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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记忆的尽头

缇娜夏的孩提时代并不算长。

她的立场以及周围的环境都不允许。

她既不能依赖也不能信任周围的人。在破例成功即位的年幼女王的身边,只有畏惧她的人或者想要排除她的人。

唯一能称得上是她伙伴的,就只有继承而来的十二位精灵。对缇娜夏来说,只有他们是值得信任的对象,像朋友,也像家人。

「……好累。」

少女俯卧在宽敞的寝床上。

即位几个月后,十四岁的缇娜夏把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叹了口气。担任他的护卫的精灵森向年轻的主人说道。

「快点睡吧,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

「一会儿就会睡着了,没事的。如果我睡觉的时候有刺客来的话,就杀了他。」

「不管对方是谁都能杀么?」

「没问题。」

少女干脆地回答。但看到森没有回应,她暗色的眼睛里渗出了淡淡的泪光。

「……因为,如果我放过了谁或者对谁好一些的话,这些人接下来就会被刺客利用。所以我必须平等地对待所有人。这样的话就只有想和我战斗的人才会来。」

少女的低声细语被枕头吸收,这应该是前几天对她的暗杀计划中卷入了一个同龄女官的影响吧。如果表现出软弱,政敌就会乘隙追击。铎洱达尔的王位并不是靠血统继承的,只要能够废黜她,其他人就能登上王座。

森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重复了和刚才一样的话。

「快点睡吧,你会君临王座直到老去的。对你来说这段时间还很漫长。」

「……肯定,也并不漫长。」

恐怕自己在老去前就会死。无论多么有理想多么有力量,在这样的时代下是无法持续长久的。总有人欺骗谁,背叛谁。人人都想着「快点结束吧」,但却看不到出路。整片大陆都是如此。

所以缇娜夏想,即使自己一直没有失败,也希望在老去前离开王座。如果持续几十年一直靠着超出常理的力量威压周围,那自己总有一天会无法保持正常。就算没有变成那样,随着思考的老去,或许自己就会只追求自身的安稳,进而会对人民产生不利。所以,这段时间再长,也就还有二十年吧。

但这也「足够长」了,缇娜夏这么想着抬起了头。

「想让我休息的话,就讲点什么东西给我听吧。」

「讲东西?报告吗?」

「不是报告,讲讲你的故事吧。上次显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和初代王签订契约的时候呢?」

听到她突然抛出的话题,精灵青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他看到缇娜夏眼中泛起的类似于期望的好奇心时,不由苦笑了一下。为了回应主人与年龄相应的兴趣,他靠在墙上说道。

「以前我显现的时候还挺自由的。」

「现在的森也很自由啊。」

「也许吧。」

拥有一头明显并非人类的青白色头发的青年出不声地笑了笑。他的声音里渗透着一丝焦躁的情感。

「就像你无法忘记那个救了你的男人一样……我以前也曾遇到过一个奇怪的女人。」

少女用手肘撑在寝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精灵。很少有机会看到他这样谈论自己的事。他在十二个精灵中也属于情感比较单薄的那种魔族。

「她是个自由、反复无常、却又充满慈爱的女人。忽然不见,又忽然回来,每次我显现的时候都会碰到这种事。」

「……她也是魔族吗?」

在王的精灵每次显现时都来见他,这种事以普通人类的寿命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森从墙壁上起身,走近寝床,为主人纤细的身体盖上了被毯。缇娜夏此时才第一次注意到他戴在手上的戒指。

森赤色的双眼像人类一样露出安慰的神色眯了起来。

「如果你什么时候对一切都感到厌倦的话,可以去拜访她。虽然她是个很让人困扰的女人……但一定会成为你很好的理解者。」

精灵的大手抚摸着缇娜夏的头,代表这是第三次「快睡吧」的忠告。

少女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她的心情多少轻松了一些,深深吸了口气。

——只有他们才是可以让她安心的家人,但他们……是王的一部分。

所谓王,就是强大的象征,是为了让人民生存下去,为了让国家运转下去的巨大齿轮。

王身上不需要感情,也不需要人格。

只要依靠谁,就会产生软弱。只要相信谁,就会出现缝隙。

所以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没关系,她拥有足够的力量。

就这样,从即位开始的这五年间,缇娜夏一直如履薄冰地坐在王的宝座之上。

她从不迷茫,也从未让人看到过软弱的表情。

她只是身为王,以傲然的、压倒性的力量战斗着。

——因为这也是与「他」之间,最后的约定。



俯视箱庭的暗色双眼,显露出些许感伤。

站在旁边的瑞吉斯注意到这一点,看了看女王。缇娜夏纹丝不动地向身旁的两个精灵说道。

「……我最近有点天真了吧。」

「虽然订婚以后更加明显一些,但自从你来到这个时代后就一直是这样哦?不如说显得有些没出息。」

「被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清爽多了。」

微笑着的她,并没有往常那种花朵般的氛围。瑞吉斯盯着她,感到些许违和感。另一位精灵卡尔开口说道。

「不过小姐你以前就是个这样的孩子。在四百年前即位以前,你就是个又坦率又温柔的好孩子,所以我还有点担心。」

「欸?这是什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说。不过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件坏事,毕竟你是人类。反正在即位之后你也表现的很好,不过对此我也有些担心就是了。」

「如果成为女王后还像小孩子一样就麻烦了。」

缇娜夏像是事不关己似的点了点头。

「总觉得对方能够读懂我的想法,而且很不巧,还是身为个人时的我的想法……是吧。总是被对方抓住这一点也很麻烦。」

瓦尔托明显能够预判缇娜夏的思考。

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好像被他看透了。

不知为何,看来他的确能看穿并非铎洱达尔女王的,而是身为个人的缇娜夏的感情。瓦尔托预判了她对奥斯卡的恋情,以及为了帮助他而做出的行为,并基于这些设置了陷阱。

所以,他才能在她与西米拉的战斗后抓住她,才能夺走艾特利亚。这实在是过于失态。泽菲利亚那次也是,因为她还留有感情,所以最终只是那种程度就结束了,但一个弄不好,奥斯卡甚至可能被杀。

然而,不能再让你称心如意下去了。

自己在身为个人之前——首先是王。

感情这种东西,随时都可以舍弃,可以忘记。

只有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才能登上王座。

对于王来说,必须的东西并非心灵,而是精神。

「稍微切换一下意识吧。」

在这个时代从未显露的自己的另一面。瓦尔托想必也不会了解。

冰冷的暗色眼瞳睥睨着箱庭,光芒从女王的双眼中隐去。

身为大陆最强魔法士的她,安静地发出战争宣言。

「从现在开始——就由他所不了解的我来接下这一切。」

那简直就像是窗帘滑落一般的变化。

虽然很微薄,但却是决定性的「某种」不同。

空气为之一变。

站在女王两侧的两位精灵深深地垂下了头。

「如您所愿,我们的女王。」

缇娜夏傲然地点了点头,无声的压力甚至让人不敢呼吸。在僵硬的瑞吉斯面前,她用白皙的手指一个接一个的点向铎洱达尔国内的村落。

「首先是这三个村子,还有这两处地方,安排下去。」

「……我明白了。」

「然后把关于玛葛达鲁西亚的所有资料都交给我。晚上之前我会看一下的。」

「我会安排好。」

瑞吉斯低下头,确认着仍旧不停被下达的各个指令。

他无法抬头,因为他身上承受着不敢让他这样做的威压。

瑞吉斯倾听着女王淡淡的指示。

至今为止,缇娜夏在表现自己冷彻的一面时多少也会留有一些自嘲和亲切之处。

但现在丝毫不见这种感觉。

——恐怕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传闻中「毫不犹豫处决任何人,从来不惜弄脏自己的手」的残酷女王。瑞吉斯今天终于得以一窥其本质,但他只感到一阵冰冷。



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在只有自己存在的黑暗中,缇娜夏开始整理积攒的情报。同时,她开始连接各处张开的结界和监视构成,从中取出新的情报。

四百年前,她也总是在睡觉的时候像这样回顾当天的事,思考今后要做的事。然后把其中的一部分记录在日记中。

应该以什么为优先,又要舍弃些什么。想要审判什么,又或者要拯救什么。

居于王座之上的人,必须不断面对这些选择。其中没有私情,也没有自己。

缇娜夏的意识逐渐扩展,头脑中变得整齐起来。纷乱的碎片被整理分类,多个思考开始并行,她自身则在稍微远离这些思考的地方俯瞰着它们。

——森仍旧下落不明。

想到这一点她就有些心痛。每一个精灵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四百年前的她虽然有理解者与支持者,但并没有亲近的人。

而与支持者们一样众多的敌对者,也在不断包围她。

这个时代里,她既没有支持者也没有敌对者,而且与奥斯卡相遇,即使被说显得有些没出息,也是难免的。她没有为此生气,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从她醒来直到现在,恐怕是一段漫长的休憩时间吧。是一直奔跑至今的她,获得的一段温柔快乐的时光。

然而这些也已经结束了。她将放下只属于自己的幸福,继续前进。

任何人都不需要,生锈不动的齿轮。

「……!」

感受到突然出现在近处的气息,缇娜夏反射性的编织构成从床上跳了起来。

她正准备把右手中的构成击出——却看到了站在身前的男人的惊讶表情。

「怎么了,吓了我一跳。」

「啊,奥斯卡……我精神很集中,不小心就,抱歉。」

缇娜夏消去构成,低下了头。

不过奥斯卡也正准备避开构成向侧方移动,也算是不错的比试。

他坐在寝床的边缘,露出了呆然的表情。

「你在想什么?眉间皱地厉害。」

「很多东西。」

缇娜夏苦笑着站了起来,准备去拿酒瓶。途中,她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一本书。

「奥斯卡,你还记得『忘却之镜』的故事吗?」

「忘却之镜?啊,童话故事,上次买来的资料里的那本。」

很久以前,某个小国里生活着一位公主。

她受到大家的喜爱,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有一天,前往他国的国王夫妇被盗贼袭击而丧命,她因悲伤卧床不起。在之后的一年里,虽然臣下们不断劝解公主,但她再也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过。

某一天,一位旅行中的魔法士听说了她的故事,送给她一面古老的镜子。传说这面镜子能够吸走人的悲伤,而她看到那面镜子后便停止了哭泣,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这是一个从黑暗时代初期流传下来的古老童话。

「这个忘却之镜的故事在整个大陆都有流传,但根据地方的不同也会有一些变化。有不光能够吸走悲伤,还能够吸走所有记忆的版本,也有会把不相信镜子力量的人的整个精神吸入镜子让他沉睡的版本。」

「哦,还挺有趣的。」

「还有,大概一百年前,铎洱达尔有人专门研究过这个故事,我看了看那篇论文,好像各地偶尔都会流传『遇到那面镜子』的传说,根据这些传说的线索,镜子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玛葛达鲁西亚。」

缇娜夏把酒杯递给奥斯卡,他微微睁圆了眼睛。

「你认为这个童话和玛葛达鲁西亚的魔女有关?」

「至少也是一种可能性,但如果封闭之森的魔女想要控制一个国家,为什么要等国王昏迷后才出现?比起让国王昏迷,直接操纵他的精神会更方便一些吧。现在正因为这种做法产生的时间差,让铎洱达尔知晓了这件事。」

「也就是说,是因为国王倒下,魔女才出现的?」

「我很怀疑这一点,会不会是因为某种原因导致了他的昏睡,从而引来了魔女?我一个个地检视了各种怪异的传说,忘却之镜是其中的有力候补之一。」

缇娜夏说到这里,又回到了寝床上,她仰卧躺下,用胳膊遮着双眼。

她的态度好像表明了对话就此结束,奥斯卡在她周身的氛围中察觉到某种不同往常的东西,他放下酒杯。

「缇娜夏?」

——从法尔萨斯的艾特利亚被夺走后已经过去了五天。

从那天起,奥斯卡就发现她的样子有些变化。

好像总是在思考些什么,好像把感情放在别处一样的感觉。而且她身上的锋锐之意也明显增加了。

被叫到声名字,缇娜夏问道。

「嗯,怎么了?」

「没什么,你生气了吗?」

「没有生气哦。」

缇娜夏出声地笑了笑。但她的手臂依然覆盖着双眼。

她没有看向他的眼睛,好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她的动作传达着这种意思。

这的确不是生气。可以感觉到她的心思似乎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奥斯卡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是三周后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这几天他们每天都有好好见面。但每次他都会感觉到些许的违和感以及既视感。所以他特意开口确认,结果却察觉到了其中决定性的变化。

是做错了什么吗?奥斯卡伸手触摸她的脸。

「……发生了什么事?」

「欸,什么都没有。」

缇娜夏把手挪开,但其下显露出的暗色双眼中完全感觉不到温度。

她坐起身子,抱住自己的双膝。

「我还是想去玛葛达鲁西亚侦查一下。」

「啊?」

「趁现在潜入那里,掌握一下情报,根据状况也可以把魔女排除掉。」

听到她说得理所当然似的内容,奥斯卡不由哑然。但他立刻回过神来……

「不行,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么?为什么要主动招惹麻烦。」

「除了我以外,没人能和封闭之森的魔女战斗哦。」

这句话让奥斯卡感受到了比表面上更深刻的东西。他没能立刻回应她,是因为想起了拉维妮娅信中的内容。

「如果继续让对方任意行动,可能就会太晚了。所以在那之前,我想现在就动手。」

「……尽管如此,对方手中仍旧握有玛葛达鲁西亚的王权。如果以你的立场那样做的话,一不小心就会发展为战争。」

「所以就要等着对面攻过来吗?如果这样松懈下去,我们的损失会变大,甚至可能在哪里被她摆一道。」

「你啊,这种做法——」

她所说的话在某方面是正确的。如果把本国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话,这也是有效的手段。

但这就会导致铎洱达尔对他国的攻击行为。而且还是数百年来史无前例的由强大的魔法士发动的先制攻击。万一这件事情放到明面上来,会让整个大陆的局势立刻发生变化。

也就是说——

「会让时代倒退。」

之前,杜尔扎曾使用禁咒进攻法尔萨斯。当时奥斯卡得到了缇娜夏的协助击败了禁咒。自那以后,大陆列强间便签订了条约禁止在战争中使用禁咒,但如果她这次继续独断行动的话,那份条约也将成为废纸。

但她却很美丽地笑了起来。

「那种事,总能处理的。」

充满自信的话,她的声音中,拥有让听者战栗的力量。

——四百年前高居王座的女人。

这就是她,原本就是黑暗时代的女王。

奥斯卡并没有忘记这件事,他只是没能真正理解其中的意义。

那是一个不战斗、不欺瞒的话就无法生存下去的时代。她为了守护国家连魔女都击败了。而现在——她也准备做同样的事。

但对方毕竟是魔女,没有任何人能保障她这次仍旧可以取胜。

奥斯卡抓住她白皙的手臂。

「不要去。」

「你没有阻止我的权利。」

他曾经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但当这句话出自她口中时,其中的含义则完全不同。

奥斯卡瞬间迷茫了一下应该以对公的身份来劝告她,还是以对私的身份制止她。

但无论选哪个,答案都是一样的。

「我是即将成为你丈夫的人。」

「是的,我即将成为法尔萨斯王妃,也有相应的立场。」

她说出口的是公对公的答案,黑色的眼睛瞥了一眼被他抓住的手臂。

「但我们还没结婚。首先,你是别国的人。」

「缇娜夏……」

她指出的这件事让他产生血气翻涌的错觉,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很清楚他们两人各自肩负着不同的国家。尽管如此,他们也一直互相扶持着走到了今天。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拒绝自己?

