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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玻璃的羽化

「……!」

睡着的少女突然跳了起来。

她环视四周,房间还很暗,现在还是半夜。她用手擦了擦满是汗水的额头。

一只大手从她身旁伸来,摸了摸她的头。

「怎么了,做噩梦了?」

「……奥斯卡。」

他是某一天突然来到她这里的人,据说是从四百年后的未来穿越过来。明明是住在一起,但却感觉很久没有看到他了,缇娜夏的喉咙里好像堵上了什么。她看着还没有长大成人的自己的纤细身体。

「噩梦……可能是做了个,你不在了的梦……」

「那是什么?我就在这里哦。」

「嗯……」

他好好地在她身边,应该就是如此。

但是,为什么她会这么不安?缇娜夏像是无法从那朦胧之梦的残渣中脱身,奥斯卡看着她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没关系的,我会陪着你的,再睡一会儿吧。」

「奥斯卡……」

他向少女招了招手。缇娜夏按他说的再次躺下。为了在梦里不再失去他,她在他臂弯里闭上了眼睛。

「留在我身边哦,我睡着了也不许走。」

「我会在这里的,放心吧。」

他的手嘭嘭地拍着她的背。与心跳相似的声音让她再次落入睡魔之中。

但她还不想睡,睡着的话又会回到让她难以忍受的「他已不在的现实。」。

男人像是唱着摇篮曲一样,对着双眼沉重逐渐阖上的少女喃喃细语。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他,确实遵守了那个约定。

所以今天,缇娜夏也仍要在一个人的床上醒来。



从城堡窗户里看到的街景灯光很美丽。

现在正是夜的黑蓝色染上天空的时间,缇娜夏带着少许寂寞感,眺望着这个景色。

在她眼前的,并非是法尔萨斯的都城,而是自国铎洱达尔的景色。即使国家不一样,但夜晚的景色也没有太大不同。与法尔萨斯不同的是,铎洱达尔的街上摇曳着各种颜色的魔法灯光。

缇娜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把两手轻轻合在一起,轻轻朝里面吹了口气。

她张开双手,金黄色的飞沫随之飘溢而出,从开着的窗户流向夜空。

缇娜夏正用憧憬的目光追随着那些金色时,背后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您在做什么?」

「街上的灯光很漂亮,所以想要给它们增添一些色彩。」

缇娜夏转过身来,看到了一位青年。

他是铎洱达尔的王子瑞吉斯,有着一头淡淡的金发,以及能让人感受到高贵的柔和脸庞。这一点能让人很直观的感受到,铎洱达尔已经不再依靠力量,而是依靠血脉来继承王位,这种变化让缇娜夏略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看到她一直盯着自己,瑞吉斯微笑道。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

缇娜夏为了获取解析用的资料来到铎洱达尔,找资料花了不少时间,结果就被留下住在了城里。

机会难得,她便在城里转了转,虽说这里本就是历史悠久的城堡,但经过四百年后还是有很多变化。

其中之一,便是她小时候居住过的离宫。那里现在已经被拆除,并作为王宫的一部分重建了。听到这件事时,缇娜夏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丧失感。

疼痛在她的胸口慢慢蔓延,但这并非因为那里是她度过小时候几乎所有时间的地方。

——而是因为那里有和「他」一起生活过的短暂回忆。

当然,只要她回到法尔萨斯,他便真实存在于那里。但与这不同,那时的回忆对她来说果然还是特别的。

「……知道那个人的,就只剩我和那克了。」

缇娜夏闭上了略微湿润的眼睛。

与四百年前突然出现的他一起度过的日子。那一点点的时间,恐怕是给予他的,在帮助缇娜夏之前的短短缓冲期吧。如果当时缇娜夏和他一起离开了铎洱达尔,他应该会更早消失吧。

没有变成那样,而是直到面对那个决定性的悲剧之前都能一直在一起,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缇娜夏回想起了失去他以后,拖着破落的身体回到房间的时候,她在那里发现了那克,然后就大哭了起来。那克并非魔法球的使用者,或许是因为没有和主人奥斯卡在一起而避免了消失。

——奥斯卡给孤身一人的她留下了那克。

他从四百年后带回来的龙,是这世界上唯一见证了已经失却的那个物语的存在。但那克什么都不会说。不过她却觉得这样就好。

缇娜夏回忆着遥远的时代,随即又想起现在所处的地方,她重新在脸上做出笑容。

「时代不同还真是不可思议,我和米拉也提过,现如今好像把那个时候称作黑暗时代。」

「大概因为那是个战乱非常严重的时代,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幸运的是铎洱达尔一直没有被战火波及而存在至今,这也是多亏了您。」

「你们对仅仅在位五年的王也太过誉了。」

「但是您已经在魔法的睡眠中穿越了四百年的时间来到了这里。虽然这在理论上是可能的,但历史上真正能把它变成现实的魔法士恐怕也不超过一手之数。」

「这只是因为没有人想这么做而已。如果没有切实的目的的话,做这种事情只会让人迷失在半路而已。」

缇娜夏这么说着,内心自嘲。

她的切实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呢——自己真的拥有这种东西吗?

