了推进剂的话在宇宙中也只不过是一具毫无用处的机械人偶……但是,从机体里溢出的蓝色磷光是什么?并不是推进剂在燃烧时发出的光。好似渗入了视网膜般的那道光,就如同这文字的字面意思从机体的深处溢出。

「并非喷射器的闪光。难道是精神骨架的光芒……?」

——小心。敌人就在附近。

「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将视线从「不死鸟」上移开,对周围进行三百六十度的快速精查。

「你说敌人……?」

在这种状况下,什么才是敌人。就在这样的疑问刚从脑袋中蹦出的时候,全周天屏幕的一侧亮起了光束的光芒,机体突然被往前拽去。

就在同时,大出力米加粒子炮弹的粉色光轴从虚空中穿梭而过,飞散的粒子像小石子一样撞击着机体。如果「不死鸟」没有拉一把的话,可能就会被击中了。在竖起鸡皮疙瘩的同时,我掌握了光束飞来的方向,将索敌感应器集中到了那一带宙域。

米诺夫斯基粒子的浓度在上升。说明正在接近散布。拥有远距离米加粒子炮,还能散布米诺夫斯基粒子的对手,那么敌人不是MS。得出结论的瞬间,短暂的警告音在驾驶舱内响起,自动打开的放大窗口里捕捉到了躲在阴影中的敌人。

果然不是MS。是舰船的形状。几乎是等腰三角形的船体,散热板像膀一样向左右伸展,这不是联邦军的设计思想。

「战舰……新吉恩……?!」

对照数据显示,是姆萨卡级轻巡洋舰。还未等我看完显示的数据,姆萨卡级的二连主炮就开火了。「不死鸟」抢先一步将我拉走,就在刚刚好的距离和光轴擦过,我察觉到在姆萨卡级的背后还有另一个影子存在。

和姆萨卡级差不多大小,但说是僚舰的话形状又太过奇特,相互间的距离也太近了。那是由三角结构的骨架所组成的巨大立方体,不同于姆萨卡级并没有开火,安静地待在那里。如同正在建设中的高楼大厦……不,是脚手架。舰艇在船坞里建造的时候,覆盖在船身上用于当落脚点的脚手架。仔细看的话,姆萨卡级的船尾伸出数根钢缆,正在对那东西进行拖航。不说战斗力,就连自航能力都没有的那个物体中,那个东西正沉睡着。那正在建造中的巨大身躯到处闪着焊接的火光,连同脚手架一起被拖航着。

——那就是敌人。在醒来前把它击沉。

那个「声音」说道。已经理解了全部状况的我还是犹豫了,「醒来……什么意思……」,我低语着。

——快。他们也在正在犹豫不决。在「核心」合体之前。

「是让我去击沉那艘战舰吗……?」

因此才呼唤了我。内心深处若隐若现浮现出对此事的认同感,被这多次的炮击所吹散。对手虽然作为舰艇来说是属于小型,然而也是拥有四门连装米加粒子炮和刺猬般防空机关炮的轻巡。可以说是完全的劣势。被「不死鸟」来回牵引着,在炮火的间隙中穿梭,「不行!只凭我一机……!」我失声大叫着。出其不意还好说,对面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存在。至少等猎人队的僚机到达——

——这台机体能办到。赶快,舰载机就要起飞了。

「声音」开始变得紧迫,我竖起了浑身汗毛望着姆萨卡级。斜着沿船头设置的两条发射跑道的起始点,格纳库的舱门正在打开。姆萨卡级的MS搭载数是四机……不,是六机吗?无论怎样,远离了母舰的猎人队不知道会有复数的敌机出现。在和敌机战斗时,会让姆萨卡级逃走。一心想运送那个东西的姆萨卡级,一定不会执着于回收舰载机。在这里被它逃走了,就不会有第二次接触的机会。若是姆萨卡级到达「工业7号」,那东西就会被交到那个人手里。

「混蛋!」

并非下定了决心。而是无法忍受他人「既知」的压迫,肉体为了逃避而开始行动,这种说法更为贴切。怎么了,我打算干嘛?困惑,恐惧之中,我将自机手里的「海蛇」丢开,举起高能火箭筒。「不死鸟」缠在脚上的「海蛇」滑开,向着我的后方退去,我背对「不死鸟」朝着姆萨卡级踩下了踏板。

横向躲避着仍闪着火光的米加粒子炮,背部和腿部喷射口全力喷射的「全武装杰刚」向着姆萨卡级冲锋而去。躲避着犹如针山般射来的防空机关炮,向着敌舰正面而去。我一定是疯了。在面对敌舰时,理论上应当从炮火较少的船底部,或者迂回至后方,没有人会蠢到从防守最严密的正面进攻。然而仅靠一台「全武装杰刚」的火力要击沉敌舰,只能瞄准舰桥和燃料仓这两个地方。相对的,敌方被弹面积也会变小,但是只要不射偏就行了。