「……你……不想生活在这个时代吗?」

她不是为了和自己一起走下去,才跨过四百年来到这里的吗?

听到他的轻声嘟囔,缇娜夏微微睁大了黑色的眼睛,她的眼中寄宿着平静的光芒。

「正因为是这样的时代,你和我才没有彼此敌对。」

这一点对她来说究竟是否是一种希望?

事到如今,奥斯卡又想起了四百年前她退位时的经过。击败了魔女,在与塔伊利的战争中获胜的她,在国内却因为「能够杀死魔女的人不也等于是魔女吗?」的问题而最终退位。

而现在的她比四百年前更强。

奥斯卡凝视着本该极为熟悉的女人。

或许——最合适的解决方法,是夺走她的纯洁并削减她的力量。

她身为个人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以及过剩的战斗意志。像现在这样继续放任她是非常危险的。如果走错一步,就可能会成为整个大陆的灾难。

然而……这并非爱着她的男人会做的选择,绝不是。

看到奥斯卡无言地抓着她的手腕,缇娜夏露出了天真无邪的微笑。

「怎么了?如果想要削弱我的力量也可以哦。就算有些精灵魔法不能使用了,我也不会输的。还是干脆直接拘禁我?」

她的微笑中,有着不惜与他为敌的战意。

——好遥远。

非常遥远,他够不到。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奥斯卡甚至没察觉愕然的自己已经放开了她的手臂。

「……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和往常一样哦。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人。」

缇娜夏这么说着,伸出双臂,围住了奥斯卡的脖颈,像是确认似的紧紧抱住他。

她的温度一如既往。但她的思绪却不在此处,而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怀着不小的感伤,奥斯卡闭上了眼睛,回想起了在她身上感受到的不可思议的既视感的真面目。

那是他曾经看到过的,四百年前日记中的她。



像小山一样的一叠叠纸,随意地堆放在书斋的地板上。

这些是过去的六十七位『家主』们留下的连绵不绝的手书——不,也有拒绝这些而逃的人,就想他吊死的父亲一样。

「瓦尔托也写过这个吗?」

「有过几次,如果有事情想要传达给下一位的话。」

听到他的话,拿着扫帚的密菈莉丝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看到少女略带顾虑的表情,瓦尔托对她露出微笑。

「你不用露出这样的表情,写这些东西的人,都是因为想写才写的。一旦时间回卷,写下来的东西也都会消失。只不过大家都只记得自己活着的时候重复的记忆,并不知道除此之外的事。至今为止发生了什么,重来之后又出现了什么变化,如果想要把这些告诉之后的人,就必须把它们写下来。」

每人究竟拥有多少次不同的人生记忆,根据家主不同也各有区别。在瓦尔托之前有着各种各样的家主,这些记录,只是那无数人生中的一点点碎片。

「当然了,并非每个家主每次都会写这个。也有人因为卷回的次数太多而感到疲倦就不再写了,也有人为了弥补这一点,补充写下自己曾经读过的过去的家主的记录……各种情况都有。」

庞大的资料代表了各式各样的人生。

但是,真正重要的东西,一定只留在他们每个人心中。瓦尔托凝视着少女的侧脸。

第一次与她相遇,已经是遥远的,令人厌恶的遥远记忆尽头的事了。

在稍微偏离道路的森林中,他救了受伤的她。现在的密菈莉丝并不记得那件事。但他不会忘记,那是非常重要的……充满后悔的记忆。

少女靠近一叠纸。

「这里面也有关于苍月魔女的资料吧?」

「有哦,但是很少有人能从她的塔上回来。比起留下的那些资料,还是我更了解她一些。因为我认识身为王妃时的她——」

这时,书斋的天花板剧烈晃动,密菈莉丝大叫道。

「怎,怎么了!」

「难道是把玛葛达鲁西亚丢在一边,转而到这里来了?」

从整个房子发出的凄惨悲鸣声来看,来的人究竟是谁已经不言自明。

「密菈莉丝,来这里!」

瓦尔托迅速跑到书斋的角落,打开了设置在地板上的隐藏门。他把少女推进了从那里延伸的地下通道里。密菈莉丝虽然很吃惊,但还是无言地听从了他。瓦尔托自己也踏入地下通道,同时回头看向纸堆,他迅速编织点火的构成,向纸堆丢了过去。

「瓦尔托!?」

「没事,绝不能让它们留下来。」

视线从燃烧的纸堆上移开,瓦尔托走进地下。

他们在通往住宅外围的地下通道中跑着,瓦尔托说道。

「真是的,现在应该是该忙的时候吧,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比王妃还要麻烦。」

她在这无数的时间中都是「魔女」,有时也是「王妃」。瓦尔托所了解的,都是那一边的她。悠长生命带来的超然、喜欢人类却又与他们保持距离、既残酷却又非常仁慈、她是个情感深沉但又孤独的人。

但现在的她既和她们相似,却又有所不同。虽然在法尔萨斯王身边的时候,她依然保留着原本浓厚的少女色彩,但这几天她的行动比魔女时更加毫不容情。而且她精神上还很年轻,攻击性和决断力都很强。这是瓦尔托也不知道的,身为黑暗时代统治者的她。

「虽然四百年前的记录里有提到,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瓦尔托流着冷汗,在黑暗中延伸的道路里奔跑着。

这时,他的背后传来什么东西崩塌的轰鸣声。

只要在处理该做的事情时,连悲伤都不会涌起。

这时缇娜夏曾经即位时便做到的精神统御之一。

所以她现在一点也不难过,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事。

「如果只在玛葛达鲁西亚那边发力,就以为我不会行动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冷言冷语的女王脸上没有任何感情,身边的米拉问道。

「缇娜夏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你指什么?」

「你和阿卡西亚的剑士吵架了吧。」

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听到漂浮在身边的精灵指出的事,缇娜夏微微愣了一瞬。

但女王在瞬间后便出声笑道。

「没有吵架,只是意见有分歧而已。」

「婚前被他讨厌了怎么办?」

「唔——嘛,那样的话也没办法了。」

听到主人若无其事的回答,米拉睁圆了眼睛。

「这样好吗?」

「这也没办法吧。现在我还有事要做。而且就算不能成为王妃也能留在那个人身边。我觉得对法尔萨斯来说或许这样还更容易接受一些。」

「容易接受?」

缇娜夏苦笑着没有回答。瞬间后,她的手腕中开始编织起复杂的构成。

漂浮在上空的女王将下方的宅邸纳入视野。这座位于塔伊利乡下郊外的宅邸,据说从五年前起就成了某位贵族的别墅。但这也只是情报操作的结果。

这几天里,缇娜夏编织了覆盖整个大陆的魔法探知网络,她轻轻弹了下手指。

「总算找到反应了,花了我不少时间呢。不过这样一来,总算胜利可期了。」

缇娜夏向精灵使了个眼色,米拉点了点头。

「那就赶快开始吧。之后还要参加冈杜那的典礼。」

女王再次弹响手指,随着信号发出的同时,两人将构成化为巨大的牢笼向眼前的宅邸降下。这个构成是一个禁止转移,同时能将范围内的事物压碎的魔法。

然而,它被覆盖在宅邸上的防御结界勉强抵挡住了。一旁的米拉轻轻吹了声口哨。

「挺厉害嘛,这个结界很强大。」

「把它打穿吧。」

缇娜夏若无其事地说道,举起了纤细的右手——笔直往下一挥。魔力化为巨大的锤子,伴随着轰鸣声在宅邸的屋顶上穿了一个大洞,应该直接贯穿了地板。防御结界的核心被破坏,烟消云散。

两人从屋顶上的大洞降落下去,但米拉马上皱起了眉。

「有烟冒出来,着火了吗?」

「或许是对方点着的,应该。是想隐藏踪迹?」

缇娜夏为他们两人施放防御结界,同时降落在宅邸中央。像是起居室的房间里已经充满了白烟。

缇娜夏调整着空气的流动,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倒下的木头椅子对面,有一扇微微打开的房门。烟雾好像是从那边涌出来的。米拉先行进入,缇娜夏紧随其后,在房间里她发现了被火焰包围的烟雾的源头。

「……这是记录?」

一叠叠纸张正在燃烧。换算成书本的话大概有近百册之多。缇娜夏从最靠近的地方拿起还没化为灰烬的几张纸,熄灭了燃烧的火焰,凝视着上面书写的内容。

「这是……」

「缇娜夏大人,抱歉,让他跑了。」

米拉从角落地板上开着的洞穴里露出脸说道。从她的模样来看,地下通道应该延伸到了禁止转移的范围之外。虽然应该是出其不意的进攻,但看来对方十分机敏。

然而,比起那个或者其他什么事,缇娜夏看着手中纸张上的记述,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美丽的脸庞。



一年一度,大国冈杜那都会举办建国纪念日庆典。

为了参加这一各国权力者都会聚集的活动,奥斯卡也来到了冈杜那城都。他在主办方准备好的房间里换上正装,好不容易忍住了叹息。

虽然他一直都不喜欢参加典礼,但这次表现的如此郁闷也是有原因的。

其中之一是因为身为少女奥蕾莉雅监护人的那个恶心男人也在这里。

另外一个则是——今天应该也会来的他的未婚妻。

缇娜夏虽然拒绝了他的阻止,但最终没有去玛葛达鲁西亚。「你是在客气吗?」虽然这样问过她,但她只是无言地笑了笑,同时她的态度中依旧感受不到任何感情。虽然每天都在见面,但不知为何距离却越来越遥远,奥斯卡对此十分困惑。

他还问过她「是不是变心了?」,但她苦笑着否定了,也说并没讨厌他。但取而代之的是,她拜托他「希望暂时中断婚礼的准备。」,理由是「以现在的状况,不知道形势会发生什么变化。」,但在奥斯卡看来,这明显是因为她心目中事物的优先顺序发生了变化。

「为什么总是那么抓不准她呢……」

照着镜子扣紧上衣的袖口。除了明显的不愉快神情之外,没有任何问题。奥斯卡走出房间,与等在外面的阿尔斯一同进入会场。

他首先与身为主人的冈杜那王互致问候。打完招呼后在会场里找了找,但缇娜夏还没来。反而是在大厅的另一侧,奥蕾莉雅和她的男伴已经来了。男人注意到奥斯卡的视线,露出了与之前对着周围的千金小姐的温柔微笑不同的坏笑。奥斯卡不由拉起了脸。

「……总觉得很不爽。」

他的嘟囔声轻的没人能听到,但好像还是传进了站在身后的阿尔斯耳里。身为护卫跟着奥斯卡的他不由露出苦笑。

「缇娜夏大人好像还没有来。」

「最近她忙得不可开交吧。」

奥斯卡毫不客气地说道,这时话题中的人物走进了大厅。

缇娜夏穿着不加修饰的黑色礼裙,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扎了一下,但仍旧美得夺人心魄。奥斯卡远远地看着她带着外交微笑与冈杜那国王致礼。难得穿着正装的红发精灵少女站在她身后。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带着精灵出现在正式场合,让他有些意外。

缇娜夏打完招呼后,视线在会场内徘徊着确认了一下,发现奥斯卡和特拉维斯的位置后,她便穿行在人群之间来到奥斯卡身边。奥斯卡半是呆然地看着她和遇见的其他人简单打了招呼,走到自己身边。

「你打扮得还真是随性,而且还迟到了?」

「太赶了。从早上开始我就什么都没吃……今天真不走运。」

她略显垂头丧气的模样,看上去像是以前熟悉的她,奥斯卡笑了笑,从附近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盘子。

「来,补充点糖分。」

「上来就吃点心!?」

虽然抱怨着,她仍旧坦率地接过盘子,把涂满了奶油的点心放进嘴里,姿势优雅地吃了起来。同时缇娜夏靠近奥斯卡一步,低声说道。

「我了解到一些麻烦的事,需要和特拉维斯确认一下。」

「……我知道了。」

虽然他不是没有想要否决她的想法,但那样做应该也无济于事。恐怕只会恶化与她的关系,使事态更加混乱。虽然与特拉维斯的谈话也可能有混乱的结果,但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到时再想办法就好。

奥斯卡点头同意时,被米拉叫来的特拉维斯和奥蕾莉雅正好来到他们身边。

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缇娜夏张开了结界,礼仪性地问候完,特拉维斯的语调就突然变了。

「干嘛把我叫过来,有事?」

听到男人随意的疑问,刚吃完第二个点心的缇娜夏把盘子放了回去。

「我就直接问了,你拥有重来前的记忆吗?」

在旁边听到这句话的奥斯卡皱起了眉头。他理解了她的问题。她想询问魔族之王,在这个已经被艾特利亚改窜后的世界里,他是否拥有改变前的记忆。

但是特拉维斯摸了摸一脸不可思议表情的奥蕾莉雅的头,哼笑了一声。

「怎么,你想问这个?我没有记忆。因为那个球是外部者的咒具。」

「外部者的咒具?那是什么?」

「啊?你不知道吗?」

特拉维斯这么说着,一边瞥了奥斯卡一眼。奥斯卡也摇了摇头,他只好无奈的继续说道。

「简单来说,这是能产生魔法法则下不可能的效果的咒具的总称。那些东西连我也会被卷进去。没有例外。」

「真的?你有时显得很奇怪,像是知道未来,或者说是知道改变前的未来的事?」

「我不知道啦,真烦人。」

特拉维斯嫌麻烦似的挥了挥手。看到他的这副模样,奥斯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说了我是这家伙的伴儿吧。」

当时他与缇娜夏之间还没有订婚,甚至都不是恋人关系。这说明他应该知道「两人结婚」的之前的历史。

听到奥斯卡指出的问题,魔族之王的表情越发难看。

「别总记住这种多余的事啊……」

「一般也没法忘记。」

「我给你操作一下记忆?」

缇娜夏插进了两个正在进行无聊争论的男人之间。

「特拉维斯,请告诉我们实情,我已经见过不复存在的历史记录了。」

缇娜夏的脸色略显苍白,特拉维斯不愉快地反问道。

「你看过那个了?是关于什么的?」

「是关于塞扎尔的记述,改窜前的塞扎尔没有西米拉,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富裕大国而繁荣,也没有进攻法尔萨斯。」

众人陷入了沉默。

特拉维斯沉思几秒后,拍了拍奥蕾莉雅的肩膀。

「你稍微到边上去一会儿。」

「咦,可是……」

「听话,别跟着陌生人走了哦。」

听到男人不容分说的口气,少女点了点头。奥蕾莉雅离开会场时一路上回头看了好几次。确认她离开后,特拉维斯重新转向两人。

「先说好,我真的没有记忆。基本上上位魔族与外部者的咒具相性很差,那些东西能无视位阶产生作用。我只是刚好看过几次和你所见的一样的记录。应该是自称时读一族的人,他们拥有那些记忆,还会把那些重复过程中的庞大记忆通过书写进行传承。现任的家主……你们也认识吧?就是那个叫做瓦尔托的男人。」

