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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未来所思之今日

青白色的月光洒向大地。

铎洱达尔城都西北近郊的城镇正沉浸于黑暗之中,睡得很深。

除了偶尔能听到的狗的远吠,这里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充满了寂静。

但是,在月光照耀下的远离街道的一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蠢动。

它的动作非常缓慢,粗看之下谁也不会注意到它。

然而那个新芽正吸收着月光带上了魔力,一点一点地开始成长。



她仰卧着,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站在她身旁,温柔的微笑中却孕育着某种扭曲,正俯视着她。

男人嘟囔了一些话,拿起了手中的东西。在从天窗照进来的月光反射下,能看到那是一把锋利的短剑。看到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把凶器朝自己的肚子挥下,她发出了尖叫声。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奥蕾莉亚在尖叫声中醒了过来。

这里是宅邸中她自己的房间。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她一个。当然她也没有受伤。

这个梦境过于真实,她抱紧了自己颤抖的身体,汗水浸透全身。

「是……梦……幸好醒过来了……」

这时,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原本激烈的心跳突然就要停止了。

「奥蕾莉亚,怎么了?」

进来的人是特拉维斯。少女看到他的脸,总算感到现实的真实感,松了口气。

「梦……我做了个被刺的梦……那个人的……」

「你看到那个女人的过去了?」

特拉维斯咂舌。

少女拥有过去视的异能,虽然这个异能平时被他封印,但偶尔遇上拥有强烈意识的人时,对方的意识可能穿过封印。这种人通常是强力的魔法士,缇娜夏这类人正是其中最为特殊的。就在他稍微没关注的时候,她们两人就相遇了,这只能说是不幸的事故吧。

「我帮你去掉这个记忆吧,那个女人的过去可不太好。」

特拉维斯这么说道,靠近了寝床。他把手放在少女的额头上,她困惑地闭上了眼睛。他看了看少女的脸。

——娇小的洁白脸庞。

她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只要他有想法,就可以瞬间将她一丝不留地抹去。

特拉维斯小心翼翼地干涉少女的记忆,凝望着她尚未长成的容貌。

如果现在杀了她——她一定会永远留在他的记忆中,并用这份丧感失苛责他的内心。

她就是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脆弱的身躯中承载着闪耀的意志。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执着于她。她边颤抖着边自己站起来的模样,已经在不知何时深深俘虏了他。

她直到最后的最后也不会自己放弃自己。明明是如此弱小的生物,但又比什么都强大。

所以如果有必要,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他都想要守护她。每当她呼唤自己的名字时,他就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改变。

特拉维斯轻声呼喊着少女的名字。她抬起了头。

「怎么了?」

「我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我会留下护卫,你好好做个乖孩子。」

「你要去哪里?」

「去个好地方。很快就回来。」

「那是什么?你不会去作恶吧。」

「不会的,相信我。」

「不行。」

听到少女的即刻回答,特拉维斯像往常一样露出了不快的表情。但马上他的表情就变成了很少见的认真模样。

「如果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探听我的事,你说我喜欢那个女人就行了。」

「那个女人是……铎洱达尔的女王陛下?」

「对,还有你绝对不能离开宅邸。」

「嗯,嗯。」

奥蕾莉亚被他气势所摄,点了点头,少女的眼神流露出了不安的情绪。特拉维斯为了让她安心而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明白了就睡吧,不然会有黑眼圈的。」

「我不要黑眼圈。」

奥蕾莉亚躺下后仰视着男人。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有些暗淡。

「你会回来吧?」

「当然了,很快就回来。」

——他在重要的地方从没撒过谎。

所以奥蕾莉亚这次也相信了他的话。

少女闭上眼后便陷入了无梦的睡眠之中。

当她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宅邸中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早上起来,缇娜夏半梦半醒地躺进了浴池,一小时后总算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流动起来。她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裸身,以及绽放于胸口的那个鲜艳的纹章,她自嘲地笑了笑。

「幸好是可以遮住的地方……这也太花哨了。」

「原本就是用来炫耀的东西,没办法了。基本就和签了名一样。」

听到主人的叹息,背后的莉莉娅回应了她。她把衣服交给缇娜夏。

「看来最好别穿太薄的衣服呢,可能会透出来。」

「太危险了,在消失之前最好别去法尔萨斯。」

「要是被阿卡西亚的剑士知道了的话,可能会被剥一层皮呢。」

「别再说这种不能一笑了之的玩笑了好吗……」

剥皮还是不太可能吧……但恐怕会让他气得想要这么做。毕竟奥斯卡已经讨厌特拉维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所以最要紧的还是不能让他知道。

缇娜夏穿上了一直覆盖到脖子的黑色魔法服。

「这要多久才能解决啊。」

「不知道……就看特拉维斯大人了。」

「完全没法预测。」

缇娜夏仰望天花板。然而这天的午后她便迎来了第一次袭击。

正在政务室工作的女王忽然抬起了头。

有什么东西接触到了城堡上空的结界,坐在角落里的米拉向她看去。

「来了。」

「应该是。」

缇娜夏站起身,同时一个男人转移到了房间中央。没有指定转移坐标却能强行转移,他应该是个上位魔族。

身材纤细的男人直视着缇娜夏,准确来说是看向她胸前的纹章。男人有一头鲜艳的青紫色头发,他的脸上露出了看着卑微东西的残酷笑容。

「你就是那位现在的玩偶?」

「……嘛,的确是被他戏弄了几次。你有什么事?」

「我的主人觉得你身上的纹章太过碍眼。你们的生命本就如此虚幻,什么时候结束都不奇怪哦?」

「我也有一半同意你们的意见。但是——」

缇娜夏笑着张开双手。

与瞬间编织而成的构成相呼应,隐藏在房间里的巨大构成浮现出来。地板上出现了银色丝线组成的魔法阵,力量以这个男人为中心显现。

此刻男人才发现这个房间是一个准备周全的陷阱。

女王嫣然微笑着,伸出右手。

「——不是现在。」

她打了个响指,力量随之涌动。

男人没来得及发出惊叫,便被撕碎了。红黑色的血肉和黑雾般的残渣飞散在房间里,撞上了精灵张开的结界后落在了地板上。

「真是无聊。」

米拉笑着挥了挥手,残渣连同结界一起消失了。女王重新坐下,苦笑着。

「如果只有这种敌人的话,随他来多少吧。」

「我觉得这只是浪费时间。」

不管对手是人还是魔族,缇娜夏原本就认为魔法战的胜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两边的策略。只要知道对手是上位魔族的话,迎击他们也不会有多困难。

重新布置着房间里的构成,她心里也不由冒出不吉利的想法「那个特拉维斯拜托我的事,真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吗?」



「达遖被消灭了……」

虽然平淡的声音中听不出她的感情,但对于平时便熟识她的人来说,这句话听起来却有些呆然。站在她周围的人们身体不由一僵。

坐在宝座上的女人美得就像一幅画,但却比能画出来的东西显得更加非现实一些。

白金色的微卷长发一路拖到地上。浅蓝色的双眸散发出如同清澈大海般的光辉。

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女人,其实际年龄已经超过千岁,是存在于魔族顶点中的一人。

她用手撑着脸颊,向跪在她身边最近处的一个男人问到。

「这次的玩偶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以人类而言好像是个强大的魔法士。但是……她还役使着十二名我族。」

他战战兢兢说出的话语让女人皱起了眉毛,她的嘴唇露出了嘲笑的神色。

「十二个?被虫子使唤的人跟废物没什么两样。丢人现眼。顺便把那群家伙也埋葬了吧。」

「——嘛,在那之前,先让我把你给埋葬了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为之骚动起来。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大厅的入口处。一位银发男子站在那里,美丽的容貌中浮现出侮蔑的笑容。

女人的表情中混杂着惊讶与开心,她站起身。

「特拉维斯……你来了?」

「能让我到这种地方来的,也就只有你了。」

听到男人的话,女人微笑着迈出脚步。然而他用鼻子发出笑声,阻止了她。

「真希望你可以别再缠着我了。费徳菈,我和你的往来也到此为止——给我粉碎吧。」

残忍的宣言。

女人的脸僵住了。

瞬间后,强大的力量撕裂了大厅。



隐约可以听见婴儿的哭声,奥斯卡注意到这一点,翘起了嘴角。

被遗弃给他的婴儿是个男孩,为了方便起见,名字上就先称其为伊恩。

典礼后已经过去两天,但至今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也没有自称其父母的人出现。因此,现他仍在城堡里,由女官们轮流照顾。

拉扎尔正在整理文件,他看着王的表情问道。

「最终还是找不到父母怎么办?」

「就留在城里抚养吧。可以给他找个养父母。」

拉扎尔松了口气点头。奥斯卡却瞪了瞪青梅竹马的脸。

「比起这个,关于让缇娜夏生气的事,我正在考虑要怎么让你负起责任。」

「我,我说的不都是事实吗?」

「就算是事实,也是多余的。你大概能忍受被倒吊起来几个小时?」

「一个小时也受不了!」

拉扎尔全力摇头。奥斯卡半睁着眼看着惊慌失措的发小,随后还是把视线转回了文件。拉扎尔再次垂下了头。

「话虽如此……我也没想到她会真的不高兴。」

「你也知道她嫉妒心很重吧。没有弄坏窗户已经算是好的了。不对,是不是干脆让她破坏一些窗户会更有利于心情恢复?下次准备一些专门用来打碎的窗户吧。」

「那会让她更加生气哦。不过,我感觉她在我失言的时候还没有特别在意……」

「你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啊。」

诙谐地回了句,奥斯卡也回想起当时的事。

确实,在他提起这件事前,缇娜夏看起来完全没有在意它。或许她虽然很在意,但没有把它表现出来。

而且她说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时,又是在他提到这件事之前。

——总觉得有什么问题,有点奇怪。

奥斯卡皱起了眉头。

「嘛,下次见到时再问吧。」

他这么说完,就拿起下一份文件。拉扎尔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婴儿的声音不知何时来到了近处。应该是女官们边哄她便走着吧。

虽然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奥斯卡并没有再做确认,便回到了工作中。



初次与他相遇时,奥蕾莉亚满身泥水。

那是一个下雨天。她现在也会偶尔梦起。

双亲去世时,她只有十岁。但是自己被爱的记忆却必须追溯到更久以前。

大概是五岁的时候吧,她曾经这样对母亲说过。

「母亲,您昨天被祖父大人打了吗?」

她永远忘不了那时母亲的表情,她的表情从哑然慢慢地变成了恐惧,令年幼的她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这种情况重复发生多次后,奥蕾莉亚终于明白「不能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全都说出口。」,但这时双亲都已经不再看向她了。

