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关灯

第三章『菜女仆』

抵达帝都的隔天──蕾拉与麦拉面对面喝茶聊天,相谈甚欢。两人喝茶的地点是在麦拉的房间。麦拉的房间格局跟三楼的客房差不多。如果要举出有什么差别,顶多就是有茶会用的桌子与椅子吧。

蕾拉在椅子上坐得很浅,倾听麦拉的故事。麦拉──据说本来是无名奴隶的她在三十年前被买下。该说是当然吗?买下她的人是当时是佣兵的克罗洛父亲──克罗德-克洛佛德。据说他当年是那种明明没有爵位却自取姓氏、自我表现欲很强的个性。而且还是不懂得瞻前顾后。

大部分人不会教奴隶如何战斗,或是让奴隶获得学识。因为他们害怕奴隶会反咬或谋害自己。尽管如此,克罗德却教麦拉如何战斗,让麦拉获得学养。当然,麦拉没有背叛。她不仅没背叛,还一直奉献自我辅佐克罗德至今。

麦拉讲完整段故事后,将茶杯凑到嘴边。她的动作优雅得不像前奴隶。自己只要再多几岁也能变得像她那样吗?就在蕾拉思考那种事的时候,麦拉静静地放下茶杯。

「……感想如何?」

「是,感动得胸口发热。」

麦拉的故事很有意思。自己也强烈希望能跟她一样辅佐克罗洛。

「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呢?」

「你不曾感觉到辛酸吗?」

「这个嘛。」麦拉静静微笑。

「辛酸的事情很多,尤其是开拓南部边境时最辛苦了。」

「是吗?」

蕾拉小声低语。她觉得这实在很过分。在皇位之争引发的内乱平定后,将功臣册封到原生林遍布的边境,还命令他开拓。这不叫恩将仇报要叫作什么?

「但是,南部边境开拓成功,现在成为帝国数一数二的谷仓地带。当初押在老爷身上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什么?」

蕾拉不自觉反问。她说了什么?她该不会说了「当初押在老爷身上是正确的决定」吧?不,不可能。她是奉献自我辅佐主人的完美女仆。不可能会说出那种宛如赌徒的──

「当初押在老爷身上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少爷似乎也顺利飞黄腾达,今后的人生生活无忧了。」

呜哈哈!──麦拉发出高笑声。蕾拉感觉到尊敬之情逐渐消褪。

啊啊,没错。自己尊敬过她。曾经想变得像她一样。

然而却狠狠遭到背叛。

「我可以回自己房间了吗?」

「话才刚起头而已。真是的,年轻人就是性急这点不好。」

「呃、呃嗯。」

蕾拉含糊点头。老实说她很想回房间。她想待在克罗洛身边。

但是,既然被对方挽留,就无法拒绝了。

「那么,进入正题吧。」

「……是。」

因为麦拉端正姿势,蕾拉也挺直背脊。

「你要不要试试在我底下学习当女仆呢?」

「女仆吗?」

「对,没错。」

蕾拉反问,麦拉满意地点头。

「那个,我在帝都,实质只能待三天左右……」

「只要有三天就足够打好基础。」

「我还必须参加舞会。」

「足够了。」

麦拉铿锵有力地断言。蕾拉感受到她想培训蕾拉成为女仆的强烈意志。

「为什么找我呢?」

「因为你是少爷的情妇。为了将来著想,我想预先留下影响力。」

麦拉讲得理直气壮,令蕾拉感到头晕。麦拉只想到自己而已。

为什么自己会尊敬过这种人呢?这是蕾拉这辈子最大的失误。

「而且我也想跟老爷一样留下些什么。」

「跟老……跟克罗德大人一样,是吗?」

「我的眼光没错。你似乎有女仆的素质。」

麦拉得意地扬起嘴角。

「那个,我能以士兵身分为克罗洛大人效力就很满足了。」

「是吗?那真是遗憾。遗憾的人不是我,而是少爷。」

「为什么是克罗洛大人会遗憾呢?」

「因为男士总是希望心爱的女性是美丽的。」

「──!」

蕾拉倒抽一口气。她想起克罗洛帮自己准备了礼服。

她当时没有多想,但搞不好克罗洛有那种用意。

「而且──」麦拉接著说:「所谓的美不是只存在于外表。你懂吧?」

「呃、是。」

蕾拉点点头。她觉得麦拉喝香茶的动作很优雅,所以只能点头。

「教养也可以说是一种美。」

「……是。」

蕾拉心如刀绞地挤出话语。自己果然是笨蛋。想法太肤浅了。

她至今都认定美指的是容貌。感觉自己快要因为过于羞愧而死了。

「你满足于现况,疏于力求上进。」

「呃、是,非常抱歉。」

蕾拉终于、终于明白麦拉说的「真是遗憾」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克罗洛很可怜,有个不求上进的情妇。

「请、请问!」

「怎么了吗?客人?」

「──!」

客人这句话让蕾拉受到冲击。她之前都以前人的身分对待自己。

然而自己却擅自失望。多么愚蠢啊。

「我要!我要学习当女仆!不,请让我学习当女仆!」

「课程很严苛喔?」

「我会撑过去的!我会撑过去给你看!」

「太棒了。我的预测果然没错。」

麦拉拍拍手发出掌声。

「虽然课程很严苛,但当你克服考验的时候,将会更上一层楼。少爷肯定会以那样的你为荣。」

「……我会让克罗洛大人引以为傲。」

蕾拉轻声说道,吞了吞口水。

「看来你似乎做好心理准备了。」

「是!」

「那么,我今后会以上司的身分对待你。以后请叫我教官。」

「是,教官。」

「你忘记加大人了。」

「是,教官大人。」

「声音太小了!」

「是!教官大人!」

蕾拉被麦拉斥责,扯开嗓门应答。

「声音很宏亮。回答要说『是』或『不』,对我要称呼教官大人,对少爷要称呼老爷,对克罗德大人要称呼大老爷。」

「是!教官大人!」

麦拉心旷神恰地眯起眼睛。

「今后待在帝都的期间,禁止去少爷的房间。」

「怎、怎么这样!」

「回答只有『是』或『不』而已!」

「……」

蕾拉选择缄默。她能预料到不管选哪个选项都会被斥责。

「沉默……那也是一种选择吧。」

麦拉静静地站起来。她走到门边,打开房门。

「我明白你的心情了。既然你那么想共衾,我不会阻止你。但是,真遗憾呢。我真心遗憾你舍弃了让少爷引以为傲的机会。」

「……唔。」

蕾拉陷入苦恼。从哈谢鲁出发以后,她一次都没和克罗洛亲热过。

虽然只不过是经验法则,但今晚克罗洛应该会宠幸自己才对。

「至少从明天开始。」

「真不像话。你是要当女仆?还是不当女仆?」

所谓的「相应不理」,就是在形容这个情况吗?蕾拉咬紧嘴唇。老实说她好想跟克罗洛缠绵。希望获得他的宠幸。但是,光是那样无法成为克罗洛的骄傲。总有一天她又会承受不住压力。必须选择出重要的是自己还是克罗洛。