奥斯卡和缇娜夏同时吸了口气。

一直以来围绕两人的阴谋是如此地周到及全面,原来是因为身为敌人的那个男人拥有着及其大量的记忆和记录。虽然有些令人难以相信,但他们对这一事实多少有些预料,不由悚然。

特拉维斯懒散地确认了一句。

「你看到的记录只是关于塞扎尔的吗?」

「是的。其他的部分全都被处理了,只有这一点没有被烧掉。」

「嘛,这不也挺幸运的?人类还是别看到那些东西为好。」

这句话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就算有记录,也没有记忆。虽然是自己,但又不是自己。只要存活于现在的世界中,那些早已不复存在的世界的记录无非只是一种感伤。奥斯卡并不认为知晓那些就一定是件好事。他向身边的缇娜夏确认道。

「烧剩下的这些记录,是属于瓦尔托的?」

「是的,我一直在探查他的魔力,总算在塔伊利偏远处的一个宅邸里找到了他,来这里之前就对那里进行了强袭。不过被他靠着地下通道这种小手段逃走了。」

「感觉他会因此折寿不少。」

他刚刚还庆幸她没去玛葛达鲁西亚,没想到又做了这些事。但瓦尔托确实拥有其中一个艾特利亚,就算不是最优先的目标,也应该是必须解决的目标。

缇娜夏再次向特拉维斯提问。

「再详细点说说外部者咒具的事吧。魔法法则下不可能的效果,这是什么意思?」

「我为什么非要告诉你?自己想办法吧。」

「瓦尔托想要得到艾特利亚。」

特拉维斯听到这句话后第一次皱起了眉头,他的视线像是要探寻什么似的在空中游弋。

他依次看向奥斯卡和缇娜夏,小声咂舌。

「外部者的咒具可以办到魔法无法实现的事。虽说如此,它并非使用了什么未被发现的法则,而是能违背法则。这种东西有好几个,基本上都是具有记录性质的咒具,艾特利亚也是这样。」

「违背法则?」

确实缇娜夏也说过很多次「在魔法法则下,回卷时间是不可能的。」。奥斯卡还知道另一处缇娜夏也给出过同样评价的地方。

「这么说来,那个满是茧的遗迹也是外部者的咒具?」

「嗯?啊,那个抓捕人类制作复制品的地方?那个还挺有意思的。我以前还见过那玩意儿吞没了一整个村子。」

「你要是见过的话,当时就做点什么啊!」

缇娜夏会这么喊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特拉维斯回了句「关我什么事。」也很正常。她放弃似的深深叹了口气。

「说起来为什么要把他们称为外部者的咒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

「当然是因为它们本身的原因。知道这些东西的人也很难将其公开吧。毕竟都是从世界之外而来的东西。」

听到特拉维斯谈谈说出的内容,至少奥斯卡并不是那么吃惊。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怀疑,还问过缇娜夏。缇娜夏应该也记得那些对话,只是显得略有些紧张。

「……世界之外真的存在吗?」

「不如说为什么要觉得『不存在』呢?你们人类连其他的位阶都无法认知全。但即便如此,你们也认可它们是『存在』的。因为有我们魔族或者那种负的显现存在。——那既然外部者的咒具是存在的,又何必怀疑世界之外呢?」

「这种说法跳跃太多了,位阶的证明还有许多其他的论据。」

「真是个死脑筋的家伙。嘛,信不信就随你吧。只把自己能认知的部分当做是全部也是没问题的。毕竟你们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在世界外侧享受并鉴赏你们这些人类吧。」

这么说完,特拉维斯笑了笑,似乎觉得「反正和我没关系。」。

不,实际上他真的认为和他没关系吧。毕竟他同样也是一个持续几百年鉴赏着人类生存方式的人。

缇娜夏发出了干笑声。

「你是指『书中的登场人物,无法认知到书外发生的事』吗?但如果目的只是鉴赏的话,改变过去这种做法也有点太过了吧。」

「选择改变的是你们人类自己吧。不过嘛,想要理解世界之外的人在思考些什么也是没有意义的。我以前曾经见过他们中的一个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听到特拉维斯的话,缇娜夏猛地跳了起来。

「你见过的吗!?太过分了!这不就等于提前知道了正确答案嘛!」

「烦死了,要怪就怪你们自己不知道。而且那家伙既是外部者,又不是外部者。她选择了袒护人类,在人类之中活下去并且死了。这都是你们出生前很久的事了。那种家伙只有她一个,而且她和外部者的咒具没有关联。」

奥斯卡微微皱起眉头。

虽然他到现在只是在听着特拉维斯与缇娜夏之间的对话,但这时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之前特拉维斯在说「你不知道外部者的咒具吗?」时,并没有看向缇娜夏,而是瞥了奥斯卡一眼。

「难道说——」

然而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一个男子快步穿过人群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安静地,但又带着浓厚的紧张神色走到缇娜夏身前,低下了头。这个男人奥斯卡也有些眼熟,是铎洱达尔的一名文官。

「陛下,有紧急联络……」

这么说着,文官看了看站在附近的两个男人,好像在犹豫是否可以继续说下去。女王随即命令道。

「没关系,你说吧。」

「是。——刚才玛葛达鲁西亚军越过了国境,军队约三万人。再过三十分钟左右就会到达铎洱达尔南部的村庄。」

「什么……?」

与不由发出惊叹声的奥斯卡不同,缇娜夏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暗色的眼睛中带着冰冷的光芒,瞬间后她周身的氛围也随之变得敏锐。

「比预计的时间稍早了一些。我知道了。传令军队准备行动。我也马上就去。」

「我明白了。」

目送着文官和来时一样地迅速离去,缇娜夏抬头看了看奥斯卡。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寂寥的神色。

但很快就被无处不在的冰冷夜色所取代。

她嘴角微笑。

「就是这样,我要先离开了。谢了,特拉维斯。」

「嗯,回头见。」

漆黑的女王只说了这些就转过身去,没来得及阻止就离开了这里。

奥斯卡控制着表情。

——终于出现了侵犯铎洱达尔的国家。

它绝非大国,却拥有魔女。这很可能会变成一场与禁咒有关的战争,或者会成为更大规模的战争。从缇娜夏的样子来看,她应该知道玛葛达鲁西亚已经在进行战争准备。在此基础上,她的军队也同样做好了战争的准备。她之所以没有只身前往玛葛达鲁西亚,是因为她选择了国与国之间的冲突,而非直接击败魔女。

「总算回到以前的模样了。我还以为她准备一直保持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呢。」

听到感觉这件事很有趣的声音,奥斯卡看向非人的男子。特拉维斯注意到他的视线,转头看向法尔萨斯王。

「你这是什么表情?那家伙本来就是这种女人。只是到了这个时代后就一直松懈了。对了,感觉会很有趣,我就给你讲讲她和塔伊利战争时的事吧。」

「啊?那个应该不是什么正常的战争吧。」

「就知道你会这么觉得。不过这些都是事实。铎洱达尔是个与世隔绝的国家,对世事不太明了。那个时候甚至没有像样的军队。自从她成为女王后才开始慢慢培育士兵,好像还把魔法士编成了战斗用的组织。——但是,那家伙的在城内敌人才是最多的。所以在塔伊利发动进攻的时候,她甚至没法离开城堡。」

「没离开城堡?」

「对,旧体制派本来就反对与塔伊利的战争,他们觉得反正赢不了,想不战而降,就是这么回事。」

「那家伙没有去战场……」

那个时代在内部拥有很多敌人也是很正常的。

而缇娜夏在当时也是一位过于年轻的女王。如果在与塔伊利的战争中女王离开了城堡的话,旧体制派很可能会趁机篡夺国政,提出投降。为了防止这件事发生,她留在了城内。为了魔法士和铎洱达尔的未来,她没有选择退让。

缇娜夏虽然是个冷酷的人,但并不喜欢奇策。可以的话她一定希望准备与塔伊利一样或者更多的军队来迎击对方。但这是做不到的。

——所以她才采取了奇策。

当时铎洱达尔国内共有两千军队,她将其中千人留在杜尔扎和法尔萨斯国境附近,三百人留在城都内,只让剩余的七百人去迎击塔伊利军。

当天天气恶劣,塔伊利发现只有数百人的铎洱达尔军后,想要直接虐杀他们而露出了尖牙。但铎洱达尔军完全没有和塔伊利士兵交战的意思,全都逃跑了。随后追逐逃兵的塔伊利军队队形混乱,拉成了长蛇阵,不知何时进入了弥漫的雾气之中。

原本这个平原上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浓雾的。

但他们就像是迷失在噩梦中的孩子一样,徘徊在连前方人马都看不清的浓雾中——然后在深深的雾气中开始前所未闻的激烈内讧。

一切都是铎洱达尔军的巧妙诱导,当塔伊利军意识到自军只是在内讧时,却发现雾气外围已经竖起了巨大的火焰之墙。而同时还有不间断的魔法从火墙之后向他们轰击而来。幸存下来的塔伊利士兵后来曾说过「那不是人类应该面对的情况。」

他们甚至无法反击,只是不断被火焰和魔法击倒。

以生命为代价好不容易突破包围网而撤退的塔伊利军,一天内就失去了三万士兵。

最可怕的是,指挥铎洱达尔全军的,竟然是留在城堡中的女王。

她与派来侦查的精灵们共享知觉,通过魔法与亲信进行联络,然后从遥远的城堡中指挥着自军的魔法士们,颠覆了压倒性的不利状况。

第二天,魔女便出现在她面前。

奥斯卡咽下了一声叹息。

——他一直认为她曾经是个优秀的女王。

从以前曾经看到一些的日记内容来看,他以为她应该一直矗立于内外斗争的激烈旋涡中。

但他不曾想过她曾经随心所欲地操纵过如此激烈的战斗。从她略显稚气的笑容中怎样也无法想象这些。

也就是说,现在的她是在孤独中一路战斗过来的,真正身为女王的她。

「所以她才会如此兼具两面性……也有点太极端了吧。」

身为王族的他们,都同时具有公私两面。

奥斯卡身为公的一面更强大,因而统御着私的一面以期不要与另一面产生矛盾。但与之不同的,缇娜夏却同时拥有可谓极其鲜明的公私两面。

这一面并没有在即位时或者与最上位魔族战斗时,而是现在才表现出来——恐怕是因为这次战争的缘故。

缇娜夏以杀死魔女的女王的身份,站在了再度出现的魔女面前。

「是个有趣的故事吧?还有,那家伙在战争时也在考虑排除内敌。因为战争时期精灵都没有留在她身边,她处于几乎没有警备的状态。旧体制派就想要趁机暗杀她,反而都被她抓获。其实只是那家伙故意引蛇出洞而已。结果那些人就被一网打尽地全部处刑或者流放了。」

「一网打尽?不是说战后的退位也是来自于旧体制派的压力吗?」

「现在好像是这样流传吧。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当时旧体制派早就一个不剩。那是她为了安抚塔伊利的感情,自己决定『被退位』的。」

「那是……」

如果缇娜夏是自己选择离开王座的话,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觉得突出的力量就和魔女一样,而排斥过于强大力量的人,正是她自己。

『王所必须的并不是强大的力量。』

这句话在她来到这个时代后已经再三说了好几次。缇娜夏也从一开始便断定自己是「时代的异物」。——她明明知道这些,现却准备再次选择踏上那条被忌避的道路。

当这一切再次结束时,她又准备把自己从哪里排斥掉呢。

「那家伙……难道不打算当王妃了吗?」

如果只身便能杀死魔女的危险人物成为大国法尔萨斯的王妃,各国恐怕会比现在更为忧心。所以缇娜夏肯定已经舍弃了「成为他正妃的未来」。中断婚礼准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今后就算她能来到他身边,最多也只是以「被置于阿卡西亚主人监视下的人」这样的身份。好一点是爱妾,差一点就是囚犯,但无论哪种情况,她都不会再度出现在阳光之下。她准备让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都在搞些什么。」

即使变成那样,缇娜夏也仍会微笑着说「已经足够幸福了」吧。

——真正觉得「难以忍受的」,其实是他自己。

奥斯卡回头对身后的阿尔斯说道。

「计划有变,回国。」

以现在的情况,或许还可以在各国尚未知晓的情况下私下处理这件事。铎洱达尔的下任国王瑞吉斯肯定也不希望前任女王遭受这种偏见。他可以与瑞吉斯联手对其他各国做一些工作,趁着缇娜夏与魔女对战的时候,采取一些外交方面的措施。

幸运的是玛葛达鲁西亚是先攻的那方。只要能得到主要国家的谅解,他有自信能够应付法尔萨斯国内的情况。剩下的就是与缇娜夏的磨合了。

看到奥斯卡随意打了招呼准备离去,直到刚才都一直笑着的特拉维斯突然露出了非常认真的表情。

「关于刚才讨论的话题……别让他得到艾特利亚哦?虽然无法自觉,但我也不想重来。我既不打算忘记奥蕾莉雅,也没有任何保证能再次回到这样的情况。——不要使用它,也不要被他夺走。我不想放弃现在的时光。」

说完想说的话,特拉维斯干脆地转身离开,他的身影随即消失在人群之中。

非人的男人回到了他的少女身边。——那自己又应该去向何处,做些什么呢?

他心中还没有清晰的答案。

尽管如此,奥斯卡仍怀着沉重的感情离开了华丽的大厅。

奥斯卡想要尽快离开冈杜那,但当他回到为他准备的房间后,却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违和感,表情随之一变。

房间和他之前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但却明显有什么不同。

奥斯卡感受着室内的空气,他察觉到微微的气息,拔出了阿卡西亚。

「是谁?」

他原本没指望能听到回复,但年轻男人的声音回应了他。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就来叨扰了。」

只有声音,看不见身影。而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瓦尔托?出来吧。」

「别开玩笑了,毕竟你这么可怕。另外我有个好消息,不想听一下吗?是关于封闭之森的魔女的……」

应该不是隐匿了身形,气息太过微弱。

奥斯卡稍微犹豫了一下应该如何回复他的问题,很快便抬起头来。

「说吧。」

「感谢你迅速的决定。现在支配玛葛达鲁西亚的女人——她并不是封闭之森的魔女。」

听到突然的结论,奥斯卡好不容易忍住了想要说出口的话。

缇娜夏基本已经断定那个问题人物就是魔女,如果并非如此,不知会带来多大的计算错误。

瓦尔托坦然地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她并不是封闭之森魔女本人,但肉体仍旧是魔女的。只是内里不同。现在寄宿于她身上的精神,是属于玛葛达鲁西亚王乌贝托的。」

听到他的进一步说明,奥斯卡不由皱起了眉,这个情况太过出乎意料,显得有些愚蠢。

「还有这种事?」

「以魔法来看是不可能的。但是很遗憾,存在着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咒具。它被称为忘却之镜——」

「是外部者的咒具?」

「哎呀,您从魔族之王那里听说了?这样正好。是的,就是外部者的咒具。魔女原本的精神被封印在那个镜子之中,行踪不明的女王的精灵也在那里面。」

「镜子里?童话故事里不是传说这是面吸收悲伤的镜子吗。」

「流传最广的说法里的确如此。但是『吸收悲伤』,只不过是一种单纯的结果。也就是说,忘却之境是吸取并记录人的精神和记忆的一种咒具。只要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就会发动。」

虽然是世界之外的咒具,他的情报仍旧非常详尽。这是因为瓦尔托与同为外部者咒具的艾特利亚有很深的联系吗?