孩提时代的她经常被一个人留在家里,父母也几乎不会回来。偶尔见面时,她也只会被当做像空气一样的东西来对待。

尽管如此,他们死时她还是流泪了。她真的很悲伤。就算他们没有给予自己爱情,她还是爱着两人。

——葬礼的第二天是个雨天。

她一个人走进庭院,在广阔庭院角落里的树影下独自哭泣。她讨厌在家里时感受到的佣人们怜悯的目光。

哭了一阵身体也有点发冷,奥蕾莉亚想要回到房子里站起了身……却因泥泞绊倒摔了一跤。她咬紧牙齿,双手撑在泥水中。

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在哭?浑身是泥嘛,你自己站不起来吗?」

他的声音像是在戏耍她。这是个陌生的声音。

她抬起了头。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美丽男子。

比她更亮的银色头发完全没有被雨淋到。大概是因为不想踩到泥土,他的脚也微微浮离地面。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掸下手上的泥土,抬头挺胸看着那个男人。

「我是哭了,但我能自己站起来。泥巴根本不算什么。」

少女眼中的坚强另男人吃了一惊。

然后,男人和奥蕾莉亚的故事便从此开始了。



一醒过来,奥蕾莉亚便开始在宅邸中走来走去,想要寻找特拉维斯。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

他还没回来。奥雷利亚走进大厅,看到一个金发男子。他是特拉维斯作为护卫留下的人。

「你知道特拉维斯到哪里去了吗?他说过很快就回来的……」

「您不用担心,不久应该就会回来了。可能稍微绕了些远路吧。」

「真是这样就好……」

她从相遇之初便知道自己的监护人并非人类。

他好像也没打算隐瞒这件事。有一次她以为他已经消失的时候,他却突然变成公爵自称是她的监护人出现了。当时的她惊讶地合不拢嘴。

当她问他「以魔族来看你很强吗?」时,他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委婉地向她说明。

「我告诉你,魔族越是身处高位,就越必须以人类的模样显现,不然就无法保持自我。」

他也会吃饭,也会流血。也就是说他也是上位魔族吗?

那他为什么要干涉人类呢?对于少女的提问,他只是回答「因为有趣。」。他性格很差,对女人的爱好也不太好。总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照顾他还更多一些。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男人,这就是魔族的性质吗?

当然,她同时也得到了他很多的支持。独自一人的现在,她越发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她在冈杜那王族中属于异端性质的存在,但他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为让让她可以不用回头,不用放弃,他一直陪伴她挣扎着前进。

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还没回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这让她非常不安。奥蕾莉亚抿起花瓣般的嘴唇。

「特拉维斯……」

——他会不会去了那个美丽的女王那?

在法尔萨斯遇到的那位女王,与平时围绕特拉维斯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思考起这种违和感的理由,奥蕾莉亚想起了某件事。

在大厅里见到特拉维斯时,女王惊愕的表情以及之后的态度,恐怕缇娜夏知道特拉维斯的真实身份。

她不清楚这是因为她是个罕见的强大魔法士,还是因为她过去和他发生过什么。但她明明知道特拉维斯是个魔族,但仍和他十分亲近。

——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奥蕾莉亚闭上了眼睛,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逐渐带上了一些浑浊。

他会留在自己身边多久呢。是不是总有一天会去往别处呢。

而如果那个「总有一天」就是现在的话……

奥蕾莉亚睁开双眼,带着些许犹豫走出了大厅。

在她小小的心中,怀抱着一个决心。



在初次袭击后的一周里,铎洱达尔风平浪静。

缇娜夏和往常一样处理公务,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听到主人「呼喵——」的迷糊声音时,正在房间角落里愉快地玩牌的米拉回头看去。

「真是和平。」

「但还没结束。」

自那以后刺客就没再来过。但这并不意味着事情已经被解决。胸口的纹章也还没消失,特拉维斯也没回来。

缇娜夏拉开衣服的领口,看了看自己白色的肌肤。

「到底还要花多久啊?」

「那边世界的时间流动速度和这里不一样,估计才过了几个小时吧?」

「欸,是这样的吗?我倒是不知道。」

「那边也没有这种血肉组成的身体。没有身体的话对时间的感觉也会变模糊。毕竟都是概念性的存在,基本都不会在意时间长短这种事。」

「原来如此……」

上位魔族本来就是处于不同位阶的存在。会显现在人间阶的上位魔族才是例外。畅想着那种难以想象的世界,缇娜夏叹了口气。

「特拉维斯绝对能赢吗?」

「应该没错。虽然最上位共有十二个,但特拉维斯大人在其中也是属于上层的,费徳菈大人大概在中上的位置。」

「好厉害,那种人竟然还有十多个。」

「在我们看来小姐的存在才更厉害,那么脆弱的身体里竟然有和最上位魔族差不多强大的魔力,真是难以置信。」

「嗯,大家互相都会觉得对方的种族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呢。」

缇娜夏歪着头看向窗外。天空乌云密布,不是什么好天气。

想着会不会下雨,缇娜夏离开桌子走向窗边——然而却因为本能的预感后退了一步。



特拉维斯追赶着身为敌人的那个女人,在黑暗的空间中驱弛。

虽然与人间阶有所不同,但这个世界里,时间和空间仍拥有明确的界线。只是他们身为概念上的存在,有着与人类不同的感受时空的方式。

费徳菈感受到特拉维斯的敌意,便马上逃离了。两人都是最上位魔族,虽然她正面战斗不是他的对手,但如果她彻底贯彻逃跑到底的话,想要抓住她也很困难。

不过漫长的逃亡剧也即将迎来终结。

「你可以逃跑的方向都已经被封锁了,出来吧,费徳菈。」

无情的喊声在黑暗中回响。

他的声音中没有任何爱情的成分,只有厌烦的情绪。

实际上,爱情之类的感情原本便与魔族无缘。取而代之的是兴趣和执着。——明明只是替代物,他无法忍受将其正当化为爱情。

他正在追寻的那个女人也一样。

费徳菈并不爱他。只是想要拥有他、独占他而已。他完全不想陪她进行这种无聊的游戏,因为他已经有更重要的事。

完全不肯现身的女人让特拉维斯感到十分不愉快。他准备好足以杀死她的力量。

「那就这样直接去死吧。」

他的话语如同刀刃一样尖锐。

但正当他如此宣言完,一道白光朝着他炸裂。



缇娜夏后退了一步,随即金色的光芒自上而下贯穿她眼前。

光芒射中到地板上的结界后爆炸了。

「哇!」

缇娜夏踢了下地板向后跳去。

两个精灵施放了结界,挡住了朝她涌来的爆炸余波。米拉和卡尔站在正在编织防御构成的女王面前。

这是越过重重结界,突然发起的攻击。缇娜夏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耳边响起卡尔坚定的声音。

「……小姐,我们来争取时间,你赶快逃。」

「欸?」

卡尔在十二精灵中排名第二,这种话缇娜夏只听他说过一次。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米拉继续附和。

「缇娜夏大人快逃,好像是她本人。」

话音刚落,房间里便出现了可怕的威压感。

一个女人在耀眼的光芒中出现,缇娜夏总算明白了目前的情况。

「啊……」

上次卡尔跟她说同样的话,让她逃走的时候,出现在那里的是那个最上位魔族男。——那么,现在站在她眼前的应该是同样身为最上位魔族的女人吧。

微卷的白金色长发和浅蓝色的眼睛构成她的美貌。

她略带虚幻的模样几乎显得与缇娜夏一样异质……但寄宿其中的,是凶恶的意志。

宝石般湛蓝清澈的眼睛在看到缇娜夏后散发出险恶的光芒。

「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个虫子?你可以为我亲自杀了你感到骄傲了。」

听到对方的死亡宣告,缇娜夏苦笑起来。为了不产生空隙,她只是微微仰望了天花板。

拥有人类中最强魔力的女王,面对绝境先是叹了口气。

「特拉维斯这个蠢货。」

这句辱骂整件事始作俑者的话语,带有浓厚的无奈色彩。



特拉维斯用双手弹开袭来的白光,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发出强烈一击的并非他追寻的那个女人。力量的性质就有所不同。

不过他还记得这种力量——属于同为最上位的另一个男人。

特拉维斯嫌麻烦似的露出了刻薄的笑容。

「你这是什么意思,塔瓦提。费徳菈去哪了?」

「她显现去人间阶了。」

看不到他的身影,但传达他意志的话语在空间中回响。特拉维斯咂了下舌。

看来不知何时起他追踪的对象就被替换了。他因自己被巧妙愚弄而十分愤怒。那个揶揄似的声音还在继续。

「看来你习惯了平时那个肮脏的肉体,连这件事都没注意到?你变弱了。」

「别废话,你来干什么?」

「我也觉得你差不多该放下玩虫子的嗜好了。要是有人怀疑最上位的品味就不太好了。」

听到男人淡然的话语,特拉维斯笑了起来。他引诱般的向前伸出左手,指尖上闪烁起红色的电光。

「我们很合得来啊,我也正好没法再忍受和你同处一样的地位了。」

他用力量传达了自己想法,同时想起那两个人类女人。

一个是他想要守护的少女。

另一个则是拥有和自己同等力量的女人。

塔瓦提应该不会让他轻易回去,他自己也不准备这么做。既然敢挡在自己面前,那他也打算给与其相应的回报。

不过,在这期间费徳菈恐怕也会以其压倒性的力量尝试杀死他的旧识吧。不知道是否来得及,特拉维斯在脑中一个角落计算着。但他最终半途放弃了那个计算。

「……嘛,她会自己想办法的吧。」

随后他击出了红色的光芒。



强烈的雷光在房间中迸发。

卡尔和米拉将其分摊转移到远处。看到他们良好的应对手法,魔族女王露出了尖酸刻薄的笑容。

「虽然是被虫子役使的垃圾,但还挺行的嘛。」

「毕竟也活了这么长的年月。」

卡尔愉快地微笑,但无法掩饰其紧张的感情。四百年前所有精灵被单独一个最上位打倒的记忆正在复苏。虽然她比当时的对手等级低一些,但无疑也是最上位。

米拉看向身后的主人。

在缇娜夏回应她之前,费徳菈的手中便窜出了金色的雷光。看到耀眼的光芒,三人的脸色一变。

——和刚才的威力完全不同。一个没弄好城堡都会被炸飞一半。

「缇娜夏大人……!」

米拉为了保护主人飞到她身前。

她瞬间编织了数个构成。

视野变成纯白色——

「……!」

缇娜夏伸出手,控制住迸发的魔力。

刹那后,她的视野便逐渐变暗。

——当美丽的主人提出要使用魔法沉眠时,米拉目瞪口呆。

回到过去是不可能,来自未来肯定是骗人的。那又为何要抱着这种不确定的希望穿越时间呢?她完全无法理解。

其他几个精灵也如此劝诫主人,她也认为自己会对主人说同样的话。但真到了开口的时候。

主人的暗色眼睛中闪着些许寂寞。但同时也有强烈的决心。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主人的任性。