她拥有的,就只有对「他」的思念而已。

在四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她究竟是多么想要抓住「他」的手——为了能够抓住那只手,她选择了跨越四百年的时间。

而这样的自己现在又要再度登上王位,这里面又蕴含了什么样的因果?缇娜夏怀抱着复杂的感慨看了眼瑞吉斯,坦率说出了自己在意的事。

「抱歉了呢,你因为我出现的缘故而改变了王位继承顺序,难道没有任何不满吗?」

原本,没有其他兄弟的瑞吉斯应该会顺利成为下一任国王。他自己应该也是从出生开始,就在这种准备下生活至今的吧。但这些却被突然出现的缇娜夏夺走了,他对此又究竟是怎么想的?

瑞吉斯微微睁圆了眼睛,温柔笑着。

「我原本对王位就没有太大的兴趣,而且精灵才是铎洱达尔王的象征,能够继承精灵的人成为王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这样嘛?」

「更别说是您了。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如果您对于王位这件事情还感觉对我有所亏欠,那倒不如对我本人更加在意一些就好。」

直白的话语,是为了不让她有多余的顾虑,缇娜夏察觉到这一点微微苦笑。

——她有自觉,来到这么遥远地方的自己,是一种异质的存在。这种事她早就知晓。

她并不是为了被奥斯卡所爱而来到这里,而是为了能够能帮助到他。

自己无法成为他已经失去的妻子。但作为补偿,就做一些能做到的事情吧。

缇娜夏回想起遥远的时光,微笑着。

她那略带悲伤的美丽表情,看上去就像孩子一样不安。



一边处理着即将临近的艾迪亚神祭典的文件,奥斯卡一边拍着僵硬的肩膀。

虽然偶尔也想去外面活动一下身体,但不久前他身为宰相的叔父去世了,奥斯卡便接下了他的工作,所以现在特别忙。原本他父王就不喜欢处理文书工作,趁着这个机会就把各种事务都交给他了。虽然他觉得这也是一种学习,但偶尔也会让他觉得有些不爽。

更何况现在,有个可以说是焦躁种子般的人物正在法尔萨斯。

他从铎洱达尔带回来的那位美丽的公主,最近好像故意不怎么与他碰面。原因似乎是前几天邪龙那件事引起了他的不快。

虽然与难以捉摸的她接触会让他情绪焦躁,但被她故意避开却又还是让他有点生气。就像昨天,她说要回去取几本书,结果竟然就留在铎洱达尔了。

「要是不想见我的话,你干脆就呆在铎洱达尔吧。」

不觉间这么说出口的奥斯卡,听到自己的话后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有山一样多的话想对缇娜夏说,但立场上他却不能很强硬的把它们表现出来。而且能够对抗魔女诅咒的可能性,目前也只有她。

如果至少能再多了解她一些的话,或许就能更加多地容许她——但她却不打算明示自己拥有的那些事。

奥斯卡想起了那双暗色的眼瞳。

那是仿佛梦中才会邂逅的美丽双眼。它好像总是在凝视别人看不见的某样东西……是让他焦躁不已的双眼。

关于为什么她的眼睛会让自己如此焦躁的原因,奥斯卡虽然有些察觉,但还是努力不去意识这件事。

这是不要深究为好的领域,更何况她还是将成为邻国女王的人,所以在这里划下一道界线比较好。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拉扎尔从门后露出了脸。

「殿下,现在方便吗?」

「怎么了?」

「城都南区一家商店的商人提交了申请,好像有人在马路上泼洒动物血液。因为很快就到祭典了,所以他希望能加强巡视。」

「又来了个怪事。现在毕竟是他国人也会出入的时期,找人去调查一下吧。如果只是恶作剧的话就好,但如果不是的话就麻烦了。」

「会,会有人因为恶作剧以外的理由泼洒动物血液吗?」

「嗯?譬如故意惹人厌?」

听到奥斯卡随口说的理由,拉扎尔露出一副像是自己就是那个被人讨厌的人的表情走出了政务室。

只剩奥斯卡一人后,他手托着脸颊撑在桌子上。

「……要让魔法士也去调查一下么?」

和魔法有关的事情,专业人士以外一般也不太了解。既然是大型的祭典活动,如果有一点点可疑的地方就应该采取相应的措施。

奥斯卡继续写着追加调查的文件,不意间又想起了她。

——她那双暗色的眼睛,也许能发觉其他人不知道的东西。

让她也参加调查的话,应该就能明晰个中真相吧……奥斯卡这么想着,但却没有提及对她的邀请,就这么写完了文件。



从铎洱达尔回来后的一周时间,缇娜夏过着往返于讲义室和自己房间的生活。

诅咒的解析她已经基本熟悉了情况,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也正在切实推进中。这样下去应该能够在原定的半年内结束。

另一方面,四百年间魔法知识的空白,也在她逐渐消化书籍和讲义的过程中逐渐填补。这个过程就好像是个一步步追逐时代的思考之旅,给缇娜夏的每一天染上了色彩。如果没有奥斯卡的诅咒,她也许会整天闷在图书馆里度过吧。