「忘却之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留在玛葛达鲁西亚深处的洞窟里,它与封闭之森的魔女一起被封印在那。但那个封印被解开,镜子也被带了出来,以古董道具的名义卖给了国王。乌贝托国王看了一眼买来的镜子……但镜子的内部还残留有封印,所以他被吸取而出的精神没能进入镜子里,最终他彷徨无定的精神占据了留在洞窟内的魔女的肉体。」

能感觉到些许苦笑的气息,但很快消失。瓦尔托随即说出结论。

「如果能破坏镜子,魔女的精神就会归复原位,国王的精神也会从被排斥出身体。不过外部者的咒具本身都制作得相当坚固,除了那位女王以外应该没人能破坏它。」

「……真是愚蠢的故事。」

让人一时间难以相信。按照魔法士们的说法,人的肉体与精神是不可分割的。

但外部者的咒具本身就是「使魔法中不可能的事成为可能的东西」。

到底哪一边才是真相?奥斯卡用丝毫不带迷惑的平坦声音反问道。

「就算这是真的,告诉我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只是个陷阱。」

「是真的。因为我已经把她惹得相当火了,所以希望她能稍微改观一下对我的看法。」

「改观是不可能的。首先,把忘却之镜交给玛葛达鲁西亚王的人就是你吧?」

「……为什么这么想?」

瓦尔托的声音有些僵硬,奥斯卡理所当然地回复道。

「因为你虽然说得很事不关己,但对细节却太了解了。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想把那家伙引诱过来,那就只是白白送死哦。」

「我还没有那么鲁莽,毕竟现在的她太可怕了。」

缇娜夏几个小时前刚强袭了瓦尔托的住所。他应该不想再与她碰面。这样的话,他这次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把忘却之镜交给玛葛达鲁西亚王,现在却又给出情报想要破坏它呢?

听到奥斯卡的问题,瓦尔托苦笑道。

「其实很简单,魔女的身体被他利用,进而对铎洱达尔宣战并不是我计算中的内容。原本只是想用忘却之镜让乌贝托陷入昏睡,作为诱饵而已。」

「那你可真够失策的,所以你是想让那家伙来帮你擦屁股吗?」

「其实对我来说,就这样让铎洱达尔与魔女干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继续让她保持现在的状态我会很困扰。这一点你也应该明白吧?」

「…………」

自从艾特利亚被夺走后,缇娜夏就逐渐发生了变化。

她独自决定所有事,并立刻开始行动,这对瓦尔托来说是个很麻烦的对手。缇娜夏多少应该也是有意为之,因为她很在意之前自己的思考被瓦尔托读取这件事。

「要是让她一直单独行动,又会发生类似于宅邸被她破坏这样的难以意料的事了。所以我希望你能拉住她。话是这么说,我的确不想让她死掉。你也明白我对她本身并没有杀意吧。」

「依你的情况,想要杀死我们的话早就动手了吧。」

「很高兴你能明白这一点。所以,你只要认为我们目前是利害一致的就行,请你去把这件事告诉她。『不用与魔女为敌,只要破坏那面镜子就好。』要是与魔女打起来,一不小心把城市和艾特利亚一起破坏掉就麻烦了。」

「说是魔女,但精神只是乌贝托吧?」

「的确如此,但灵魂与魔力联系在一起,肉体也与一半的知识联系在一起。就算身体里的精神不同,也仍旧能够使用魔法。最多就是构成显得稚嫩一些。不如说得到魔女之力的他,反而会比魔女本人更加毫不犹豫地使用那份力量。从玛葛达鲁西亚的做法看,这一点就很明显。」

通常情况下,像玛葛达鲁西亚这样的小国不可能主动进攻铎洱达尔。毕竟毫无胜算。但玛葛达鲁西亚王贝尔托却判断,只要拥有魔女的力量,就能做到这件事。

过于强大的力量很容易让人踏偏自己的道路。历史已经无数次地证明了这件事。既有以压倒性的武力进行屠杀的将军,也有随意处刑别人的国王。魔法师中也有不少人沉溺于以禁咒为代表的强大力量。

还有,魔女。

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留下了非人才能做到的传说的女人们。

将那种力量据为己有后,玛葛达鲁西亚王竟也期望能够蹂躏长年相邻的魔法大国。

「真是个野心家,尽搞些麻烦事。」

「只要拥有力量,就会变得想要使用它。但是他的底牌已经被我们知道了。忘却之镜就在玛葛达鲁西亚的城堡里,只要把它破坏掉,一切就结束了。」

再次重复了一遍,瓦尔托的口气里有种「对话就到此结束了」的意思。

但还有必须问他的事,奥斯卡向只有声音的男人问道。

「你好像有被改窜前的记忆?」

「连这事也被你知道了?他总是做各种多余的事,让人很困扰啊。」

「你想要艾特利亚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肯定只有一个吧?我想要改变过去。」

「那有一个就足够了吧。」

「必须有两个才行。倒是你不准备早点去找她吗?」

「……那家伙并没有期待我的帮助。」

她之所以会改变自己的态度,大概是因为时隔四百年再次遇到战争,以及不想被瓦尔托读取自己的思考。

但她什么也没有告诉奥斯卡,恐怕是因为不想把他或法尔萨斯卷入战争。曾经奥斯卡也对她做过同样的事。

但那时候的她却帮助他击破了禁咒,而且把自己参与这一点处理成了秘密。原本成功介入并阻止了禁咒这件事,以铎洱达尔的立场应该是希望公之于众的吧。

——但现在,自己可以因私情而干涉她的选择吗?

奥斯卡思考起两人已经拉开的距离。

这就是原本两人身为国王之间应该保持的距离。至今为止其实是缇娜夏在靠近他。正是那无邪的笑容,以及毫无防备地倾注而来的爱情,让她站在了他身边。

但她现在已经放弃了这些爱娇,为了自己的国家回归了王的身份。从最近的交往中也能明显看出,她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奥斯卡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神色,却反而听到了瓦尔托惊讶的声音。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些什么呢?虽然这次毫不费力就得到了她的心,但也请你别就此懈怠。每一次为了攻陷她,你都搞得相当辛苦哦。从一开始就被爱着的情况才更罕见。请好好干啊。」

「你在说什么……」

是指改变前的历史?虽然好像遭受了毫无来由的批评,但他也觉得原因的确在自己身上,奥斯卡歪了歪嘴角。

瓦尔托的声音中充满着确信,继续说到。

「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但和你在一起的她也同样真实。对你来说,或许她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女子,但对她来说就只有你。无论何时,拯救她的都是你。你难道要放手么?」

「……亏你能说的好像真的看到了一样。」

「我的确一路看过来。你觉得为什么我能读懂你们的行动?因为我曾经侍奉过你们。」

「啊?」

奥斯卡不由发出惊讶的声音。瓦尔托曾经装作邻国亚尔达的宫廷魔法士潜入过法尔萨斯,那他在其他的历史里留在法尔萨斯过也不奇怪。正如缇娜夏所说的「更贴近身边的感觉」,瓦尔托曾经有过与他们相熟的时光。

「你这密探够可以的,毕竟曾经存在的记忆也都消失了。」

「虽然这么说,但我也不能自由地支配时间。当时拥有艾特利亚的是一个居住在离法尔萨斯很遥远地方的一个农夫。那时候的艾特利亚不在法尔萨斯,而是在很多人手中流转。我还没能追上它的踪迹。」

「但是,你拥有所有这些重来过程中的记忆?」

听到他的反问,瓦尔托暂时陷入了沉默。

几秒种后,传来了苦笑的声音。

「那一次对我来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对你们来说则是不复存在的历史。但是,在诸多的历史中她究竟从你这里得到了多少的救赎,以及她有多么深深地爱着你,这些我还是很清楚的。」

纯真、孤高、拼命、残酷的女人。

生存在其他历史中的她,又究竟是怎样的人。

那些时代里的自己,真的有成为她的救赎吗。

尽管如此,她还是——爱着自己吗。

真是荒唐。奥斯卡下意识地深深吸了口气。

他完全搞不懂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谎言。总觉得微妙地被他迷惑了。这就是拥有其他历史记忆的人所说的话。

瓦尔托坦然地继续。

「明白了就赶紧去吧。现在是铎洱达尔……是她承担了这个使命,但原本应该面对魔女的人,是你才对吧?」

「……阿卡西亚?」

确实,在讨伐魔女时最先被选为候补的,原本应该是身为王剑主人的奥斯卡才对。

这是「尽你的职责,去帮助她。」这样过于直率的话语。

但不可思议地,这句话并没有让他觉得不愉快。反倒是直接说到了他心里。

奥斯卡松开右手再度握起。

他想起了刚才分别时看到的缇娜夏略显寂寥的微笑。

决心已定,这是一直存在于他手边的选择。

只是牵着她的手一起活下去而已,自己早就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

所以只要愚笨地直面她就好,只要自己来填补拉开的那些距离就好。

现在已经不是她曾身为孤独女王的黑暗时代。因为她已经跨越四百年来见自己了。

「对我来说那家伙不是独一无二?你还真敢说。」

「这可是事实哦。」

「我可不管我不记得的那些时候的事。我的女人只有她一个。我会证明这一点。」

奥斯卡把阿卡西亚收回剑鞘,正要离开房间时,忽而回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

「对了,上次你干的那些事,总有一天会好好还给你的。」

瓦尔托没有回答,取而代之传来一阵愉快而又为难的笑声。随即那一丁点的气息也消失了。

瓦尔托在遥远的另一个地方确认奥斯卡离开了房间,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解开手中的构成,让身体深深陷入椅子。

对于身为阿卡西亚剑士的法尔萨斯国王来说,第五位魔女并不是无可取代的女人。有好几次他没能与她相遇,也娶了别的妻子。

但即便如此,瓦尔托也十分清楚,只有缇娜夏才是让奥斯卡最为执着的那个存在。

也正因此,他才再度拥有了挑战的机会。



像是被附身了一样,一只军队行进在夜色中,当他们视野的前方出现了村庄的灯火时,便下了脚步。

在他们前方的是铎洱达尔西南部、靠近玛葛达鲁西亚边境的村庄之一。指挥先头部队的将军小声下令。

「把村民全杀了。里面可能混有魔法士,一个也不要放跑。食物都集中到村子中央。」

士兵们点头领命。他们身上并没有看到挑战国力相差巨大的大国的恐惧感。全军都散发着人偶般的无表情的气氛。

「出发。」

在第二声命令发出的同时,他们无言地策马继续前进。

站在上空的女子愉快地俯视着自军的情况。她有一头明亮的茶色卷发以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华丽的美貌上正露出残酷的笑容,她正是自称露琪亚的人。但她的精神和肉体其实分属两人。

她花瓣般的嘴唇上流露出喜悦的神情。

「铎洱达尔即将迎来终结……」

长年以来,充满知识和力量,展现出辉煌繁荣的邻国。

他一直以来都很嫉妒那个国家。与只能过着毫无变化的每一天的玛葛达鲁西亚相比,两国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这让他无比艳羡。

所以当他获得力量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侵犯铎洱达尔。为此,他在短时间内完成准备。如果花太多时间就会被铎洱达尔发觉。毕竟铎洱达尔已经知道,玛葛达鲁西亚的国王陷入昏睡,现在正由陌生的女人掌握王权。

——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大陆历史即将就此改写。

思考着这些,露琪亚望着地面,却发现无论过去多久都没听见任何悲鸣声和刀剑交击的声响。

很快先锋队就通过魔法士传来了联络。

「村子里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你说什么……?」

露琪亚美丽的脸庞有些扭曲。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笼罩了整个村庄,让她不由用手臂遮住眼前。

十几秒内,强光把周围照耀的如同白天一样。

当它消失之后,原本链接着的通讯中断,下方的部队也全部消失。

「引来了大概多少人?」

「三个村子加起来一共一千多人。」

听到雷纳特的报告,位于本阵的缇娜夏点了点头。

当得知玛葛达鲁西亚开始整顿军备时,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用边境附近的村庄作为诱饵。

在感知越过国境的玛葛达鲁西亚军队后,她就立刻疏村民,同时将准备的构成设置成敌军进入时发动。

这个构成由缇娜夏设计,具有让进入范围内的生物沉睡并在几秒后将其强制转移的效果。玛葛达鲁西亚原本想要屠杀无法抵抗的村民,却落入了铎洱达尔准备已久的陷阱中。

雷纳特向主君请示。

「被转移的士兵怎么办?现在用结界困住了他们。」

「如果他们醒来时精神操作已经解除就最好,如果还想抵抗的话就杀了吧。我会尽量在这之前打倒魔女。」

在天幕中,缇娜夏靠在椅背上眺望着眼前的地图。

这次的战争中,可以说除了魔女是主谋者外,大部分士兵都是受害者。如果有那个余裕,她也希望可以不伤害他们,但如果不行,也就只能杀了那些人。

铎洱达尔的人民才是她应该优先的对象。这一点绝不能弄错。女王身穿战斗用的黑色魔法服,保持着冷淡的表情发出下一个指令。

对铎洱达尔来说,四百年前的塔伊利战争是他们经历过的最后一次大型战斗。玛葛达鲁西亚甚至没经历过战争。不像法尔萨斯因为居于大陆中心,经常会与外敌斗争而让军队得到了充分的锻炼,位于大陆西部的这两个国家自黑暗时代结束以来,就一直享有平静的生活。

这是种幸运而又幸福的情况……但缇娜夏也觉得「发生突发状况时就会难以应对」。

——但是,铎洱达尔现在还有自己在。

就算对手是魔女,缇娜夏也准备让她亲身体会一下,以魔法为主轴的国家间战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为此一直准备至今。

缇娜夏最初也考虑过单枪匹马前往玛葛达鲁西亚直接排除魔女。

但当她考虑到本国的未来时,决定采取其他手段。

并不是因为被奥斯卡劝阻所以没去,她只是想趁着自己还是女王的这个绝佳时机,让世界知道铎洱达尔的战斗方法。为了让今后的几百年里都不再有人想要与铎洱达尔为敌,她准备以强大的力量在历史上刻下这件事。同时,也能为剩下的铎洱达尔士兵和魔法士们积累战争经验。

为了本国的将来,缇娜夏选择牺牲那个被魔女操控的小国。

「这样一来你也应该不会再想去其他村庄了吧。差不多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大家做好准备。」

缇娜夏说完,便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臣下们用畏惧的目光注视着佩着宝剑走出天幕的女王。

一走到外面,她就将细长的剑从剑鞘中拔出,这把剑有着淡紫色的剑身,整个剑身都由魔法构成组成。虽然它原本属于法尔萨斯的宝物库,但奥斯卡说「反正也没人用。」就把它交给了她。它既可以当做剑,也可以当做魔法触媒,缇娜夏一直将它作为武器使用。

缇娜夏手握拔出来的剑,眺望着摆好阵势的铎洱达尔军。这里位于城都与西南边境正中间,是一片由北向南缓缓倾斜的草原。

大约有四万铎洱达尔军在这里布成圆弧阵。这是缇娜夏根据玛葛达鲁西亚的三万军队配置的。

兵力比对手更少是危险的。但太多的话又容易被人轻视为以量压人。所以这个数目是最合适的。不用依靠奇策,而是拥有能够战斗的兵员对她来说正好。

「接下来就看对面的转移了。」

——通过魔法进行的转移大致有三种。

单人用转移、转移门、以及转移阵。

首先是魔法士自身需要转移的情况,通常都会使用单人用转移魔法。只有本人会当场消失,并出现在目的地。

与其不同的,如果想要让其他人也能一起转移,就需要开启转移门。转移门与单人用的转移相比构成要难上许多,但用途也更多。其难点在于转移目的地越远,就需要越多的魔力和构成力,另外转移门越大,就需要收集目的地的多个坐标。