看到主人那种并非女王的,而是孩子般的强烈视线,她不由为之所摄——于是苦笑了起来。

「那就我来看守吧。缇娜夏大人放心地交给我就行。」

主人与其他在场的精灵都哑然无声。

但她并不在意,不可思议的使命感让她觉得非常充足。

回想起来,从那时开始,自己就已经不再是铎洱达尔的精灵了。

只要美丽的主人还在,她就会为了保护那个稀世存在而继续战斗。

「米拉!米拉!快醒来!」

被人摇晃着肩膀,米拉睁开了眼睛。自从显现为拥有血肉的身体以来,已经过了将近九百年的时间。她握了握已经习惯的血肉之手,确认着自己的感觉。

她抬起视线,缇娜夏和卡尔正用担心的表情看着她。她向两人挥手回应,站起了身。

他们不在城堡里。这里在一片快要崩塌的石质墙壁的阴影下。环顾四周,米拉发现这里位于一片广阔废墟的一角。

「这里是……以前的城都?」

「是的。」

周围张开了消除气息的结界,米拉回想起直到刚才发生的事。

「缇娜夏大人,费徳菈呢……」

「应该在寻找我们。」

女王用下颚指了指上空。虽然黑暗的天空中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但确实能感受到异样的气息。

——在政务室受到袭击的缇娜夏,一边张开结界加强精灵们的防御,一边使用转移门将室内所有人转移到这里。这里位于铎洱达尔城都南方的荒野上,没有其他任何人。

巨石建起的街道十分宽广,曾经是城都的地方已经变成旧时代的遗迹。这个城都在大约五百年前因为禁咒失控而被半毁。幸存者们迁都至现在的位置,而这里只剩下逐渐风化的街道。

随着费徳菈的魔力波动,她正在上空探寻,被找到应该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米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去争取时间。」

「不可以。」

米拉呆呆地抬头,看着干脆地拒绝了自己的缇娜夏。主人的美丽脸庞上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缇娜夏大人,那可是……」

「我自己去,你们在周围一带张开结界。」

她的声音不容反驳,暗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坚强的决心。

米拉至今为止看过好几次她这样的眼神。她从少女时代起就以王者的身份让精灵们追随其后。感受到她不容侵犯的威严,两个精灵低下了头。

——这时,他们头顶传来了欢快的笑声。

「你躲在这里?这么偷偷摸摸地让我很无聊。」

听到敌人的嘲笑,缇娜夏苦笑了一下张开双手。

「伊兹、森、赛哈、莉莉娅、克奈伊、艾尔、西尔法。」

自九百年前起便传承于铎洱达尔的精灵们回应了承载着魔力的呼唤声。除了平时留在铎洱达尔守护的三位之外,所有的精灵都出现在缇娜夏周围。

费徳菈哼了一声看着下方。

「你们是特意来送死的吗?」

精灵们无视了最上位魔族明显的嘲弄声,只是凝视着主人,等待命令。

女王平静地微笑着,在双臂中编织起构成。

「请大家为我们维持住战场。」

他们领悟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决定一个人战斗,同时也不允许他们有异议。

他们听从主人的命令点了点头,便原地消失了。

紧接着,以缇娜夏为中心出现了一个可以覆盖小镇大小的结界。由九名上位魔族制作的了不让力量外泄的结界,明确划分出了战场。

缇娜夏用肺部深深吸了口气。

随后她屏住呼吸,将长长的黑发托付给风,自己也转移到空中。

「好了,我也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机会……」

联想起四百年前与特拉维斯的那场战斗的,不仅仅是精灵。她也回忆起了痛苦的失败记忆。当时她和精灵中之所以没有出现死者,只不过是因为特拉维斯的一时兴起。

但现在不同了,费徳菈正怀着明确的杀意与他们战斗。

——如果自己死了的话,精灵们的契约也将终结。

缇娜夏回想起四百年前,忽而露出了微笑。

那样的话他们或许还来得及逃走。他们并不单纯是她的部下,也是她重要的朋友。

但是缇娜夏瞬间便从阴郁的思考中恢复过来。

她并不是为了败北而战。特拉维斯为什么要让她来做这件事?如果只是单纯的上位魔族刺客,他的手下应该也能应付。然而她仍旧找到了缇娜夏,或许是因为他已经预测到了这样的事态。

「……如果是这样的话,真希望他能一开始就告诉我。」

缇娜夏说完,清醒了意识,凝视着眼前的最上位魔族。

——自己是少数能够与之对抗的人类之一。

如果费徳菈比特拉维斯弱,应该能够打得了。

缇娜夏举起右手,手中出现一把剑。她的视线透过淡紫色的剑身直射费徳菈。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

「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不会再输了。」

面对举着剑的女人,费徳菈露出了像是在可怜她的残忍微笑。歌唱般的美妙声音震动了空气。

「你做好觉悟了?做好了的话就快点去死吧,虫子。这个血肉身体真让我恶心,我还想早点回去。」

她说出的话语中充满了魅惑的力量。

缇娜夏用清澈的声音回应她。

「是的,我已经做好杀人的觉悟,你随时都可以上了。」

「……蠢话。」

白金与漆黑,形成鲜明对照的两个女人,将其强大的力量显现在空中。

随即开始了如闪光般火花四散的激战。



水滴流淌在窗玻璃上。

奥斯卡听到雨声,抬头看向窗户。虽然现在还是中午,但外面已经乌云密布。雨开始滴滴答答下起,淋湿了庭院里的树木——

举着签名用的笔,奥斯卡叹了口气。

「开始下起来了。早知道就趁上午去伊努雷特了。」

「从早上开始天气就不太好。」

新建的伊努雷特要塞已经完成了八成,奥斯卡也预定前往视察。只要做好防雨工作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视野昏暗还是有些麻烦。

也没必要因此改变计划,奥斯卡站了起来。

「差不多该去准备了。」

「明白了。」

拉扎尔为了协助国王准备而打开了政务室的门,看到门外的景象却一瞬间僵住了。

「哇!」

听到他的惊愕叫声,奥斯卡扬了扬眉毛。

「怎么了?」

「婴,婴儿他……」

他的视线越过拉扎尔的肩膀,看见用布包着的婴儿滚落在门外的地板上。玻璃球般的蓝色眼睛正直直地回望奥斯卡。

「他怎么会在这里?负责照顾他的女官是谁?」

「不,不清楚……吓了我一跳,但他也没有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

「真是瞎搞,你先去把他交给女官们。我自己去做准备。」

拉扎尔奉主人之命抱起婴儿,朝着女官们所在的休息室走去。

奥斯卡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却没有注意到那个婴儿的眼镜一直盯着他远去的背影。

伊努雷特要塞的城墙也被雨淋湿。

大部分的视察工作在前阵子的塞扎尔战后就已经完成了,今天只剩下确认储备仓库和军备情况,以及了解整体的防务工作。

奥斯卡与格兰福特将军等重臣们都在会议室,这时有一位面露困惑的武官走了进来。

「陛下,有位客人想要见您。」

「客人?在这里?是谁?」

「她自称是来自冈杜那的的奥蕾莉亚大人。」

他知道那个名字,也不可能忘记。她是那位和最上位魔族在一起的少女。

到底有什么事?奥斯卡皱着眉头确认道。

「有带同伴吗?」

「没有,只有奥蕾莉亚大人一位。好像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知道了,那就见一下吧。」

照理来说他并没有与他国的、而且没有预约的人见面的义务,但既然那个少女提到了紧急事项,还是必须见一下。奥斯卡留下数位重臣,屏退了其他人后,便命令将她带来会议室。

奥蕾莉亚走进房间,为自己突然到访道了歉后,带着认真的眼神讲了起来。

「陛下,您知道特拉维斯的下落吗?」

「啊……?」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问题让奥斯卡觉得非常意外。

「我不知道,不如说那天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他已经离开了一个多星期了。之前说了马上会回来,但到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种事情还从没发生过。」

奥蕾莉亚真挚的眼神凝视奥斯卡,感觉到她的视线,他皱了皱眉头。

如果是一个多星期前的话,那就是法尔萨斯的典礼结束后的事?虽然她很担心,但这事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更不用说那个男人是最上位魔族。应该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心情好了就会回来吧。

奥斯卡正准备这么说,但在听到少女接下来的话后不由哑然。

「所以,我以为缇娜夏大人可能会知道,所以刚才先去叨扰了铎洱达尔。但是缇娜夏大人也不在那里……没人知道她去了哪,所以我想会不会在陛下您这里。」

「不……她没来。从那天以后我也没和那家伙见过面。缇娜夏失踪了?」

「听说中午前还在政务室里,但不知何时就消失了。而且室内好像还有焦痕,可能使用过什么魔法……」

奥斯卡不知不觉间咬紧了牙齿。

——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而且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典礼的那天,缇娜夏就显得有些可疑。而特拉维斯在那天之后就消失了,还有样子很奇怪的缇娜夏。现在连缇娜夏也消失了。

也许是他太过多虑,但奥斯卡有种有事发生的预感。

——现在必须确认一下。必须在太迟之前行动。

他站起身看向臣下,显得不太愉快地开口说道。

「抱歉,我要去趟铎洱达尔,视察就改天吧。」

「是!我们明白了。」

与马上回应国王的重臣们相对,少女惊讶地跳了一下。奥斯卡对她说道。

「我有些在意所以去看一下。到了那边后会乘巨龙去追她的,了解情况后我会联系你的。」

「我,我也要去!」

这次轮到奥斯卡惊讶了。他扬起眉毛俯视着少女。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没法替你负责。」

「我也是魔法士,请带我去吧,拜托了。」

「或许我们会成为敌人哦?」

「敌人?」

奥蕾莉亚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她没能理解他的话。

——所谓敌人,是指奥斯卡与自己?还是说缇娜夏与自己呢?

面对难以想象的情况,少女不知该怎么回答。国王用冰冷透彻的声音对奥蕾莉亚说到。

「我最怀疑的对象就是你正在寻找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以前曾经两次只因心血来潮就差点杀了缇娜夏。」

「欸……?」

「如果他这次又要做同样的事,我会杀了他哦?这种情况下你跟着我过去算怎么回事?」

「……特拉维斯吗?」

——她没能马上理解他的话。

特拉维斯真的差点杀了缇娜夏?