「……我明白了。」

「太棒了。」

蕾拉挤出话语后,麦拉露出微笑。那抹微笑感觉就像恶魔的微笑。

她打开衣柜拿出女仆服。

「这件就授予你。」

「是,教官大人。」

蕾拉站起来,从麦拉手中接过女仆服。

「穿穿看吧。喔,换衣服时可以使用床无妨喔。」

「是,教官大人。」

蕾拉转过身去,将女仆服放在床上。她忽然发觉某件事。

「教官大人!」

「什么事?」

「裙长似乎很短……」

蕾拉俯视著放在床上的女仆服──的裙子部分。

裙长到膝盖,不对,比那还要短。这下内裤一定会露出来吧。

「……而且胸口也是。」

蕾拉不禁叫苦。因为不是大挖领,所以之前没看出来,其实胸口挖得很低。

而且是相当低。这样从上面俯视就会看到内衣。

「怎么了吗?」

「会看到内衣。」

「那又怎样?」

麦拉冷淡地说道。一副不懂哪里有问题的态度。

依照常识思考,应该不至于不懂吧。也就是说,她是故意的。

「就算你不穿内衣,我也完全不介意喔?」

「我介意!」

「是吗?真遗憾。」

蕾拉大叫后,麦拉便夹杂叹息说道。

「你穿上这件女仆服,少爷会很开心吧。」

「克罗──老爷会很开心……」

「对,因为少爷喜欢女仆。」

「真的吗?」

「对,是真的。」

蕾拉凝视著麦拉。虽然她怀疑麦拉说谎,却几乎等于没有办法确认。克罗洛在侯爵领地时是怎样?蕾拉忽然想起板娘。有一段时期,板娘都穿著胸口挖低、裙长很短的女仆服。假如那只是为了回应克罗洛的要求……蕾拉想到这里心脏就加速跳动。怎么可能有那种事,但是──

「你决定如何?」

「我穿。」

蕾拉动手脱起军服。虽然感觉到视线,不过她刻意无视,径自脱掉军服。她将脱下来的军服摺好,换上女仆服,但真的动辄就会走光。蕾拉内心产生了疑虑,怀疑做这种事真的会成为克罗洛的骄傲吗?

「面向这边。」

「是,教官大人。」

蕾拉转过身去,仓皇地按住裙子。真的是动辄就会走光。不按住裙子就会露出内裤。麦拉仔细地打量蕾拉。明明换衣服被看到也毫无感觉。然而现在穿著女仆服被看到却觉得害羞。

「嗯,还可以。」

「谢谢──」

「但是,你千万不能误解。」

麦拉打断蕾拉的话,踏出步伐,就这么在蕾拉眼前来回踱步。

「听好?现在的你甚至不是杂务女仆(Maid of All Work),是菜女仆。」

「菜女仆。」

「这是世上最逊的女仆名称。」

蕾拉鹦鹉学舌地复述,麦拉脸上浮现嘲讽的表情。

「但是,不需要悲观。我会灌输你何谓女仆。训练很严格,但克服考验的时候,你将会踏出女仆的第一步吧。开心吗?」

「是,教官大人。」

「声音太小了!运用丹田发声!」

「是!教官大人!」

「不够!」

「是!教官大人!」

呼──麦拉大口叹气,摇了摇头。

「虽然前途堪忧,但我不会放弃你。只要你拥有前进的意志。回答呢?」

「谢谢您!教官大人!」

「那么,开始工作吧。首先是打扫玄关、前院、马厩。打扫完之后去叫少爷与老爷起床,准备早餐。不过备料已经准备完了……喔喔,我忘了重要的事情了。」

麦拉忽然想起来似地从衣柜取出扫把。

为何扫把会在衣柜呢?这点大概不能吐嘈吧。

「我为了无法与少爷亲热的你准备了情人,却忘得一乾二净。来,请收下。」

「是!教官大人!」

蕾拉接过麦拉递出的扫把。那是把非常陈旧的扫把。

柄的部分日久发黑,黑得闪闪发亮。

「打扫时扫把是你的情人,做菜时你的情人则是厨刀。绝对不要花心。就算对象是少爷也一样。」

「老爷宠幸时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无须担心。」

麦拉扬起嘴角笑了。那是宛如恶魔的微笑。蕾拉心中当然没有好的预感。

「我昨天知会过少爷了。请少爷不要对你出手,以免妨碍女仆课程。」

「克罗──老爷同意了吗?」

「他最后同意了。虽然他昨晚很想叫你,想得不得了的样子。」

「什么!」

蕾拉说不出话。如果麦拉的话是事实,他们昨晚本来可以亲热的。

机会被夺走了。不可原谅。蕾拉怀著满满憎恶瞪著麦拉。

但是,麦拉似乎完全不痛不痒。不仅如此,还露出了微笑。

她给人的感觉不是遭到憎恶,而是受到祝福。

「在离开帝都以前,少爷都不会对你出手。懂了吗?懂了就出去外面开始打扫。」

「……唔。」

倘若憎恨杀得死人──蕾拉懊恼呻吟。

「你没有回答喔!菜女仆!」

「是!教官大人!」

蕾拉自暴自弃地大叫。自己或许走错路了。

这个念头掠过了她的脑海。



「老爷,请起床。」

伴随著说话声,自己的身体被晃了几下。不是摇来摇去,而是摇一下、摇一下的感觉。

不知道是有所顾忌,还是不习惯,或者两者皆是。总之这种摇晃程度不足以赶走睡意。

「教官大人!」

「继续摇。」

听到那种对话,克罗洛睁开眼睛一看究竟,只见蕾拉凑近看著自己。

她不是穿军服,而穿著女仆服。衣服的胸口挖低,内衣隐约露了出来。克罗洛感觉赚到了。

「早。」

「早、早安,老爷。」

克罗洛坐起上半身道早,蕾拉就往后跳开,发出不自然提高的声音说道。

他仔细端详蕾拉。裙子短到看得见大腿,胸口露了一大片。

那就表示每当她前倾或上楼梯,就会看到她的内衣内裤。

太棒了。这里是天国吗?