这一天,缇娜夏也在听魔法概论的课。下课后她刚要起身离开时,附近的女性向她搭话。

「那个,前几天听您提到可以推算出魔法药的制作者,是真的吗?」

自称希尔薇娅的金发女性兴致勃勃地问到,缇娜夏笑着点头。

「是真的,铎洱达尔估计也还有其他人会。虽然构成比较复杂,传达起来稍显麻烦。」

希尔薇娅感叹的叹了口气,用出神的眼光看着远方。

「我也想要去铎洱达尔学习一次,但是太难了……啊,您有空的时间就行,可以教我一些东西吗?」

「好的,如果你觉得我来教就好的话。」

听到她爽快答应了,希尔薇娅的双眼闪闪发光,马上便提出了两三个问题。从她提出的问题来看,希尔薇娅似乎是一位思考方式很独特的魔法士。身为宫廷魔法士,在实力之上还拥有柔软的想象力,那还挺有趣的。缇娜夏一边感慨着一边回答了她的问题。

把问题都过了一遍以后,希尔薇娅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说起来,缇娜夏大人,祭典那天您准备怎么过?」

「哎?祭典是什么?」

听到她有些糊涂的回答,希尔薇娅睁大了眼睛。

「啊,铎洱达尔是无神教国家吧。法尔萨斯因为有主神艾迪亚的信仰,所以会举办艾迪亚祭典哦!这个祭典会在整个城都举行,城内也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大家都很忙碌!三天后就要正式开始了哦!」

「都很忙碌?……我完全没注意到……」

「啊,因为要准备祭典所以明天开始就没有讲义课程了。」

「我差点就要孤独一人出席了!」

一想到那种情况她就觉得有些害羞。看到捂着脸的缇娜夏,希尔薇娅天真地笑了起来。

「机会难得,去街上逛逛吧?其实我能带你去就好了,但突然接到了一个巡逻的工作……」

「突然?是为了替代别人吗?」

「不是的,前几天有人在无人的小巷里泼洒了动物血液,做这个恶作剧的人到现在也没找到。如果只是恶作剧就好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派魔法士一起去巡逻一下。」

「——因为可能与禁咒有关么?」

缇娜夏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一些,希尔薇娅察觉到后苦笑了一下。

「以前这种事情好像还挺多的,使用经过动物血液污秽化的魔法阵的邪教什么的……」

「动物血液是没有多大效果的。真正会产生问题的,是因为那种人迟早会使用人类作为魔法触媒。」

被称为禁咒的魔法。

通常都是些将人类作为祭品,给人们带来灾难的魔法。

而且,这些禁咒在轻视人命的黑暗时代里曾经被滥用到让人厌烦的地步。所以铎洱达尔才以「禁咒的抑制者」存在。

缇娜夏眯了眯暗色的双眼微笑着。

「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请告诉我,我会过去的。」

「欸,不是这种必须要借助缇娜夏大人的力量才能处理的事啦!……应该不是吧,大概……」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前几天的杀人事件,希尔薇娅的声音逐渐变小。缇娜夏又对她笑了笑。

「是啊……我对祭典虽然有点兴趣,但还是老实呆在城堡里吧。出去的话好像又会惹那个人生气。」

想起奥斯卡难看的脸色,缇娜夏装腔作势地缩了缩脖子。

然后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祭典当天,奥斯卡难得在傍晚就结束了自己的工作。

虽然祭典结束后需要处理的事估计又会堆成小山,但现在算是暂时空了下来。

他以前经常溜出城堡到街上玩,但长大以后也就没那么多新鲜感了。他基本上不打算外出,所以也没有配备警卫。

从政务室出来的奥斯卡,正准备随意打发一下时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无意间,他发现了从某个露台上眺望街景的人影。

长长的黑发被风吹动。总觉得很久没看到她白皙的绝世美貌了。

她凝视远方的目光,从初次见面以来就没有多大变化。但现在她的眼中,还有着一丝像孩子般的毫无阴霾的憧憬感。

就像是被关在城堡里长大的少女,憧憬着外面的世界一样的眼神。看到她的侧脸,奥斯卡稍稍犹豫——或许他的犹豫也只是错觉。

他停下脚步,走到露台上,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想到街上去?」

缇娜夏的身体轻轻震了一下,她用满是惊愕的双眼抬头看着他。

「啊,嗯……虽然有点想出去,但是呆在这里也很开心了。」

「哦,所以你想去的咯?那就别客气了,跟我来。」

奥斯卡说完就回到走廊开始走了起来,缇娜夏为了追上有身高差的他的步伐,开始小跑起来。

「那,那个……」

「赶紧跟上,要是走散了我可不管哦。」

「你想去哪里啊!?」

缇娜夏被他强硬的话语牵引着,慌慌张张跟在他身后。

一年一度的祭典这一天,是国内外的人从各地齐聚法尔萨斯城都的日子。在场的每个人都享受着节日的气氛,喝着酒、唱着歌、跳着舞。从鳞次栉比的店铺里飘出来的纸吹雪在蓝天的映照下显得非常漂亮。

就连空气都好像有种醉了的氛围,在这热闹中,有一位年轻的母亲牵着年幼儿子的手正沿着城堡的护城河走着。她一边确认身边孩子的情况一边前进,但是她一不小心被人群挤得摇摇晃晃,本应紧紧握着的小手也从指缝间溜开。

「啊……」

母亲小声叫了一下,但自由了的孩子还是勇猛地跑了出去。她看到那个背影脸都白了,想快点抓住他,但又因为人太多了没法顺利。她好不容易从人潮的缝隙中看到了自己孩子的时候,他正在护城河边上往下看去。