奥蕾莉亚的视线游弋在空中,她没有使用过去视,只是追索着自己的记忆。

的确特拉维斯是个坏心眼的人,专门爱做惹别人讨厌的事。但与他一起度过的这六年时间里,他一次也没有伤害过她。所以他的那句「捉弄过她几次」,在她听来完全没有那种意思。

——但是,即便如此。

奥蕾莉亚知道特拉维斯的身份,也知道他有冷淡无情、轻视人类的时候。

然而,他不仅仅只有这些。

她抬起头,看见奥斯卡强力的视线射向她。奥蕾莉亚带着沉痛的表情低头说道。

「我替他向您表示歉意。我知道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但仍请允许我道歉……」

「我没有做任何需要你道歉的事。」

奥斯卡忍住了叹息,看来很不好办。毕竟她是冈杜那的王族,也不能随意处置她,但如果要破例,她的突然来访才是最为破例的事。

他犹豫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但奥蕾莉亚仍旧不肯罢休。

「如果他还想要继续犯同样的错误的话,我会阻止他的。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但还请您务必带上我。」

她很拼命。纤细的身体中渗透着坚强的意志。

少女的模样让他感到些许既视感,奥斯卡发现她与自己未婚妻早先的模样有点像。她这种不服输、咬紧牙关前进,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模样,让他无法放任不管。

奥斯卡微微苦笑了一下,从少女旁边穿过,走向了门口。

「你是魔法士吧,自己保护好自己。」

「好,好的!」

感觉到背后跑着跟上的奥蕾莉亚的气息,奥斯卡打开了门。

随后僵在了原地。

「怎么了?」

少女从他身边窥视着走廊。

门外的走廊里,滚落着一个用布包起的婴儿。



——本质上她是讨厌战斗的。

但是自缇娜夏即位前后那段时间起,她一直过着置身于战斗旋涡中的生活。

只要愿意,她拥有甚至可以一夜间毁灭一整个国家的力量,但是在战斗中她几乎没有机会发挥全力。在与塔伊利的战争中也是,她最终也无法下定决心用自己的力量歼灭敌军。

所以,当『不请自来的魔女』前来暗杀她时,她甚至觉得有些感激。

对手是魔女的话,就不必犹豫是否要使出所有的力量。于是她第一次为了杀死敌人而用上了自己全部的魔力。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

她的精灵和魔女役使的魔族们也加入其中,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战斗。

然而在杀死魔女后,缇娜夏站在残留着浓厚战斗痕迹的大地上——能够使用如此巨大力量的自己,果然也是魔女吧?她不由扪心自问。

缇娜夏的右手编织起构成,左手在空中划过。

从四面八方向她逼近的金色荆棘,被魔力的波动所抵消。

被她用最小限度的魔力击落了所有的攻击,费徳菈咂舌。她恶狠狠地盯着身为她目标的人类,开始准备新的构成,但是她的脚忽然被拉了一下。

「什么……!」

不知何时,数根银色丝线已经伸了过来,缠上费徳菈的脚。

她的身体失去平衡,被拖往下方,费徳菈开始解除丝线的缠绕。但是这瞬间的失误让她全身都缠上了刚刚编织的构成。

紧接着,缇娜夏放出的黑色火焰吞没了费徳菈。

连骨头都能融化的黑色火焰没能发挥其威力,一瞬间就消失了。身为最上位魔族的女人将火焰连同银色丝线一起消去,用愤怒的眼神看向缇娜夏。

「恼人的东西……」

眼前的低等存在让她有些意外。甚至可以说稍微伤到了她的骄傲。

看到敌人身上的杀意越发浓厚,缇娜夏微微吐了吐舌头。

「果然不可能这么容易解决。那就——这样吧。」

缇娜夏放出刚刚完成的构成。构成化为九支长矛间隔着向费徳菈飞去。费徳菈露出了愤怒的神色直接击碎了冲来的第一只长矛。

其余八支则避开了她的攻击在空中散开。

「虫子!」

「随你怎么说,趁着还能说的时候。」

缇娜夏仔细地操作着剩余长矛的轨道,忽而注意到了费徳菈的右脚。

刚才还缠绕着银色丝线的白皙右脚上有几丝血痕。也许是因为伤口意外的深,深红色的血丝逐渐蔓延,变成血滴飞舞在空中。

「嗯……?」

在最后一支枪被击碎的同时,缇娜夏原地转移消失了。瞬间后一道雷光贯穿了她刚才所在地方。

判断出对手的下一步并且依此行动,在缓慢流淌的时间中,缇娜夏切实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变得越发清澈。她以无咏唱加二重咏唱的方式同时编织出三个构成。

「那就继续吧。」

缇娜夏同时施放三个构成,牵制之箭射向费徳菈。当她用结界来抵消箭矢时,银色光球同时以惊人的速度贯穿了结界,直奔费徳菈的身体。

「唔……!」

已经来不及腾出手来防御了,费徳菈准备跳向一侧,却突然发现身体无法动弹。这时背后已经有几根藤蔓缠绕上了她的身体,她来不及了。

光球直接吞下了费徳菈的身躯。缇娜夏用手遮着烧灼视野的白光,一边轻声笑道。

「还差得远吧?再让我见识更多一些吧。」

浑身充满昂扬感,空间中飞驰的构成显得无比美丽。

判断对手的想法,她自己的思考也越发绚丽。

精研的意识让缇娜夏脸上自然浮现出笑容。她的嫣然一笑中满是可以吸引任何人的魅力。

吞没费徳菈的光球碎裂。

白金色的女子从中走出,脸上带着冻结人心的微笑看着与她战斗的女人。

「当然了……我会把你从所有意义上彻底分解。」

身为最上位魔族的女人低了低头。

数百利刃无咏唱地随之诞生,壮观的景象却让缇娜夏笑得很愉快。

间隔只有一瞬间。

新月形的利刃划出弧线同时向缇娜夏袭来。

女王将魔力注入右手的剑中,同时左手也生产出光粒。她往后跳去,用剑劈开追来的利刃,同时光粒则划出银色的轨迹,一个接一个地击落了后续飞来的利刃。

——就算没有去专门意识,她也知道每一把刀刃将通过何处。

缇娜夏的知觉掌握了全场所有魔力的动向。这样保持下去,或许真能压倒费徳菈。

但这时,缇娜夏的魔力感受到了微弱的冲击。

「欸?」

一瞬间的空隙和动摇。这也意味着对肉体的冲击。

「好痛……!」

右臂传来剧痛。缇娜夏在视野的角落中看到了落往地上的自己的剑。集中力分散的一瞬间,数把利刃从她的胸口、左脚边擦过。

缇娜夏迅速编织构成,胸前出现了数百个光粒。

「去……吧!」

光粒四散跳跃,与利刃碰撞后产生了激烈的爆炸。

缇娜夏趁此机会转移到了稍远处,通过简短的咏唱止住了全身的出血。她看了看受伤最深的右臂,肘部下方被狠狠地割开。肌腱可能也断了,手指无法好好动作。

「哎呀?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困了。」

听到费徳菈愉快的声音,缇娜夏故意露出了笑脸。

但她的内心并不平静。有什么东西接触到了奥斯卡身上的防御结界。她就是被此事牵扯了注意力,才产生了空隙。

她的结界传来的震动就意味着他受到了魔法攻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奥斯卡。」

——她想要现在就去往他身边。想要确认他是否安全。

但缇娜夏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转移过去的话费徳菈也会追来。而如果离开精灵们建立结界的这个地方战斗的话,也意味着会对外造成巨大的损害。她不能这么做。

缇娜夏深呼吸了一下,随即露出了艳丽的笑容。她用魔力操纵着动不了的右手,向费徳菈伸了出去。

——相信他。

每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独自一人。人们只是凭着自己的思念与他人以蛛丝般纤细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所以现在,她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相信唯一的他,并且击败眼前的敌人。

「现在你对我是最重要的。所以……请为我而笑吧?」

大量魔力聚集在缇娜夏的右手中,两人之间的空中产生了孕育着黑暗的裂缝。

费徳菈嘴角微微翘起,她的眼睛凝视着因为刚才的战斗而显露在外的缇娜夏胸口的纹章。

「那个印记真碍眼,他喜欢你哪里?」

「呃……?」

裂缝逐渐扩大,它的一头已经到达了费徳菈身边。她放出魔力的火花想要强行关闭裂缝。

魔族的女王用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那么,那个人的什么地方吸引了你?」

「这一点我完全彻底不知道。」

缇娜夏爽快地回答,毕竟她只是奥蕾莉亚的替身。被人问到特拉维斯的魅力也只会感到困扰。——真正吸引她的,是另一道强烈的光芒。

「但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满意吧?」

缇娜夏挥动右手,胳膊上的血液随之飞溅。

快要被关闭的裂缝中生出了黑色的雷光。雷光分成无数枝杈,向费徳菈攻去。

这是从全方位迫近的雷光牢笼。看到身为人类最上位的魔法士放出的攻击,费徳菈的脸露出了不快的神色扭曲起来。她张开双手,身前诞生出闪耀金光的球体。

黑色的雷光枝杈擦过费徳菈的皮肤,虽然造成了浅浅的伤痕,但还是绕开了她的身体飞向了发光的球体。球体将雷光全部吞噬。

「精灵术士……真是不愉快。在你的温热身体被那个人支配之前,我要把你宰地滴血不剩。」

吸入雷光的球体被染成了黑色。

看到这个情况,缇娜夏的右手在空中一抓,一把暗色的利刃出现在她手中。她举起魔力做成的剑,调整着精神。

——反映在她知觉中的世界非常清澈。

没有丝毫扭曲。

这才是她真正活着的时候,现在她的心情非常舒畅。敏锐的感觉,精研的魔力,漂亮展开的构成,给她带来无比喜悦。

缇娜夏用略带玩笑的眼光看向费徳菈。

「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能够自由使用它的人只有我和另一个人。」

「别傻了,虫子!」

费徳菈击出光球。

缇娜夏高声大笑,向它正面飞去。



奥斯卡好不容易从瞬间的失神中恢复过来,他看了看走廊。

这里没有婴儿外的任何人。拉扎尔也应该还在城堡里。

「谁把他带来的……」

婴儿没有哭泣,只是用蓝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奥斯卡。看到他眼底深处深邃的黑暗,奥斯卡察觉自己有些紧张。

「欸?婴儿?」

奥蕾莉亚从奥斯卡一侧穿过,想要抱起地板上的婴儿,但却被奥斯卡伸手阻止了。

「陛下?」

「这家伙有点怪,别碰他。」

他这样说只是因为直觉。虽然缇娜夏说过他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这只是魔法意义上的。她也曾对为什么这个时期会有人遗弃婴儿感到惊讶。

——恐怕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弃婴,而且是追着他来到这里的。

奥斯卡正疑惑着应该怎么处理他时,异变出现了。

婴儿身上开始冒出的黑色的烟霭,它慢慢涌出,向奥斯卡的飘了过来。奥斯卡正准备握住腰间的阿卡西亚,奥蕾莉亚在一边叫道。

「陛下,不能碰它。」

听到她尖锐的叫声,奥斯卡扬了扬眉毛。奥蕾莉亚向后退去,同时关上了门。奥斯卡看着门口的情况,向少女问道。

「刚才的是什么?」

「非常强烈的瘴气,接触到它可能会中毒。那个婴儿究竟是……」

奥蕾莉亚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蓝灰色的双眼大大睁开。

奥斯卡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门扉,也不由哑然。

厚重的大门好像被泼上了酸液一样,正在徐徐地从另一面开始融化。门上融化出一个小洞,黑色的雾霭正从中逐渐渗出,奥斯卡看到这个情况,后退了半步思考了一会儿。他确认了左右和后方。