蕾拉在床旁边忸忸怩怩。她似乎觉得很害羞,连耳朵都红了。

「请、请问,老爷?」

「老爷?」

克罗洛鹦鹉学舌地复述。平常明明都叫克罗洛大人啊──

就在克罗洛讶异纳闷的时候,麦拉上前一步。

「如同之前禀告的,我请她以女仆的身分工作。」

「喔喔,这么说来,我们的确讲过那件事。」

虽然克罗洛希望蕾拉经过舟车劳顿可以好好休息,但麦拉对蕾拉很执著。

克罗洛感受到麦拉无论如何都想将蕾拉培训成女仆的热忱。

于是克罗洛只好加上「蕾拉说OK就OK」的条件同意了麦拉。

虽然随后麦拉就要求克罗洛不得妨碍女仆课程,吓了克罗洛一跳──

「少爷,我的工作表现如何呢?」

「……」

克罗洛重新凝视蕾拉。线条匀称的美腿、含蓄却存在感强烈的胸部,再加上发热泛红的脸颊、无力垂下的耳朵。这简直就是──

「太完美了,麦拉。将理应是工作服的女仆服裙子改短、胸口挖低的暴举。但就是这点才棒。」

「承蒙赞许,甚感惶恐喜悦。」

麦拉扬起嘴角一笑,轻轻地低头行礼。

「那么,少爷看了穿女仆服的蕾拉的感想是?」

「非常好。」

「谢、谢谢夸奖,老爷。」

蕾拉猛力鞠躬后,大为慌张地按住裙子。但这只是藏头不藏尾。

她因为太过在意裙子,反而疏于注意胸口。这里果然是天国。

一早就大饱眼福──克罗洛下了床。

但是,蕾拉与麦拉并没有离开。虽然被看到只穿内衣的样子,克罗洛也不会觉得害羞,可是──

「我要换衣服了喔?」

「少爷,协助更衣也是女仆的工作。」

「我自己会换……」

克罗洛及时吞下「不用了」这句话。她特地表示她们会协助,就表示──

「不是只是将衣服递给我?」

「那当然。」

「会跪下来帮我穿裤子吗?」

「所谓的协助就是那个意思吧?」

「那、那么,就拜托你们帮忙好了。」

麦拉说得彷佛理所当然,克罗洛不禁心动。他想在这个天国多待一阵子。

「蕾拉,协助少爷。」

「是,教官大人。」

蕾拉听从麦拉的命令,走近衣柜。她伸长手以便取出军服,女仆服的裙子就随之往上跑。

蕾拉正要按住裙子──

「就这样取出军服。」

「呃、是,教官大人。」

在麦拉命令下,蕾拉放弃按住裙子,朝军服伸出手。虽然裙子往上跑,但勉强没有走光。她总算是取出军服回到克罗洛身边。

「军服放在床上。首先换衬衫。」

「是,教官大人。」

蕾拉将军服放在床上,拿起衬衫。内衣快要露了出来。

但是,这次也勉强没有走光。

「老爷,请穿上。」

「谢谢。」

克罗洛向她道谢,套上衬衫穿起来。他的背后碰到柔软的物体。那正是蕾拉的胸部。

蕾拉双颊飞红转过身去,恍然惊觉地按住裙子。

她缓缓地拿起裤子,以免裙襬飞扬,在克罗洛的脚边跪下。

从胸口看得见内衣。太棒了。这里果然是天国。



饭厅弥漫著诱人的香味。克罗洛在椅子坐下,等待早餐上桌。

「要更快!更俐落地拌炒!」

「是!教官大人!」

从厨房传来蕾拉与麦拉的宏亮说话声。两人似乎是一对好师徒。

克罗洛想起蕾拉的迷你裙女仆服,起初他虽然觉得棒极了,但──

「这是一种看得到吃不到的折磨呢。」

「你这小子在说什么?」

克罗洛轻声嘀咕后,坐在对面位子的养父就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我是指蕾拉的迷你裙女仆服啦。」

「强上不就好了。」

「我不该找父亲讨拍的。」

因为养父说得理所当然,克罗洛深深叹了口气。慎选商量对象很重要。

克罗洛忽然想起养母──艾露亚。和养母在一起的时光只有一年。

但是,克罗洛觉得在那一年得到了很多。她既是母亲,也是恩人。

若是没有养母,克罗洛早就悲观地选择自我了断了吧。

「父亲应该不至于强上过母亲对吧?」

「混帐东西,我怎么可能干那种事。」

养父愠怒地说道。就算是养父,也不会──

「虽然我好几次想强上她。」

「枉费我相信你。」

「但是啊,那家伙在我俩初遇时是个讨厌的女人喔。」

「是那样吗?」

克罗洛不自觉地反问。克罗洛所知道的养母,是跟讨厌的女人相去甚远的温婉人物。

「就是那样。那家伙对我的作法有意见,唠叨地讲求荣誉啦、骑士道啦。如果靠那种东西会赢,我早就那么做了。」

「……是吗?」

克罗洛不敢直视养父。因为他想起自己初次上阵就暗算了斥候一事。

「……真亏父亲当年没强上母亲。」

「因为就算强行侵犯,也没有指望让她屈服。」

「居然说屈服。」

「让讨厌的女人屈服就是我的作风。将来有一天,你也会懂的。」

「不想懂。」

「不,你也会懂的。毕竟你是我的儿子啊。」

养父双手盘在胸前,扬起嘴角一笑的时候,蕾拉与麦拉进入饭厅。

银托盘上盛装著料理。

「老爷,请用。」

「谢谢。」

蕾拉将料理摆在克罗洛面前。菜色很简单,是面包与蛋花汤,以及香肠拼盘。

「话说艾琳娜和菲伊呢?」

「两人都还在睡。」

「唉,情有可原吧。」

艾琳娜好像早上起不来,菲伊则是──她想必累了吧。这时候,养父倾斜身体。他想要偷窥蕾拉的裙底风光。麦拉上前,挡住养父的视线。不愧是麦拉,干得好。麦拉不发一语地将料理排放在养父面前。

「老爷,请用。」

「哦、喔。」

养父挺直背脊。他拿起汤匙,往旁边扔。他打算假装捡汤匙,趁机偷看蕾拉的裙底风光。麦拉的手一闪。下一瞬间,她的手中便握著汤匙。

「请用。」

「哦、喔。」

麦拉恭敬地递出汤匙,养父不情不愿地接过。克罗洛将面包剥成两半。面包冒出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他将半块面包塞进嘴里。面包很软,吃得到淡淡甜味。接著他将蛋花汤舀入口中。蛋花汤虽然清爽,但滋味充满著层次。他接著吃了口香肠,香肠皮脆且肉汁洋溢。调味尽管简单,只有盐和胡椒,但烘托出食材的味道。

