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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思及你

『魔法师很危险,不可以靠近喔。』

母亲这般叮嘱,周围的大人们也都这么说。

就算琉璃询问「他们同为人类不是吗?」,也只会得到「看起来像,但并不是。他们是反抗神明的污秽生物」这样的回应。

「污秽」是什么……年幼的少女总是歪头表示不解。可是她知道大家不喜欢魔法师,所以都是偷偷地前往那间小屋。

位于山中的简易小屋中,住著一名出色的魔法师。他会变出花朵,或是帮忙治疗伤口──少女第一次与他相遇时,对方还给了当时迷路的她点心,并送她回到城镇附近。

「他非常温柔喔!」少女想这样炫耀。

然而琉璃对此绝口不提,因为这是自己与他之间的秘密。

所以少女今天也偷偷跑向山中,前往他居住的小屋,手上还抱著满满的树果。

就在她快要看见小屋时,只见她赶著去见的人从对面跑来。他一看见少女,就冲过来将她紧紧抱住。

「啊啊!太好了,琉璃。我很担心你,还以为赶不上了!」

「怎么了?为什么说赶不上?」

少女察觉到状况有些不太对劲。

他脸色铁青,看起来十分惊慌。见少女心生狐疑,他露出了微弱的笑容回应:

「没什么。来,先进小屋里吧。」

「可是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我必须快点回家。」

「不行!你不能回镇上!」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平常总是笑脸迎人的魔法师,第一次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先暂时躲在这里,之后再去其他国家。尽可能到远方国度……像是法尔萨斯。」

「咦……?不可能的,妈妈和爸爸都还在这里呀。」

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少女突然感到惶恐不安,一把甩开他的手,冲向刚才走来的道路。

「不行,琉璃!你不能过去!」

他追了上去,但琉璃依旧不管不顾地往前奔跑。

她跑著跑著,来到了能俯瞰城镇的地方──

──只见自己出生长大的城镇遭到熊熊烈火吞噬。

「这令我想起了从前啊。」

一名青年站在绿色山丘上,远眺著森林另一端冉冉升起的白烟,如此说道。

男子扎在脑后的发丝如雪般银白;端正的五官像是人偶,看起来缺少了某个该有的东西。

他眺望著消散于空中的白烟。

「我出生于黑暗时代,只有一次被父亲带著前往国外。当时所见之人和城镇,也是像这样熊熊燃烧著。真是残酷的时代啊。」

明明在叙述阴暗惨澹的过往,男子平淡的声音却听不出多少感情。他嘴上说著「残酷的时代」,语气仍犹如提起晚餐般平稳。然而,对他唯命是从的这群魔法师,竟都以由衷敬佩的眼神望向身为主君的男子。

此时,其中一人走向前,朝他低头道:

「拉纳克大人,您差不多该回城里了。」

「喔喔,已经这么晚啦。也对,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被称为拉纳克的白发青年将视线从白烟别开,回头望向数名魔法师。只听他以平稳的口气,彷佛只是决定今日伙食般继续说道:

「既然都把城镇烧毁了,要是不好好下战帖,死去的人就太可怜了呢。」

男子怜悯自己所杀之人的这番话并非讽刺,他似乎是发自内心同情死者。然而,他很快就转换心情,展露出明亮的笑容。

「大陆即将迎来全新的时代。为此,我们必须改变现状。首先就从四大国开始吧?得让他们逐一重生,乖乖听话才行。」

拉纳克伸出白到病态的手,未经咏唱便开启了转移门。好似燃烧的城镇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般,他挂著微笑消失了踪影。

现场只留下温热的风,以及人们遭到焚毁的刺鼻臭味。



城堡上空晴空万里。

然而放眼望去,遥远的北方天空低垂著灰色的厚重云层。

缇娜夏站在城墙上,将手伸向从北方疾驰而来的使魔。化为灰猫模样的使魔随即跳到她白皙的肩膀上,用头磨蹭起她的脸颊。

几百年来,缇娜夏一直让使魔巡回于整座大陆。但是不久之前,她将使魔的目的地限定于刚成立不久的小国──库斯克尔。

「果然是这样吗……都过了四百年,为何现在才……」

缇娜夏听完一轮报告后,美丽的脸庞充满了苦涩之意。

──其实她想现在就飞奔过去。

因为她正是为此不惜成为魔女,度过漫长的岁月。如今目的总算触手可及,她自然会想马上伸手了结这一切,渴望到快要发疯了。

可是,以目前调查到的现状来看,感情用事只会造成复杂且危险的后果。一不小心,甚至会将好几个国家牵扯进来,导致大量牺牲者出现。即使那是长年累月的不良影响所造成,她也没办法完全无视这个无可避免的结果。