重臣们用带着些恐惧和动摇的眼神看向王,面对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奥斯卡瞬间做出了判断。

「所有人都躲到墙壁边上。」

说完后奥斯卡也靠近窗户,他打开玻璃窗向下看了看,这里是二楼的房间。离地面不算太高。

「陛下!?」

「恐怕是追着我来的。我会离开这里,你们先去那边。」

王指了指另一侧的一扇门,通过那扇门去到隔壁会议室的话,其他人应该可以避开婴儿逃到走廊里。

奥斯卡一脚踩上窗框,但少女的手却碰到了他后背。她简短的咏唱了一下。

瞬间后,奥斯卡和奥蕾莉亚两人就通过转移门来到了要塞南方的草原。

奥斯卡看向远方的要塞,皱起了眉头。

「我是得救了……还留在那个房间里的人们要怎么办?」

「抱歉我僭越了。但我觉得您不用担心那个问题。」

奥蕾莉亚露出了略显勉强的笑容,指了指与要塞相反的方向。

婴儿也追着他们转移而来,正缠绕着黑色的雾霭漂浮在那。

「……要是拉扎尔在这儿估计会晕倒。」

奥斯卡侧过脸看向那个婴儿。幸好周围只有草原,就在这里解决他吧。王如此决定的同时拔出了阿卡西亚。

「你还能转移么?可以回城堡或者回国。」

奥蕾莉亚目不转睛地盯着婴儿,听到他的话语后却摇了摇头。

「我也要帮忙,虽然不是缇娜夏大人那么强大的魔法士,但也能派上用场。」

虽然奥斯卡想要驳回她的想法,但看到她的眼神后放弃了。他举起王剑。

「那就帮个手吧,有劳了。」

「请您下令。」

婴儿没有哭,只是凝视着两人。他小小身体中渗出的黑色瘴气使周围的草木逐渐枯萎,察觉到这一点,奥斯卡讥讽地笑了笑。

「外表看起来倒是人类的孩子。」

「在我看来也是如此……但这个孩子的确是瘴气的发生源。」

黑色的瘴气中看不见构成,只是缓慢地朝两人所在之处扩散。

奥斯卡来回看着婴儿和手中的王剑。

「这还是我第一次杀小孩。」

这并不是伪装了姿态的魔族。虽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肯定是人类。

听到奥斯卡略带苦意的声音,奥蕾莉亚抿起了嘴唇。

「陛下,能给我一些时间吗?」

「你有什么办法?」

「我可以探索那孩子的过去。也许能了解如何去除瘴气。」

奥斯卡微微睁大了眼睛,但他马上为了保护奥蕾莉亚向前走了一步。

「知道了,我来给你争取时间。」

他不准备打探详情,既然她这么说了,那就肯定能做到。

奥斯卡稍微踏前一步,挥动阿卡西亚想要驱散附近的瘴气。剑刃挥过的地方,黑色的雾霭也随之消失。虽然仍有一些漂浮着的残渣碰触了他的手臂,但在撞上了缇娜夏的结界后被弹飞。

「——一切过往,皆入我眼。」

奥蕾莉亚闭上了眼睛。

——这个扭曲了她人生的异能,平时会被特拉维斯封印。

但她以自己的意志将其解开。

不管这是什么力量,都是属于她自身的。她想寻找其中的意义。虽然这只是一小步,但她坚信自己在切实前进。奥斯卡什么都没有问就将后背托付给了自己。她非常感谢他的这一态度,因此自己也必须全力以赴。

她蓝灰色的眼睛看向婴儿。她的视线投向了这个微小存在中蕴含的时间,奥蕾莉亚控制住自我,同时将意识缓缓沉入其中。

瘴气最初并没有明确的形状,只是缓缓地移动着,但当它领悟到这样下去无法抓住奥斯卡后,就开始改变了形状。

黑雾中飞出一根圆锥形的长矛,奥斯卡用王剑将其斩落,同时向一侧跳去。

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将瘴气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他不能让瘴气干涉站在稍远处的奥蕾莉亚。

少女的蓝灰色双眼仍旧凝视着婴儿。奥斯卡为了不看向那里,特意背对着那双带有不可思议力量的眼睛。他不知道少女看到了什么,但他感觉如果和她对上视线,很可能会被她看透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事。

奥斯卡逐一挡住了雾霭以不稳定的速度发出的攻击,直到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他才向后退去。

奥蕾莉亚站到他身边,边张开结界边问道。

「陛下,您知道什么是『西米拉』吗?」

「我当然知道……它就是前阵子塞扎尔使用的那个禁咒。我记得缇娜夏说,它是从另一个以人类的负面感情为核心的位阶汲取力量的。」

「竟然是禁咒!」

奥蕾莉亚发出了惊讶的喊声,看来她自身并不知道什么是西米拉。

但既然她能说出这个词语,奥斯卡便理解到现在的事态与禁咒有关。

少女胆战心惊地说出了她了解的事。

「那个婴儿中好像封印了西米拉不足以成形的残渣,他被当做了对陛下的刺客。因为那些邪气中没有构成……应该说只有负的感情?所以没有引起魔法上的警戒。为了把残渣固定在他身上,他背上好像画有纹样,只要能破坏那个的话……」

「就能让他和瘴气分开?我明白了,谢谢。」

看到王毫不困难地得到了答案后便向结界外走去,奥蕾莉亚楞在原地。

就算明白方法,但那个婴儿正被大量瘴气所包围,更何况是他背部。想要不受致命伤,也不让婴儿受伤地办到这些,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奥斯卡一副完全不在意这些困难的样子向婴儿走去,与他相反,少女还在犹豫该怎么办才好。但她很快扩张了结界的范围,开始防御向他左右两侧飘去的瘴气。注意到奥蕾莉亚的帮助,奥斯卡苦笑着说。

「不愧是魔法士,谢了。」

奥斯卡驱散着结界没有阻挡到的瘴气继续前进。

从刚才开始,瘴气就多次接触到他身上的守护结界。然而即便如此,结界的施术者仍旧没有赶来,这恐怕说明了她现在也无法抽身。

「肯定又受伤了,得快点解决这里。」

他调整呼吸,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瞬间思考着是否要使用那里的东西。

「——没事,不用应该也行。」

没过几秒他便下定了决心。

奥斯卡挥舞着阿卡西亚,踏入了瘴气的中央。黑色的瘴气变成长矛或者楔子一个接一个地向他袭来。奥斯卡一边斩破不间断的攻击,一边缩短着距离。

然而巨大的瘴气从奥蕾莉亚结界没有保护到的地方逐渐渗入。

黑色的水滴落在了他身上,虽然它们被缇娜夏的守护结界削弱,但也许因为它们并非魔法而只是负面感情,它们逐渐从守护结界上沁入,向酸液一样灼烧着奥斯卡的身体。

疼痛从左肩一路串到胳膊。

但他仍旧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奥斯卡离婴儿只剩几步之遥。他那明亮夜空色的眼镜与那双更加亮一些的蓝色双眼对视。

这是还没来得及产生任何想法的一瞬间。

但是黑暗却诞生于此。

——瞬间后,奥斯卡的意识便被黑暗的世界所吞没。



能够感觉到力量的流动已经形成带状,特拉维斯分裂着意识操纵着它。

与没有构成就无法好好操纵魔力的人间阶不同,在他们的世界里,力量充满了整个空间。在这里,意志才是发挥力量的唯一手段。

不可视的蛇追赶着时不时显露身姿的塔瓦提。

「杂鱼,别躲躲藏藏了。」

特拉维斯挥动左手,蛇突然分成了五条。虽然他已经变回了没有血肉的原本的躯体,但特拉维斯仍旧感觉到一种热血涌起似的感觉。

这时,无数红黑色的手从脚下伸向特拉维斯。它们以飞兽般的速度缠住他的双脚。顿时红黑色的手开始侵蚀他的身体,特拉维斯感受到一种自身正在变质的不愉快感。塔瓦提淡淡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从以前开始你就只有嘴上会说,虚张声势可是很愚蠢的。」

被揶揄的男人露出了无敌的笑容。

「别吠了,等你死了再确认是不是虚张声势吧。」

特拉维斯用意志改变了自己身体的构造,瞬间将被侵蚀的部分舍弃,随即再生。

缠绕的手被全部消灭,空间中传来了塔瓦提惊愕的气息。

特拉维斯操纵起力量准备乘胜追击。

「你看,高兴的时候可要当心乐极生悲哦?」

塔瓦提刚听清楚他的嘲笑声,就看见两条巨蛇已经张开大嘴向他迫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瓦尔托一边干涉着四处布设的结界,一边叹息道。他用手肘撑着椅子扶手,托着脸颊。

「现在这情况有点麻烦,没想到会有最上位出现。」

「正在交战吗?和魔女?」

「应该是。在铎洱达尔的旧城都遗迹。」

「真的吗!?构成没问题吗?」

听到少女的疑问,瓦尔托用手指敲了敲扶手。

「应该将将不会影响到……吧。她们在周围设置了结界。」

青年苦笑着从结界收回魔力。现在,最受奥斯卡和缇娜夏警戒的他,正与密菈莉丝在一处新的宅邸里重新开始生活。

少女吹了吹偏甜的茶好让它冷下来。她身下坐着的椅子还是从塞扎尔带来的她很中意的那把。

「那么,法尔萨斯王呢?」

「他好像在别处和另一个家伙交战。应该是邪教徒的报复。他俩还真是外敌不断啊。」

「有一半以上不是你派去的吗?」

「啊,也是。」

瓦尔托抱起了胳膊。准备地差不多了正想好好休息会儿的时候,事态却好像朝着奇怪的发现发展了。他思考起预定之外的最上位魔族的登场。

——他当然知道缇娜夏与特拉维斯是熟人,但与比较容易预测的她不同,任性随意的特拉维斯经常会引发意想不到的事态。至今为此他也曾多次为此所困扰。甚至他自己也被特拉维斯杀过好几次。