「麦拉负责面包和汤,蕾拉负责香肠吗?」

「是,没错。」

蕾拉害羞地低下头。

「味道如何?」

「嗯,很好吃喔。」

「谢谢夸奖。」

蕾拉开心地绽放笑靥。

「对了,今天你有什么打算?」养父问。

「我今天没……」

克罗洛缄口不语。有种不好的预感。经过淬炼的危机感应能力向他呢喃。

「今天要忙。」

「怎样啦,枉费我想久违地进行亲子对话。」

「我也很遗憾。」

克罗洛在内心松了一口气。所谓的亲子对话,是使用木剑的自由练习。

因为养父会拿出真本事进攻(虽然他本人否定),所以非常累人。

总而言之,这次成功避开了危机。克罗洛咬著香肠,露出微笑。



克罗洛用完餐后,出了克洛佛德宅邸。其实他本来想悠哉一下,但就怕养父见状说「既然你有时间,就来场亲子对话吧」。克罗洛一边思考该如何消磨时间,一边走在第四街区。在原本的世界要消磨时间很简单,在这个世界却连要消磨时间都需要费尽一番辛苦。因为克罗洛不擅长骑马,只能靠两条腿,这也是个痛处。

「喔!这不是克罗洛吗!」

「我不是!」

「你在说什么啊?」

克罗洛否认的同时转头一看,只见有名穿著军服的男子站在那里。那是一名眼神凶狠的圆鼻子男子。

他是克罗洛在军校的同期──赛门-亚顿。

「什么嘛,原来是赛门吗?」

「对著同期说『什么嘛』是怎样。」

赛门走近克罗洛,绷起脸。他大概很在意克罗洛的右眼吧。

「你那只右眼……」

「跟神圣雅鲁哥王国军战斗时受了点伤。」

「是吗?虽然我听到了传闻,但没想到你受了那种伤。」

「传闻是怎样的传闻?」

克罗洛不自觉地问道。虽然想必不是好听的传闻,但克罗洛在意自己身上出现了怎么样的传闻。

「你率领千名士兵,击退了神圣雅鲁哥王国一万大军,而艾拉奇斯侯爵临阵脱逃,我知道的传闻就只有这种程度。」

「什么嘛,原来只有这种程度。」

克罗洛抚胸放下心来。他本来还以为出现了更糟的传闻──

「虽然也有传闻说你毒杀了艾拉奇斯侯爵、夜夜男欢女爱,但我不相信。因为你不是那种人啊。」

「啊啊,原来也有那种传闻喔。」

克罗洛暗暗叫苦。夜夜男欢女爱大概是蒂莉雅的女仆散播的传闻吧。

「别在意。十之八九是那票上级贵族嫉妒你的活跃。」

「希望是这样就好了。」

「真意外啊。我还以为你不在意闲言闲语……」

「在背地说坏话是无妨,但传回本人耳里就有点难堪了。」

「是我多嘴了吗?」

「不,幸好你告诉我。」

只要知道自己出现怎样的传闻,伤害也会变得比较少。

「克罗洛,你现在有时间吗?」

「我正好在消磨时间,怎样?」

「那陪我一下吧。」

赛门这么说完,就迈步走去。克罗洛稍后跟上。从军校毕业之后过了一阵子,但该说是依旧霸道吗?赛门自我中心的部分似乎没什么改变。

「要去哪里?」

「位于大马路的食堂。只是餐不怎么好吃,量也不多。」

嗯哼──克罗洛应声。他觉得那不是食堂,而是咖啡厅,但指正这点很不识趣。而且惹赛门生气的话自己也会很头痛。

克罗洛东张西望。第四街区住著富裕阶层,街道井然有序。

街上也没散落垃圾。当然,也没有腐败味。

「怎么了?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吗?」

「我姑且是领主。如果有什么值得参考的部分,也会想要仿效。」

「领主还真辛苦啊。有值得参考的部分吗?」

「没那么快就发现。」

「这么说也是。」

赛门如此回应后,停下脚步。

「就是那里。」

赛门指著马路另一边的店家。克罗洛与赛门穿过马路,进入店家。那间店似乎很受欢迎,位子都坐满了。

就在克罗洛烦恼「该换别间店吗」的时候,赛门指著窗边的桌位。

「就坐那里吧。」

「那里有人坐耶。」

他指著的桌位坐了一名男子。对方正低头著看书,看不见他的长相。

「不要紧。」

「希望不要吵起来就好。」

克罗洛大口吐气,追在赛门后面。

「我坐下啰。」

「这、这里是我的──!」

赛门一屁股坐下,看书的男子就抬起头来,倒抽了一口气。

说到吓一跳,克罗洛也有同样的反应。原来看书的男子是他认识的人。

军校的同期──雨果-爱德华兹。

「我坐下啰?」

「随便你。」

「克罗洛坐不下,你靠边一点啦。」

「我知道了啦。」

雨果不屑地说完,挤到窗边。

「不好意思喔。」

「我已经习惯了。真是的,明明都从军校毕业了……」

克罗洛侧眼看著念念有词发牢骚的雨果,坐了下来。

女服务生很快就过来了。遗憾的是,她并没有穿著女仆服。

「先生,要点餐了吗?」

「我要招牌特调。克罗洛,点同样的给你可以吧?」

「交给你决定。」

「两杯招牌特调,请稍候。」

女服务生一鞠躬之后离开。克罗洛感觉到视线,于是看向旁边。

只见雨果频频瞥向这边。

「克罗洛,我听说了。你好像历经劫难。」

「我勉强活下来了。」

克罗洛叹著气回应。

「让两位久等了。」

女服务生将茶杯摆在克罗洛与赛门面前。茶气热腾腾的,散发刺激的味道。克罗洛很想知道这茶是怎么调制的,但就算想问,女服务生也已经离开了。

克罗洛端起茶杯,下定决心喝下香茶。香茶通过食道到达胃后,身体顿时发热。不可思议的感觉让克罗洛睁大眼睛。

「很吃惊吧?虽然有股怪味,但身体会由内而外暖起来。在冬天很可贵啊。」

「哦~你常来吗?」

「是啊,在下班之后。」

赛门的语气像是生闷气。

「他目前担任帝都的警备兵。是在第十二街区吗?」

「是第五街区。」

赛门更正雨果的话。

「第五街区不是很好吗?」

「第十二街区比较好。」

赛门的语气听来果然像是在生闷气。第十二街区是酒馆或妓院集中的闹区。

尽管大街上维持著秩序,但据说暗巷存在赃物市场或毒品店。

据说还有将厮杀当成表演的违法赌博,非常骇人。

「第十二街区很危险耶。」

「我就想要冒险犯难。自从下单位以后,说到我做的事就是劝架、照顾醉汉、或是乏味的犯罪搜查而己。这样身手会退化啦。」

赛门握紧拳头。说到这个,他以前一直想当近卫骑士。

他目前担任第五街区的警备兵,这就表示他入团测验落榜了吧。

这也难怪。近卫骑士团是帝国军的顶尖精英。除了实力以外还要求门第。

「你会怕身手退化,就表示你还没死心吧。」雨果说。

「那当然。我一定会成为近卫骑士。」

「你尽管加油吧。我会在财务局努力。」

「原来雨果进了财务局。真厉害。」

克罗洛诚实地说出感想。帝国存在四个行政组织──掌管军务的军务局、起草发布法律的尚书局、负责皇族生活的宫内局,以及掌管直辖地营运与财政的财务局。其中财务局是精英中的精英。