母亲正要张嘴叫喊儿子的名字,这时一个喝醉酒、步伐摇晃的男子撞到了孩子。他小小的身体开始向护城河里倒去。

「……!」

就在母亲尖叫的瞬间,孩子的身体被一个青年用手撑住了。

他伸出一只手把孩子抱了起来,母亲急忙跑过去,接过了孩子。

「非,非常感谢您!」

「小心点哦。」

年轻的男子这样说完便走开了——她目送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紧跟着走在前面的男人,缇娜夏抬头看着他。

「奥斯卡,没问题吗?」

「工作已经处理完了,没什么问题吧。」

两人已经换上便服,正穿行于拥挤的人群中。周围的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没人注意到他们。

但如果认真看的话,应该有人能察觉男子的身份吧。身为这个国家下一任国王的他,带着缇娜夏一转眼就从城堡里溜了出来。

奥斯卡突然停下脚步,从旁边的摊子上买了点心。这钟点心是在把粉末融化在水里,然后淋在水果上烤出来的,基本只有在法尔萨斯的祭典上才能看到。奥斯卡把它用纸包好,递给了缇娜夏。

「来,吃吃看这个。」

「……谢谢。」

她咬了一口点心,上面淋着用砂糖煮出来的蘸水,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扩散。第一次吃到这种美味的她自然地笑了起来。

奥斯卡认真的看着她的无垢笑容。沉迷于点心的缇娜夏察觉到他的视线,歪了歪头。

「怎么了?莫非这是什么陷阱?」

「准备这种陷阱我有什么好处?」

「为了弥补平时那些不愉快……」

「我倒是很想这么做,但不巧你是邻国的王族。」

「身为邻国王族还真是抱歉。请期待下次机会吧。」

缇娜夏直白地回答,继续吃起了点心。虽然她有王族的身份,也是力压他人的魔法士,但这种时候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少女。她的外表、她的内在和她拥有的力量总给他一种不协调感。

她给人的印象就是如此漂浮不定,奥斯卡自然地看入迷了。回过神来后他又皱起了眉毛。

——把她从城堡带出来,只是因为他想给从其他国家来到这里的客人介绍一下祭典。也有想对平时一直致力于解咒的她道个谢和让她歇口气的意思。并没有什么除此之外的任何意义,应该是没有的。

「差不多该走了,我带你逛一圈。」

奥斯卡向她伸出左手,看到这只不过是一种社交辞令的动作,缇娜夏的脸上却一下子绽放出如花朵般的笑容。她的目光中满是毫不遮掩的纯粹好意,开开心心地牵起了奥斯卡的手。看到她愉快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他也觉得内心像是多了几分安宁。

但奥斯卡却将这种感情隐藏起来,配合她的步调走了起来。缇娜夏吃着点心,兴奋地走在他身旁。

在热闹的市集中,带着美女的他看上去应该是个很合适的客人吧。奥斯卡一边随意应付着各个摊子的呼声一边继续往前走。在摆着发饰的摊子前,他停住了脚步。

「给你买点什么吧?」

他应该只是心血来潮,所以才会提这种问题吧。缇娜夏平时只穿魔法服,看起来也不太喜欢装扮自己。虽然这样也很好,但他偶尔也想看到一些别出心裁的地方,这是他的真心想法。不过真把这些说出口的话,怕是又会听到结婚申请,所以他绝对不会说。

她心中的小小好奇心让她睁大了眼睛……但马上又很客气地摇了摇头。

「谢谢。不过平时就承蒙你很多关照,像今天这样带我来逛逛就足够了。」

真是毫无欲望。但同时,奥斯卡也注意到她握着的手指里力量变强了。

缇娜夏自己应该没有意识到吧,她走在他身边微微放心地呼了口气。

明明是拥有那么强大力量的魔法士,她究竟在忧心什么?有时候她会像迷路的孩子一样不安。而且要命的是她好像没有自觉。就算问她,她也只会笑着回答「没关系」。

奥斯卡眯起眼睛盯着她。缇娜夏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是一个劲的看着周围的街面,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睁大了眼睛。

「啊,要是说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可以带我去一个我听说过的地方吗?」

「听说过的?哪里?」

法尔萨斯的城都里,有很多受欢迎的景点。像是华丽的喷水池、据说可以实现愿望的白色大钟等等,奥斯卡想起了几处女性会喜欢的地方。

缇娜夏有些害羞地红了脸。

「就是那个有人泼洒动物血液的地方。」

「…………」

奥斯卡好不容易忍下了喉咙口的斥责,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反问。

「为什么想去那种地方?」

「我听说一直没有抓到犯人,现在还有人在那边巡逻。所以想慎重起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那不是你的工作吧。」

「但我很在意!」

干脆的回答,完全没有想退让的意思。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没有比与她打交道更麻烦的事了。

但既然自己已经把她从城堡里带出来了,那也应该负起责任。

「……我知道了,离这里不远。」

「谢谢!」

「还有,你真是个遗憾的女人。」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果然是在拿我寻开心嘛!」

奥斯卡对她的叫喊声置之不理。话说回来,让缇娜夏去看一下现场,应该真的能发现些什么。如果这样就能解决一个问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奥斯卡带着她在拐过了通向那条小巷的拐角。这条小巷的两边都是店铺的后门,虽然还能听到一些节日的喧闹声,但街上基本没有人。奥斯卡向站在道路尽头的士兵挥了挥手。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殿,殿下!?没有,没什么特别的。」