然而,对他使用计谋的危险性实在太大,所以某种程度上他只好听之任之。倒不如说现在有奥利维亚做他的压舱石,已经算是不错了。

密菈莉丝打了个响指,瓦尔托听到声音抬起了头。

「怎么办?要去帮忙吗?魔女死了可就麻烦了。」

「是啊……不,没关系。这也是个好机会,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没问题吗?」

「嗯,如果她死在这里,也就说明她的力量还不够。那也没有意义。」

得出了冷静的结论,瓦尔托抹去感情闭上了眼睛。

世界总是在柔软地运转。

而他们,只能痛苦地站在这波涛汹涌的摇晃之中。



缇娜夏用剑驱除费徳菈放出的魔法剑,向那个女人眼前迫近。

空中当然不存在地面,全靠魔法维持体态。缇娜夏有意识地将自己的立足方式调整成与站在地面时一样。

她抑制住自己即将溢出的高昂感情,挥舞手中利剑。

看到朝自己挥来的剑,费徳菈心中的憎恶之情随之沸腾,她举起白色的手伸向那把剑。

暗色之剑与费徳菈的魔力相撞,震动了空气,发出了啪塔啪塔的爆裂声。

缇娜夏向右侧踏出一步,把剑挥向费徳菈的左侧,但被她的防御结界挡下了。

「……侵蚀吧。」

缇娜夏轻声说道,继续将更多的魔力注入剑中。

黑色的剑刃开始侵蚀防御结界,让费徳菈的脸色一变。她用左手挥过天空编织了一个构成,想要拂去缇娜夏的剑。

「给我消失!」

光线四溢。

面对攻向自己全身的力量,缇娜夏把剑丢开,双手护住头部和心口向后方转移。

微微的昂扬感支配了她全身。那股热度驱使着她。

焦躁和期待都是一样的。她想要更进一步。她想要获得结果。

费徳菈看着与自己拉开距离的女人的脸,当她察觉到凝视自己的暗色瞳孔中的神色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

那是一双好战之兽的眼睛。那里有着仿佛就是其概念本身的清澈杀意。

为什么面对身为最上位魔族的自己还能露出那样的神色?她无法理解。

——好可怕。

暗色的双眼给她的精神蒙上了些许阴影。

就在被束缚的这一瞬间,无数的黑色刀刃撕裂了费徳菈的肌肤。缇娜夏丢开的黑剑化为了无数的碎片。

眨眼间费徳菈就变得和缇娜夏一样鲜血淋淋。屈辱感使她浑身发抖,她同时诅咒着弄湿衣服的红色液滴和液滴中的温度。

「你竟敢……我要把你撕成碎片淹没在鲜血泥泞中!」

「太过愤怒的话小心因此丧命哦。」

缇娜夏嫣然一笑。

以受伤程度来说,相比只有轻微裂伤的费徳菈,缇娜夏的伤势更重。她的右手已经没有知觉,只是靠魔力在运动,身体的其他各处也十分疼痛。

但即便如此,她并没有感到不安。

自己的每一丝力量都为她所统御。也没有一丁点罪恶感。

与特拉维斯战斗时感觉到的平静焦躁感不同,她现在身处一场没有任何遗祸的向上挑战的战斗中。这种实感让她热血沸腾。

缇娜夏用渴望的视线看向费徳菈,怒火中烧的浅蓝色双眼回应了她。

费徳菈伸出右手。

「不曾出现的命令……被诅咒点缀的幻想。让定义无意义,回归物质之源。」

三个白色的圆环随着她的咏唱出现。

圆环的中心重叠,将像是文字的东西连在了一起。

天空很昏暗,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世界逐渐变为单调的颜色,而圆环则在其中闪耀着鲜艳的光芒。

「那是……?」

虽然不知道效果,但看上去是相当强大的魔法。缇娜夏自己也咏唱起来,构筑防壁。

但在她的构成完成前,圆环便发动了。

三个圆环旋转着逐渐变大,突然转移过来将缇娜夏围在其中。

「什……」

圆环内部的空气开始扭曲。

产生一种气压变化时的不协调感。

在领悟到这是什么魔法的瞬间,缇娜夏不由战栗——

——这是可以歪曲魔法构成的术式。

在圆环内的区域中编织的构成全都会变质,或者丧失效果。

这是能够扭曲构成与魔法法则连接点的魔法。她从未听说这种术式的存在。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和技术让她叹为观止。

但实际上她已经没有那种余裕了。缇娜夏展开的防御结界正在消失。

不仅如此。

止血的魔法和停留在空中的魔法也在变质,强烈的晕眩和恶心袭向她。

「……啊。」

——她的身体开始摇晃,无法继续浮在空中。

费徳菈开心的笑了起来,眺望着正在倾斜落下的女人。她乘胜追击,在缇娜夏的正上方制作了空气的凝块。

「我还是觉得挺愉快的哦?」

缇娜夏想要编织转移的构成,但在圆环中这是没有意义的。

空气从圆环上方压了下来,加快她下落的速度。

——瞬间后,伴随着激烈的冲击声,缇娜夏的身体摔进了遗迹正中央。

沙尘随着沉重的声音扬起。费徳菈转移到崩塌瓦砾的正上方,嘲笑地看向下方。

「你费了我不少功夫。」

沙尘飘落,视野逐渐清晰。隐约能从堆积的瓦砾中看到长长的黑发。

费徳菈哼了一声,重新扎起自己凌乱的头发。浸湿全身的温暖血液让她觉得很是麻烦。

「真是脆弱的身体,让人厌烦。」

她用双臂抱住自己显现出来的身体——但正当此时,一股异样的冲击让她全身颤抖。

她慢慢看向自己的身体。

一把紫色的利剑从她背后贯穿到前胸。

费徳菈难以置信地看着深红色的血液顺着刀刃流下来。

从她背后传来平静的声音。

「谢谢,我很享受这场战斗……」

「……你……为什么……」

眼前还能看到她的黑色长发。

但是她背后的确有着一个鲜明的气息。为了确认她,费徳菈转过脖子。

缇娜夏拔着剑向后退去。

一头艳丽的黑发只剩肩膀之上的部分。暗色的双眼中闪烁着捕食者的光芒。

「谢谢你让我见识了这种罕见的术式。但有权利杀死我的,只有唯一那人。抱歉了。」

这么说完,铎洱达尔女王用左手撩了撩一头短发。

撞击到地表的瞬间,缇娜夏释放出不含构成的魔力,以反作用保护了自己的身体。

即便如此,她的左脚骨头好像仍旧折断,还有几根肋骨的感觉也不太对。缇娜夏用魔力支撑着破烂的身体,举起左手。

费徳菈缓慢地转过身来,最上位魔族还想编织攻击的构成,但因正在变暗的视野皱起了眉。缇娜夏微笑着,看着她的脸色逐渐苍白。

「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很好活动了吧?你好像还不太习惯肉身,人体如果出血过多可就动不了哦。」

——最初注意到这点,是费徳菈的脚被藤蔓划伤的时候,可能因为她阻断了痛觉所以没注意,她完全没有止血。

魔法士如果在战斗中受了伤,首先必须止血止痛。因为无论少了哪一样,都会让人集中力混乱,意识变得浑浊。而费徳菈却没有这么做。所以,缇娜夏为了让她持续失血,在她全身留下浅浅的伤口。特别是她自己无法看见背部,已经因无数的裂伤染成了鲜红色。

与此同时,血液仍旧在从贯穿伤口处缓慢流出。

费徳菈恶狠狠地瞪着缇娜夏。

「血液什么的……只是肮脏的东西……」

「是吗?温暖的肉体其实也不错,我很喜欢这个温度。嘛……虽然你已经只剩逐渐变得冰冷这一条路了。」

「要死的是你!」

白金色的光芒在空中飞来。然而缇娜夏通过简短的咏唱便将其抵消。她右手的剑随即一闪,挥出不可视的刀刃,割裂了费徳菈的身体。

鲜血飞溅在她美丽的白金色头发上。一滴血落入费徳菈的眼中,将她的视野染红。

她抿着嘴唇。

——身体好重,好冷。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没有答案。

她的视野逐渐变暗,费徳菈像孩子一样不安地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俯视着坠落在瓦砾堆上的魔族女子,缇娜夏深吸了一口气。

她从远处确认,那个女人的身体像是断线的人偶一样扭曲着。黑色的雾气从尸体上渗出,逐渐融化消失。这就是上位魔族之死。

「我还会继续前进……而你,就在这里沉眠吧。」

缇娜夏仰望天空。

不知何时,雨水从阴沉的乌云中开始落下。



塔瓦提正在黑暗封闭的空间里逃亡。

特拉维斯放出的巨蛇从后方、侧方追着他。

——没想到实力差距竟然这么大。他原以为这个已经习惯了人类肉体的男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甚至不值得一战。

但他的脆弱预想被完全打破。这种情况下,只能想办法把他甩掉,然后潜藏起来。

塔瓦提尝试了几次转移,但每次转移的目的地都已经有巨蛇埋伏,他绝望了。

「可恶……!」

他操控力量,想要用不可视的藤蔓将巨蛇击碎。

然而藤蔓挥空了。

「——显现吧。」

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是随着男人残酷的声音,十二条巨蛇改变了形态。显现出一个闪耀着白色光芒的牢笼将塔瓦提封在里面。被压倒性的力量抓住的男人愕然。

「这是什么……」

「挺有意思的吧?这是一个人类女人的发明。可以用多个咒语组成一个牢笼。」

特拉维斯在牢笼外显现身姿,带着讽刺的笑容看着眼前的旧识。

然而他并没有丝毫慈悲和宽恕,只是继续宣告。

「到此为止了,你就边喊着去死吧。」

男人打了个响指。牢笼的光芒逐渐增强,向中央压缩。

与特拉维斯的期待相反,塔瓦提并没有发出叫喊声。看着在白光中消失的一丝不剩的男人,特拉维斯露出了无聊的表情,自己也原地消失。



他站在一望无际的黑暗空间里。

自己从何时开始,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奥斯卡环顾四周。

他的手中握着王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能感觉到,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有很多东西在蠢蠢欲动。

「……怎么回事?」

他说了句话,这句话使得他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这句话将他与蠢动的其他东西分开,落在了黑暗的海洋中。

『我们是一样的。』有东西轻声低语。

怨恨也好、放弃也好、悲叹也好,全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它如此说道。

所以全都是一样的。这片负之海洋也好,落入这里的事物也好。

奥斯卡理解了说着这些话的东西。

「原来如此……是人的负面感情?」

一旦明白过来,他的记忆便迅速恢复。回想起了自己。

他重新握紧王剑。慢慢地面向无穷无尽向自己迫近的负。

睡着就好,悲伤永无尽头。它们说道。

因为是一样的,所以想要融为一体。它们伸出了无形的手。

听到这些,奥斯卡斩钉截铁地说到。

「少说蠢话。你们和我不一样。」

即使存在于此的负都来源于人类,即使自己身为人也拥有一样的负。

他也不会留在这里。他要继续前进。

怨恨也好、放弃也好、悲叹也好,都不是他想要托付自身的对象。他不会把自己让渡给任何人。

奥斯卡向那些想要包围自己的东西宣言。

「你们根本无法靠近我——回到你们原本的所在吧,碍眼的东西!」

阿卡西亚一挥。

无尽的黑暗中产生一条缝隙。空气立刻从那里流入。

无数不可见的膜从他身体里穿过。世界如同奔流一般不停地变换着颜色。

——不,这全部都只是感觉。

所以奥斯卡毫不犹豫地迈出了一步,继续挥动阿卡西亚后,他的视野再次清澈起来。

这里还是原来的草原。在笼罩他整个视野的雾霭中,他找到了漂浮在正前方的婴儿,向他伸出左手。

「陛下!」

「没事的。」

奥蕾莉亚的结界上到处都有裂缝,瘴气正从四处渗透进来。它们碰触到他的胳膊和胸口,融化了他的衣服,灼烧着他的身体。但奥斯卡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

