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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犯宗罪-章节

1

世界史课正讲着中国的春秋战国史,不巧我已经了解了不少相关故事,因此感觉十分无聊。话虽如此,我既没有无事在笔记本上涂鸦的闲情,也没有撕英语字典叠飞机的逸致,至于其余课上能做的小动作,基本也都不在我兴趣范围之内。渴望『无为』的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老师对『合纵连横』了无趣味的解释,一边饱享着如愿以偿的幸福。

神山高中姑且也算个升学名校,一般而言,学生的听课态度还不算坏。安静的教室里,老教师朗朗的授课声响遍四周。粉笔时而与黑板摩擦,发出吱吱嘎嘎的刺耳声响。到了第五节课这个时候,睡魔也开始蠢蠢欲动。时值六月,梅雨暂歇。我就这样浪费着自己的高中生活。

我按起自动铅笔来。虽然没想写什么,不过笔芯里的铅却没出来——铅用完了,我都没注意到。我从铅盒里取出一根备用的铅芯来,用大拇指和食指夹着铅芯,并没从笔尾,而是试着像穿针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其塞进笔尖。

然而,平静在转瞬之间被打破。

啪!一个竹子敲打硬物的危险声音响起。我被这个出乎意料冲击吓得一抖,一下清醒过来的同时,HB笔芯也从中间断成了两半。真是可惜了。不,或许还能用。

被吓到的大概不止我一个——教室里逐渐喧闹起来。邻桌的女生对后座的朋友说:「怎么回事啊刚才?吓了我一跳。」估计是闷得难受,找个机会就想说说话吧。

声音并未就此停止。啪!啪!接着又响了第二声、第三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怒斥。虽然出声者嗓门不小,但声音有些模糊,我这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那是个低沉可畏的男声。听到这里,我——估计班里同学也一样——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隔壁教室里,数学老师尾道估计又开始发飙了吧。

人们总说教师有拿教鞭的习俗,不过到了当代,我从没见有哪个老师真带着教鞭,充其量也就是能够自如伸缩的指示棒。教导处有位森下老师,之前我觉得也就是学校不让,否则他一准儿会带把竹刀过来。然而眼下这位尾道老师更绝,他真的带了把能当竹刀的多节竹棍来当指示棒,偶尔还会把它当教鞭用。老滑头尾道自然不会拿它来打人,每次想要震慑学生的时候,他就会拿竹棒敲打讲台或黑板。对我而言,尾道老师是教了我「黑板很硬很禁得起敲打」的恩师。

话虽如此,我对这位尾道老师却并没有厌恶或是轻蔑之情,完全没有。我初中里有这种老师,甚至小学时也有。非要问我对他抱持着怎样的感情,大概就跟我对邻座女生的感情很像吧:我知道对方的面孔、名字和性格,但并不关心。

说到底,我对隔壁班那种骚动一点都不感到吃惊。正这么想着,一个通透的嗓音打断了有如雷霆的怒叱。那声音我听过。在识别出声音主人的同时,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不会吧……」

听起来,那好像是千反田的声音。

我和她同年级。刚入学时,我们因些许缘分相识,后来又加入了同一个社团。这么说来,千反田就是隔壁班的。有人敢反驳敲着黑板的尾道,我很惊讶;但那人会是千反田,我更是想都没想过。虽然听得很真切,但毕竟隔着一堵墙,所以我也不敢实打实地保证……不过那语气确实很像千反田。

我的惊讶并没有得到缓解。虽然听不清千反田在说什么,但她的确在一句接着一句,咄咄逼人地说着。那声音我已经听过了无数遍,那语调却是头一回耳闻。千反田也有厉声怒号的时候吗。

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完后,那声音就沉默了下来。我们的教室里也随之陷入了令人窒息的肃静。隔壁教室重归安静,或许是尾道被千反田说得哑口无言了吧。幸灾乐祸的气氛逐渐消散,毕竟安静下来之后,我们还得接着上世界史课才行。

我从自动铅笔里取出铅芯,利落地将其从笔尾装好,然后把笔拿在指尖转了一圈。

2

放学后,古籍研究社社办、地学讲义室中。初夏的太阳已经西斜。

我手中拿着平装书,千反田则有些坐立难安。至于她慌张的原因嘛……教室正中,福部里志和伊原摩耶花正在吵架。不过正确而言,他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吵起来。他们俩所谓的『吵架』,不过就是伊原不断发难、里志敷衍搪塞或是苦笑聆听而已。虽然一打头我就在场,但二人拌嘴的原因我并不是很清楚。估计导火索又是什么邮筒红不红之类的小事吧。