慌张的士兵有些在意王太子带着的女性,稍微看了她一眼。但缇娜夏毫不在意的从士兵的旁边穿过,走向了小巷的深处。

缇娜夏环顾四周,这条小巷的地面上都是黑色的痕迹。

「这些黑色的痕迹就是血迹吧?就算是恶作剧,这个撒的范围也太广了一些。」

「从血液的量来看,大约有两头牛或者马的量。」

「把这么多血带进来也很麻烦吧……」

缇娜夏这么说着,盯着脚下。她暗色的双眼看起来就像是猫一样认真。路过的人看到这里的情况,也饶有兴致的停下脚步,附近人家的窗户里有人伸出了头。

看到逐渐增加的人流,靠在墙上的奥斯卡皱起了眉头。从刚才开始他就隐约感觉到了一些视线。虽说他们是偷偷溜出来的,但看来也快到极限了。

他正要起身的时候,缇娜夏突然抬起了头。

「谢谢你带过我来,不过这里什么问题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真的?」

「从魔法的角度来看真的什么都没有,劳烦大家了。」

缇娜夏啪塔啪塔地跑回奥斯卡身前。虽然觉得她可能像上一次的事件一样只是在假装表演,但好像真的没问题。在士兵的低头致意中,两人离开了小巷,回到了祭典之中。

在拥挤的人群中行走着,缇娜夏问奥斯卡。

「你觉得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现阶段来看还只是单纯的恶作剧,也没有其他线索。实际到现场一看,这里其实也是相当偏僻的地方。」

「这世上总有人会做些不可思议的事。或许是对动物的血液特别有讲究的人呢?」

「我讨厌这种推测,所以还是算了吧。现在先带你再逛逛吧。你要成为女王的话,至少也应该参观一下邻国的城都。」

「谢谢你带我参观,你好像对这边的情况很熟悉呢。我还以为普通的王族基本上不会离开城堡,难道说其实你是个偷溜的惯……好痛。」

缇娜夏的脸被轻轻拧了一下,她闭上了嘴。

被戳中痛处的奥斯卡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说到。

「机会难得,我再带你去瞭望塔那边看看吧。风景很好。」

小时候他想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会从街镇外面的城墙登上瞭望塔。

只有在那里眺望风景时,他才能享受到短暂的自由,同时也能让他确认身上背负之物的重量。

普通女性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想,但同为执政者的她,或许会有不同的想法。奥斯卡向身边一看,缇娜夏正仰视着空中飞舞的纸鸟。她将视线转向他,露出了灿烂耀眼的笑容。

「我很期待,谢谢你。」

仿佛铃铛般的声音,让他联想起泡影般的自由。

在那之后,奥斯卡花了三小时左右带着她逛了一圈城都。不知何时起,周围也已经逐渐变暗了。

两人所在的瞭望台上,可以看到远处闪烁着照亮城市的魔法之光。缇娜夏从石质的窗户里探出身子,眺望着无数灯火的街景。

「好壮观,像是铺上了一层由光织成的布。」

「别太闹腾了,小心掉下去。」

「掉下去我也能飞起来,没关系的。」

奥斯卡想去拧一下她的脸颊,可惜够不到她。缇娜夏一直沉浸在夜景之中。奥斯卡正想着差不多该回去了的时候,传来了士兵的声音。

「殿下,款待客人用的酒我放在这里,请随意享用。」

「好的,谢谢。」

门口附近的桌子上放着酒瓶和酒杯。奥斯卡拿起酒杯,对靠在窗户上的女人问到。

「你要喝么?」

「我能喝,但喝醉了的话,魔法就会有一点点暴走。」

「好,那就不要喝了。」

缇娜夏说的「一点点」绝对不是真的一点点。弄不好会发生比洒动物血严重的多的事件。放弃劝酒的奥斯卡走到了她身边。

「你一直在看外面,有趣嘛?和铎洱达尔有什么不同?」

「的确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但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地方观察街景。感觉像是亲眼看到了无数人们的生活……非常感动,也觉得非常紧张振奋。」

「…………」

纯粹无垢的侧脸。但在她的目光中,果然还是有着身为王座之上的人的重量。奥斯卡不为人察觉地叹了口气,咽下了自己也无法分明的感情。

「差不多该回去了。大家会担心的。」

「好的,谢谢你陪我,我很开心。」

缇娜夏脸上露出荡漾的笑容看向他,奥斯卡眯眼看向她仿佛会俘虏人的漆黑双眼——再看下去恐怕就不太妙了,他移开了视线。

「玩的开心就好。虽然去小巷那一趟完全是多余的。」

「欸!?小巷那边会让人很在意的吧!城里刚刚出现过可疑人物的目击事件,这明显有问题吧!不知道他们目的的话不是没法安心嘛!」

「目的?」

——他感觉了一丝违和感。

就像是某种已知的事物一直未能得到消化一样。虽然不像缇娜夏那么强烈,但奥斯卡心中也涌起一种无法安心的感觉。

「目的……小巷里没有魔法机关之类的东西对吧?」

「虽然的确没有,但泼洒那么多血液肯定有些别的心思。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倒也好了,但要是有其他目的的话,这么做不是是会让他们变得更加难以行动吗?」