最后一种是转移阵,这个可以将构成刻印在地面上,就算魔法士不在现场,也能随时转移非魔法士,是一种可以设置的魔法具。只是需要定期进行保养,以及需要保持它时常储备一定程度的魔力,不得到转移目的地的许可就很难设置。

在战争中更多使用的,就是转移阵。军队从城堡向边境出征时如果使用转移阵进行移动的话,就能避免消耗魔法士的魔力。

只是一旦上了战场就不存在转移阵了。

就算想要使用转移门,但实际上几乎没有魔法士能取得他国的大规模转移坐标,也没有力量开启那么大的转移门。

但缇娜夏在考虑到这些的基础上,认为「既然对方有魔女,就应该会通过转移进军。」。毕竟在地面行军越久负担就越大,中途被攻击的危险性也越大。

然而使用转移就能解决这个问题,还能直插铎洱达尔背后。因此对方肯定会这么做。——她在看穿这一点的基础上,设置了陷阱。

离城都比较近,面积又足够转移数万军势的地点,一共有好几个。缇娜夏在其中除两处之外的地方都设置了一些障碍。她在附近的街镇展开了覆盖一半面积的结界,同时设置了很多隐蔽的警戒构成,还放置了很多魔法士不愿意在转移目的地看到的小石头。

最终剩下的两个地方就是东部的平原,以及南部的旧城都遗址。

缇娜夏认为,玛葛达鲁西亚在进军中使用转移门的概率大约有六成,而开启转移门目的地会选择这二者之一的概率则有八成以上。

「如果是正常的行军过来,这期间我们也可以改变布阵,但如果对方使用转移的话——」

缇娜夏正这么说着的时候,布阵于此的军队前方的草原中,忽然产生了微微的扭曲变形。

铎洱达尔军中传来一阵喧闹声,充满紧张感。

缇娜夏轻轻挥剑,转移到最前线的中央处。

女王漂浮在空中,士兵们的视线集中在月光下的她身上。

缇娜夏漂浮在扭曲发生的位置前方,回身看向自军。

「铎洱达尔的士兵们,你们不用害怕。我向你们保证这场战争的胜利。无论对方是什么人,都不可能侵犯我们的国土。——来吧,展示你们的力量。」

随着水晶般的命令传开,铎洱达尔军发出了意气高昂的喊声。四处传来鼓舞自己,称赞女王的声音。

缇娜夏轻轻一笑,重新面向扭曲处。

这时,随着一阵撕裂空间的高响声,扭曲一下子扩大。

瞬间之后,大军出现在草原上。

在铎洱达尔军展开为月牙形的情况下,玛葛达鲁西亚军直接以被三面包围的形式转移到这里。他们环顾四周,不由因突然面临的严峻形势而僵在原地。他们原本应该通过魔女开启的转移门来到东部的平原才对,却在目的地被卷入了另一个强制转移门。

于是就导致了一上来就被包围的这种情况。而且草原本身还有缓慢的坡度,铎洱达尔军位于更高一些的地方。这显然是一个准备好的舞台。如果是普通的军队,现在很可能已经陷入恐慌。

但是魔女的操纵很快生效,玛葛达鲁西亚军在一瞬的失神后又重新拔出了剑。

无数白刃反射着月光,像大海一样闪耀着。

缇娜夏皱起眉头看着这个状况。

「果然是傀儡?听说她特别擅长精神魔法,但支配全军还真是大手笔。」

「下一步怎么办,陛下。」

「按原定计划执行。」

缇娜夏淡淡地回答,敌军则驱马在草原上向她飞奔而来。女王坦然地看着敌军,举起了手中的剑。以此为信号,魔法士们同时将魔力注入构成。

瞬间后,草原上出现了网状的电光,夜色中闪气一整片火花。

尖叫声伴随着电光爆炸声响起,人与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女王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这是可以让触发陷阱的士兵们昏厥的大规模构成。

其理由之一是「杀死这些只是被人操纵的士兵也会影响自军的士气。」另一个理由则是「昏厥对那些士兵来说也会更安全一些。」。所谓魔法士的战斗,就应该事先设置好陷阱。如果一定要战斗,最好能让战争的方式按照预定计划推进。四百年前的塔伊利战争时就是如此。——除了魔女的登场。

然而就在这时,上空中爆发出强大的魔力。

「什……!」

魔法士们察觉到上空的大规模构成,大吃一惊地抬起了头。

随即不由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那,那是什么……!」

黑暗中浮现出的,是一只足以抓住城堡塔尖的红色巨手。

巨手像是要敲死小虫子一样,向铎洱达尔的士兵们举起。

「哇啊啊啊!」

太过震撼的景象让士兵们发出悲鸣,前线即将崩溃。然而女王却来到了即将逃跑的士兵们面前,她笑着发出了通透的声音。

「这是幻影,不用担心。」

为了证明这句话的正确性,缇娜夏一挥手中的剑,红色巨手便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原了宁静的夜空。

但是巨量的魔力仍在空中杀气沸腾地强调着自己的存在。

缇娜夏回头看向背后。

「好了,正主总算来了。雷纳特,后方就交给你了。」

「祝您武运昌隆。」

他深深低下头的同时,一个女人的嘲笑声从天而降。

「只会玩弄些无聊的小伎俩……你觉得只凭铎洱达尔的女王就能胜过魔女吗?」

「当然,我会把你的名字也刻在记录上的。」

缇娜夏在月下飞上空中。视野的前方,天空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女人明亮的茶色头发在月光中散发出白金色的光芒,好战地笑了。

「明明乖乖坐着还能当个美丽的人偶,让我来调教一下你的傲慢吧。我会把你当成奴隶疼爱的。」

「到底谁傲慢?想要得到我,就付出生命的代价吧。」

缇娜夏的左手产生构成。

左手指向的前方,女人也显现出简单而强力的构成。

激烈的魔力波动在空气中震颤地传递开来,感受到其中的强大,朵莉丝不由缩起了身子。

对于还可称为少女的她想要参加这场战争,大家都提出了异议。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步,终于在「不能上前线」的条件下被允许从军。

铎洱达尔的军队迅速从前线撤退,玛葛达鲁西亚的士兵大部分都已经被无力化。在原本的计划中,缇娜夏就指示大家在魔女出现后准备后撤。

朵莉丝站在阵势末尾离城都最近的地方,发现从城都的方向传来了拍打空气的声音,她仰望天空。有一种巨大鸟类振翅的声音正在明显接近这里。她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空中接近。

「那是什么……」

她慌忙开始编织构成,但身旁的精灵阻止了她。

「等等,那是那克。」

「欸?你认识它?」

少女听到陌生的名字歪了歪头。在此期间巨龙缩短了与他们的距离,最终降落在少女眼前。一个男人从巨大的龙背上下来。

大约是注意到了巨龙,帕米菈从阵中跑了过来,奥斯卡开口向她问到。

「缇娜夏在吗?」

「现在正与魔女交战……」

「已经开打了?地点在?」

「前线的上空。」

「为什么她们这类人总是会马上浮到空中……这不没法说话了吗。」

「——可以说话。」

说出这句显得毫不困难的话的,正是站在一边的艾尔。这个男人好像对突然出现在他国阵中的奥斯卡感到有些惊讶。奥斯卡撇了他一眼。

「原来如此,你是精灵……?那可真得谢谢你,不会妨碍她战斗吧。」

「应该没问题。那位在四百年前也是一边与魔女战斗一边指挥军队的。」

「她这也太超过了吧。那就拜托你了,帮我传达。」

艾尔点了点头,展开了一个将奥斯卡纳入范围内的构成。一旁的少女紧张地腿有些发抖。

在离他们稍微有些距离的天空中,红色的光芒穿透了夜空。

魔女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强大的魔力,还有多年钻研磨砺后的构成,以及相应的经验。

至少缇娜夏是这么认为的。最可怕的东西是「未知」。

但现在她眼前的女人却并非如此。她只是在单纯的构成中注入了惊人的力量而已。

当然她在通常攻击的间隔中使用的幻影或者精神污染的魔法也都是高位魔法,但对准备与魔女为敌的缇娜夏来说,都是些不难抵挡的东西。

——这样下去能杀了她。

与不请自来的魔女蕾欧诺菈和沉默的魔女拉维妮娅的等级完全不同。

缇娜夏防住从正面击来的光线奔流,向视线前方的女人问到。

「就只有这些吗?手段用尽的话我就杀了你咯。」

「你这家伙……」

虽然女人咬牙切齿的动作也很美丽,但浮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却很劣质。

而且这是一种缇娜夏早已司空见惯的表情。那是为了杀死女王而来的人们,领悟到无法击败她时露出的憎恨和厌恶的眼神。她一直以来都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在这些人的血液铺就的道路上。

所以她现在不痛也不痒。既然上了战场,弱者会死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她还有一个想问的问题。

缇娜夏暗色的双眼直视那个女人。

「你知道森在哪里吗?」

缇娜夏想起了少女时他说过的话。

『如果你什么时候对一切都感到厌倦的话,可以去拜访她。虽然她是个很让人困扰的女人……但一定会成为你很好的理解者。』

据说是个自由、反复无常、却又充满慈爱的,他的恋人。

那些形容与现在正在与她战斗的对手完全联系不上。

但据说她每次在森显现时都会来看他。能够做到这些的人,就只有身为人类却又永远活在悠长时光中的「魔女」吧。

所以,失踪不见的森的去向,是不是与她相关?

缇娜夏小心地注意着不要松懈,同时紧张地等待答案。

但女人惊讶地皱起了脸。

「森?那是谁?」

「是我的精灵,你就是『封闭之森的魔女』吧?」

听到这个问题,她瞬间不自然地顿了一下。

但正当缇娜夏想要重复同样的问题时,露琪亚殷红的嘴唇露出了笑容。

「没错,我就是魔女。」

她没有报出自己真正的名字,也没有报出魔女的称号。

沉默的魔女拉维妮娅也是这么做的,缇娜夏再次问道。

「森认识你,所以你为了不暴露真实身份把他抓走了?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你猜在哪里呢?」

女人以做作地耸了耸肩膀。听到她的回答,缇娜夏内心不由皱眉。

很明显对方不想坦率地回答。但是如果就这么接受而不追究的话,就会被她看到破绽。现在是战争中,对手是敌军的首领。应该优先考虑国家……而不是私情,绝不是。

所以很快缇娜夏便宣言道。

「那就没什么需要再说的了。请你死在这里吧。」

——其实,不用走到这一步才是最好的。

森就像是缇娜夏的家人。而对森来说,魔女也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就像少女时的缇娜夏把被奥斯卡拯救这件事当做心中的宝物一样。

要在森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决这样的她,对缇娜夏来说也是一件心痛的事。或许更早一些,在四百年前就去见她的话,会不会有不同的道路?

然而……不想杀了她,这种想法也只是一种感伤。

她吐了口气,让视野变得更加清晰。

夜空中,身为她对手的女人正在编织构成。但那只是个单纯的攻击构成。

所以只要用更强的力量击破它,就能使一切终结。

「缺损的圆,中断的循环,腐蚀的指尖。让残留的思维成为久远,化为比彼岸更远的知觉——」

扼杀了感情,女王的右手开始编织构成,淡然地咏唱着——

『缇娜夏』

「呼啊!?」

马上成型的构成瞬间烟消云散。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缇娜夏不由叫了起来。

「怎,怎么回事啊,奥斯卡!」

为什么会听到不应出现在这里的未婚夫的声音?

缇娜夏有些哑然,但马上回过神来,慌忙将对面射出的光线抵消。

她将声音通过魔力回了他一句。

「为什么你……是通过艾尔传递的?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呀!」

『好了你先听我说,那个魔女的内在不是本人。里面的其实是玛葛达鲁西亚的国王。』

「欸?」

『真正的魔女的精神被封印在忘却之镜里,据说你的精灵也在里面。所以你去玛葛达鲁西亚找到那面镜子然后破坏它就行了,魔女就会恢复原样。』

「……你在说什么呢?」

他的话太过离奇,让人难以相信。

但缇娜夏很清楚他有时会表现出好到令人不快的直觉,也知道他很擅长看穿一件事的真伪。他应该不会在这种危急时刻给她带来不明真假的情报。

缇娜夏再次看向浮在空中的敌人。

——为什么只会使用简单的构成。为什么在国王倒下后她便出现了。

据说那封信上的笔迹也是国王本人的,以及她执着于国家的支配欲。如果魔女的身体里其实是玛葛达鲁西亚国王的话,这些问题就都能得到解释。代替刚才雾散的构成,缇娜夏重新无咏唱地编织起构成。一边将其作为牵制击出,一边用冷淡的声音问道。

「这些情报的来源是哪里?」

『瓦尔托』

「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你去玛葛达鲁西亚找一下那面镜子就好。如果精灵真的在那里你就直接问他吧。至于要不要破坏镜子,你到时候再考虑就行,如果问题不在镜子上,你立刻转移回来就好了。』

「…………」

去找森,向他了解真实的情况。如果能这么做的话,她也想这么做。但是,必须情况允许。

「我还在战斗中……不能从这里离开。」

『那家伙交给我。』

「啊?这是铎洱达尔的战争,不可能让你这种无关人员出场!我很感谢这些情报,但还请你回到法尔萨斯去。」

『不要。』

「……我生气了哦。」

说起来,既然他已经让艾尔传话,人肯定已经来到本阵了。他不顾立场地在做些什么啊。虽然在私下或者以丈夫的身份顽固点也没关系。但在对公的一面,就应该划清界限。缇娜夏好不容易忍住了怒斥他的冲动,大声喊道。

「我还不是你的妻子。我是铎洱达尔的女王,不可能允许你介入这件事。」

『大势已经基本定鼎了吧。剩下的只有你和魔女的战斗以及事后处理了。我能让这些事以你能接受的形式结束掉。』

「我接不接受这些,并不是值得扭曲现状也要达成的事。」

找到森,了解事情的真相,这些都是属于个人感情范畴内的问题。

就算要做那些事,也应该在决出目前的胜负之后再做。身为女王,她已经支配了整个战场。她不能把这些放下不管。

没人能够代替自己。她四百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人做到这些的。就算精灵们和家人一样,但他们不会对身为主人的王提出意见,因为那是属于人类间的问题。而她的支持者们也只会遵从王的判断。铎洱达尔是一个以王的存在为支柱而运转的国家,缇娜夏出生于此,在这生活了十九年里,她一次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国家。

「所谓王,是一个让国家顺利运转的齿轮。绝不能因私情而变得迟钝。」

奥斯卡曾经说她这种不懂得依靠别人的做法「太过孩子气」。

或许的确如此。她确实很信任他。她也相信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他一定会牵起她的手。

但是这次,她不会依赖他。这是无法与任何人分担的职责。因为只有自己还知晓黑暗时代那种令人窒息的空气。

缇娜夏击落魔女的攻击,同时闭上了眼睛。

记忆中的年幼女王告诉她应该拒绝。

迷茫会产生软弱,所以现在她不能迷茫。必须无情。

「就连重要的东西——也能忘记。」

缇娜夏双手交叉,手掌中生出红色的刀刃。刀刃划出弧线向魔女袭去。魔女为了迎击而放出光线,但红刃巧妙地避开它们继续向她迫近。

「死丫头……!」

魔女留下一句谩骂声转移了,但她的左臂没来得及闪开,被切开了很深的伤口。

从她的伤口中可以窥见里面的白骨,缇娜夏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如果她身体里真的不是魔女。

那她现在想要杀死的人又究竟是谁?谁才是她的敌人,而谁又不是?