「该怎么做才好……」

缇娜夏手抵著下颚,陷入沉思。此时,蹲坐在她肩上的猫忽然竖起耳朵。

「──那是什么?你的猫吗?」

「奥斯卡……」

她的契约者从城墙上的廊道走来。奥斯卡一走到缇娜夏身旁,便不以为意地抱起猫咪。见陌生男子突然出现,猫型使魔瞬间睁大黑色的眼珠。

奥斯卡无视猫的反应,搔痒著它的喉咙,同时看向缇娜夏。

──如果是他,在这种状况下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缇娜夏这半年以来待在奥斯卡的身边,从他平常工作的样子就能明白对方是名才智过人的为政者。不仅如此,只要有人求助,重情重义的他肯定会愿意出手相救。

是个对于身为魔女的自己也抱有好感的契约者。

宣称即使物换星移,唯独自己不会改变的男子。

如果抓住他的手,自己的愿望就能被原谅的话──

「缇娜夏?怎么了吗?」

奥斯卡将猫放在头上,观察著始终沉默不语的魔女。那双湛蓝的瞳眸流露出担心的神色……缇娜夏瞬间屏住气息,心中涌起一股想要坦承一切的冲动──

然而,那是任何人都无法分担的往昔重罪。

她咽下犹如热泥的情感,向年轻的契约者露出一抹浅笑。

「……没什么。还有,它不是真的猫,是我的使魔。」

「这样啊?真厉害,触感和真正的猫如出一辙耶。」

「因为是以魔法做成的,立特拉也是同样的原理。还有,别把猫放在头上,要是其他人看到会吓一跳的。你可是王族啊。」

缇娜夏轻轻弹了响指,猫咪便转而跳到她的肩上。魔女在使魔的耳边如此低喃:

「你也休息吧。这漫长的期间,辛苦你了。」

这句话解除了它长达数百年的任务。灰猫目不转睛地回望魔女,然后缓缓地垂下头。

接著,使魔突然间化为银色粉末,消散而去。

奥斯卡对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一阵愕然。

「这样好吗?刚才那样不是暂时看不见,而是彻底消失了吧?」

「是没错,但没关系。因为它已经充分完成使命了。」

那只猫是乘载缇娜夏自身妄执的指尖,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存在了。因为,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无须扯上关系。

所以……她不会将奥斯卡牵扯进来。

他们的关系只是魔女与契约者,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她身为守护者理应保护对方,绝不能颠倒立场。

缇娜夏闭起笼上阴影的双瞳,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感情。瞬息过后,她再次扬起动人的微笑。

「而且我现在为了解开你的诅咒,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她即将解析完奥斯卡身上的诅咒。

再来只要组合解咒的构成就好。由于构成相当复杂,缇娜夏事先准备了水晶,打算用来制作塞入构成的魔法具。如今一想,真是让他等了很久。奥斯卡本来的目的就是解咒,以结果来说这是件好事,他肯定会为此开心。

缇娜夏笑著抬头看向他,奥斯卡却以苦笑回应。

「关于这件事,其实还有与我结婚这个选项喔。我相当推荐你这么做。」

「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推荐这个选项哦。」

「只要我推荐就够了吧?不需要其他人同意。」

「我需要啊!要问过我的想法啊!」

再继续说下去,话题又要被岔开了。

缇娜夏打算丢下契约者离开,手却被他一把抓住。缇娜夏转过身子,低头看向那只手,从那只手上感觉到一股不愿让她逃走的意志。

「……怎么了?你可不能又像之前那样溜出去喔。你现在没空在外面蹓躂吧。」

「我没这么想哦?之前委托制作的礼服差不多完成了,我是来找你去试穿的。」

「咦……」

所谓的礼服,是大约三个月前布料商来城里时,奥斯卡擅自委托商人制作的。

她自己订制的服装做工简单,很快就完成了,没想到奥斯卡委托的礼服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制作,缇娜夏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我、我如果说不想去,应该不行吧?」

「当然。你要用自己的脚走过去,还是被我拖过去?」

「我用走的……」

只要待在这座城堡,不知为何总是会自然而然地增加非做不可的事情。

缇娜夏死心地垂下头后,便被奥斯卡拉著手往前走了。

「非常漂亮,缇娜夏大人!」

缇娜夏试穿好衣服走出来,率先迎接她的是正好前来的希尔薇娅所发出的惊呼声。奥斯卡看了魔女全身的装扮,不禁率直地赞叹道:

「挺适合的嘛。」

「感谢夸奖……」

以黑色为基调的礼服,使用了大量的柔滑丝绸与银线制成。

肩膀下的双臂与背部露出白皙的肌肤,拉高的衣领至腰间下方描绘出身体苗条的曲线,臀下的布料则缓缓散开,长长的衣襬形成美丽的圆。不仅如此,礼服各处都施有银线刺繍、别上花纹布饰,与魔女白皙的肌肤及漆黑的发色非常相衬。缇娜夏穿上成品后,所见者无不为之著迷、发出赞叹之声。

希尔薇娅陶醉地望著魔女。

「缇娜夏大人,当天的发型和妆容请交给我负责。」

「当天?那是什么意思?」

「不是就快举办庆祝陛下生辰的典礼了吗?」

「我是知道这件事,但我为什么要参加?那不是外交用的舞会吗?」

两人说话的期间,奥斯卡在缇娜夏身边绕了一圈,确认礼服的完成度。听到这句话后,他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说道:

「你不参加,是要由谁出席?好好去跟那群老奸巨猾的家伙打交道吧。」

「为什么啊!」

缇娜夏一如往常地怒吼,布料商则于此时战战兢兢地询问:

「那个……尺寸还可以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并非穿著礼服的本人,而是在后面一脸开心地到处乱摸的奥斯卡。

「腰间有些宽松。你瘦了吗?要好好睡觉啊。」

「我会睡的。心血来潮的时候。」

「另外,再麻烦你制作与这个花饰相同款式、尺寸稍微大一些的发饰。」

「明白了。」

布料商快速将腰间的调整尺寸写在布上后便离开了,奥斯卡随即在魔女的肩头落下怜爱的一吻。待在一旁看著的希尔薇娅不禁面红耳赤,缇娜夏本人却一副饱受精神疲劳的模样,对这个举动不以为然。奥斯卡见状,一脸无趣地抬头。

「你真的是毫不动摇啊。」

「你摸得如此堂堂正正,我也没办法做出什么反应。」

「是这种问题吗?」

「不是吗?」

缇娜夏对此感到不解,有些困惑地回望契约者,却遭到对方白眼。

「你啊,是不是没把我当成男人看待?」

「当然没有啰。不如说,我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待过任何人。」

奥斯卡默默地握紧拳头,从两侧压住魔女的太阳穴。

「好痛喔!你在做什么啦,真是的!」

「抱歉,突然觉得很不爽。」

缇娜夏一边抚摸太阳穴一边瞪著奥斯卡。他却只是回以微笑,无视魔女慑人的视线。接著,他重新询问对恋爱毫不关心的守护者。

「那是为什么?因为你是重视纯洁的精灵术士吗?」

「这大概是原因之一吧,而且我不想太执著在人类身上。别看露克芮札现在圆滑许多,她曾经因为被甩,将那座村庄的湖水移往别处,就只是为了泄愤喔。看到她那样,我就觉得这种事情挺麻烦的……啊,顺带一提,是我将湖水移回去的。」

希尔薇娅浑身僵住,奥斯卡也不禁陷入沉默。

看样子到了魔女这种等级,迁怒的程度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以此为前提,被称为最强的她至今都对恋爱方面避而不谈,或许是相当聪明的判断。

然而,即使扣除这点,缇娜夏本就非常不会应付人类。保留一段距离接触的话,她就会表现得很洒脱,但要是踏进她的世界一步,就能清楚地知道她并不习惯面对人类。

正因如此,她才会对自己的事都表现得漠不关心吧。奥斯卡轻轻摇头、重振精神,然后摸了摸缇娜夏的头。她困惑地抬眸看向奥斯卡。

「这个问题就先放在一边吧。我是不同的,请你这样分开来思考就好。」

「是这样吗?」

「没错。反正还有半年,我会等到那时候的。」

「我不认为等到那时会有什么改变……」

魔女率直地说出心中的想法,奥斯卡却毫不介意地笑了。原本放在魔女头上的那只手,改而轻触她的脸颊。

「我有自信,你会改变心意的。毕竟我们很合啊。」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魔女歪著头,一脸澄净。暗色的瞳眸于空中游移,像是在寻找著看不见的事物。



「──由我定义。」

随著这句话响起,大约指甲大小的水晶球缓缓浮起。十几颗球犹如受到丝线牵引般,慢慢地于空中滑行,然后被固定在以红线编织而成的可视化构成各处。

缇娜夏确认完毕,开始进行咏唱。

「盼此言化为剧毒,所播之种生出荆棘。」

犹如歌吟的咏唱回荡于空间。她一边现出极为复杂的构成,同时陷入思考。

假如爱情会杀人,这份感情本身就存在著矛盾吧。

无论是因爱杀人,还是因恨杀人,死就是死。

既然如此,人们为何会看出两者截然不同呢?