缇娜夏说的很对。不管犯人的意图在哪里,如果无意义的制造出那个状况的话,只会被更加提防。

但如果犯人的目的就是现在这种状况的话,等待他们的就是——

「……目的是我?」

他刚这么说完,视野的一角就发出了白色的光芒。

那是个街道中的钟塔。在发现白光就来自于那个钟下时,奥斯卡把缇娜夏抱紧在自己臂弯中。

「趴下!」

听到他的声音,站在后方的士兵们也慌忙伏下身子。

紧接着,飞过来的光在撞上窗前被弹开了。传来的热量微微烫着他的脖颈。

但却没有后续的进攻。缇娜夏在他臂弯中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

「奥斯卡……怎么了?我立刻张开了结界……」

「是你防住的?只是被狙击了一下,没事就好。」

「狙击?刚才的魔法?」

「应该是泼洒动物血液的那家伙吧。他们应该在那里等我出现。」

平时留在城堡里的王太子,在发生什么奇怪事情的时候,就很有可能会亲子出来调查。这也是由于他自身性格,以及他持有阿卡西亚的原因。

但这次他为了准备祭典而非常忙碌,所以派了魔法士们过去——但是今天,他第一次亲自去了那个现场。犯人应该就是埋伏在那里,然后跟在了他后面。

奥斯卡紧紧抱着缇娜夏,用余光看了看狙击手所在的钟塔。

「看来没有准备继续进攻的样子……逃跑了?」

「——不会让你逃走的。」

这声宣告冰冷的让人吃惊。

身材娇小的女子从他的胳膊里滑了出来。缇娜夏踏上了窗框想要冲出去,却被奥斯卡伸手抓住了她的领口。轻盈的身体就那样向后摔倒。

「呀!」

「为什么你老是这样!别这么容易被引诱出去!」

「因,因为……」

奥斯卡托着快要摔倒的缇娜夏的后背斥责她。她用左手摸了摸被勒了一下的脖子,一边用右手指向窗外。

「——刻下印记吧。」

随她话音落下, 细细的红色射线贯穿了空中。射线直接射向那座尖塔,随即如幻觉般消失了。奥斯卡对身后的士兵说。

「南部地区的一个三层楼的尖塔。要注意对方有魔法士。」

「明白!」

士兵们急忙向那边跑去,奥斯卡把缇娜夏的身体扶了起来。她表情苦涩地盯着窗外,轻轻摇头,像小猫一样歪着头盯着奥斯卡。

「虽然只能持续一点时间,但是我用自动跟踪的魔法封印了转移,如果来得及的话应该能捉住他们。」

「你还能做到这种事?」

「只是简易的措施。话虽如此,但被逃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对手既然选择了狙击,应该也已经准备好了撤退的手段。」

「应该如此吧,总之先把他们赶走就足够了。」

「才不足够,这种事情得把他们追到天涯海角,然后彻底根除才对。」

「你是黑暗时代的人吗!」

奥斯卡轻轻拍了拍正鼓着脸的缇娜夏的肩膀。

「没事了,冷静点。我们先回城堡。路上人很多,可能得花点时间。」

「……人多人少都一样,我送你回去。」

缇娜夏伸手触碰他的脸颊,简短咏唱了一下。奥斯卡看了看没有任何变化的自己。

「你做了什么?」

「给你施加了一个障眼法,不然被谁看到的话会挨骂的。」

她拉着他的手坐在窗边,正当奥斯卡想要问准备做什么的时候,他们的身体轻轻漂浮在了空中,穿过了瞭望塔的窗户,又再度升高起来。就这样达到了可以轻易俯视瞭望塔的高度后,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奥斯卡哑然地俯视着地面。

「厉害啊。」

「你不恐高呢。机会难得我们就飞回去吧。」

话音刚落,他们便开始在空中滑翔起来。街上的灯光就像是点缀在黑色丝绸上的玻璃球一样闪耀着。

缇娜夏按住随风飘动的头发,怜爱地看着一盏盏灯火。

奥斯卡在她身边,默默地注视着同样的东西。



缇娜夏在奥斯卡的引导下从空中降到了他自己房间的露台上,让正在房间里睡觉的那克打开了锁。

缇娜夏把男子送到房间里后便伫立在窗边,眺望着站在床边的他。看到她略显寂寥的表情,奥斯卡皱起眉头看着她。

「怎么了,你那个表情?」

「……我觉得你是讨厌我的。」

「我讨厌你。」

「呜呜,果然。」

看到无力垂下肩膀的缇娜夏,奥斯卡一脸惊讶。

——为什么要提这种自杀式的问题?与其消沉,不如先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

奥斯卡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开始换衣服。同时也继续说了下去。

「明明没告诉我任何关于你自己的事,却还想要独自行动,我就是讨厌这一点。因为我不知道能否信任你,这种情况也让我心神不宁。如果你对自己有自信的话……如果不想被讨厌的话,至少亮出一些底牌来吧。」

结果,从第一次见到她到现在,她一直都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情况。

为什么会在城堡的地下沉睡,又为什么会因他到访而醒来。

成为铎洱达尔的下一任女王的理由,以及她力量的强度,这些也都不得而知。明明什么都没告诉他,她刚才还要带着他飞到空中不知要去哪里。他怎么可能对这种不知所以的女人抱有好感?