我、千反田和里志加入成员挂零的古籍研究社,是在四月。到了五月,伊原又追着里志加了进来。

虽然我和伊原从小学一年级起就一直同班,但我们之间并没怎么说过话。本来我还想,升上高中之后终于不在一个班了,谁知这次又是同一个社团。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缘分是深是浅。加入古籍研究社后,伊原变成了图书委员、漫画研究会会员和古籍研究社社员的三重身份。这倒和总务委员、手艺社社员兼古籍研究社社员的里志挺配的就是了。

在只有三位社员的时候,古籍研究社是个非常清静的地方。

里志聊天时可以说得热火朝天,但没事时也能安静下来。而千反田那边,只要好奇心没有爆发,基本也就像外在印象一样文静。

虽然名为社团,却是一块风平浪静的宝地。就这样,我也逐渐习惯了地学讲义室。倒不是有多中意这个地方,只是我觉得这里能让人安下心来。

然而伊原入社之后,情况就变了。独自一人时,伊原也不过就是个有点冷淡的同年级同学,可要是把她和里志放到一块儿……

「说到底本来不就是阿福你说要去的嘛虽然的确可能是事出有因但你至少也得跟我说一声吧这么点道理小孩都明白我倒是觉得取消了也无所谓但你也得给我个信儿啊你那时带着手机吧想什么呢你光我一个人的问题也就罢了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好好听我说你知道自己是什么立场吗这可不是跟我道个歉就能解决的问题再说了阿福你……」

就变成这样了。

这都第几次了?

最开始几次时,千反田非常惊慌失措,还试着想调停来着。看她又是劝又是拉的,这么说可能不太妥,但那都是无用功。即便到了现在,虽然没想挡到二人之间,但千反田还在等待时机想要插话。她忽地抬起头,向我投来了苦恼的目光。千反田用食指悄悄指了指吵架的二人。

我手中是一本科幻小说。我看开头挺有意思就拿来继续读,但是进入高潮之后就有点不明所以了。虽然知道会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但我却想不出具体会是什么。一个场景看了两遍还是没弄明白,我也开始觉得那两个人有点吵了。我叹了口气,阖上书本。

「你明明很清楚的你骨子里真是一丁点儿温柔之心都没有你明明知道结果会是那样却还是什么都没做吧结果那天刮风下雨打雷最后甚至都掉冰雹了一下子我就成落汤鸡了狼狈死了啊狼狈死了这些事说到底都是阿福你的错吧还是说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我向滔滔不绝的伊原搭腔道:

「……你不累啊?」

伊原把眼中的凶光从里志身上转到我这,简短地回答说:

「累。」

「那就歇会儿吧。」

「行。」

说着,她老实地瘫坐在了手边的桌子旁。刚才她是真的很生气,真不知道这算是好哄还是难哄。里志用颇为夸张的动作对我竖起大拇指表示感谢,然后厚着脸皮说道:

「呀,还真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啊,气儿消了吧?」

「要是阿福你再像样点,别说发火了,我根本就积不起气来。」

「嘛,但是……」

为了再次转移话题,里志看向千反田说:

「你要能稍微向千反田同学学学就好了,我从没见过她生气。」

因为二人休战,千反田抚胸舒了一口气。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真的做抚胸这个动作呢。但因为话题突然转向自己,她被吓了一跳:

「咦,我吗?」

伊原则皱起眉头:

「是吗?忘了什么时候了,折木迟到那次,她没发火吗?」

不,虽然前阵子的确有这么回事儿,但那种「发火」和伊原发火有些不同。该怎么表达才比较贴切呢?

「那次我也在。不过那与其说是『发火』,不如说是『批评』才对。」

对对对,就是那个——一瞬之间我想,但马上又觉得不对。被同年级同学「批评」,那也太丢人了。

「啊、嗯,也对。感觉比较像教育。」

这种说法也不怎么样。

脸上似笑非笑、不知如何是好的千反田,微微歪了歪头说:

「要说不生气的话,我也没见过福部同学或是折木同学生气呢。」

隔了一拍之后,我和伊原同时开口道:

「里志会生气啊。」

「阿福会生气哦。」

听说人在两面同时受敌时,决断能力会显著下降——现在的千反田正是个例子。她那大大的眼睛在我和伊原之间摇摆不定,最后停在了中间的里志身上。

「是这样吗?」

里志露出苦笑,回答道:

「差不多吧。虽然没摩耶花发火发得那么痛快,但偶尔也会。」

说到这我才意识到,这家伙好像还没当着千反田的面发过火呢。嘛,这也难怪,毕竟才刚两个月。

「福部同学生气会是什么样子,我完全无法想象。」

从千反田的角度看,说不定的确如此。里志有些微妙的虚荣心,他很少会不分对象地完全表露自己的感情,在异性面前更是如此。唯一一个例外大概就是伊原了吧。

另外,那个千反田无法想象的「生气的里志」——

「不过,他就算生起气来也不怎么可怕。」

没错,基本没什么魄力。生气时他的话会变少,不和你对视,然后说一句「别谈这个了」来明确地转移话题。在我看来,里志这样生气的情景也并不那么稀罕。

「不可怕?唔……被看扁了啊。」

低头瞄着自言自语的里志,千反田小声嘟囔说:

「……我…可能…有点好奇……」

说不定千反田会在未来某一天设计激怒里志呢,我就期待一下吧。

「你还说折木来着?」

伊原看向我说。

想来我最近是没生过气啊,春日和煦波澜不惊——就在我悠然地想着这些时,伊原忽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笑就笑吧,别把嘲笑的意思表现得那么露骨嘛。接着,她转向千反田,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地说:

「折木怎么可能会生气嘛。」

「因为他为人温厚吗?」

不是哦,伊原摇了摇头:

「因为他是个连火都发不利索的可怜人儿啊。」

……这…再怎么说也…太过分了吧?

里志也点了点头。

啊啊,不过,被说到这份上我都没有生气的意思,事实到底如何呢。最近我的确没生过气,那最后一次生气是在什么时候呢?不,这都无所谓。伊原的话总是一针见血……才怪。她的话的确能漂亮地影射出一部分事实,但我才不承认那些话全都没错呢。没错,我是「因为为人温厚所以才不生气」,这种观点也说得通。不不不,也不尽然,只要心中有火我也能发怒。

「哈哈,奉太郎动摇了。」

见里志露骨地指出事实,我心头一阵火起。看,我生气了。

没有理会发怒的我,里志进一步调侃道:

「先不谈奉太郎的感情缺陷,要说不生气,果然还是千反田同学最出众。该说是心胸宽广呢,还是为人大方呢,感觉很有分寸。如果摩耶花可以稍微温和一点,千万别学折木,要学千反田同学哦。」

「说了也没用啊,又不是想变就能变的。折木我不想模仿,小千我又模仿不来。」

千反田微微蹙起了眉头。她以坐在稍远地方的我非常难以听清的音量说:

「那个……我该不会,是被夸奖了吧?」

是不是呢,反正我的确是被损了。我、里志和伊原下意识地换了个眼色。

伊原率先开口道:

「要说是与不是的话,大概算是夸奖。」

接着是我:

「这只是评价,无关褒贬。」

里志则露出一个非常诡异的坏笑说:

「不不不,能不能生气咱们先不管,光是『不生气』就已经是美德了。毕竟愤怒可是重罪。摩耶花以后能不能也给人留点情面啊。」

「重罪?要罚款吗?因为太吵?」

里志只是故弄玄虚地摇了摇头。在他身后,脸上有点红晕的千反田帮忙解释:

「是宗罪之一吧?不过我看过的翻译是『暴怒』。」

然后她接着说道:

「如果你们是在夸我,那就快别说了。」

因为她低着头、声音还越来越小,所以谁都没有提出反驳。这好像是我头一次看到千反田害羞。里志径自满足地点了点头:

「没错,不愧是千反田同学。这个词挺流行的,摩耶花你也听过吧?就是所谓的『七宗罪』。」

「……啊,那个我的确是知道。」

我不知道。因此我打岔道:

「宗罪不是有一百零八种吗?」

「你说的是烦恼。」

是么。

「七宗罪本来是基督教的概念,不过后来被描述成了恶魔,圣经里好像也有记载。我想想,除了『愤怒』,还有……」

说着,里志折起了大拇指。他一边折着指头一边数道:

「『傲慢』、『饕餮』、『贪婪』……哎,只能想起四个了。」

看里志尴尬地盯着自己竖着小指的拳头,千反田伸出了援手:

「『嫉妒』、『淫欲』、『懒惰』,对吧。」

说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伊原好像又看着我笑了……算了,受害妄想症可不好。现在伊原已经转向了千反田。

「原来七宗罪是这么回事儿啊。那小千你岂不是完美了?为人温和,食量也不大。」

「感觉你欲望完全不深重,还很勤快。」

「而且……那个,也不下流。」

「是否会嫉妒呢?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与其说夸奖,这两人明显已经是在打趣儿了。本来面色就有些红晕的千反田,这次脸上更涌起了红潮。她挥着双手制止二人,抢过话头说道:

「请别再说了!而且我……对了,肚子饿的时候也是很能吃的!」

那是当然的。

「都有种『圣爱琉(El)』的感觉了。」

「千反田爱琉(Chitandael)这发音,是不是很有天使的感觉?」

「乌列尔(Uriel)、加百列(Gabriel)、千反田爱琉(Chitandael)这样?哈哈哈。」

不知从何时起,他俩就唱起了双簧。虽然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颇欢,但千反田果然也不会始终都坐视不理。她清咳一声,一下严肃起来,尖声厉喝道:

「不要再说了,两位!」

「……生气了。」

「与其那么说,不如说是被呵斥了啊。」

千反田对沉默下来的二人嫣然一笑:

「而且,我并不觉得不生气就是好事。」

里志和伊原露出诧异的表情,估计我也一样吧。几乎没花什么时间整理,千反田就流畅地继续道:

「因为,其他几宗罪也都是一样吧。」

「抱歉,小千。我不太明白。」

「是吗?或许是我解释得不太清楚吧。」

千反田保持着微笑,回答道:

「『傲慢』和『贪婪』这两个词大家平常就会用,你们不觉得它们也是不可或缺的吗?当然,在宗教层面上,这些词应该还有相当多的解释。」

里志做作地扬了扬嘴角:

「……不可或缺?此话怎讲?」

「打个比方,完全没有傲慢之处的人,不就毫无自信了吗?从未被评价说『贪婪』的人,要养活家人也很困难吧。如果全世界都没人会嫉妒的话,很难想象新的技术能够诞生。」

说到这,千反田猛地停住了嘴。她环视了我们一圈,说:

「那个……你们不用听得那么认真的。」

听得确实很认真的里志抱起双臂,自言自语道:

「唔唔,原来如此。有意思啊,有意思。」

另一方面,似乎受到辩护的我心情舒畅。我以轻松的语调开口道:

「也就是说,这是程度的问题咯?和儒家思想差不多了啊。」

「不,我没法引经据典来解释。我只是认为,『宗罪』这个说法,并不能原封不动地用在日常生活中。」

这次,她大大方方地如此断言道。

不是『我只是在想』,而是『我只是认为』啊。大概不是现下想出来的说法吧。因为完全没想过千反田会思考什么,所以眼下这话题还有点吸引我。

「那么,小千你觉得生气也不是坏事吗?」

「可以这么说。永远不会发怒的人,恐怕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东西吧。」

……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既然这么想,那小千你为什么不生气?」

千反田立即作出回答:

「因为生气会累。我不想做会使人疲惫的事情。」

喔喔?

里志大惊失色地抱头站起身:

「千、千反田同学被奉太郎毒害了!怎么会这样,明明这点最该防备的!神山高中里有妖怪在徘徊!名为节能主义的妖怪正在神山高中里徘徊!」

「不,那个,刚才那是开玩笑。」

沉默降临。

接着她以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对不起,我是一时兴起。」

嘛,我想也是这样。稍微被不习惯的情景刺激,我就乱了阵脚,亏我还以为自己遇到心灵之友了呢。

就像把刚刚的戏言完全忘到了脑后一般,千反田平静地重新回答道: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我,总归也会生气……对了,这么说吧——」

三人的注视变成了催促。

「有人浪费食物的话,我就会生气。」

……真不愧是农家女儿。粒粒皆辛苦嘛。

想到这里,我突然回忆起了第五节课那时的事。记起还有那么一回事,我没作多想就开口道:

「说到生气,第五节课时,对尾道发火的好像是你吧?」

说到一半,我就发现千反田周身的气氛变了。

糟了,后悔使我后背升起一股寒意。本来在享受放学后和乐对话的千反田,现在稍稍收起了尖尖的下巴,抿起了嘴唇。对于表情并不夸张的她来说,这种变化很是明显。千反田低声嘟囔道:

「对呀,还有这回事来着。我怎么就忘了呢……当时我还想,一定要向折木同学咨询一下那件事呢。」

太失策了。在里志和伊原一唱一和,说千反田是圣者还是福神之类的时候,我还觉得她行事慎重,还挺衬得住那个称号的。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好学之心在且不论,圣贤之人跟好奇心就不是很相称。

打草惊蛇了,我以别人听不到的音量私下咂舌道。我旁边的里志好像十分愉快:

「出什么事了吗,千反田同学?」

「是的。其实,在今天第五节的数学课上,我生气了。」

「哎?小千生气了?」

千反田对里志和伊原暧昧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越过他们,将视线投向了我。要是早点把脸撇开就好了——我后悔地想,千金难买后悔药啊。

她稍稍提高了音量:

「但是,我不明白自己在对什么生气,为什么非生气不可。本来理所当然可以不生气的我被某件事激怒生了气,但是我并不知道惹我生气的事情是什么。」

不用说,光听她口头这么讲,我光是把握意思都很辛苦。不过,总结到最后只有一句话——千反田接着宣言道:

「我很好奇!」

3

今天我们班第五节是数学课。负责授课的是尾道老师,折木同学和福部同学应该都已经很熟悉了。

我不知道从哪说起才能让各位听明白,于是咱们就从头开始吧。

第五节课时,尾道老师几乎是踩着铃声走进了教室。他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不过据我所知,他几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在开门进入教室之前,尾道老师停住一瞬,抬头看了看写着班号的班牌,这也是寻常可见的动作。

草草行过礼之后,尾道老师就写起了板书。那是一个二次方程。式子本身非常简单,我想想,是y = x^2 + x + 1。只是,x的取值范围被限制在了0到3之内。写完之后,尾道老师就用那把竹棒敲着自己的肩膀,点名叫河崎同学到黑板上写出y的值域。你们认识河崎同学吗?他是个瘦瘦高高,说话有点结巴的男生……这些大概都不重要吧。

河崎同学明显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要说的话,其实我也很困惑。我们还没有学到定义域受限的情况呢。

不过转念一想,我觉得尾道老师可能是在考察我们的想象力。在继续讲课之前,老师可能是想要看看我们会怎么求值域。老实说我不是很擅长这种思考,但类似的授课方式我是见过的。只是,这种让学生自行思考的做法,与尾道老师原来的授课思路并不相符。

对于尾道老师的提问,河崎同学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回答说不会。

接着,与我的预料相反,尾道老师发怒了。为什么不会?上节课你听什么呢?尾道老师教育了河崎同学几句……不,其实我也不想用后面这个词,但比起『教育』来,说是『责骂』可能更贴切。

你要再这么下去未来可就危险了——用稍微有点粗暴的遣词表达出这个意思后,尾道老师就让河崎同学坐下了。

接着被点名的是多村同学,他的数学要比河崎同学好一些。然而多村同学虽然站了起来,却也没能做出回答。

笨蛋,坐下吧——尾道老师对多村同学说。然后,老师环视了教室一圈这么说道:有谁能做出来吗?

稍微早一点或许更好,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逐渐意识到问题可能在尾道老师那边。我翻开课本看了看,二次函数的系数求法学完之后,今天本应是最大值、最小值这一单元的第一节课才对。尾道老师弄错了一课时的进度。

同学们好像也发现了这点,教室里出现了一阵小骚动。见状,尾道老师似乎更焦躁了。他开始用竹棒敲打黑板,批评起我们全员的听课态度、求知欲甚至公德心来,那遣词用句我都不大好重复。后来他又说到了我们毕业后的出路和未来发展,措辞相当严厉。我想想,没错,他每说一句就会用力敲一下黑板。

其实,班里也有很多人想到了用图像求值域的办法。虽然没上补习班,但我听说,很多升学补习班的教学进度都比学校快了不少。但即便是知道解法的人,也都一味低着头,并不举手。

尾道老师再次叫起多村同学,让他想起解法、做出回答之后再坐下。我就是在这时站起身的。我问尾道老师是不是弄错了教学进度,拜托他再次确认一下。

嗯?具体是怎么说的?

……对不起,这点还请让我保密。毕竟自己生气时的言行,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光荣事迹。

没错,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生气的。

4

说到这里,千反田轻轻咳了一声。我觉得她是羞于展现自己的怒火。

发怒专业户伊原催促道:

「后来怎么样了?」

「尾道老师拿起了教科书看。翻过几页,他小声感叹了一句『原来如此』,接着让多村同学坐下,然后就开始正常上课了。」

哼。伊原若有领会地抱起双臂。

「原来尾道是这么个人啊。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小千,不过我们没赶上那种老师真是太好了。」

「就是啊!哎哟哟,就因为他,你可知期中考试之后我吃了多少苦啊!」

里志像演戏一样提高了音调,我则以一言以对:

「挂科可不能怪尾道。我说你,期末可得想想办法啊。」

接着,我对伊原说:

「他倒并不算坏老师。」

「没错,尾道老师并不坏。」

「嘛,我也不是说他不好。」

非要分出个好坏的话,他或许能算是好老师呢。

千反田看向我:

「事情就是如此,这是怎么回事呢?」

什么「怎么回事」啊,故事到这就完了?我将翘着的二郎腿掉了个个儿。

「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像是在回顾自己的发言一样,千反田的视线从右上方转向了左上方。接着她猛然回神,说道:

「啊,最重要的地方我忘了说了。

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尾道老师会犯那种错误呢?从板书和考试的涉及面来看,他应该是个很少犯错的人。」