一种迷茫的感觉缠绕上她心头。

缇娜夏短促地呼了口气,瞬间关闭了思考。

『我明白你想说的。但是现在和以前不同。不要自己一个人背负一切。与其之后后悔,那就现在依赖我吧。』

必须关闭思考才行。

『这样的话,我可以一生与你共同背负。』

缇娜夏咬紧了嘴唇。

她从未厌倦孤独,孤独就是她的摇篮,是从懂事时就陪伴着她的,一直包覆在她身上的一层薄膜。它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以至于她早就对它没有任何感觉了。

然而,她唯一一次因孤独而哭泣的时候——吐露出无可奈何思绪的时候,有个男人对她说「一定会填补她的孤独。」

于是她穿越四百年,真的来到了他身边。

但为什么,到了现在她又再次想要哭泣呢。

『镜子是外部者的咒具。只有你能破坏它,去吧。』

缇娜夏没有回答,她只是专心致志地继续编织构成。

『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

四百年前的事绝非遥远的记忆。

对睡着的她来说只是短短一年前的事。

醒来后的这一年里……每天,都很开心。

她不是一个人,她很幸福。——他切实地遵守了那个约定。

「这种事……」

缇娜夏闭上眼睛,眼睑发热。

不管生活在多么幸福的每一天里,只有自己是不同时代的异物。

她从没忘记这一点,也无法改变它。只要到了必要的时候,她就会从温暖的居所中站起来,做自己该做的事,选择与那个局面相适应的生存方式。

自己应该能做到这些,也只会这些。

泪水沾湿了黑色的睫毛。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只是觉得不知何时起一直陪伴自己的某种东西,一点点地融化成了眼泪。

缇娜夏咽下了热腾腾的气息。

「……就算她的构成很拙劣,普通人类也是无法应付精神魔法的。」

『只是为了争取时间,总有办法的。只要你同意的话。』

缇娜夏踢向空中跳了一下。用同样数量的光球击溃了袭击而来的刀刃。

——真正的魔女是怎样的人呢。

为世间所忌避和畏惧的存在,其实也只是普通的人类,缇娜夏很清楚这一点。

但自己的迷茫和天真真的可以被允许吗?这难道不是把自己的国家和一个男人同时放在天平两端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场赌博的赌注也太过不平衡了。现在杀死魔女再去找镜子要安全的多。

缇娜夏以剑为媒介放出构成。敌对的女人面露苦涩想尽办法抵消了它。

月光皎洁地照耀着草原。在视野的角落中瞥见可以说是美丽的景色,缇娜夏想起了失去踪迹的精灵。

他为什么选择和魔女一起被封印在镜子里。对他来说魔女是什么?

现在她还没有答案。

然而,就像她被那个男人拯救过,每个人或许都有自己想要拯救的人。

她觉得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非常珍贵的。

『依靠我吧。我也想还你杜尔扎时的人情。』

耳朵深处,他的声音直接响彻内心。

缇娜夏远远地看向那片广阔的景色。这里不存在时代的断绝。

「如果……你能坚持下去,我也把镜子破坏了。回到原来身体的真正魔女想要杀你的话,怎么办?」

『到时候我就杀了魔女。这把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

就像铎洱达尔是对抗禁咒的势力,阿卡西亚的剑士就是对抗魔法士的存在。

就算对手是魔女也不例外。对他来说,魔女从最初开始就是他要面对的对手。

——就连缇娜夏自己,也一直把他看做能够处决自己的人。

因此,能够代替自己行使这一职责的人,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了。

缇娜夏拭去眼泪。

他给予她的,是原本不可能存在的歧路。

所以她做出新的决断。充满力量的话语让夜晚都为之臣服。

「以我之名命令所有的精灵——我有两个命令交给你们。一个是不能死。另一个是以阿卡西亚的剑士为暂时的主人,成为他的力量。如果你们清楚了,就回应我。」

瞬间后,十一个精灵都发出遵令的声音。

缇娜夏点了点头,将剑收回剑鞘,俯瞰地面。

在铎洱达尔军撤退后的草原上,精灵们,还有一个男人抬头看着她。

远比夜空更加湛蓝的双眼。

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总是从他伸来的手中,从他的温度中得到力量。

魔女放出的魔法贯穿夜空迫近缇娜夏。

但她只是挥了挥手就抵消了它,呼吸一下后转移。

随后她站在另一位国王的身边。

奥斯卡一看到转移过来的女人的脸就笑了起来。他用没有握剑的左手擦了擦她湿润的脸颊。

「爱哭鬼。」

「烦人。」

「——小鬼,你打算逃跑吗?」

上空传来女人的声音。两人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魔女注意到站在缇娜夏身边的男人,脸色一变。

「法尔萨斯国王……阿卡西亚的主人!你是知道赢不了我,所以就把男人叫来了?」

「虽然并不是这样,但就是这么回事。」

魔女鼻子哼了一声,逐渐下降高度。她停在一人高的地方,用讽刺的眼神看向奥斯卡。

「小年轻,是不是太过沉溺于那个女人,连别人的事都准备插手了?你那女人太瘦弱了让人根本提不起兴趣。我会把她好好调教成更能见人的身体的。」

听到与其美丽容貌不相称的下流笑声,两人互相看了看。轻声说道——

「好像被他说了相当失礼的话……」

「这是男人的想法,而且是个变态。」

「你们在嘀咕些什么?想要尝尝魔女的力量吗?」

玛格达露西亚王——乌贝托举起了女人的手。

得到这具身体时,他也了解到使用力量的所有方法。只要他想,什么都能实现。当他认识到自己拥有的力量之后……人类在他眼中就显得非常软弱,非常无聊。

自己什么都能做到。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世界。魔女时代这种讲法非常正确。那些魔女们为什么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不登上历史舞台的表面呢?活得再肆意一些不就好了吗?既然能实现这些,只要蹂躏一切就好。

于是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力量便化为极品的美酒,让乌贝托醉了。

「来吧,吃我一招。」

乌贝托笑着宣布。

瞬间后,无数震耳欲聋的振翅声充满了周围。

草原上出现大群羽虫,以奥斯卡和缇娜夏为中心飞旋着。

看到这幅情景,奥斯卡不由睁大了眼睛。缇娜夏握住他的左手。

「听好了,精神魔法是通过感觉和知觉进行支配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精神魔法通过这些感觉切入现实,然后侵入你的精神。」

纤细的小手传来温度。她的声音在振翅声中也很清晰。

「但也不能远离那些感觉。它们是你的救生索,也是你的武器。相信自己的直觉,看穿真实。——你比魔女更强。」

「我知道了。」

他回答完的瞬间,笼罩在视野中的羽虫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它们全都是幻觉。看到奥斯卡微微睁大了眼睛,缇娜夏露出了惹人怜爱的微笑。

「我可不许你死哦。」

「还没结婚呢,我可不能留着遗憾而死。」

「还这么从容就最好了。那么,就麻烦你帮我一个忙吧。拜托了。」

「当然了,如你所愿。」

缇娜夏再次握紧男人的手。

当她放开手时,便往空中一跃,用与转移相同的速度冲向漂浮在空中的乌贝托,与他擦肩而过。

「你的对手是他,我们稍后再见。」

「你……」

乌贝托编织着构成,同时回头看去,但女王的身影已经不在。被美丽的猎物逃走,他咬紧牙齿,转向奥斯卡。

「折磨男人也没什么意思。算了,就把你的脑袋留下吧。正好让那个傲慢的女人看看。」

「不要借了点别人的力量就在那儿吠个不停。已经露馅了,你这个假货。」

「…………」

「你要庆幸自己进攻的是她的国家。换成是我的话,早就毫不留情地把那些被你操纵的士兵杀干净了。」

被看破假魔女身份的乌贝托扭曲了脸庞。洁白的面容上浮起黑红色。原本应该拥有美丽笑容的嘴唇微微抽动起来。

「小年轻……等你被撕成碎片,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说出同样的话。」

巨龙在蓝色的月亮下盘旋。

巨大的黑影在草原上掠过,两位国王正对峙于此。



玛葛达鲁西亚是一个农耕国家。

或许因为大部分人民都从事农业,已是深夜的现在,基本看不到还点着灯光的房屋。

在这之中,还能看到等间隔发光窗户的就只有城堡周围了。缇娜夏在空中俯瞰玛葛达鲁西亚的城堡,开始慢慢下降。

——虽然探测了一次魔力,但没有反应。应该是施加了隐蔽魔法。

如果镜子还在城堡内的话,应该就放在宝物库或者国王的私人房间吧。比起毫无线索的寻找,或许还是抓个人让他带路更好一些。

缇娜夏尽量选择了最靠里的房间,用魔法打开窗户进入里面。黑暗的室内陈设虽然很高级,但好像没有被使用的迹象。她走出房间,便在烛台林立的走廊里跑了起来。正好有一个巡逻的士兵从她前方走来。

士兵看到缇娜夏不由哑然,但在他发出声音前,就因她直接转移靠入他怀中而僵在原地。缇娜夏把剑刺向士兵的喉咙。

「带我去国王的房间。我已经封住了你的声音,所以别想呼救。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抵抗的后果?」

听到来自绝世美女可怕至极的威胁,士兵的嘴像条鱼一样张合了几次喘息着。但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有空气从他嘴里吹出。缇娜夏嫣然一笑。

「明白了就跑起来吧,我赶时间。」

她轻轻挥了挥右手,仅仅这点动作,就让放在走廊上的等身大石像破碎了。

士兵慌忙点了几下头,小跑着带她前往国王的房间。一路上,缇娜夏把遇到的士兵和女官们都一击击晕,最终到达国让的房间后,便把带路的士兵也打昏了。她拔出剑走进了房间。

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房间。虽然东西比奥斯卡的房间多一些,但这应该是性格使然。缇娜夏稍微调查了一遍,走进里面的卧室。

卧室中央是一张被纱幕覆盖的寝床。缇娜夏若无其事地走进它,用剑挑开了纱幕。床上躺着失去精神的乌贝托王的身体。这具肉体应该有魔法维系,仔细一看能发现胸部在起伏呼吸。

「真是的,还真是自以为了不起。」

虽然她想做些什么,但也没有那么闲。缇娜夏开始在能听到规律呼吸声的寝床上寻找镜子。但马上听到了背后房门打开的声音。

缇娜夏回头一看,却看见了王妃婕玛的身影,屏住了呼吸。她将差点反射性击出的构成收了回来。

王妃看到闯入者而愕然站在原地,她的眼中有着被操纵者所不具有的理性之光。

缇娜夏面向站在原地不动的婕玛。

「你知道我为何来到这里吗?」

「很,很抱歉……陛下他……一直不听我劝……」

「我知道,为了让王的精神回归,请告诉我镜子的所在。你知道吗?」

从王妃的情况来看,之前缇娜夏被赶回去后,她应该就从乌贝托那里得知了真相。但婕玛应该感到相当困惑。丈夫突然得到了魔女的身体,还操纵着士兵们开始进攻相邻的大国。她的神色这么憔悴也是难免的。虽然缇娜夏在此之前并不怎么认识乌贝托王,但从瑞吉斯的评价来看,他应该只是个普通的国王。过于强大的力量是多么容易使人改变,他将成为一个新的实例刻在历史中。

听到缇娜夏的问题,婕玛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也许是因为感觉到了对方的杀气,她抬起略显恐惧的眼睛,指了指房间的深处。

「在,在那个房间里……」

听她一说,那里的确有一扇小门。缇娜夏原本以为是衣帽间,就没有在意。

缇娜夏点了点头,向那扇小门走去。门上了锁,她便用魔法将其破坏。她点起光芒,走进了昏暗的小房间,便发现房间的正面放置着一个石头的台座。

台座上铺着红色的绒毯,上面放着一面古老的椭圆形镜子。咒具反射着魔法的光芒,缇娜夏略带紧张地眺望着它。

——外部者的咒具,是拥有违反法则的力量的事物。

在重新了解到这番话中意义的现在看来,它是一件深不可测的、可怕的事物。

已经没时间让她害怕了。缇娜夏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那个……」

从背后传来略显害怕的婕玛的声音。因为太过危险,缇娜夏刚想要劝说她离开时,却突然感到左侧腹部传来一阵灼烧感。她瞬间感到惊讶——随后剧痛感传遍全身。

「……啊啊啊!」

缇娜夏反射性地弯下腰,压住侧腹部。

那里深深地刺着一把护身用的短剑。从背后刺了缇娜夏的婕玛睁圆了满是恐惧感的双眼,注视着女王。

婕玛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释放魔女的话……陛下就……」

说完后,王妃就转身逃走了。

但缇娜夏既没有留住她也没有回头,她抱着忽冷忽热的身体摇晃着跪在了小小的血泊上。



草原上突然出现一阵龙卷风,布阵在远处的铎洱达尔魔法士们看到它都不寒而栗。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现在面对龙卷风的人是法尔萨斯国王。

王剑的剑士代替自己的未婚妻成为魔女的对手,他用毫无紧张感的眼神眺望着向他迫来的龙卷风。

「好像不是幻觉啊,这个。」

「的确。」

艾尔在他身旁随声附和道。由于这位精灵的声音也是淡淡地毫无感情的类型,所以只听这两人的对话,完全想象不到他们正在与魔女对战。

奥斯卡轻轻挥了挥阿卡西亚,问道。

「能消除掉它么?」

「唔,有三四个人应该就可以,请下令。」

「我也不知道你们的名字。那就——米拉,交给你了。你挑几个人把它解决掉吧。」

听到奥斯卡的命令,并不在场的少女用声音回应了他。

几秒后龙卷风便停止了。为了避免被卷入而躲在远处的那克也飞了回来。在已经风平浪静的草原前方,乌贝托的双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女王的精灵……!恼人的家伙们,别躲躲藏藏的了!」

「他好像很生气哎,你们还是退后一些。」

听到他随意的命令,精灵们与战场保持了距离,只有艾尔还留在奥斯卡身后。

奥斯卡身上有对魔法用的守护结界,所以直接的魔法攻击几乎都对他无效。但它并不能防御精神魔法或者由魔法引起的现象的余波。实际上从先前起,他就已经经历了很多次幻觉。

但奥斯卡靠着自己异常优秀的直觉接连突破了那些幻觉。

「不能让她好过,又不能杀死她,这才是最麻烦的。」

奥斯卡握住阿卡西亚,瞥了眼右手的爱剑,随即皱起了眉头。

不知何时起,阿卡西亚的剑身变成了一条白色的蛇,正抬起头威吓自己的主人。但奥斯卡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中的剑,再次看向乌贝托,她正好击出三团炙热的火焰。