果然这些太过直白的话,在与邻国贵宾的交流来说还是太过不礼貌了。搞不好他们甚至可能当场决裂。

对于平时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这些话,奥斯卡咽下了一声叹息。

另一方面,缇娜夏惊讶地看着他,轻轻开口说道。

「虽然我没有想要隐瞒的打算……但一直没机会说出来,对不起。」

她的声音里渗着点苦味。奥斯卡回头看向她,发现她走进了房间锁上了钥匙。

然后缇娜夏转过身来,重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本名是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我出生于四百年前……是通过魔法的睡眠来到这个时代的。以前也曾是在位的女王。」

「……啊?」

这还真是让人震惊的事实,奥斯卡愣住了。不过这时他终于想明白了她的真面目。

「你就是杀死魔女的女王本人嘛!」

「好像是有被这样称呼。」

她有点自嘲的点了点头。

——虽然这情况有点蠢,但这样一想的话就全都合理了。

她的待遇、自信、力量,都来自于她是历史上留名的强大女王。被带到铎洱达尔城堡地下时,卡尔斯特曾经说过「因为没有被邀请,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这里了。」,但没想到这个很长时间指的是整整四百年。

不过如果排除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这些答案也是挺明显的。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有察觉?奥斯卡有些对自己生气,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我明白了。」

「对不起。」

她道了个歉,微微缩起了娇小的身子。看起来就像是被大人责骂的孩子,他不由觉得这事有荒唐。

奥斯卡重新振作精神,坐在了寝床上,抬头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她。

「虽然我理解了,但你还是不要自己做这些危险的事,来依赖我就好了。」

这句话只是想要表达对话告一段落的意思。

但她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眼神就变得非常空洞——奥斯卡没有看漏这件事。随后她的眼神里,又充满了那种遥望远方的悲伤感觉。

——一直让他非常在意的这种眼神,她时不时就会流露出来。

心中涌起一种微微疼痛的感情,他把视线从缇娜夏身上移开。

「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让人很不舒服。」

「欸……」

「你总是用这种眼神通过我看向别的地方。这种做法很失礼,也让人心情很差。如果要看我的话,就好好看着我。」

并非此处而是看向别处的眼神。

相遇以来她多次露出的眼神。

美丽的黑暗色双眸,只是藉由他看向别的地方。

她关心的,她的心,既在此处,而又不在此处。

——面对这样的人,应该要怎么做才有意义?

奥斯卡说完那些话,不由得对自己的坦诚感到咂舌。

虽然是毫无虚饰的真心话,但把这些事说出口,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利处。

尽管如此他还是说了出来,因为他知道她自己并没有发觉自己目光中的含义。

奥斯卡看向缇娜夏。

她像是迷路的孩子一样,露出了一副无依无靠的空虚表情。

「啊……」

缇娜夏自失了一会儿,然后她想要露出笑容——却失败了。殷红的嘴唇扭曲着。

「对,对不起……」

她用一只手捂着脸说道。眼泪从她紧闭的眼角中不断滴落。

她的变化让奥斯卡有点想仰天长叹。虽然他并不想责备她,但她这么认为也是没办法的。他的确因她的视线一直感到气结。

缇娜夏像是为自己的眼泪感到惭愧似的咬紧了嘴唇。

但是,她仍没能止住眼泪。就好像她无意识中闷在心里的东西全都溢出来了似的,她静静地哭泣着。

看到她无声哭泣的样子,奥斯卡脸上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怎么了呀,真是的……」

果然不应该提起这个话题。这些应该她下意识怀抱着的最接近她核心的部分。是一种非常柔软、非常稚嫩的感情。由他人来指出这一点,可能还是有些干涉过度了。

但是,当她露出怀念着远方什么事物的眼神时,又总是显得非常寂寞。

所以他希望——她能笑得更无忧无虑一些就好了。

奥斯卡一边嫌麻烦似的咬了咬牙,一边向她招手。

「你过来。」

听到他的话,缇娜夏扭扭捏捏地走到他面前,然后被他拉着手坐下在他身旁。

「真是的,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不好说出口的事吗?」

她慌忙摇了摇头,用手拭泪微笑着。

与美貌不相称的这个笑容显得很稚气,也格外让人怜爱。

缇娜夏调整好呼吸,双眼盯着自己的手。

「我以前提过一点,我小时候,曾有人救了我一命。但那个人却因为救了我……失去了自己过去和未来的一切。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些,但还是救了我——然而我,却没有任何可以回报他的东西。」

「那个人很像我?」

缇娜夏点了点头。

像是在和小孩子对话。其实她的内心里,有一部分一直都停留在孩子的时代吧。所以她的双眼一直在找寻已经失去的那个人。就算明知这是已经无法返回的时间,但仍旧怀念着遥远的过去。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是那样看着你的……对不起,我还是和那时一样,完全没有变得更坚强……」

缇娜夏的叹息声落在了她小小的膝盖上。奥斯卡心情有些苦涩,拿起身边叠好的毛巾,开始粗暴地擦起她的脸。

「情况我知道了,但光是缅怀过去也没什么用。既然被救下来了,就继续好好善用你的生命吧。挺起胸膛向前看。」

「……奥斯卡。」

她直直盯着眼前的男人。他皱起眉头,端正的脸上露出少许烦躁的表情。

虽然这张脸与救了她的那个男人的一模一样,但表情却完全不同。他们是不同的人,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缇娜夏接过擦脸的毛巾,视线落在了上面。