除了当事人,根本无法区分。而且就连当事人,肯定也不瞭解真相吧。

白皙的额头浮现汗珠。

缇娜夏慎重且精密地编织著力量与意志。

「命运将线化为圆,无法逃脱。」

每当咏唱震撼空气,水晶球就会自行回转。透明的球体内部徐徐染成一片白浊。

「任谁也无法触摸、无法改变,言语将化为剧毒。」

人会杀人。

这种感情就是为此。

这份强大就是为此。

所以,若是为了完成这件事,自己就不该接触爱情或是憎恶。她也不愿回想起来。

因为不想要变得疯狂。毕竟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深陷无法逃脱的疯狂之中。

「将孕育诅咒的钟爱,注入孕育祝福的憎恶──」

漫长咏唱的途中,缇娜夏轻轻叹了口气。

她一度抬头凝视著昏暗的天花板……然后闭起眼睛。

不允许失败,因为时间所剩不多了。

活在过去的自己,肯定没有其他东西能留在将来。

至少得先完成这件事。

她将精神磨成一条丝线,继续开口咏唱。



──感觉做了一场梦。

梦境非常模糊,不清楚究竟是开心还是悲伤,只是有种情感受到强烈撼动的感觉。奥斯卡于昏暗的房内转醒,窗边散发出些许早晨的气息。

他按著额头,打算坐起上半身,却感到一丝不对劲──他不知为何裸著上半身。

「我没穿衣服吗……?」

奥斯卡以还无法好好运转的脑袋思考,试图寻找记忆……忽然之间,他察觉到人的气息,于是往旁边一看。

他的魔女正坐在地板上,上半身趴在床上睡觉。几颗水晶球散落在她的周围。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完全没有印象。

奥斯卡挺起上半身,手伸向魔女后,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头发。

「缇娜夏。」

没有反应。再拉一次后,她总算动了一下身体,然后睡眼惺忪地看向奥斯卡。

「好困……」

「等你说明之后再睡也行。」

她听到这句话后,先是犹如闹脾气的孩子般摇了摇头,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目光恢复光彩。缇娜夏轻轻伸了个懒腰后坐到床上,以暗色的瞳眸往上看著奥斯卡。

「你的诅咒已经解开了。」

「……什么?」

刚才她说了什么?

奥斯卡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回望眼前的守护者。缇娜夏揉了揉湿润的眼睛。

「正确来说并非解咒,而是将诅咒扔向祝福所在之处,互相抵销。有一部分的构成附加了定义名称……这就像是将构成化为暗号的东西,若不是指定定义名称的术者就无法更动,所以只好保留。不过只剩下那些附有定义名称的构成后,你身上的诅咒就变成单纯的祝福或守护了,应该没有大碍。」

「……你说解咒?」

由于事出突然,奥斯卡不禁哑然失声。

尽管她确实说过不久就能完成解析,但没想到真的解开诅咒了。得知十五年来束缚著自己、对他的人生带来不小影响的诅咒无效化后,奥斯卡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满脸倦意的魔女反覆眨著眼睛,指著他的上半身说:

「那个已经可以清掉了,请你去洗个澡吧。」

奥斯卡听她这么说后仔细一看,才发现身体被人以血画上了复杂的纹样。疑似具有魔法效力的纹样已经乾涸,却依旧呈现鲜艳的红色。

「这是你的血吗?」

「对,我用来当作触媒。」

「为什么要在我睡觉时动手?」

「因为你没有意识时,我做起来比较轻松。之前等你睡著那次,你不是表现得很厌恶吗?」

魔女说完这句话便浮上空中。

「那么,我回去睡觉啰……」

正当她打算用转移消失之际,奥斯卡抓住了她的手。缇娜夏微微皱起眉头,俯视著他。

「什么事?」

「不……谢谢你。」

她听到这句话后,那双尚未完全清醒的眼眸随即露出令人痴迷的笑意。她回握住拉著自己的男子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接著便犹如幻影般消失无踪,只留下散落一地的水晶球。

奥斯卡再次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著以血画在自己身上的纹样。

同时深信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早晨。



那天从早上开始,城中就弥漫著一股吵杂且忙乱的气氛。

因为今天是一年一度庆祝国王生辰的日子。然而事实上,这同时是周边诸国齐聚一堂,互相刺探底细的外交场合。典礼即将开始,数名女官正在城中的一室埋首进行准备。

「准备得如何了?」

一名穿著正装的男子姑且敲了敲敞开的房门,走进室内。魔女闻言,抬起头来。

「奥斯卡……累死我了……」

她已经为了妆发,被困在这里两个小时了。她一心只想快点获得解脱,但希尔薇娅与女官们显得相当开心,不愿让她离开。然而,契约者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犹如求救的低喃,看到她的模样后竟呆愣地说不出话。