「还、还好啦,凭我的头脑,要进财务局很简单。我昨天也才臭骂了没用的大叔。」

雨果抬了一下眼镜。就像是漫画会出现的博士。

「这真的很厉害。哪像我是靠大家扶持,才好不容易维持领地营运。」

「还、还好啦,因为我跟克罗洛的脑袋程度不一样嘛。」

雨果发出「呜哈哈!」的笑声。

「……喂。」

「怎、怎样?我没说谎喔。」

赛门出声一喊,雨果就别过脸去。举动有点可疑。

「原来是说谎吗?」

「我没说谎。我在财务局工作。」

「这家伙是集配员啦。」

「是集配课!」

雨果烦躁地说道。

「集配课?」

「是传递文件的杰出工作。没有我,业务就会停摆。」

「那工作谁都会吧。刚才那件事想必也是你自己遭到臭骂才对。」

「我才没有错!是那个老屁股推卸责任!竟然踹了我的屁股!我很不愉快!」

雨果气得发出「呜叽──」的怪声。

「大家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呢。」

「同期之中你最飞黄腾达就是了。」

「同期之中吗?意思是你们知道大家的配属单位?」

「那当然。」

「但我不知道大家的配属单位耶?」

「因为你当时根本不确定能不能毕业啊。」

赛门以感慨万千的语气说道。虽然听他的语气似乎没有恶意──

「当时克罗洛连士爵位都拿不到。看到克罗洛在毕业前夕跟怀兹曼准教师到处低声下气拜托的样子,令人觉得实在不想变成那样。」

「少啰唆,集配员。小心我在你家放火。」

「什么!连克罗洛都这样!」

雨果发出「呜唔唔」的气恼声,转过脸去不看克罗洛。明明是他先挑衅的,真是麻烦的男人。

话虽然这么说,克罗洛当年面临毕业危机、直到最后都没确定配属单位也是事实。

「说到这个,为什么你会在帝都?你的领地没关系吗?」

「我收到了舞会的邀请函。」

「舞会?」

赛门讶异疑惑地皱眉头。

「明天在亚尔德米兰宫殿好像要举办舞会。」

「克罗洛真的飞黄腾达了啊。」

雨果如此说明后,赛门便小口叹气。

「因为克罗洛是皇女殿下跟前的红人。」

「别那么说啦。」

让人意外的是,赛门居然劝戒雨果。

「那是事实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次军事演习只有克罗洛直到最后都没放弃,所以他才获得皇女殿下的青睐。如果说成像是运气好,只会显得我们很窝囊。」

「说的也是。是我失言了。我很抱歉,克罗洛。」

赛门语带叹气说完,雨果老实地认错了。

军校时代的两人感觉更乖僻一点,是在出社会之后变了吧。

「欸,可以讲一下你跟神圣雅鲁哥王国军之战的事吗?」

「是可以,但我本身没做什么。全部都是托部下的福。」

「嗯,那也无妨。你也可以接受吧?」

「我要看书……可以。」

赛门一瞪,雨果就点头了。该从何说起呢──克罗洛将双手盘在胸前。



「扫地要再更俐落点!」

「是,教官大人。」

克罗洛一打开玄关门,就响起麦拉与蕾拉的说话声。两人在楼梯平台扫地。似乎是因为角度不好,蕾拉的内裤若隐若现的,就是看不见。

算了,先不管那个──

「父亲,你在做什么?」

「可恶,若隐若现的,就是看不见。」

养父跪著仰望阶梯。他似乎还是有在做坏事的自觉,躲在墙壁阴暗处。这副模样看起来有点不争气。

「父亲!」

「呜哦!」

克罗洛有些大声喊了一声,养父跳起来跌坐在地。

「不要突然叫我。吓我一跳。」

「那才是我要说的话。」

「你对什么吓了一跳?」

「一回家就看到父亲想偷窥我情妇的裙底风光,我当然吓一跳。」

克罗洛在养父旁边单膝跪地,仰望著楼梯。只见蜜桃臀摇来摇去。

每次裙襬都随之摇曳,快要露出内裤。但是,就是看不见。

简直就像被施展了魔法般,守住了最后防线。

「你不也在做同样的事吗?」

「我可以做啊。毕竟蕾拉是我的情妇。」

「我知道啦。但是分享一点幸福也没关系吧。」

「我拒绝!」

养父像是在使性子般说道,克罗洛一口回绝了他。蕾拉的屁股是属于自己的。

绝对不能分享。

「我来日无多了喔?」

「父亲还可以再活三十年。活到一百岁都绰绰有余。一定可以。」

「呿,真拿你没办法。」

养父语带埋怨说完,背靠墙壁坐下。

「没想到会有一天和你一起偷看裙底风光。」

「非常抱歉,但这并不是会让人感慨的场面。」

「没想到会有一天和你一起上娼──」

「烂透了!一点都不感慨!倒不如说你连邀都没邀过!」

「你念书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一起去玩吧』吗?」

「原来那是那个意思吗?为什么在只有那种时候斟酌用词啊!」

「…………你很饥渴对吧。」

养父露出怜悯的眼神看著克罗洛。

「我当时正值对那种事感兴趣的年纪。是说,父亲现在也还是很感兴趣吧。」

「你才是咧,不要讲得感慨万千。」

养父闹脾气地说完后,忽然害臊地笑了。

「自从艾露亚死后,我就在为那家伙守贞。」

「烂透了!」

「哪里烂透了!这不是很感人吗!」

「从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守贞啦!母亲正在九泉之下哭泣喔!」

克罗洛如此大吼后,养父便东张西望,环视周围。然后松了一口气。

养父是感觉到养母显灵了吗?