奥斯卡把婴儿抱在胸前,看向他小小的后背。他解开襁褓的扣子,看到了他背后中央的黑色痕迹。

「真是个乖孩子……再忍耐一下就好。」

他轻轻呼了口气,将阿卡西亚的刀刃划向禁咒的纹样。

纹样的轮廓开始扭曲,耳鸣似的声音响彻四周,婴儿大大地睁开了眼镜。

变化只是一瞬间,也很有戏剧性。

弥漫四周的黑色雾霭突然从中心破裂。奥蕾莉亚发出了感叹声。

四散的渣滓也逐渐淡化消失。

奥斯卡站在中心,回头看向少女。听到怀中的婴儿哭了起来,他露出了苦笑。

「差不多这种感觉?」

奥蕾莉亚脸上仍残留着惊愕的表情,点了点头。

「您太厉害了……让我先看看您的伤势。」

「先把这个治疗一下吧。」

回到少女那儿,奥斯卡向她示意了一下手中哭泣的婴儿。婴儿的背上正渗出些许血液。

奥蕾莉亚赶忙抱起婴儿,开始治愈的咏唱。看到这个情况,奥斯卡总算松了口气。

「总算是解决了……不对,还完全没结束。」

虽然解决了瘆人的禁咒,但现在的目的是寻找缇娜夏。

奥斯卡瞥了一眼远处的要塞。估计臣下们也还在担心,还是先回去一次比较好。奥蕾莉亚似乎已经完成了对婴儿的治疗,奥斯卡正准备这样同她说时。背后忽然出现了新的气息。

「奥斯卡!」

听到惊慌的女声,他反而安心了,刚刚还想着要去寻找的人总算出现了。奥斯卡思考着该说些什么,回头看去。但在看到她的模样后,他楞在了原地。

「你……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

「啊,没事的,我已经治好了。」

缇娜夏把手伸到脸前挥了两下。

但怎么看她这样子都不太正常。身上的礼服到处都被锋利地割开,衣服上浸满鲜血。胸口处还浮现着一个不知来历的纹章。最重要的是,奥斯卡十分喜爱的长发,现在竟然只剩下到肩膀的部分。

他认真的审视着明显不是剪齐,而是被切断的头发。

「发生了什么事?」

「欸?啊?什么都没有哦?倒是你这边发生什么了?」

「别撒这种一眼看穿的谎。」

奥斯卡用力捏住走到他身边的未婚妻的脸颊。缇娜夏尖叫着「呜哇——好痛好痛。」,同时还是伸手治好了他浑身上下的灼伤。奥蕾莉亚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

缇娜夏好不容易被放开,总算注意到了少女怀中的婴儿,歪了歪头。

「咦,他怎么了嘛?」

「这个婴儿身体里封印了西米拉的残渣。」

「欸!!啊,原,原来是这样……对不起。」

「没办法,又不是你的错,也没造成什么大问题。」

奥斯卡敲了敲垂头丧气的未婚妻的脑袋,随后回身向奥蕾莉亚道谢。

「帮大忙了,谢谢 。」

「您言重了,不好意思。」

少女行了一礼抬起头,用不安的目光凝视着缇娜夏。奥斯卡察觉后说道。

「她好像在找那个男人,你和谁战斗了?」

「啊,特拉维斯果然还没回来?难道输了?」

「——怎么可能输。别乱说。」

话题中的男人伴随着不愉快的声音出现在少女背后。奥蕾莉亚慌忙回头。

「特拉维斯!你去哪里了!」

「我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吗?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与话语里的意思相反,他看着少女的眼神很平静。奥蕾莉亚看到男人久违的表情,用手按着眼角。

「当,当然是因为担心你啊!笨蛋!」

「不用担心,我很从容的,和那家伙不一样。」

「如果你很从容,就来帮帮我这边啊……」

缇娜夏抱起胳膊看向旧识,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疲劳感。

奥斯卡从他们的对话中察觉到缇娜夏的对手应该不是特拉维斯,不如说两人是在同一阵线,于是收敛了压抑着的杀气。

话虽如此,他也并非不打算追究。

感受到身边无形的压力,缇娜夏绷紧了脸。她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奥斯卡,开始找起借口。

「那个,就是,因为欠了他不少人情要还,所以就帮了他一下。」

「在将要杀死你前停手应该称不上是人情吧。」

「不是,还有很多其他的……」

「……等会儿我会好好听你说。」

听到他冷冰冰的话,缇娜夏垂下了头。但她很快振作起来,向特拉维斯确认道。

「所以这次的事就算两清了吧?」

「嗯,我会遵守约定。不过你还真是一副惨样,被狠狠干了一顿?」

「她太强了啊!把头发还给我,真是的。」

缇娜夏生气地挥起双手抗议。虽然全身的伤都已经治好,但变短的头发却无法复原。缇娜夏为了把瘙痒脸颊的短发扎起来而苦恼不已。奥蕾莉亚再次低下了头。

「那个,非常抱歉。特拉维斯好像提出了过分的要求。」

「不是,你不该向她道歉,而是道谢。那家伙是替代你在战斗。」

「欸……?」

「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啦。」

铎洱达尔的女王尴尬苦笑,奥斯卡又敲了敲她的脑袋。

「又管闲事。」

「呜——」

奥蕾莉亚瞠目结舌,她完全没有想到危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更没想到美丽的女王会成为她的替身。

缇娜夏笑着向困惑的少女挥了挥手。

「你不用在意这些事,全都是特拉维斯的错。」

「我没有错。」

「请你改变一下这种生活态度。」

「已经在改了。」

特拉维斯说完轻轻挥了挥手。缇娜夏胸口的纹章随之消失,同时黑发也瞬间长回到原先的长度。看到这副景象,三人都不由倒吸了口气。

「真厉害……」

「我很擅长这些。嘛,也是算是你跟费徳菈一战的补偿。好了,回去吧,奥蕾莉亚。」

他的口气很傲慢,但银发少女抬头看向他,坦率地点了点头。

——又能和他回去同一个地方。安心感让她嘴角微笑起来。

男人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这种触碰的温暖让她感到安宁。她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这样,而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今后也能一直如此。

奥蕾莉亚露出了略带苦意的微笑。难以言说的感情涌上心头,或许这种感情就该称之为幸福。

——然而就在这时,传来一句不属于现场任何人的女人的低语声。

「你们……算计我……?不是这个女人,那个小姑娘才是……」

「缇娜夏!?」

缇娜夏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未婚夫在她身旁喊道。

喉咙里冒出了不属于她的声音。她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这种诅咒似的东西。

她的头疼地快要裂开了。炙热泥土般的恶心感觉涌了上来。

「你……返照了吗!」

特拉维斯的喊声听起来有些焦躁。

她有些晕眩,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蠢动。

缇娜夏忍受着恶心感踢了一下地面,从原地转移离开。她出现在离三人较远的上空,用力捂着喉咙挤出了声音。

「给我出去……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这么说完,缇娜夏的魔力在体内炸裂。

破坏性的冲击后,纯粹的力量奔流袭向了她。



特拉维斯抬头看着空中缇娜夏的身影,咂了下舌。

「有点麻烦啊……」

「发生了什么?她被附身了?」

奥斯卡满脸严肃,魔族之王则满不在乎地说道。

「费徳菈无法对那家伙做任何事,谈不上附身。她只剩下一些残渣,也不可能做到——现在只是因为最上位突然出现两个空缺,导致整个位阶暂时失去均衡,位阶正在为恢复原样而努力。也正是因此,才留下了一点费徳菈的意识残留。」

「最终会怎样?」

「不会怎样。死了的家伙是不可能再回来的。费徳菈的意识在刚才那一下应该被吹跑了,位阶那边也只要放着不管就会重新在现状的基础上恢复平衡。虽然要是再减少人数的话可能结果会有所不同。但只是缺了两个,应该只会造成一时间的力量混乱。」

听到他复杂的说明,奥斯卡皱起了眉头。

「那麻烦在什么地方?」

「麻烦就在于这一时间的力量混乱是无法阻止的。在取得新的均衡前,位阶的力量都会因最上位的空缺而动摇和返照。也就是说,位阶会想要让杀了最上位的那家伙成为替代品而不断向她注入力量。但这样下去的话,不管那家伙的魔力耐性有多高——」

爆炸在上空发生。

可怕的魔力凝块出现在上空,美丽的女子正伫立于魔力的中央。

恢复原本长度的黑发在空中翻飞,她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混杂着悲鸣的笑声传到了地面上的三人处。这种失去控制的声音与平时的她完全不同,让奥斯卡大为惊讶。特斯拉在他背后耸了耸肩。

「看吧,暴走了。」

他的声音略有些呆然。奥斯卡和奥蕾莉亚两人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回他。

细雨淋湿了她纤细的身体。缇娜夏厌烦地看着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雨滴。

身体内部好像正在燃烧,感情也混乱无章,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笑还是愤怒。灵魂像是要散开一样。

她捂着自己的喉咙。

「哈哈……,哈……哈哈……」

力量不断流入,像是想要重塑她的身体。力量快要满溢出来了,

缇娜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已经被泪水湿润。

「咦……?」

没什么好悲伤的,应该如此才对。

现在自己只有想要焚尽一切的热度——所以,她不需要多余的东西。

缇娜夏瞪着从厚厚的云层中倾泻而下的雨水。这里的风景明明不错,却被这种东西糟蹋了。她打了个响指。

高空中挂起狂风。眨眼间便把周围的云雾吹散,露出了清澈的蓝天。柔和的阳光开始照耀地面。

「不错……」

比刚才好了些。她讨厌身体变冷。会让她有种被一个人丢在不认识的地方的感觉。

缇娜夏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确认了身体里凝结的力量。

她想要什么,她非常想要某样事物。但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因为不知道——就干脆把一切都破坏掉吧。

缇娜夏摇了摇疼痛的头,视线在空中徘徊。她在视野的前方发现了伊努雷特要塞,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毛。