「……可以这么说吧。」

里志插嘴道。

「对学生态度严厉的老师有两种,一种是对自己也严厉的,一种是对自己很放纵的。」

这并不限于教职人员吧。不过话说回来,连我都隐约明白尾道属于前面那种。

「然而,他却犯了那么明显的错误。这是为什么呢?我就是这里想不通。」

还是一如既往的强人所难啊,我皱起了眉头。

「也就是说,你想知道尾道老师出错的原因吗?再怎么说我也猜不到吧。你要我现在就去教员室看看他脑袋里装着什么吗?」

千反田左右摇了摇头:

「不,请听我再多说两句。我认为折木同学和福部同学应该也知道,每次讲完课,尾道老师都肯定会翻开教科书。就算上课时没用到书也是一样。」

我和里志面面相觑,同时耸了耸肩。我们可没观察得那么仔细。

「然后,他会简短地写下备注。你们觉得那是做什么用的?」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千反田想要说什么,我基本明白了:

「为了参考教学进度吗?」

「我也这么想。这次尾道老师就是看了教科书之后发现自己出错,以前他也总有类似的行为。另外,他应该也清楚我们是哪个班。尾道老师在进教室前看了眼门牌,估计就是为了确认这点吧。

明白了吗?尾道老师会按班检查教学进度,到了教室之后又会再次确认。这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了吧。

然而都做到如此一丝不漏了,到底哪里还有出错的余地呢?」

那个备注,打个比方,应该就是在十五页写上『X班,六月一日』、二十页写上『X班,六月三日』之类的东西吧。的确,不这么办就没法搞清讲到哪儿了。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一边脱口而出道:

「会不会是看错日期了?」

话已出口,我就得为其担起责任。这句不负责任的话立刻就招来了报应,伊原用非常冷淡的目光转头看向我:

「……那只能讲回以前,不可能讲到后面去。你动动脑子啊,别靠脊椎反射说话。」

至于说得那么狠吗,看来伊原今天是状态绝佳。不过想来也对,就算有错看到过去标记的可能,也不可能看到尚未写出来的未来标记……

状态绝佳的伊原又转向千反田,然后用可爱的动作歪了歪头说:

「倒不是想抢小千你的台词……」

「怎么了?」

「只是我有点好奇,能提个问题吗?」

「问我…吗?好的,请吧。」

千反田下意识地坐正了身子。并不像本尊来么来势汹汹,伊原以平常的音调问道:

「听了小千你的话,我也理解你当时的怒火。被说的那么过分,换我我也会生气的。不过就算生气,估计我也不会和老师搭话。那不就跟刻意把手往火里伸一样吗?」

最后一句,伊原是先后看了看我和里志说的。嘛,一针见血。把手往火里伸,真是个不合伊原风格的戏谑说法。

虽然伊原不认识尾道,但反抗发飙的尾道的确就是火中取栗。我自然不会那么做,里志想必也不会。神山高中大约一千的学生中,有几个会做那种事呢?正因如此,第五节课时我才被吓了一跳。

然而,千反田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因为那时我生气了。」

生气生得那么忘我吗?就千反田?实在是难以想象……正这么想着,她又继续道:

「但是,我觉得我生气的原因并不是被说得很过分。」

伊原稍微思考了一下:

「那是因为会做的人也不做声?」

「不。在那种场合下,恐怕没人会想作答吧。而且,要是有人回答的话,老师就会按照错误的进度授课了。」

「那是因为没人告诉老师他弄错了?」

「不是的!」

伊原又想了想。

「……因为多村很可怜?」

这倒挺像千反田的。

只是像过头了,千反田本人摇了摇头。

「虽然很同情他,但我并不觉得自己会因此生气。话虽如此,当局者迷,自己的事情我也说不好。只是,从尾道老师的角度来看,批评完全记不住上节课内容的学生,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虽然他的话可能难听了点。

……然而,要问我为何生气的话……」

说到这,千反田挤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一涉及自己,事情就说不清道不明了呢。」

「嗯,也对。」

伊原也有些难为情地笑了。

不过,伊原的疑问我倒也能理解。身在千反田所处的情境中,任谁都会生气。即便换作是我,肯定也会感到不愉快。可是,若是千反田也会在『任谁都会生气的场合』生气,那我们对她『不怎么生气』的印象就有点说不通了。

然而,这个疑问并没得到回答。

原因就如千反田所言:那些事都说不清道不明、令人羞于启齿,最重要的——还很麻烦……虽然『麻烦』这点不是千反田自己说的。

想要察知千反田因何而喜、为何而悲,我对她的了解还未免太少。而且别的不说,比起那种事情来,我对手里平装书的故事发展兴趣还更大点。

「这是怎么回事呢,折木同学?」

「不知道。」

「虽然我也一样不清楚……」

说到这里,千反田稍微停顿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大大的眼瞳里一下燃起了炫目的光芒:

「但是折木同学的话,只要肯动动脑筋,说不定就能想出来呢!」

哦哦!里志出声叫道。我也有点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我…难道是…被信任了?