「唉,怎么说。捡到你真是太好了。」

「真要说起来,我的确是被捡到的啦。」

转移来到异世界的那天,克罗洛──久光骑著脚踏车寻找人的踪影。

太阳下山后,久光不安得几乎快哭出来。就在那时候,他与养父相遇了。

当时久光掉头而去。毕竟是跟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男子相遇。任谁都会逃走。

但是,养父追了过来。结果,久光就被养父抓到带回家了。

「我当时还以为会被杀。」

「谁叫我明明叫你等一下,你却逃走了。」

「当时语言不通,所以这也是情有可原吧。」

明明转移到异世界,语言就会自动相通才是常态,自己却得从头学习语言。由于当时处于那种情况,※连姓名顺序是先名后姓都不晓得,因此克罗洛这个名字便直接固定了下来。(编注:「克罗洛」在日文中是与久光的姓氏「黑野」同音。)

「一想到假如当初没有翻译用的魔术道具,我就毛骨悚然。」

「是啊,魔术真伟大。」

养父感慨万千地说道。

「那家伙讲过她曾经是皇后的护卫骑士的事吗?」

「讲过几次。」

「那家伙是在开始开拓南部边境时嫁过来的。尽管无法得知详情,但那好像是命令吧。其他人也是类似的情况,意思是赏我们贵族的女儿,叫我们摇尾乞怜。」

真是可恶透顶──义父唾骂道。这也难怪。他们不只让内乱结束,还将蛮族放逐到帝国的南端──亚列欧斯山地。然而获得的报酬却只有爵位与原生林。而且连尊严都遭到践踏。

「但是,唉,那段时间很幸福。本来只有你争我夺的人生,感觉像是多了曙光。虽然没有孩子,但我已经满足了。虽然我是这么想的……」

养父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在很长、很长的沉默之后开口说道:

「我害艾露亚在临死之际,说出『对不起,没帮你生下孩子』这句话。我真是没用的男人。如果没有你,我就真的成了最差劲的男人。」

「那时候我说了谎。」

「『母亲,你居然忘了儿子,会不会太过分了?』,对吧?」

「父亲记得真清楚。」

「就是这句话让我想要收你当养子。」

「原来是这样。」

克罗洛静静地闭上眼睛。养母是在克罗洛来到这个世界过了一年时病倒的。原因不明的高烧持续多日,最后意识混浊。不难想像,是艰苦、严酷的开拓生活,一天天侵蚀著养母的身体。

克罗洛看到养母因发烧而谵语,流泪谢罪的模样,顿时说了谎。他趁养母意识混浊时假冒她的儿子。养母相信了那个谎话后就离开人世了。能够在丈夫与儿子陪伴中离开,人生可以这么幸福吗?那就是她最后的遗言。

现在回想起来,黑野久光就是在那时候成为克罗洛-克洛佛德的吧。

「你拯救了我和艾露亚。」

养父语气感伤地说完后站了起来。他打算回自己房间吗?

克罗洛本来这么以为,但养父抓住克罗洛的头。

「好,来增进亲子之情吧。」

「请饶了我吧。」

「我会手下留情的。」

养父扬起嘴角笑了。



克罗洛一路拖著木剑来到屋外。他忧郁得不得了。而且──

「那是怎样?就连外行人都看不出有胜算……」

「胜算只有神知道。重点在于能缠斗到什么地步。」

「有没有人要赌?我赌克罗德大人赢。」

「我也是。倒不如说,真的有人会赌克罗洛大人吗?」

「尽管很抱歉,但凭克罗洛大人啊~」

「是对手太强了啦。」

艾琳娜、菲伊与萨布等人的对话,逐渐削弱克罗洛的干劲。

至少倘若有蕾拉在,他还会提起干劲,但遗憾的是她正在学习女仆之道。

片刻之后,养父出来了。他扛著仿制大剑的木剑。

「我找木剑花了点工夫。」

「父亲你真的会手下留情吧?」

「我有骗过你吗?」

「我曾经因为相信你的话,手骨差点被打断……」

「是那样吗?」

克罗洛揉著右手说完,养父抓了抓头。养父看起来像真的忘记了,实在很可怕。

「明天是舞会,拜托你真的要手下留情喔?」

「好、好。」

「不是不会死,而是不会受伤的手下留情喔?」

「你到底有多不信任我啊。」

克罗洛一再叮咛,养父厌烦地抗议。老实说,这样仍然让克罗洛很不安。

他保持约五公尺的距离,举起木剑摆出架式。养父依然扛著木剑。

虽然看似破绽百出,但养父的剑术是个人流派。常识并不管用。

「喂喂喂,要这样互看到什么时候?」

「我意图后之先。」

克罗洛保持架式回答。「后之先」简单说就是反击。

让对方发动攻击,再抢先攻击。

「没办法。我就配合演出你的挑衅吧!」

养父踏步上前。一步就消弭间距,再加上心理压力,养父看起来变得很巨大。在原本世界──在现代日本,除非与棕熊对峙过,否则恐怕无法获得这种经验。光是棕熊就很麻烦了,养父更是身经百战的佣兵。不只要提防武器,还必须提防他的智慧。

视线范围冷不防蒙上阴影,克罗洛往旁边跳。根本无暇思考视线范围蒙上阴影的理由。他只能服从「留在原地很危险」的内在声音。下一瞬间,风穿了过去,沉闷的声响响起。养父挥下的木剑打中了石版地。

克罗洛顿时冷汗直流。要是没往旁边跳,他的头恐怕已经像石榴那样裂开。不然就是骨头碎掉吧。尽管克罗洛很想抱怨一句,但他没那种闲工夫。贴地而来的攻击朝他逼近。

养父八成打算使出扫堂腿,若直接中招,难保骨头不会碎掉。要跳跃避开吗?不,现役时代的养父挥舞著跟现在使用的木剑同尺寸的真剑。既然他拥有那等臂力,靠蛮力改变木剑轨道,应该易如反掌。自以为避开攻击的跳跃,也有可能反而变成无处可逃。

克罗洛将木剑剑尖朝下,用脚支撑。既然跳起来也不行就只能接招了。这个想法造就他做出这个行动。养父似乎察觉克罗洛的意图,微微睁大眼睛,扬起嘴角一笑。那是令人联想到肉食性猛兽的笑意。

木剑互相碰撞,冲击贯穿全身。克罗洛不自觉看向自己的脚。他还以为脚被震飞了。虽然脚和木剑都安然无事,但克罗洛惊愕得睁大眼睛。脚下是一片蓝天。他抬起头来,养父颠倒的身影映入眼帘。于是他终于明白自己被养父攻击后摔成头下脚上了。