「碍眼……」

但是在她编织构成前,突然从地面传来了怒吼声。

「缇娜夏!」

男人的声音很清晰,她像只小猫似的歪了歪头,俯视瞪着自己的男人。

看到缇娜夏没有咏唱就改变了天气,奥斯卡和奥蕾莉亚哑然无声,特拉维斯则扭曲了脸。

——超乎想象的力量,恐怕可以轻易凌驾于禁咒之上。

奥斯卡抬头看着她,问道。

「暴走了要怎么办?」

「啊—…那家伙正在习惯那些魔力。再等个三十分钟的话,她的精神应该就能成功控制魔力了。不过在那之前,这里附近的地形可能会有些变化。」

「……要塞刚刚才重建。」

「我管你,这话对你自己的女人说吧。」

听到无奈的状况,奥斯卡按了按眼角。在他身后,抱着婴儿的奥蕾莉亚脸色苍白。特拉维斯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就是这么回事,我们还是赶紧避难吧,回去了。」

「等一下!不应该先阻止她嘛!?」

「办不到,那家伙的力量本来就和我差不多。至今为止都是因为经验上的差距,但变成那样我也没办法了。再说精灵的孩子……纯洁的精灵术士在这个世界里本来就会受到优待,放任不管是最好的。」

「怎么了,你是有些怕了吗?」

「我可不会对自己的力量过分自信。做得到的事情就做,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做。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她的话,就只有杀了她哦?」

「不行啦!」

「对吧。」

特拉维斯做作地举起双手。

奥斯卡用毫无感情的目光瞥了眼似乎有些享受这种情况的美貌男人。他再次拔出已经收回剑鞘的阿卡西亚。

「那就我来吧。」

「你疯了吗?就算阿卡西亚在性质上比较有用,但过于自信只会要了你的命。」

「我有办法。而且我不想在我这一代里两次重建这个要塞。你也要帮忙。我要靠近那家伙。」

听到不容反驳的奥斯卡的话,特拉维斯露出了嘲讽的表情。但奥蕾莉亚戳了戳他的背,魔族之王只得在少女的催促下点了点头。

「好吧,空间上接近就行了吧?」

「精神上的接近就不用别人帮忙了。」

特拉维斯放声大笑。两个绝对称不上关系有多好的男人简单地确认了计划,开始准备压制天上的女人。

缇娜夏疑惑地俯视地上的男人。暗色的双眼带着焦躁感检视着他。

「你是谁?烦人。」

这句话让他略觉沮丧,奥斯卡看向前方,向特拉维斯问道。

「她记忆消失了?」

「应该只是一时间的混乱。就算费徳菈的意识已经消失了,她的感情可能还残留着吧?那家伙非常讨厌人类,不小心点可能会被杀哦。」

「那也不能放任不管,她可是我的女人。」

奥斯卡举起没有握剑的手向她招了招。

「有话跟你说,缇娜夏。下来吧。」

「不要,你给我赶紧消失。」

「…………

听到简短的拒绝,奥斯卡的嘴角抬了抬。她的表情中能够窥见对他的厌恶,或许真的还残留着最上位魔族的感情。奥斯卡稍加思索后再次抬头看向她。

「如果你讨厌我,那就下来吧,我陪你干一架。」

单纯的挑衅。她听完后睁大了眼睛。

她的表情有些吃惊,又像是有些受伤,但很快变为了愤怒。她用右手指着男人。

「那就去死吧。」

她指尖射出五个光球,在空中蛇行着逼近奥斯卡。

他向前冲去,挥动阿卡西亚斩断了正面冲来的两个光球。失去构成的光球随之消失。

同时另外两个光球想要绕到他背后,但还没碰到阿卡西亚就碎裂了。特拉维斯在奥斯卡身后抱着胳膊轻笑。

「我也累了。赶紧下来吧。」

当最后一个光球被阿卡西亚斩断时,缇娜夏的全身感受到了来自上方的压力。

「什……」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她失去了平衡,就这样被压向远处的地面——但在撞上地面之前发生了爆炸。强烈的爆炸余波涌向三人,特拉维斯张开结界挡住飞来的沙尘,倒吸了一口气。

「喂喂,我想回去了。」

女人浮在比地面高一些的地方,焦躁的眼神瞪着两人。

刚才的突然袭击可能触到了她的逆鳞。她的暗色双眼初次充满憎恶。

「两个人一起上吗……是吗?」

她的愤怒像是沸腾了似的渗出体外,她的感情明显的像是碰一下就会燃烧起来一样。奥斯卡向她走去,他确认着左手的手指轻轻握了一下。

「严格来说只有我一个。来吧,我帮你除魔。」

「……讨厌你。」

缇娜夏举起右手,被压缩的巨大魔力化为一堵墙壁显现在她面前。

这道白色墙壁看起来像是真正的石壁,它像城墙一样高,同时向左右延伸到远处。

略微有些透明的墙壁里全是高浓度的魔力。

「去吧。」

墙壁带起地面的泥土向奥斯卡迫近,他手握王剑向前跑去。

眼前的墙壁纯粹是致密而庞大的力量凝聚体,奥斯卡将王剑向它挥去。原本能够弹飞一切接触它的东西的墙壁上,却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奥斯卡穿过裂缝,继续拉近与她的距离。缇娜夏的表情越发焦躁,她弹了下白皙的手指,炙热的闪光出现在男人的身后,迸发着火花攻向他的后背。

但奥斯卡看都没向后看一眼,直接挥剑斩裂了它。飞散的火花触及他的手臂,但却被缇娜夏自己的结界抵消。

也许是感到了魔力传来的摇晃,她的纤细身体微微跳动了一下。

「啊——」

「回复正常吧,缇娜夏。」

「你,好烦!」

缇娜夏痛苦地怒吼。

她开始编织转移构成,想要逃到上空,但察觉到这个迹象的奥斯卡摸了摸左手上的戒指,封印转移的构成随即展开。正在后方清除剩余墙壁的特拉维斯吹了声口哨。

缇娜夏惊愕地睁开双眼,她的脸因憎恶而扭曲。

她的双手显现出巨大的魔力凝块。

这是一个散发金色光芒的巨大球体。缇娜夏举着它踢了踢脚下的地面,她稍微浮起在空中,把手中的魔力凝块向奥斯卡扔去。看到感觉能在地面开个大洞的球体,奥斯卡停下脚步重新举起王剑。

「给我消失!」

空气中传来了轰鸣声。奥斯卡用王剑接住了向他袭来的金色球体。瞬间后一挥阿卡西亚将停在空中的球体斩成两半。

但缇娜夏之前就已经显现出一把黑色的魔力之剑。她以耀眼的光球为诱饵,挥动利剑从男人的正上方斩下。

然而她的剑也被阿卡西亚轻而易举地击散。缇娜夏的右手被他抓住,浮在空中的身体被拉向他,她的脸色随即一变。

看到这明显的机会,奥斯卡却略微迷茫了一瞬。

这时,缇娜夏的脸色又是一变,用力踢向他的肩膀。

魔力略微爆炸,缇娜夏趁机与他拉开了距离。

奥斯卡看着自己被她甩开的手,不由叹了口气。特拉维斯呆然地说道。

「刚才怎么反而被她踢了,应该直接踢她的腹部才对吧。」

「我要是踢了她,内脏会破裂的。」

「那也没关系啊,赶紧上,破了我也能治好的。」

「就算治好也很痛的。」

以前特拉维斯在缇娜夏肚子上开了个洞的时候,即便复原了,她也因剧痛难受了很久。可以的话他不想让她再经历那样的事,而且像这样好几次修复腹部,要是对将来生孩子产生影响就麻烦了。

正当两人进行这样对话时,耳边忽然响起了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王用力挠着头,她浑身破烂的娇小身躯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讨,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她像歌发脾气的孩子一样,继续痛苦地大叫。

「讨厌你!不想看到你!去死去死大骗子讨厌讨厌讨厌!」

憎恶的感情燃烧着,缇娜夏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看到因满溢出的魔力而发狂的女王,特拉维斯冷眼说道。

「她那副样子受费徳菈的感情影响很大。还是先把她打个半死,再慢慢等她回复正常吧。」

「……不行。」

的确这是一种可选的方法,虽然她身上的魔力可称之为灾厄,但对于自己和特拉维斯来说,并非不可能打倒已经失去理智的她。

但是——这样不对。

奥斯卡看着满脸泪水的那个女人。

他的视线与暗色的双眸相合,下定了决心。

「没事的。」

他拿着阿卡西亚向她走去。

看到他,缇娜夏轻轻一颤。她向前伸出双手,像是想要阻止男人的脚步。力量在她的手里集中。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为什么讨厌?因为我是人类吗?」

「讨厌。你个骗子。最讨厌你了。」

「嘛,我是骗过你。」

浑浊的感情,不知道哪些属于魔族,哪些属于她自己。

缇娜夏痛苦地摇了摇头。

白色的光芒从她手中冒出,逐渐变亮。

这是非常纯粹的魔力,能够一瞬间收割成千上万的生命。特拉维斯用悠闲地声音朝着奥斯卡背后说到。

「喂,要是吃了那一击,这周围一带都会被吹飞哦。」

奥斯卡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盯着眼前的女子。缩短与她的距离。

缇娜夏手中的光芒继续溢出,她向正在靠近的男人投以不安的目光。

「因为,明明得不到,明明会离开我。」

「不会丢下你的,我是你的。」

「……讨厌你。」

缇娜夏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单纯的构成。

那是轻易就能抹消一个人的力量。一瞬间就足够。

她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完成了构成。

带着被炙热魇住的表情,缇娜夏恳求。

「爱我。」

——七个圆环随之显现。

那种压力与曾经面对的杜尔扎的禁咒有些相似,但却更为激烈。

魔法离开女人的手,向他逼近。

虽然还有些紧张,但奥斯卡毫不犹豫地正面冲向那个构成。他急促地呼了口气将剑刃砍向缠绕在一起的构成。

炫目的光芒。

过于纯白的光芒让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仍承受着烧灼全身的压力,斩向周围的构成。

握着阿卡西亚的手有些发麻,感受不到天地的方向。但奥斯卡仍继续踏前一步,凭着本能施展他的力量。

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尽时,他站在了她面前。

奥斯卡俯视被满脸泪水的缇娜夏,微笑起来。

「你是为这感到不安吗。」

这是死去的魔族女人的感情?还是缇娜夏自己隐藏的渴望?

哪个都一样,现在她就在这里。

奥斯卡用双手覆住她的脸。

「我爱你,放心吧。」

她微微睁开湿润的眼睛,奥斯卡轻轻地把阿卡西亚的剑身贴在她雪白的脸颊上,魔力随着阿卡西亚的接触逐渐扩散。看着她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他轻声说道。

「我来喂你?还是你自己喝?」

奥斯卡吻了吻她高耸的鼻梁问道,缇娜夏长长的睫毛晃了晃,感觉不到血色的脸颊上,显露出淡淡的红晕。

「……我自己喝。」

奥斯卡苦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她伸手握住它。

装在瓶子里的是法尔萨斯城堡地下「无言之湖」的湖水。这是可以封印魔力的水,汲取自孕育了王剑的那个湖中。

她一口气把它喝光。

奥斯卡将她倒下的身体抱起,回头一看,特拉维斯正在远处朝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