如同是王牌机师般的想法。这到底是我的「既知」呢,还是我脑中那个什么的「既知」呢。我放弃了追究,解除了举在腰边的高能火箭筒和其他全部武装的保险装置。

越过雨般的火线,在姆萨卡级正面一跃而上的「全武装杰刚」依次解除了双肩上导弹的卡扣。与此同时,姆萨卡级的船头发射了两枚导弹,朝着它正面的愚蠢敌机直飞而来。三座米加粒子炮台转动,瞄准了这边,我把全身的感情化为声音喊了出来。

「上啊!」

高能火箭筒连续射出炮弹,并发射了双肩上共六枚的导弹。接着将藏在腕部增加装甲内的榴弹发射器用炸药推了出去,一瞬间,被无数炮弹的发射烟幕笼罩的「全武装杰刚」成了蓝白色的烟块。

最快接近目标的高能火箭筒炮弹,在姆萨卡级发射的导弹接近时炸裂了开来。四射的霰弹将导弹诱爆,两团巨大的火球在「全武装杰刚」的眼前绽放。穿过火球,六枚导弹击中了姆萨卡级,一枚击中燃料罐,一枚击中舰桥,爆炸的火光在船体上膨胀开来。其他的导弹分别击中了主炮,还有弹射甲板,复数个火球将姆萨卡级吞噬。舰内也开始了诱爆,刚准备打开的格纳库舱门被内部的压力吹飞,只见从里面吐出了散落的MS手脚,我在主炮发射过来之前率先离开了这里。

迂回到舰底侧,将高能火箭筒剩下的炮弹全部打光。装备在舰底的主炮被击飞,散热板从根部断裂,燃烧的碎片和燃料如同内藏般从裂开的舰底喷出来。我从那岩浆般的灼热瀑布中逃离,绕到了姆萨卡级的侧面,用换上了预备弹匣的火箭筒继续射击。主喷射口爆炸的火焰扩大开来,船体开始慢慢瓦解,随着最后的一次大爆炸,化为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连接在舰尾的钢缆被弹开,包在那个东西外面的脚手架被暴风吹散而去。虽然想破坏掉它,然而「全武装杰刚」已经没有弹药了。只要击沉了母舰,没有自航能力的脚手架同周围的碎屑一样只是垃圾而已。我自身,在被姆萨卡级的爆炸波及使得机体不停晃动中,「做到了!我做到了……?!」一边大喊道。做到了。确实做到了。王牌机师唾手可得,仅凭一机就将敌舰——

——还没完。「核心」还在。

「声音」冷静地说道,我表情僵硬地朝姆萨卡级的方向看去。

被绝对零度的虚空所冷却,快速汽化的火焰中,一台MS从姆萨卡级的残骸中飞了出来。扩大窗口捕捉到了那台机体,我瞬间绷紧了神经凝视着CG合成图像。

对照资料显示为,MSN-03「乍得·德卡」。同如今的新吉恩机体一样,是袖口有装饰了纹章的「戴袖的」,但是机体却是三年前「夏亚叛乱」中确认到的赛克缪机。也许是没有预备机的关系,一条手臂被换成了其他机体手臂的「乍得·德卡」,从火焰和气体的漩涡中脱离向着脚手架接近而去。

必须要阻止它。

——接触到「核心」的话,那东西就会醒来。

「但是,只剩下火神炮……哎?光束剑……」

他人的「既知」和自身融合在一起,自动行动起来的身体早已将机体的光束剑拔了出来。被能够让光束发生偏转的I立场产生的斥力所收束,使用如刀身般屹立的光束作为刀刃的斩击兵器。约十米长的光刃闪着光芒,「全武装杰刚」扔掉了高能火箭筒如脱兔般蹿了出去。

一边丢弃双肩上已经打空了的导弹舱,朝背对着这边的「乍得·德卡」冲去。也许是一心只想着接近脚手架,对方并不在意这边。即使是装备了塞克谬的机体,这个时候的话一定能击坠。我心无旁骛,将精神集中在了「乍得·德卡」那土黄色机体上。

「约拿!你这家伙,在做什么!」

现实世界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分散了我的注意力。「队长……?!」就在我小声嘟哝的那个刹那,接近警报响了起来,直冲过来的队长机「全武装杰刚」将全周天屏幕都填满。

「你这家伙!果然是本部派来的内奸吗?!」

亚戈愤怒的声音仿佛要将耳膜撕裂,同时队长机的冲撞攻击使驾驶舱激烈震动。我慌忙将光束剑关上,操作机体的手脚企图摆脱队长机。然而无法轻松摆脱队长机的环抱,就在此时「乍得·德卡」滑进了脚手架的内部。为了调整还未完成的那个东西,脚手架中还留有几位工作员。根据他们的指示,「乍得·德卡」靠近了那个东西。那个东西的一部分装甲打开,露出一个大空洞将「乍得·德卡」收入其中。如同雌蕊授粉般,将「核心」完全包裹了进去——