真是匪夷所思──超乎人类的臂力。浮游感包围身体,克罗洛立刻单手扶地面。就这么扭转身体,与养父正对著地。这下养父似乎也不得不惊讶,睁大了眼睛。

好机会!──克罗洛刺出木剑,但他膝盖顿时一软。受到攻击时的损伤仍残留著。养父往后跳开躲过攻击。虽然这看似是过度的反应,但其实是考虑到克罗洛在演戏的可能性吧。

克罗洛咂舌。既是对养父没掉以轻心,也是对自己没能善用难得的机会,亦是对于自己「命中一击就主张获胜」的企图落空,感到不耐烦。

「你变得颇当机立断的嘛。」

「因为有了实战经验。多少会变得当机立断。」

克罗洛耍嘴皮子回应。养父脸上浮现浅笑,但他的眼神并没有笑。他想确认克罗洛受了多少损伤。既然实力差这么多,养父大可以掉以轻心一下又不会怎样。但是,这是个机会。养父想确认克罗洛的状态。倘若顺利,就能争取恢复的时间。虽然克罗洛如此心想,养父却扛起了木剑。

「好像可以再享受一下乐趣──是吧!」

养父挥下木剑,克罗洛往旁边跳开。木剑的剑尖敲打著石版地。贴地攻击再度袭来,克罗洛等到最后一刻才跳起来越过父亲。养父见状,开心地笑了。克罗洛似乎在这么的短时间内,就升格为让他开心的玩耍对象。

「你先前果然都在装死对吧!」

「我才没装死!」

克罗洛对养父喊了回去。脚受伤是真的,现在也仍然有伤。假如能够争取更多时间就好了──

不,现在没空思考这种事了。养父旋转木剑,再度发动贴地攻击。第三次──有什么意图吗?克罗洛注视养父的眼睛。只要看著他的眼睛,或许就看得出意图了。

尽管克罗洛如此认为,但他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也是当然的吧。克罗洛又不是超能力者,武术经验只有三年。如果连这种程度的人都看得出养父的意图,养父早就死了。真要说起来,若光看眼睛就看得出对方的意图,就不需要测谎机了。

怎么办?──当克罗洛在内心自问时,木剑轨道出现了变化。剑尖突然往上挑。克罗洛至此才理解养父施展同样攻击三次的理由。他是为了让克罗洛把注意力转向脚边。

克罗洛弯膝躲开木剑。风从头上通过。他感觉闻到烧焦的味道,但这恐怕不是错觉。克罗洛一吐气,疲劳就顿时涌上。战斗时间应该还未满三分钟,但才不到三分钟却累成这样。

养父扛起木剑。他是在给克罗洛调整呼吸的时间吗?不,大概不是吧。如果养父懂得这种贴心,克罗洛就不会想要逃避亲子对话了。养父不是会劝降的人,所以他大概是在挑衅。养父彷佛在证实克罗洛的想像,面露挑衅的拧笑,开口说道:

「怎么了?一味逃──」

「为什么要一味闪躲啦?」

「那是因为体格差距太大了。如果克罗洛承受克罗德阁下的攻击,他会被压扁,所以才四处逃窜。」

艾琳娜与菲伊的对话打断养父的话。养父正要招手向克罗洛挑衅,机会却被夺走了。

「就是那么回事。」

「我是明知道才挑衅的!是故意的!」

克罗洛恭敬地说完后,养父立刻涨红了脸反驳。他似乎觉得相当丢脸,大步上前挥下木剑。本来应该往旁边闪躲,但克罗洛刻意往前──正确说法是往斜前方踏出。

木剑掠过身体,背脊窜上恶寒。克罗洛的眼角余光捕捉到养父。养父保持挥出木剑的姿势停住不动。就在克罗洛考虑直接转身用木剑击中养父,就可以主张获胜的下一瞬间,冲击贯穿身体。养父以身体冲撞了克罗洛。

但是,他并不是硬生生挨了冲撞。在即将遭到冲撞之际,他蹬了地面,避免直接受击。克罗洛一个转身就让木剑一闪。剑尖擦过衣服,养父高兴地笑了:

「很有一──」

「好!赢了!赢了!是我赢了!」

克罗洛大喊著打断养父的话。

「你在胡说什么!战斗接下来才要开始吧!」

「这不是战斗!好了好了!结束结束!是我赢了!」

克罗洛拍手大喊。这个混帐──养父这么嘀咕著扫视周围。他在要求周遭下裁判吧。遗憾的是在场的人都是克罗洛的部下。不可能做出对克罗洛不利的判决。

「呿,真没办法。」

养父咂舌,扛起木剑。虽然不情不愿,但他似乎认输了。

就在克罗洛抚著胸口放下心来时──

「接著请当我的对手!」

菲伊自告奋勇参赛。不知道是从哪里拿来的,她手中握紧著木剑。她挥了一下确认手感后,养父眯起了眼睛。

「喂喂喂,这不是个中高手吗?」

「父亲好像很高兴呢。」

「因为刚才不够尽兴。」

养父高兴地笑了。他不是在讽刺,而是纯粹因为可以跟强者交手而高兴吧。

「总之,加油啰。」

「先留下木剑再走。」

克罗洛在木剑放在地上,朝艾琳娜走去。

「辛苦了。」

「我真的累了。」

克罗洛在艾琳娜旁边坐下。明明只打了几分钟,却筋疲力尽。体力就不用说了,总觉得连心力都掏空了。

「菲伊与克罗洛大人的父亲,谁比较强呢?」

「大概是父亲吧?虽然我希望两人打得难分难解啦。」

「克罗洛大人不认为菲伊会赢吗?」

「不认为。至少第一次是父亲会赢。」

双方都强到凭克罗洛的程度难以推测实力,尽管如此,克罗洛仍深信第一次是养父会赢。不对,应该是深信菲伊会输。

克罗洛将视线转向养父与菲伊。两人保持约五公尺的距离对峙。菲伊拿著木剑摆出中段姿势,养父则扛著木剑。在这个阶段感觉是菲伊有利。因为养父扛著木剑,能使出的第一招有限。面对菲伊这样的强者,这个让步的影响太大了。

「我要上──」

「欧啦啊啊啊啊!」

抢在菲伊说完以前,养父就出招了。他将扛著的木剑掷出。菲伊弯膝应对木剑。不知道她是预测了攻击,还是当机判断。不管怎样,她的应对能力都很优秀。但是──

「噫耶耶耶耶耶耶!」

「──!」

养父发出怪声,挥下木剑。菲伊一瞬间僵住不动,用木剑挡下攻击。她究竟是对什么吃惊?怪声吗?还是讶异于养父用克罗洛的木剑?不对,她也有可能是不小心以先前的战斗为基准衡量养父的实力了?