「这实在是……很有魄力啊。」

「那是什么感想啊……」

「这是我们使出浑身解数完成的杰作!缇娜夏大人本来就很漂亮了,为她上妆很有成就感呢。」

希尔薇娅以亢奋的声音回答。缇娜夏闻言,判断自己总算解脱后站起身子。

一头长发部分垂落于胸前,部分盘在后脑勺上;耳朵上方戴著与礼服相同的黑色花饰。围在花周围的纱布,轻巧地流泄于她白皙的肩膀上。

为了突显她高挺的鼻梁及暗色的杏眼,脸上化的是以淡蓝色为基调的妆容。以结果来说,平常给人清冽印象的美貌,转为如女王般带有一股傲气与威压,让她更加抢眼。与她苦涩的表情相辅相成,显得相当难以亲近。

「完成度很高嘛,超乎我的期待呢。」

奥斯卡心情大好地将手伸向她的脸颊。然而就在这时,走廊传来了拉札尔的声音。

「殿下!您在哪里!」

「怎么?出什么事了?」

拉札尔听到回应后走进房内,一看见缇娜夏果然也为之愕然。奥斯卡没有回头看向被魔女吸走注意力的儿时玩伴,再次问道:

「有什么事?」

「啊,是的。听说塔伊利的王子不克出席,因为他们紧邻库斯克尔国境的城镇约在一周前遭到袭击了。相对地,今天会由他的皇妹到场祝贺。」

「库斯克尔?」

「袭击……?」

听到拉札尔的报告,奥斯卡与缇娜夏换上严肃的表情。拉札尔一脸凝重地继续说:

「据说库斯克尔的魔法师毫无预兆地烧毁城镇,救援赶到时村庄早已无人生还。」

「你说无人生还……难道他们杀了居民吗?」

这几百年来,大陆的历史上几乎没有留下如此残酷的纪录。尽管黑暗时代也有许多无辜人民遭到虐杀,但现在是魔女时代。只要她们没有一时心血来潮,理应不会发生这种大规模的人为伤亡。奥斯卡深刻感受到事态的严峻。

「真搞不懂那个国家在想什么。塔伊利也是,居然将这样的情报公诸于众,八成是打算向他国请求协助了。」

「或许吧。塔伊利若能自行应付,一开始就不会让违反国教的魔法师之国独立了。想必就算会因此欠下人情,他们也想设法借他国之力尽快处理库斯克尔。」

「确实,单凭排斥魔法师的塔伊利,应该很难对抗魔法国。」

魔法师在战争中能发挥强大的力量,但其实难以掌握运用的方式和时机。

一旦施展强大的魔法,就很可能牵连到己方士兵,而且咏唱也很费时。

况且大规模的魔法本就难以控制,很少魔法师可以运用自如。再加上拉开距离进行攻击的话,对方的魔法师容易中途挡下,因此不接近到一定程度就无法先下手为强。

到头来,魔法师们只能躲在士兵背后击发中小规模的魔法,并互相抵挡魔法攻势而已。由于魔法攻击难以运用于战场,许多国家便改而让魔法师专注在防御与协助上。

塔伊利这类国家甚至没有魔法师,导致他们不具有效手段能抵挡魔法攻击。

这种情势之下,库斯克尔究竟想要做什么……向塔伊利复仇吗?还是背后另有其他目的?

奥斯卡忍不住皱起眉头之际,突然注意到魔女的样子不太对劲。

她脸色铁青,眸光中摇曳著混杂叹息与愤怒的光芒。

「缇娜夏?怎么了吗?」

奥斯卡这句话让魔女猛然抬起头。她以飘忽不定的视线仰望著契约者。

「……啊,不……没什么。」

魔女露出微笑,犹豫半晌后拉住奥斯卡的衣袖。

「那个,可以借点时间吗?我有事想和你单独谈谈……」

「怎么了?真稀奇。我是没关系。」

一向不关心男女情爱的缇娜夏这么说,想必也是没有情调的话题。奥斯卡没将房内的人都赶走,而是邀请守护者前往阳台。阳台扶手的另一端是宽广的城堡中庭,奥斯卡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逐渐染上夜色的树丛。缇娜夏跟著来到阳台后,反手关上窗户,开口道:

「奥斯卡,你喜欢那克吗?」

「什么?那克是指跟著你的那头龙吗?是不讨厌。怎么了?」

「那可以麻烦你收留它吗?虽说那克现在的主人是我,但我想要替它更换契约。况且那克也很亲近你……」

「你为什么想要更换契约?」

魔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脸为难地仰望著他。那张表情与她如今的打扮极不适合,显得她的存在难以捉摸。魔女一反常态地令人感到不放心,奥斯卡只好搔了搔头。

「好吧,我答应你。」

「真的吗!?那我要更换啰。」

缇娜夏破颜一笑,然后无声地浮上空中。她将手掌放在奥斯卡的额头上,口中轻声咏唱。奥斯卡轻轻地搂过她的身体后,魔女便顺势坐在他的手臂上。

「这样一来,你就是那克的主人了。只要呼喊名字,它就会出现。它会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不需要特别准备饲料。」

「知道了。」

她微笑的模样显得格外动人。月光将其白皙的肌肤染上一层淡青色,那双理应正看著他的双眸莫名地遥远,好似与夜晚相系。奥斯卡察觉愈是凝视眼前的魔女、愈会深受其吸引,于是默默咽下胸中的叹息。

他以空著的右手触摸那白皙的脸颊,缇娜夏随即眯起双眼。接著他将手伸到娇小头部的后方,让魔女靠近自己。

缇娜夏没有抵抗,而是将手放在奥斯卡的双肩,宛如这么做再自然不过似地接受了对方的亲吻。

当柔软的嘴唇离开时,奥斯卡不禁露出苦笑。

「挺意外的。」

「不分轻重缓急可不行喔。」

魔女伸出手指,轻笑著涂掉了沾在他唇上的口红。

当奥斯卡在魔女的陪伴下现身于大厅时,这对如诗如画的才子佳人瞬间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

感受到吵杂声犹如波浪般在会场传开,缇娜夏暗自叹了口气。她勾住身旁男子的手,喃喃说道:

「魔女在这种地方拋头露面,可是前所未闻耶……」

「我会好好隐瞒你的真实身分。」

「敢说我是未婚妻就揍飞你哦。」

「铭记在心。」

两人于国王面前行了一礼后,缇娜夏往后退一步,奥斯卡则开始朗诵祝词。国王饶富兴味地回望一双壁人,等祝词结束后,便挥了挥手把缇娜夏叫到眼前。她顺从地走到国王身边后,只听国王以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你还真配合啊。」

「因为有个很会强迫别人的契约者啊……这就是所谓的血缘吗?真是的。」

「机会难得,将你介绍给大家如何?」

「请别这么做。比起那个,诸国的公主都在等著法尔萨斯的下任国王喔。」

听到缇娜夏这句话,国王环视大厅一圈。会场各处都是身穿华丽礼服的女性,她们纷纷以充满期待的眼神注视著奥斯卡,并以渗出敌意的目光盯著魔女。国王见状,窃笑几声。

「这还真辛苦呢,我明白你的心情唷。」

「你真是事不关己呢……希望你能再好好管教那个人。」

「到他这个年纪,自然不可能听父母说教。不介意的话,就请你陪他一起吧。」

「连你都说这种话吗!?」

缇娜夏不禁大吼后,连忙摀住嘴巴。她行了一礼后走回奥斯卡旁边,奥斯卡随即一脸诧异地询问自己的魔女。

「你们在聊什么?」

「关于人生的难处……」

奥斯卡还想再细问,缇娜夏却只字不提了。她就这样陪著奥斯卡大约一小时后,见机离开大厅、走到庭院。

「好累……幸好这不是可以跳舞的礼服……」

缇娜夏回头望向繁华的舞会,享受著脱离社交场合的放松感。她当然会跳舞,但这么做的话感觉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在她打算趁早逃离之际,一道声音从后方叫住了她。

「这位美丽的小姐,您是一个人吗?」

「唔……」

听到这恶心的称呼,缇娜夏瞬间皱起眉头,勉强挤出笑容后才转过头去。对方是一名打扮光鲜亮丽的年轻男性,应该是受邀的宾客之一。魔女以不得罪人的方式回应:

「我只是想稍微吹吹夜风……」

「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男子走到缇娜夏身边,非常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不介意的话,还请容我同行。」