毛巾被泪水微微沾湿,还很干净。

她轻轻捏住柔软的毛巾。

「对不起……真的,就像你说的一样。」

「真的是。」

奥斯卡拍了拍垂头丧气的缇娜夏的头,然后躺在了床上。既然现在还没收到关于狙击犯人的报告,那估计要明天才能了解事件全貌了。所以在那之前最好多睡一会儿。

躺下后疲劳感便涌了上来,奥斯卡深深吸了口气。陪她在一起,比坐在桌前处理政务都要累上不少。自己也知道这其实是多管闲事,但还是忍不住要管她一下。

奥斯卡躺在床上看着她,缇娜夏无精打采地看着他。他犹豫着该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伸手拉了拉她长长的黑发。

「嘛……要你马上改过来也不太可能,慢慢来吧。」

就算不能马上完全咽下,只要一点点慢慢消化就好。想必救了她的那个人也是这么希望的——希望顺利长大的她能够幸福的生活下去。

缇娜夏的大眼睛看着他。和暗色头发相同颜色的睫毛轻轻摇动。她不安地用手指捏住他的袖子。

「奥斯卡。」

「怎么了?」

在昏暗房间中逆光下的双瞳里,看不清其中浮现的感情。如果一直凝视着她如同深渊的双眼,奥斯卡总觉得自己好像会落进不知何处去,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她嗫嚅的声音传到了他耳中。

「就今天一天,能让我留在这里吗?」

「啊?」

太过出乎意料,奥斯卡差点直接坐了起来。她用和刚才一样的清澈眼神看着他。

「就这一天,请待在我身边。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

真挚的话语,依赖的声音。

奥斯卡感到一种像是被迷路孩子抓住衣角的错觉,他忍着头痛。

好累,总觉得各种都变得好麻烦。他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似的抓着她的手把她拉上了床。她像猫一样滚到了自己身边。

「随你的便。」

「谢谢你。」

缇娜夏趴在床上,闭上眼睛笑着。

他冷淡的瞥了一眼她毫无防备的样子。

「我要袭击你了哦?」

「啊哈哈哈,对哦,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请便。」

她的笑声像铃铛一样清响,嘴巴上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但她还是像孩子一样毫无担忧地看着他。奥斯卡用挖苦的眼神看了眼身边的女人。

——不管怎样,都是自己被她折腾的团团转。没有比这更让他不爽的了。

他感受着焦躁的心情,用力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好了快睡吧。你和小孩子也没什么两样。」

「好~~」

她老实地闭上了眼睛。

奥斯卡看了一会儿她的脸庞,确认她已不再哭泣,睡眠中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他轻轻抚摸着她艳丽的长发。



已经无法再碰触那时的他了。

而陪伴那个他的,是那个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女人。

但那两人已经不复存在于历史之中。而相反的,现在的自己两人正在这里。

这是新的物语。

所以,已经不用再去追寻那个身影。只把回忆留下来就好。

感谢着他给予的生命,独自站起来。

挺起胸膛。

醒来后,就翻开下一页吧。



第二天早上,缇娜夏的脸被掐了一下,微微睁开了眼睛。

眼皮好沉重,好像肿起来了。头也有点疼。

「你早上起不来床吧。」

听到头顶上传来的,像是有些呆然的男人的声音,她点了点头。

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但她的意识很沉重,怎么也起不来。

他向半梦半醒的她问到。

「这么说来……你从四百年前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像是没什么所谓的问法。

这个答案她是再清楚不过的,缇娜夏的脸上露出了见者倾心的笑容。

「为了来见你。」

她喃喃细语地回答,然后再次阖上了眼镜。回到了睡梦里。

听到这个回答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要甩开什么束缚一样摇了摇头。

「你这是迷魂汤啊。」

他的嘟囔声,没有传到梦中的她耳中。



「殿下!您昨天差点被狙击了哎!为什么又一声不吭就溜到外面去了!」

他一离开房间,一脸哭样的拉扎尔就跑了过来。从发小手上接过报告书,奥斯卡简单地浏览了一遍。

「果然没有抓到吗?嘛,就是这么回事吧。那种情况下如果第一击没打中,立刻离开才是正确的。」

「为什么您说的像是别人的事一样!本来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殿下你喜欢这种奇怪的事件,才会被人利用导致了这种事……」

「说想要去看的人是缇娜夏,我只是跟她一起去而已。」

「对,对了,缇娜夏大人好像不见了!您把她丢在哪里自己回来了啊!」

「啊—……也对,会变成这样啊。」

奥斯卡自己在她睡着后曾经回过一次政务室了解情况,这么说来好像的确没人知道缇娜夏的行踪。

他看着惊慌失措的拉扎尔,爽快地说到。

「那个在我的房间里。因为她起不来床所以就把她丢在那里了。」

拉扎尔听到这句话整个脸都变白了,他抓着主人的衣服嘴巴开开合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奥斯卡稍稍觉得有趣,低头看着他。

「您,您这人……」

「我什么都没做,放心吧,真是个烦透了的女人。」

「真的吗!?」

「真的真的。」

奥斯卡随意回复他,一边迈开脚步。拉扎尔赶紧追上他。

「真的吗!请您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你搞什么麻烦事!」

走廊上两人的声音徐徐远去。

而房间里的那位美丽魔法士,仍沉浸在他们的声音无法传到的深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