看到燃烧着空气的火焰像是要阻塞自己逃跑的方向似的飞了过来,奥斯卡主动向前跳去,挥动了看起来还是蛇的阿卡西亚。

「你以为我拿着这把剑有多少年了?」

先是击碎正面的构成,随即他后退一步斩断左侧的构成。最后奥斯卡伸出右臂和阿卡西亚整个插入了最后一团飞来的火焰,击碎了构成的核心。

不管看起来是蛇还是什么其他东西都无所谓。他非常清楚阿卡西亚的长度、宽度、重量,它的一切。

奥斯卡毫不困难地击退敌方的攻势,瞬间后却因为视野突然一片黑暗而停下了脚步。

刚才还照亮草原的月光也好,远处的灯火也好,都消失不见。真正的黑暗笼罩了他的世界。察觉到自己中了敌人的魔法,奥斯卡不由咋舌。

「什么都看不见倒也清爽了。」

奥斯卡刚想闭上眼睛,却想起了缇娜夏对他说过的话,她的确说过「感觉既是你的救生索,也是你的武器,所以不能离开它。」

嘲笑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

「你就在我创造的世界里玩耍吧。」

奥斯卡恶狠狠地叹了口气,握着恢复原状的阿卡西亚向前迈出一步。

「真黑真黑。其实并不黑?艾尔,你在吗?」

虽然刚才还在他身边,但他没有听到精灵的回复。

奥斯卡轻踩了一下地面,脚下有着坚实的触感。

忽然感觉到什么,他向左走了一步避开了它。某种尖锐的东西从他刚才所在的地方穿过。

奥斯卡用左手挠了挠头。

「首要目标是别死在这里么?这倒挺轻松的。」

「轻松?等你精神崩溃后还能这么说吗?」

「不会崩溃的,所以你别在意。」

她大概以为奥斯卡的淡漠回答是在逞强吧,乌贝托愉快地笑了起来。

「让我先看看你过去最为凄惨的记忆。」

伴随这句话,黑暗的前方突然出现一处光芒。看向那个像是点起一盏灯似的地方,奥斯卡皱起了脸。他慢慢走向那里。

灯光中,有一个女人趴在地上,血液从她的身上慢慢地扩散到地板上。

奥斯卡来到母亲的遗体身边,俯视着她一动不动的身体。

——他不知道母亲死时的表情,因为他没有看到。

如果在这里把她叫起来就能看到吗?感受到这样的错觉,奥斯卡不由苦笑起来。

这是从自己的记忆中唤起的幻觉。自己不可能看得到未知的东西。

所以,也没什么值得多想的。

奥斯卡的视觉变得更加敏锐,再仔细看向细微之处。

纠缠在一起的构成在黑暗中隐约浮现而出。

他向前踏了一步,跨过母亲的身体,用阿卡西亚刺向了空无一物的空间。

「怎么可能……!」

传来一阵惊愕的声音,随着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响起,黑暗也随之破裂。

原本的草原又回来了。

奥斯卡抬头看向漂浮在自己正前方、挥剑刚好够不着的高度的乌贝托。

「虽说是凄惨的记忆,但过去就是过去。被看到也没什么。不过嘛,心情的确有点差。等你回到原本的身体后就杀了你吧。」

乌贝托低头看着魔女的腹部,那里有一道被阿卡西亚的剑刃微微切开的伤口。她在阿卡西亚挥出的瞬间便反射性的向上逃去,但还是没有完全避开远超她预想的剑速。乌贝托的手颤抖着。

「你这小子……竟敢……」

「真多嘴。」

奥斯卡确认着左手,手指上戴着缇娜夏送给他的戒指。

如果真打算杀了她的话应该也不难。但既然不能杀了她,那应该怎么使用这东西呢?奥斯卡仰望着天空,思考着几种可能性。



自己的血腥味刺激鼻腔。

「……!」

缇娜夏屏住呼吸,拔出了插在侧腹部的短剑。她咽下呻吟声,同时开始止痛和治愈。

或许婕玛是下意识地这么做,那把剑被她扭着刺了进来,所以出血量意外的大。失去的血液已经无法用魔法补回。缇娜夏用手按着已经治愈的伤口站了起来,走向忘却之镜。她注意着不要看向镜面,拿起了镜子。

「从王妃的那个反应来看,这面镜子应该是真货。」

问题就只剩下是先把它带回去,还是就在这里破坏它了。但在此之前她还有必须确认的事。

缇娜夏触摸镜面,将魔力探了进去。

「森,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镜子里像是有个无底洞,魔力无边无际地沉了下去。

从这本不应出现的感觉来看,这面镜子的确不是普通的东西。

虽然瓦尔托说要「破坏」它,但这就是正确的做法吗?就算奥斯卡没有被他欺骗,但瓦尔托也可能处于「误把错误的事情当做正确的」状态。

她不能浪费时间,奥斯卡还在面对魔女。所以她必须尽快决断。

——这时沉入镜中的魔力感到了反馈。

「森!」

他真的在镜子里。缇娜夏的声音中明显流露出喜色。

但她感受到的反馈非常微弱,可能只是因为太远了。

这个咒具就是囚禁自己精灵的牢笼。缇娜夏试着从外侧施加压力,想要破坏它。但它纹丝不动,就算继续增加压力,情况也毫无变化。这个咒具相当坚固,能让人感受到它的不同寻常之处。缇娜夏无奈地收回魔力。

「还真够厉害的……」

该怎么办呢,她只犹豫了一瞬间。

缇娜夏在周围张开结界,这次向镜子内部开始注入自己的魔力和意识。

她闭上眼睛,展开力量,将自身的黑暗与镜子内部联系在一起。

——如果这面镜子是能捕捉人类精神的咒具,那就应该可以进入到里面。

为了不让精神从自己的肉体上分离,她小心翼翼地扩张意识,将名为自己的一条细线垂入镜子里无边的黑暗之中。

就在这时,镜子内部的一道魔法屏障挡住了缇娜夏的魔力。这道屏障的魔法构成与咒具自身的并不相同,是用来防止别人从外面进入的。看到其缜密的构成,缇娜夏不禁发出感叹。

「这能解得开吗?……也只好解开了。」

下定决心,缇娜夏开始探索起那个构成。

那个构成如同细密的网眼,如果是上位魔族那样以概念为主体的存在,或许可以从中穿过去。恐怕森也是通过这种方法进去的吧。

但身为人类的她,只能屏住呼吸开始寻找构成的核心。

一共有十二个。她找到散布成圆状的核心,确定了目标。

她吐出肺里的全部空气。

又深深吸了口气,停了下来。

「——破散吧。」

构成的全部核心随着她的简短话语一起破碎。

下一刻,缇娜夏的意识便开始独自在黑暗中降落。

无比深远,就好像永远无法达到底部的黑暗。

但实际下降的时间应该只有几秒钟。缇娜夏站在了全是黑暗的一处地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女王!」

「……森,太好了。」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缇娜夏感到了脱力般的安心感。

但现在还没到松一口气的时候,她简短地问道。

「请告诉我这里的情况。现在,玛葛达鲁西亚正在外面侵攻铎洱达尔,封闭之森的魔女在背后操纵了这些,现在正在与奥斯卡战斗。」

「封闭之森的魔女……?但她就在这里。」

「啊,正身果然在这边吗。她的身体现在应该正在为玛葛达鲁西亚的国王乌贝托所控制。」

缇娜夏说完,就感觉到精灵好像皱了皱眉。

「就是那家伙使用了镜子。恐怕他的精神被镜子切离身体,却被屏障弹开了。他应该是为了寻找替代的身体而进入了露克芮札。」

「露克芮札?」

「就是封闭之森的魔女。」

看来这才是魔女真正的名字。缇娜夏在黑暗中继续问道。

「她现在在哪里?你又为什么在这?」

「她在沉睡。从那个壁障的构成来看,应该是她张开的。她现在正用自己封印这面镜子。在镜子外面的封印被解开时,我察觉到了她的气息就准备过来看她。那时我穿过屏障后就被镜子封在了这里。很抱歉我自作主张地消失了。」

「上位魔族好像和咒具的相性不太好。我听特拉维斯这么说过。」

听到魔族之王的名字,森沉默了下来。恐怕他脸上的表情应该也不太好看。

但问题在于魔女露克芮札。既然她沉睡在这里封印了这面镜子,那把镜子破坏掉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森对正在迷茫的缇娜夏说道。

「她就在那里,如果你看不见的话,就把我的视野借给你吧」

他刚一说完,她眼前的黑暗变得开阔起来。

并不是变亮了,而是她可以明了附近的事物。

森正站在她附近。周围能感受到无数气息,应该是曾经精神被吸入这里的人们,他们基本都已经溃散了。但是在更深处,缇娜夏感受到了一根巨大柱子的气息。

柱子大约有十几个人手牵手围住那么粗,其顶端向上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彼方,其根部则贯穿了下方的黑暗,一直延伸到无边的深处。

柱子发出淡淡的白光——一个少女正抱着膝盖闭着眼睛,睡在柱子的正中间。

「那就是……魔女……?」

明亮的棕色卷发和美丽的容貌,确实和露琪亚很像。

但年龄有所不同。身穿浅绿色礼裙睡在那里的少女,最多只有十五六岁。

被封印在半透明柱子中的少女,显然不是普通的人类。光是看着她便能感受到些许违和感。森在一旁点了点头。

「因为离开了肉体,所以精神回到了更接近她本质的样子。那个柱子也并非不属于镜子,而是在守护着她。」

「守护?」

缇娜夏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根柱子。她眺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顶端和根部,不知它究竟延伸到什么地方。地面围绕着柱子周围的地方也开了个洞,如果不小心踏空的话不知会落到什么地方去。

缇娜夏俯视那个深渊,突然感到一种既视感。

「咦……难道说这个一直通到负的根源?」

塞扎尔进攻法尔萨斯时,曾经有一条巨大的黑蛇从位阶外的负之海显现而来。链接那条巨蛇尾巴的那个空洞,就和柱子周围的洞有些相似。缇娜夏接着仰望看不见顶端的上方。

「看来上方也通往其他位阶?还贯穿了多个位阶?」

确实,从周围的情况看,被吸入镜子里的人的精神会缓缓地失去自己的形态。现在她周围就堆积着溃散的精神残渣。毕竟人的精神是需要与肉体紧密相连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她身为魔女,靠着这个贯穿诸多位阶的坚固柱子防止了这件事。

「这个柱子就像是在世界上钉上了楔子来保护自身……真是太夸张了。」

虽然只是在外部者的咒具中守护自身,但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那个占卜必中的水之魔女也是,悠久地生存着的魔女们,以魔法士而言都太过深不可测。

缇娜夏站在大洞的边缘处,抬头仰望魔女。

「不过,只要有这个柱子在的话……」

刚才她想从外部破坏镜子的时候,因为太过坚固而无从下手,但这个柱子可以说是从镜子内部向外开了一个洞。如果把它也考虑进去的话,破坏镜子也就成为可能。

「我要回到外面尝试破坏一下镜子。她因为有柱子的守护所以并无大碍,森你能保护自己吗?」

「没问题,我也会尽力保护其他人类的残渣的。」

「谢谢。」

精灵非常了解自己的性格,听到他说的话,缇娜夏只得微微苦笑。

即使能从镜子被破坏时的余波中保护住这些精神并将他们解放,他们的身体也早已不复存在了。他们只能像死后的人类灵魂一样,慢慢地融进世界之中。

但即便如此,缇娜夏仍觉得这种结局比像标本一样封在镜子里要好。森应该理解主人的想法。女王对他微笑道。

「你以前说的那个可以成为我的理解者的人,就是她吧?」

「……虽然是个让人为难的女人。」

「这件事顺利了结后,重新把她介绍给我吧。」

缇娜夏这么说着准备回到外面,但她忽然感到一股视线,便抬起了头。

柱子中的少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情,双眼闪耀着金色的光芒,直直地凝视缇娜夏。

「……」

缇娜夏不觉间后退了一步,少女向她伸出双手。

像是从水中浮出换气一样,她娇小的脸庞浮出了柱子表面。

红色双唇微张——一阵声响让所有的黑暗都为之震颤。

『期望排除外界鉴赏,击退干涉之手。若能做到这些,即赠予其相称的蜕变。』

沉重的压力。

缇娜夏感到自己好像变得支离破碎的错觉,精神震动。

那个声音像是从柱子贯穿的两处空洞处传来,完全不像人类。

如果这就是「魔女」的话,那她的存在也太过异常。这已经不是强弱的问题了,根本深不可测。

然而正当缇娜夏惊愕的时候,少女突然又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的时候,少女张大了琥珀色的眼睛盯着缇娜夏。

与刚才不同,她的眼神中明显拥有感情。最适合的形容词应该是好奇。少女微微歪了歪头。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特意打破了外面的屏障嘛?」

「……是的。因为我想从森这里了解一些情况。」

听到这句话,少女瞥了精灵一眼。琥珀色的双眼带着点挖苦的神色眯了起来,但她没有对森说什么,随即把视线又转向缇娜夏。

「所以你是铎洱达尔的女王吧?拥有这么吓人的魔力,我还以为你是新的魔女呢。」

「我才吓了一跳,这个贯穿位阶的柱子是怎么回事?」

「这个?这是联系着世界本身的概念性的铁壁。只能保护自己,还不能依自己的意志发动。虽然很强,但并没有那么好用。」

「我可是完全搞不懂你是怎么做出这种东西来的……还有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期望排除外界鉴赏什么的。」

「咦?你说什么?」

少女泰然自若的样子不像在说谎。

说起来,那个声音与其说是她的声音,不如说是从柱子本身和那个空洞中传来的声音。要说的话,少女应该只是被当做了表露在外的部分而已。

「也就是说,是从位阶之外,弄不好就是来自世界本身——」

「然后呢?打破了我好不容易弄出来的屏障,你准备干什么?」

听到露克芮札的疑问,缇娜夏回过神,将自己快要脱线的思考拉了回来。

「我想破坏这面镜子。你就是封闭之森的魔女吧?」

「是的,我叫露克芮札。啊,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叫我名字吧。」

「我会叫的。」

露克芮札听到缇娜夏的回答不由瞪大了眼睛。但魔女马上露出苦笑。

「如果能破坏的话我也很乐意哦?我以前试过,但它是在太结实就失败了。我还想着或许从内部就能行得通,但看来也不行。」

「你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才被封在镜子里的吗?……」

「你不是也被封进来了吗,少多嘴。」

听到她冷淡地回击和森略显苦涩的声音,缇娜夏大致察觉到了两人的关系。但现在还不是理会这件事的时候,缇娜夏指了指贯穿位阶的柱子。

「既然已经被这根柱子贯通,那这面镜子在概念上肯定已经出现破绽。所以只要从外面攻击这个空洞,就或许可以破坏它。」

「哦。一般情况下我觉得这也应该不太可能呢,但你或许能做到。」

「如果女王不把这面镜子破坏的话,你的身体就会被别人用去进攻铎洱达尔了哦。」

「啊?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发生了很多事……现在我的未婚夫正在阻止她。如果把镜子破坏的话,你能夺回肉体的主导权吗?」