「唉……」

错失逃走的机会,再来只能用不会留下证据的方法让这个男人昏倒了。

男子抚摸著握在手中的柔荑,正当缇娜夏开始思考要何时把他埋在庭院里时,某个人走过庭院小路,出现在两人面前。男人发现两人的身影后,微微露出苦笑,向缇娜夏搭话。

「缇娜夏小姐,时间差不多了吧?」

「啊,好的。我这就过去。」

缇娜夏匆忙地甩开男子的手,说了句「那么我先失陪了」,便快步逃离现场。她不愿多看依依不舍的男子一眼,与前来搭话的亚尔斯并肩离去。

「多谢。你若是晚一步,我可能就揍飞他了。」

「听起来满有意思的。不过,保护你不被坏虫骚扰也是警备的职责。」

年轻的将军──亚尔斯闷声笑道。缇娜夏一脸嫌恶地甩了甩被摸过的手。

「真的很恶心耶。他怎么可以理所当然地到处乱摸啊,真是随便的男人。」

「你被殿下摸时,看起来并不在意啊。」

「……咦?」

缇娜夏被点出自己也没察觉的事情,歪了歪头。

契约者理所当然地触碰自己时,她只会觉得对方的手很温暖、令人舒服,从未感到不悦,顶多只是觉得碍事而已。

其中的差异是什么?她想到一半,便放弃思考了。因为就算找到答案,也不具有任何意义。

缇娜夏摇了摇头。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全身不对劲,一阵鸡皮疙瘩。

「有人盯著我。」

「嗯?缇娜夏小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不祥的感觉瞬间消去,附近除了两人以外没有任何人。

魔女抬头,仰望月亮。

彷佛在看著她所追寻之人的身影。

奥斯卡回到自己的房间,厌烦地坐在椅子上,心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的眼前坐著一位身穿华丽礼服、看似气质高雅的公主。

「殿下,您怎么了?」

只听女子以明显饱含期待的眼神看著奥斯卡,关切地询问。她正是代替兄长出席宴会的塔伊利公主──契齐莉雅。

奥斯卡想要询问关于库斯克尔一事而向她搭话,契齐莉雅却以「无法于大庭广众下说明复杂国事」为由,要求到他的私人房间相谈。

然而,她从刚才就只是说些毫不相干的事情,看样子只是一位不懂政治的公主。或者说,她被赋予的责任就是拉拢掌握大国实权之人,才会一味地对奥斯卡展现媚态。

「……差不多该赶她离开了吧。」

奥斯卡口中喃喃自语著,站起身时刚好有人从外头轻轻敲了敲窗户。他自然地呼喊对方的名字。

「缇娜夏,怎么了吗?」

她打开窗户走进来后,一发现契齐莉雅,便露出惊讶的表情。奥斯卡心想「这下麻烦了」,魔女却出乎预料地面向公主,平静地说:

「不好意思,我有要事要与这位大人相谈,可以麻烦你先离席吗?」

她的态度恭敬,却不容对方反驳。听到这句话后,契齐莉雅顿时勃然大怒。

「这是什么话……从那种地方突然闯进来,实在无礼至极!殿下,这位女士到底是谁!」

「她是我的魔……法师。」

奥斯卡险些讲出「魔女」两字,急忙改口。然而,眼前的公主正是来自厌恶魔法的国家,闻言随即挑起眉毛,起身走到缇娜夏的面前,瞪视那双深邃的暗色瞳眸。

「居然是魔法师?区区魔法师就该懂得自己的分寸……真是污秽。快出去!」

见她摆出如此傲慢的姿态,奥斯卡还来不及开口,缇娜夏就先冷冷地说道:

「区区魔法师?注意你的言行,愚者。」

「你说什么!?」

「滚吧。不说第二次,你就不会懂吗?」

魔女的眼眸蕴含著一股深不可测的暗黑力量。

那是连空气都足以支配的寂静威严。

契齐莉雅遭这股魄力震慑,忍不住往后退,奥斯卡则目瞪口呆地看著魔女。

他曾见过身为魔女的缇娜夏散发惊人的压迫感。

然而,她至今从未露出像这样彻底束缚他人、迫使对方服从的眼神。

奥斯卡也拥有这样的特质。简而言之,那是上位者才会有的──王者的眼神。

契齐莉雅以求救的目光看向奥斯卡,察觉到得不到帮助后,便逃离似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魔女及她的契约者。

奥斯卡看著身穿正式礼服、气质陡然一变的魔女,彷佛看到了陌生的女子。

她缓缓转身、站在奥斯卡的眼前。一双杏眼中满是抹除不掉的自嘲之意。

「缇娜夏?」

她微笑著将食指抵在奥斯卡的唇上,示意对方别说话,接著缓缓浮起并轻挥了一下右手,纤细的食指便开始滴血。

她将双手绕过奥斯卡的脖子,在其左耳后方以染血的手指书写著什么。她集中精神做著这件事的同时,于男子耳边轻声低语:

「奥斯卡……我其实是在四百年前就该死去之人……现在的我连魔女都称不上,只不过是理应死去的孩童残渣。你不该迷恋死者。」

她写完后,用双手捧住奥斯卡的脸,从极近距离下看著犹如刚日落的清澈空色瞳眸。

「请你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别忘了,你的肩上背负著这个国家人民的未来。」

真挚的眼神。

如深渊的黑暗。

奥斯卡胸口一紧,没来由地感到不安。

「缇娜夏?你是怎么了?」

她闭起眼睛,摇了摇头,然后再次凝视契约者,朱红的嘴唇微启。

「你还记得我解除露克芮札的术式时……说过什么吗?」

奥斯卡瞠大眼睛。

她不等对方回答,白皙而悲伤的脸庞随即凑向男子,轻轻送上一吻。

接著她无声无息地降落到地上,背对著男子。暗色眼眸所凝视的前方,空间突然产生扭曲。

下一瞬间,一名陌生男子从扭曲空间转移了过来。

男子留有一头白色长发,与其说是乳白色,更像是快要融化的白雪。肌肤同样白皙无瑕。

纤瘦体型上罩著的淡青色魔法衣,与缇娜夏平常穿的衣服非常相似。散发中性氛围的男子一见缇娜夏,便露出微笑。

「艾缇,我来接你了。你长大了啊……变漂亮了呢。」

听到这句话,奥斯卡不禁要大喊出声。

然而,他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被封住了。不仅如此,身体也变得动弹不得。恐怕是魔女透过刚才的亲吻,束缚了他的行动。

缇娜夏突然蹬向地板,朝男子冲去。她将双手环过男子的脖颈,拥抱了对方。

「拉纳克!你真的还活著!」

奥斯卡不曾听过她如此喜形于色的声音。

被称为拉纳克的男子爱怜地抚摸著她的秀发。

「我知道你在找我,可是我一直无法行动……」

「没关系,你还活著就够了。」

缇娜夏执起男子的手,贴向自己的脸庞。看到她的侧脸,奥斯卡受到不小的打击。因为她泪水盈眶的眼眸,藏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他很清楚那并非戴著面具的虚假笑容,那么会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的对象究竟是谁?

拉纳克好似完全没注意到奥斯卡的存在,笑著向缇娜夏说:

「我不会再让你感到寂寞了。我还为你创造了国家,名叫库斯克尔。虽然现在还只是个小国,但很快就会壮大,你一定会中意的。你将成为库斯克尔的王妃。」

听到这句话,奥斯卡错愕不已。

──突如其来诞生的魔法师国度-库斯克尔。

站在眼前的这名危险男人,居然就是那个国家的国王吗?

然而缇娜夏竟不为所动,只是满心欢喜地回答:

「既然是我的国家,我可是会尽情地耍任性喔?」

「可以啊,那本来就是你的权利。」

拉纳克以左手抱住她的身体,然后彷佛这时才注意到般望向奥斯卡。

「他是?」

「曾是我的契约者。」

「阿卡西亚的剑士吗?真危险啊。」

拉纳克将右手朝向奥斯卡。

缇娜夏见状,脸蛋一瞬间扭曲。奥斯卡身上的束缚倏然解开。

他打算迅速拔出阿卡西亚──缇娜夏却先一步冲到拉纳克的前面。

她对拉纳克莞尔一笑。

「别管他了。反正就算剑的力量出众,终究只是把剑。使用者没那个实力的话,根本不足为惧。」

「缇娜夏!」

彷佛一场恶梦。

本应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魔女,如今却感觉非常遥远。

她的心究竟落在何方?缇娜夏缓缓回头。

暗色的眼眸充满无庸置疑的杀意。

「与你的契约就到今晚结束。诅咒已经解除,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吧?」

「应该还有时间才对。」

「已经没了。」

魔女的脸庞浮现出残酷的笑容。

奥斯卡最后还是拔出了阿卡西亚,将剑尖指向缇娜夏。

「我不会让你跟那个男人走的。」

「……你打算伤害拉纳克的话,就由我来对付你吧。」

缇娜夏摊开双手,眼前随即出现一把剑。她不假思索地拿起长剑。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奥斯卡试图稳定因混乱的事态而躁动的精神,专心思索著。

──这个距离能杀得了她。

就算她被誉为最强的魔女,对上阿卡西亚的剑士也是一筹莫展。

更何况她亲自训练过奥斯卡,让他具备足以杀死自己的能力。

可是正因为理解这一点,他才没办法往前踏出一步。

集中于战斗的思绪,以及抗拒这项行为的想法,将他的精神一分为二。

就在时间凝固、沉默恍若会永远持续之时,拉纳克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身体。

「可以了,走吧。」

魔女露出苦笑,点头回应。下一秒,魔力包围了两人。

「缇娜夏!」

当奥斯卡大喊的时候,他的魔女已瞬间从房里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