「住手!队长,敌机已经……」

「什么敌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给我说清楚!」

互相缠在一起的两台「全武装杰刚」在漂浮着碎片的虚空中随波逐流。就算在驾驶舱中,我也能客观地看到此场景,也能看见脚手架中的那个东西蠢蠢欲动。并非是感觉到,而是在头脑深处打开了另一个视野,同时看见了那些景象。

挤压着外壳的骨架,那个东西在脚手架中开始活动身体。弯折的骨架被弹飞出去,然而工作员们毫不在意可能被压到的危险。作为「核心」的「乍得·德卡」组成了那个东西头部出现在了视野中,被弹飞的大量骨架像云彩般消散在虚空之中。

「那艘船是什么!你击沉的?!所属哪里?」

没有察觉背后所发生的异样,亚戈看着姆萨卡级的残骸大声怒喊着。普通人类,视野是多么狭隘只能看见眼前的事物啊。一边挣扎着摆脱紧抓住不放的队长机,我一边怒吼了回去「当然是新吉恩啦?!」

「为了把那个东西交给弗尔·伏朗托,而前往『工业7号』。」

「弗尔·伏朗托?那是谁。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谁!丽塔,想想办法!」

连自身都无法掌握的「既知」,怎么可能跟其他人解释清楚。我大叫着,在虚空之中寻找已看不见身影的「不死鸟」。叮,蓝色磷光那清凉的声音响起,飞舞在宇宙中的黄金色机体倒映在了头脑深处的视野中。

——我,只是见证人。只能将「声音」传给能听到的人……

「怎么这样……」

——不行了。它醒了。

一刹那,我的头如同被压上了重物般剧烈疼痛,我发出了像是被车轮碾过的青蛙一样的痛苦呻吟。

和「声音」连接的神经被压迫着,那个东西所发出的压迫感从头顶传遍了全身。仅仅是存在本身,就已经有着如此强大的压迫感。终于发现了吗,「那是什么?!」亚戈的叫喊声从通讯传来,我现实的视觉也捕捉到了那个东西。

它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长着脚的金字塔。如此巨大,如此难以接近。仔细看的话,在金字塔的顶端有呈锐角伸出的肩膀,仿佛是两座悬崖峭壁。夹在中间的身体,在相当于胸部的地方收纳着「核心」,「乍得·德卡」的头部直接当成了它的头部。和全身相比实在太过渺小的头部下方,扩散米加粒子炮的炮口如同铃铛般装饰着身体,犹如巨大裙子的下半身,从那里伸出两具如同腿脚的燃料罐。仅燃料罐就已经有五十米长,其同时也兼任了推进器的作用。

最为特别的是,那覆盖在山峦般巨大身躯上装甲的颜色。红色……犹如血液般的暗红。为致敬一年战争以赤色彗星而闻名于世的皇牌机师,主导了第二次新吉恩战争的夏亚·阿兹纳布尔,新吉恩的舰艇大多都以红色为主色调,然而眼前的这般红色却更显阴暗。仿佛是汇聚了至今人类在宇宙中流的全部血液而成巨大结痂的红色怪物——

「战舰……不,是MA?」

亚戈惊恐地说道。并非像MS那样的人型,在战斗艇般的身体上有着格斗战用的手腕,或者是机动用的腿脚这样设计的机动兵器被称为MA,然而这个已经脱离了常识的怪物到底能这么分类吗。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尚保持着原形的姆萨卡级动力部分开始发出最后的爆炸,四散的燃料和碎片偶然地击中了那个怪物的脚部。

燃烧的铁皮熔化了装甲,引爆了里面储存的大量推进剂,分离了两具燃料罐的怪物急速上升。被引爆的燃料罐化为火球,看着身下被蒸发的脚手架,失去了双腿的怪物慢慢举起了双手。只不过是失去了加装的推进器而已,在它的裙状装甲的下方还有着无数的推进喷口。沐浴在脚部爆炸的光芒中,浮现在虚空中的红色怪物,令我联想到了东洋的佛像。像极了在莲花座上坐禅的东洋神明……是叫佛陀还是释迦之类的半睁眼的神明。

「就像是『吉恩号』一样……」

亚戈用颤抖得声音说道,我又重新盯回那个红色怪物。在一年战争末期吉恩军所使用的塞克谬机「吉恩号」的名字,我也有所耳闻。也是这样没有双脚——

「新吉恩的『吉恩号』……『新吉恩号?」

似乎是在回应亚戈的自言自语,核心「乍得·德卡」的单眼闪起了光芒。红色的怪物——「新吉恩」将双手向着这边,像是五指的米加粒子炮的炮身轰鸣,我赶紧将队长机踢开。

「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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