再加一点的话,我刚才的漫不经心也被看穿了?

在教室斜对角处,伊原皱眉道:

「小千,你要指望折木像前阵子那样活跃,可是不太靠得住哦?那家伙上辈子是蝈蝈(注:伊原指的应该是伊索寓言中《蚂蚁与蝈蝈》里的蝈蝈,因为不趁着食物丰富时努力储备,所以到冬天只能饿死)。」

「咦?摩耶花同学,你能看透前世吗?」

太好了,兴趣被转移了——正当我这么想着:

「但我现在还是更好奇尾道老师的事。」

转眼又回来了。真麻烦啊。顺带一提,比起我来,『上辈子是蝈蝈』这说法应该更适合里志吧。导致蝈蝈死于冬季的并非节能主义,而是享乐主义才对。

「折木同学。」

不说出点什么来,这件事估计收不了场吧……

暂时放弃读书吧。我稍微思考起来。

5

尾道会在课本上记录教学进度,这点应该是没错的。毕竟他这十年、二十年来一直在教高中数学,今年他又同时为几个班任教,混乱可以说是必然的。想来,为了防范那种状况,做记录也是个理所当然的手段。

明明已经做了记录,错误却还是出现了。而且,进度不是回到以前,而是跳到了后面。嘛,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之处。

不,等等,『跳到后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会有这种错误出现,也就是说『正确的记号』后面肯定还有别的记号。X班的授课进度明明没那么快,后面的书页上却有『X班』的记号——这种事会在怎样的情况下发生呢?

利用这个想法说不定能毫不费力地解决问题。我翘着腿对千反田搭话道:

「你们班还没学到值域来着?」

「呃,是的。」

以防万一我问了一句,千反田则稍稍面露不解。我接下来的话又加剧了她脸上的困惑:

「其实已经学过的话,又会怎样呢?」

「……这是怎么回事呢?」

「尾道每年都教数学。对他而言,我们不是唯一一届学生……去年的一年A班,肯定已经学过『定义域受限时的值域』了吧。」

啊,千反田下意识地叫出了声。没错,把去年的记号和今年弄混,这种错误很有可能发生吧?

然而,没等千反田表明领会之意,一个声音便插了进来——里志慢慢摇了摇头:

「你想说『是和去年的记号弄混』是吧?很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此话怎讲?」

叙述自己毫无意义的知识时,里志一如既往地很开心:

「很简单,教职员用的教科书每年都会换新。毕竟当课本有什么微妙的小修改时,师生不同步是个很头疼的事。实际上,尾道老师用的正是今年刚出的第四版。」

千反田保持着『啊』的口型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既然里志都这么说了,那想必就是这么回事吧。为什么这家伙连尾道用第几版课本都知道啊?我对这点才更好奇就是了。

不过,若是尾道有在课本上写写画画的习惯,把课本画得乱七八糟的话……有可能是有可能,但千反田会接受吗?下课时,尾道记到书页上的应该是班号和日期吧。有没有什么涂鸦记号可能与其混淆呢?要是有证据能证明尾道喜欢奇怪的涂鸦,那又另说了。

唔……

可能是看我沉默不语的样子,觉得希望渺茫了吧。里志漫不经心地继续道:

「而且,值域那玩意儿我实在是搞不明白。虽然没什么可骄傲的,但我光想画出(x, y)平面都得费好大的劲。被尾道点到的话,估计得留下点心理创伤呢。」

你要那么想的话,干嘛不停止积蓄那些无谓的杂学知识,多投入点力气学习呢——我是不会这么说的。对鸟说『不要飞』完全是徒劳。现今里志又在研究什么呢?记得他前阵子还《易经》长、《易经》短的来着。

……啊,稍等。

我忽地意识到一件事,然后就其提问到:

「里志,你们班已经学到值域那一单元了吗?」

「嗯?啊啊,没错。」

「你是哪个班的来着?」

「我说折木啊,你好歹也该记住朋友的班级吧?」

我试着对伊原反击道:

「那你知道我是哪个班的吗?」

「我跟你又不是朋友。」

此时的我,正是「哑口无言」的生动写照。

看到这一状况,里志笑道:

「别担心,摩耶花。奉太郎这是明知故问。」

这么一说,我好像的确知道。

里志班里学到了值域,我们班则没有,当然,千反田她们班也没有。

……原来如此,我隐约明白了。

「在实际进度后面的某页上的确有着标记,这点毫无疑问。」

我如是断言道。

「嗯,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那是今年写下的,示意教学进度的记号。进一步想,如果那不是你们班的,能否说得通呢?试想,如果那是里志他们班的记号呢?」

「福部同学他们班的?」

在提出反问的千反田旁边,里志茫然地问道:

「尾道老师任教的是ABCD四个班。即便A、B班都没讲到值域,也不一定就是我们D班吧?」

伊原插嘴道:

「说到底,D班为什么就可能了?」

「D班的话,会和A班混淆也并不奇怪。毕竟C怎么都不会和A弄混。」

你又鬼扯什么呢——伊原凶神恶煞的目光仿佛在说。不,不是『仿佛在说』,她真的开口了:

「你又鬼扯什么呢。A和D也不会弄混啊。」

虽然多少有点畏惧她的视线,但我还是故作淡定地说:

「尾道是数学老师。」

「所以呢?」

「数学老师弄混A和D的可能性更高。就像人和入一样。」

「哈?」

轻蔑的视线以似乎在问『你脑子没毛病吧?』看过来,就算这家伙会在最后的最后放里志一马,对我也是绝对不会留情面的。

即便如此,我还是继续道:

「假设尾道在第十页上写了『六月一日A』,在十五页上写了『六月一日D』,又会怎样呢?若是将这里的A与D弄混,像这次的事情就会发生。另一方面……」

我稍微顿了一下:

「对尾道来说,小写字母用着才更习惯。」

瞬间,四人都不再说话。

我给他们说明白了吗?还是说,他们已经理解,然后觉得我这想法很蠢呢?对我而言,这也是个有些紧张的瞬间。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啊啊,原来如此!」

如是发出感叹的是里志。

「原来是小写的a和d啊!」

我以僵硬的表情点了点头。根据千反田的主张,尾道确认了班牌,因此要说他弄错了教室是讲不通的。因此,他肯定是看错了标记。A不太可能看错,但a就要另当别论了。

「a和d就有可能弄混。」

伊原则缄口不语。

她紧紧抿着嘴,很不甘心似地瞪着我。然而意外的是,最终她竟然表示出了赞同:

「……嗯,的确有可能。」

「真是可怕啊。」

「嗯。之前的英语考试里,我就因为a和d写得太像被扣分了。」

「怎么,摩耶花你也有过啊?嘛,我是因为n和h就是了。」

值得庆幸的是,曾有那种经验的并不仅我一个。顺带一提,我不是在英语而是数学——不,算术考试中,因为1和7区分不出被扣分了。想当年我还是个翩翩美少年呢。记得当时我还不甘过:『为什么!我明明做对了!』后来就看开觉得无所谓了。

那么,千反田如何呢?

字迹工整漂亮的千反田,似乎没有这种失败的经历。但是,她在思考了一小会儿之后,还是微微地点了两下头:

「说得是呢。这的确有可能。」

很好。这样就可以继续看书了。

千反田蓦然一笑:

「a和d……也不能怪老师会弄混呢。果然,我对尾道老师说得可能有点过分了。做了坏事了。」

这番话让我感到有些惊讶。

原因就是,我隐约想到千反田可能是这种人,她的话居然完全如我预料。

「哎,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没有理会坚持『因为错在尾道身上所以怎么说都不过分』的伊原,我暗地里瞟了千反田一眼。与口中自责的语言相反,她的表情十分愉快,甚至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我在内心深处是这么想的:

……我想知道,是什么理由让『不生气』的千反田也生气了呢?即便说了『生气并不是坏事』,但她自始至终都是不想生气的吧?因此,即便错误出在尾道身上,千反田也让了他三分道理。另外,如果认为发怒是自己的失态,那她应该很想知道自己发怒的理由才对吧?

千反田爱琉,不就是这种人吗?

不。

我摇摇头,试图赶走自己脑内的想法。才认识两个月就『不就是这种人吗』,真够自说自话的。从初中开始就有来往的福部里志,我算是多少有些了解;交往不深但同班九年的伊原,我也稍微了解一些。然而谈到千反田,我真的了解什么吗?

没错。当千反田将目的表现得很清楚时,有时我能预读出她的行动。但要据此说我摸透了她的内心——怎么说来着——就是『触犯宗罪』了。这是「傲慢」。小心啊小心,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大了?说到底,光今天一天,我就因千反田而惊讶了好几次了吧。

我苦笑着,回神之时,正在聊天的伊原和里志,话题已经逐渐离开了尾道。估计没我什么事儿了吧。我看了眼手表,已经将近五点了。我将目光投向日薄西山的窗外。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倒是明白小千想说什么,但换成我会怎样呢……」

「那才是摩耶花嘛。不过你再稍微想想,前阵子千反田同学……」

或许用不着那么着急。我拿起扣在桌上的平装书,从翻开那页的第一个字开始,重新读了起来。就这样,今天我也在浪费着高中生活。我所触犯的宗罪,光「懒惰」一个就绝对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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