「当然能,那可是我的身体。」

她的回答里没有丝毫犹豫,不愧是魔女。缇娜夏向森点头示意。

「那就拜托你了,我先回到外面去。」

看样子里面交给他们两个就足够了。

缇娜夏像是追寻着吊下的绳索一样,将潜入镜子里的意识拉回外面。当她回到外面后,就开始准备用全部的力量破坏这面镜子。

「将其定义为力量,命之海,意志交融之昨日。水花如螺旋般从天空贯穿大地。」

她的魔力随着长长的咏唱而集中。

复杂的构成一根一根地抓住镜子,施加压力。

她想要瞄准露克芮札的那根柱子贯通的空洞。

这面镜子已经从里面被打破了。所以当她知道那个空洞的存在后,就应该能破坏这面镜子。

「拥有六道锁的门,预兆之声,依我之命成为黄昏的终焉。」

施加其上的压力甚至可以轻易压垮一座城堡,如果它是普通的魔法具,早就瞬间粉碎了。

但是咒具仍旧纹丝不动,缇娜夏的额头开始冒出汗水。这让她回想起了在那个可能同是外部者咒具的神秘遗迹里感受到的压力。

——现在的情况与那个时候的正相反。

但她感受到与那时同样的束手无策。缇娜夏咬紧牙关,感觉自己注入的力量像是被那个无尽深渊吸走了一样。她触摸镜子的指尖已经变成了黑红色,因为没能承受住注入的魔力与镜子间的纠缠,手指的血管破裂了。

但尽管如此,缇娜夏没有退却。

她已经把战场交给了奥斯卡。他怀着信任将她送来此处,必须回应他才行。现在的她身上,背负着他以及非常多其他人的生命。

绝不能输。

所以她继续注入更多力量。

她用力踩稳微微颤抖的双脚,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她已经不再咏唱,只是将庞大且纯粹的魔力集中在一点之上。

还不够。

——更多,她还要更多力量。

她控制着自己体内盘旋的力量风暴,支配起一切,将其最后一丝全都注入进去。

「能……跨过去……相信……!」

镜子上的装饰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缝,龟裂逐渐蔓延开来。

但瞬间之后,缇娜夏的视野突然变暗。她身上的血液已经不足以发挥这么庞大的力量。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站着。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灵魂都快要融化的一瞬间。

缇娜夏将所有的力量集中于指尖,随着意识变暗,她坠落而下。



奥斯卡从刚才开始便一直苦心处理着乌贝托的不规则攻击。

单纯的魔法攻击就用阿卡西亚将其无效化。偶尔穿过防御的攻击也无法突破缇娜夏的结界。虽然她还在不停变换花样地使用精神魔法,但也没什么致命的东西。不过因为这些,他对时间的感觉有些不太清晰。

「……总觉得有点不爽。」

他的焦躁感逐渐增加,但乌贝托应该远比他更不愉快。使用着魔女身体的男人从上空随意放出魔法。

「你这家伙要是没有了那把剑还能做到什么?你不怕魔女吗?」

「真不想被你这么说。另外真的魔女可比你恐怖多了。就因为内里是你,所以也就只有这点本事而已。」

「你说什么?」

要说是挑衅的话,奥斯卡的语气又显得太过淡泊。但乌贝托听到他的话仍旧怒火中烧,开始编织一个巨大的构成,但他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乌贝托的表情僵住。

「不会吧……怎么可能……」

奥斯卡惊讶地看向编织到一半便雾散的魔法。

乌贝托在空中扭动着身体,白皙的手指用力抓着自己的头。

柔软的身躯中巨大的魔力开始旋转。

与此相呼应的,空中也刮起强风。

「不……不要……」

恳求的声音随风飘落,但没人听到他的话。

随后——压倒性的力量出现在那里。

强大的魔力波动,压倒了广阔草原上的草。

风停了。

月光照耀着她。

嫣然笑着的魔女正漂浮在那里。

「——啊,好久没到外面来了。」

魔女发出感慨万千的声音,双手向上伸了伸懒腰。

她俯视地面,看见奥斯卡时微微笑了笑,缓缓地降落下来。

「晚上好,你就是那个孩子的未婚夫?我是不是该道个谢?好久没有回到身体里了。谢谢。」

奥斯卡紧张地振作了一下。她身上的氛围和魔力的气息与他刚才感受到的完全不同。这个人能让所有见到她的人都感受到站在深邃森林入口时的敬畏感。

确认着手中的阿卡西亚,奥斯卡问道。

「你就是露克芮札?」

「是的。哎,你难道是阿卡西亚的剑士?但身上又有魔力……你应该不是魔法士吧?」

「我是阿卡西亚的剑士没错,拥有魔力是因为我是拉维妮娅的外孙。」

「欸!?拉维妮娅都有外孙了!?而且还是法尔萨斯直系?骗人的吧!」

「不巧都是事实。」

虽然感觉像是在和普通的女子说话,但既然知道拉维妮娅,恐怕她真的是魔女。总之目前还感觉不到敌意与杀气。虽然并不打算就此解除警戒,但奥斯卡还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露克芮札看了看自己满身的伤口,扭起了嘴唇。

「真是的,连治愈都不能好好做吗?就因为是别人的身体……」

她这么说着,同时伤口也都消失了。魔女满意的微笑起来。

看到她这么做完,奥斯卡不由开口确认一件非常在意的事情。

「缇娜夏呢?」

「那个孩子?森在照顾她,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回来了吧。」

「是吗……」

这么说来她应该平安无事。看到男人的表情眼看着缓和了下来,露克芮札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

「你们很有意思呢。已经订婚了?什么时候结婚?」

「下周。」

「欸!拉维妮娅也来吗?我可以去么?」

「拉维妮娅不会来。你想来就来吧,别闹出事情来就行。」

「切——我才不会闹哦?只是去看看而已。」

露克芮札这么说着,脸上露出了可亲的笑容,但她的双眼中好像正透着一种兴奋感。

不愧是真正的魔女,让人难以明了她到底在想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又惹上一个麻烦的关系。

露克芮札的双眼在月光看起来像是金色,她眯起了眼睛。

「你要和那个孩子结婚吧。有这样的力量,连世界都能改变哦。」

「并没有想要改变什么的意思。你们魔女也不会积极地来到舞台之上吧?」

「就算来到舞台之上也没什么意思啊。比起这个,我更担心放任了这么久的家里的药草田会变成什么样,你觉得呢?」

「应该都枯萎了吧?都几百年前的事了。」

由于缇娜夏的缘故,奥斯卡早就习惯了时代差异,听到他这么说,露克芮札大大地「哈啊……」地塌下肩膀。她的口气比刚开始时显得更没干劲了些。

「真是没办法。不知不觉间连时代都变了。那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有缘再见吧。」

魔女琥珀色的眼睛闪了闪,轻轻挥了挥手。

她的身影转眼间就融化在月色中消失不见。

随着露克芮札漫不经心地退场,仅仅持续一个晚上的战争也迎来了终结。

奥斯卡确认魔女的气息完全消失后,通过精灵与瑞吉斯取得联系。留守城堡的瑞吉斯立刻下令让铎洱达尔军返回,同时开始推进玛葛达鲁西亚士兵们的遣返工作。除此之外的一些琐碎杂务他也应该会顺利推进吧。

这之后,米拉来到奥斯卡身旁,轻声对他说「缇娜夏大人已经回到城堡了。」。他结束了自己的任务,将阿卡西亚收进剑鞘,仰望着天空。

晴朗无云的夜空中央,一轮皎洁的明月正散发着清冽的光辉,不由让他想起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玛葛达鲁西亚进攻铎洱达尔之事,一夜间传遍大陆。

对于铎洱达尔几乎没有伤害对方的士兵,而只是让他们无力化这一点,有不少人批评这种做法太过天真,但更多的人则是对其拥有的异质且压倒性的力量感到战栗。正如缇娜夏所想,魔法大国之名也由此更加为大陆诸国所畏惧。

玛葛达鲁西亚的国王以战死于战场盖棺定论,但实际上则被惨杀于卧室之中。但不管是玛葛达鲁西亚还是铎洱达尔,都对国王沉溺于魔女力量中这件事缄口不言。

对于难以理解的出兵以及国王的死亡,玛葛达鲁西亚内部发出了封口令。

相关的一切就这样画上句点。两天后,由于玛葛达鲁西亚王并未留下子嗣,由他年幼的侄子继承了王位。

「杀了乌贝托的果然还是露克芮札吧?」

「应该是……嘛,也不奇怪。」

两位国王正在铎洱达尔城堡的一间接待室里喝茶。

其中一位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即女王,另一位则是将会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缇娜夏对着还有点烫的热茶吹了吹,不由叹了口气。

「露克芮札好像是六十多年前为了破坏那面镜子而主动进去的。但她没能成功,所以就改为将其封印……她用魔法维持住身体,同时进入魔法睡眠。因为她事先在玛葛达鲁西亚城附近的洞窟里张开了结界,最终才导致了她与镜子一起沉眠的结果。结合你之前听说的内容来看,应该是瓦尔托解开了那个结界,把镜子交给了乌贝托。」

「真是个麻烦事。话说回来,对于那位魔女,比起在洞窟里沉睡,还是活得自由一些更加适合她。」

虽然不能简单的决定到底怎么做才更好,但对于露克芮札来说,这次的事仍最终成为了将她从看不见尽头的沉眠中解放出来的契机。而对乌贝托和玛葛达鲁西亚来说,这就是一场灾难,还为历史新添了一段国王祸国的例子。

缇娜夏放下茶杯。

「乌贝托的精神应该是被拥有强大力量的她的身体所吸引。露克芮札对身体被人抢走了这件事很生气哦。」

「那是肯定的。话说你的精灵为什么会被封住?」

「外部的结界被解开时她的魔力波动泄露出来了。所以他觉得有些奇怪就去看了一下,然后穿过了她张开的屏障,结果却被一起封在里面。她对这也挺生气的。」

「原来如此。嘛反正对你来说是个好结果。」

听到男人的话,缇娜夏歪了歪头。他露出了平静的微笑。

「因为你非常珍视精灵。之前也在犹豫要不要杀了她对吧?」

「唔……」

缇娜夏被他正中靶心的话说得哑口无言。

——但其实,无论是谁都一样。

如果可以,她不想无谓地杀死任何人。正因为自己的双手已经收割了很多生命,缇娜夏才更这么认为。四百年前的塔伊利战争中,她固然是为了牵制旧体制派才留在城里,但同时她也对是否要用自身压倒性的力量制服那么多人有所迷茫,也是其中的另一个理由。

当然,她并不觉得如果只是士兵之间的战斗,或者只是使用智谋杀死对方,就能被原谅。

但两者之间多少还是有些不同,或者说正因为她希望自己这样想,所以才会迷茫。不过四百年前的她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迷茫的样子。

她不让人看到一丝软弱,持续地排除着那些想要用力量击退自己的人。

像这样不停浴血,居于王座之上的日子,一共持续了五年。

「总觉得稍微有点累了。」

「因为你独断专行太久了。多依赖一些周围的人。现在和四百年前不一样。」

「……谢谢。」

「还有别再擅自想要反悔结婚的事。你故意惹我吗?」

「我,我才没有说过那种事吧!」

「就算没说出来,只要你在考虑我也看得出啊!这也太不信任我了吧!」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缇娜夏有些发窘,忽地把脸撇向一边,奥斯卡伸手用力捏住她的脸颊。她喊着「好痛好痛!」地闹了起来。

「就算很结不了婚,只要你以阿卡西亚的剑士的身份把我领走不就好了……把我幽禁在城堡的某个地方,和结了婚也差不太多……」

「觉得这样也算差不太多,这种想法真该纠正一下。」

「在黑暗时代这种情况还挺多的。随便哪里的城堡都幽禁了一个两个其他国家的王族哦。」

「要怎么说你才能理解现在的时代已经不同了啊?给我从头再来一遍。」

「也就是说,废除婚约?」

「不是啊!」

这次奥斯卡参加战斗的事,在法尔萨斯内部也被瞒了下来。既然不准备公开率领玛葛达鲁西亚军的人是魔女这件事,这也是必然的选择。重臣们虽然想说点什么,但只有拉扎尔提出了「这次就算是紧急情况吧……但下次请您务必自重。」的忠告,但实际上的问题在于能和魔女战斗的人就这么几个。

缇娜夏仰望着天花板。

「而且瓦尔托又在考虑些什么?就算玛葛达鲁西亚国王昏迷了,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困扰的,应该没法构成诱饵才对。」

「或许他是想让你接触外部者的咒具。」

「欸?是想让我的精神也被吸走?但我毕竟和普通人不同,有一定的抵抗力,所以除非我像露克芮札一样自己主动进去,镜子是封不住我的。」

「这就不清楚了,我感觉他只是稍微泄露一点情报想看看我们的反应。」

「泄露了一点?他还说了什么嘛?」

「……没了。」

看到奥斯卡难得有些不干不脆的样子,缇娜夏歪了歪头。

「怎么了,他还说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别在意。」

「既然你这么说就算了。啊,有件事可以问你一下吗?」

「嗯,什么事?」

「你原本就认识露克芮札吗?」

四百年前救了她的奥斯卡曾经说过「要是搞错了,来到了更加以前的时代的话,就只能去找露克芮札了。」。有时代差存在但仍旧健在的人,应该也就只有魔女了。也就是说那个奥斯卡是认识露克芮札的。

但奥斯卡听到她的问题只是一脸茫然。

「你傻吗。时间就对不上吧,她在我出生前就被封印了。」

「……也是。请别在意。」

缇娜夏轻轻挥了挥手,结束了这段对话。

越来越多的历史发生了变化。这可能是其中之一,也可能不是。

但对她来说就只有现在,缇娜夏品味着自己的幸福,微笑起来。

奥斯卡目不转睛地盯着即将退位的年轻女王,突然想起了第一次与她见面时看到的那副快要哭出来似的安心笑容。

从那时起已过了大约一年。感觉稍微有些快,又好像绕了些远路。回忆起这一路的历程,他闭上了眼睛。

「我也是很辛苦的啊。」

「突然怎么了……我知道哦。」

「我没有其他女人。」

「到了这个时期还有的话真的有问题了吧……到底怎么啦?要是有什么不安因素的话就从头再来一遍?」

「别这么做。」

就算别的历史中他娶了其他妻子。

但现在的自己选择的就是缇娜夏。

他想与她共度一生。他希望直到一起死去被历史埋没的那一天,她都能一直露出幸福的笑容。正因为想要给她这一切,所以才会有今天,根本没有其他的选项。

奥斯卡向她招了招手。

「喏,过来。」

听到像是在招呼猫的话,缇娜夏像小猫一模一样地歪了歪头,漂浮起来,在他的膝盖上重新坐好。奥斯卡撩起一束艳丽的黑发。

「你不要一个人想太多了。你的这些重担我还是背得动的。所以才和你结婚的不是吗?」

「但我很沉重,又是个时代错误。」

「我知道,就是包含了这一切的你。」

奥斯卡说着,吻了吻她的黑发,缇娜夏的脸一下子红了。她飞扑过来抱紧了奥斯卡的脖子,奥斯卡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毕竟是我把你喊到这个时代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奥斯卡。」

她的声音里好像夹杂着微量的惊讶,这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缇娜夏松开手臂,近距离凝视着奥斯卡的脸。暗色的眼睛里渗出些许泪水。

「我已经很幸福了。因为你真的遵守了与我小时候的那个约定。」

少女时的她,在十三岁时被他救了一次。

依靠着那段回忆,她一直以女王的身份居于冰之王座上。

要和她一起共度人生,就要了解身为女王的那个她并理解和接受她。奥斯卡吻了吻美丽的未婚妻。

「你要是还准备做什么乱来的事,记得先告诉我。根据情况我随时都可以对你说教。」

「我很期待。」

缇娜夏开心地、幸福地笑了起来。

这是既属于少女、也属于女王的,美丽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