「噫耶!噫耶!噫耶耶耶耶耶耶!」

克罗洛讶异纳闷的同时,养父也持续攻击。养父发出怪声,不断挥下木剑。

「慢、慢著!且慢!」

「噫耶!噫耶!噫耶耶耶耶耶耶!」

落入守势的菲伊大声抗议,但养父仍不断挥下木剑,似乎不打算重新来过。唉,站在养父的立场是当然的。克罗洛也不会在自己占上风的情况重新开始。

「我、我希望你能等一下!」

「噫咿咿咿咿咿!」

当然,宛如暴风雨的猛攻就是不停歇。至此菲伊似乎发觉养父无意重新来过,她抓到攻击破绽,使出华丽步法擦身穿过养父旁边。接著便远远拉开距离──

「太奸诈了!」

菲伊指著养父说道。她泪眼汪汪的,似乎是因为陷入防战而受到打击。

「啊?自己发出宣告后攻击就OK,我主动攻击就很奸诈吗?」

「呜、呜唔,那,那是……」

菲伊吞吞吐吐。

「总、总之!太奸诈了!太奸诈了!既然克罗德大人是那个想法,我也要用神威术!」

「你是幼稚鬼吗?」

菲伊气得跺脚,养父傻眼地说道。随后他脸上浮现浅笑。

那是有所企图时的表情。他或许是想要取笑菲伊吧。

「不过,既然你会用神威术,你要用也可以。」

「真的吗?」

「我不会骗人。」

养父将木剑当成拐杖一样拄著。菲伊发出「呣呣」的声音瞪著养父。

她正在试探养父的意图吧。虽然克罗洛觉得不要认真思考比较好──

「神啊,希望祢借我力量!神威术-活性、神衣!」

从菲伊身上冒出宛如淡墨的黑暗。这是专司混沌的漆黑女神的神威术。活性提升身体能力,神衣则提升防御力。

「受死……接招吧!」

下一瞬间,菲伊的身影消失,留下宛如淡墨的轨迹。清脆的声音响起。看向声音方向,只见养父扛著木剑挡下菲伊的攻击。一瞬间就绕到背后的菲伊很厉害,但挡下攻击的养父也很厉害。养父一挥木剑,菲伊就如被弹开般往后跳开。

「居然从背后殴打慈祥老人家,敬老精神是不是不够啊?」

「慈祥老人家才不会发出怪声突袭!」

养父重新面向菲伊说,菲伊一脸愠怒地回嘴。

「你说得对。既然如此,下次从正面全力攻过来。」

「这样你或许会死喔?」

「如果你这种程度就杀得了我,我早就挂了。废话少说,放马过来。即使你用尽全力也赢不过的男人就在这里。」

「我知道了!」

养父扛著木剑招手示意,菲伊提高嗓门回应。虽然这摆明是在挑衅,但菲伊这名剑士就是会在这时候中计。

「神啊,希望祢祝福我的剑!神威术-祝圣剑!神啊,希望祢再多借我一点力量!神威术-活性、神衣!」

宛如黏稠岩浆的黑暗包覆木剑,起初像淡墨一样从菲伊身上冒出的黑暗,浓度与量都明显增加了。克罗洛开始感到不安,担心她该不会真心打算要杀死养父吧。

「我要上了!」

「……嘿咻。」

菲伊的身影消失不见的瞬间,养父在绝妙的时机当场坐下。

碰!冲击声响彻一带──

「我的全心全力,挫败了!」

菲伊整个人飘在空中。原来她绊到了养父。即使目睹人飘在空中的光景,克罗洛也不惊讶。克罗洛反而觉得既然她是以快到看不见的速度绊倒,会飘在空中也是当然的。

「喝啦!」

「小意思!」

养父坐著投掷木剑,菲伊尽管飘浮在空中,仍迅速弹飞木剑。

就在她勉强著地时──

「喝啦啊啊啊啊!」

养父的踢击炸裂,菲伊撞上围墙。神威术的效果似乎还在持续,看起来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好,我要回去了。」

「阁下请留步!我无法服气!」

养父正要进屋里,菲伊就抱住养父的脚。

「再一次!再打一次!」

「混帐东西!再打一次或许是我会输掉吧!」

「不然给我建议!我想要建议──!」

「我知道了,手放开啦。」

养父厌烦地说完,菲伊乖乖地放开手当场跪坐。

「你太依赖才能了,就是这样。」

「我希望你能再更具体一点地教我。」

养父正要回屋里,菲伊再度抱住养父的脚不放。

「你很笨,经验又不足!」

「听不懂!再更具体一点!再更具体一点教我!」

「真拿你没办法啊。」

养父深深叹气。克罗洛第一次看到养父这种模样。

「你很强。虽然在我看来不成熟到极点,但在同辈里实力是顶级的。到这边为止,你总该听得懂吧?」

菲伊依然抱住养父的脚不放,点头如捣蒜。

「你因为小有才能,不曾有苦战的经验。所以在该动脑的场面就不会想要动脑,会像刚才一样中了白痴的挑衅自取灭亡。照这样看来,你感觉会轻易中敌人的计。」

「呜咕!」菲伊懊恼地哀嚎。她回想起盗贼那件事了吧。

「不只那样。一不如意就立刻失常,这就证明你心态不够坚定。我不会要求你常处于战场,但战斗时要绷紧神经。」

「我不擅长动脑。」

「笨蛋有笨蛋动脑的方式。这么一来就不会成为真正的笨蛋。」

「感谢指导。」

菲伊放开养父,鞠躬道谢。随后,养父敲了一下菲伊的头。

「你为什么揍我呢?」

「等我有心情时,再多指导你一下。」

「谢谢阁下!」

克罗德扛著木剑如此说道,菲伊开心地回答。

「这样我就安全了。」

「真像克罗洛大人的作风。」

艾琳娜傻眼地表示。



晚上──蕾拉在舒爽的疲劳感包围下,前往自己的房间。麦拉的指导虽然严格,但总觉得光是今天一天就学到了很多东西。最大的收获就是发觉人生还有士兵以外的选项吧。也有当女仆辅佐克罗洛这条路可走。

一想像自己当女仆奉侍克罗洛的模样,蕾拉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蕾拉轻轻摇头。不行,自己是女仆。必须时时刻刻留意视线才行。自己的态度会影响老爷──克罗洛的评价。蕾拉一进房间──

「唷,蕾拉。」

「老爷!」

蕾拉吓得跳了起来。因为克罗洛坐在她的床上。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见蕾拉的。」

克罗洛一起身就靠了过来。他静静地按住墙壁,双唇凑近蕾拉的耳边。

他一如反常地积极。这也是女仆服的力量吗?

「可以吧?」

「不可以,老爷!我还在修行中!」

「回应求欢也是女仆的工作吧?而且你穿成那样,我实在把持不住。你要负起责任。」

「请、请饶了我,老爷。」

蕾拉别过脸去。但她总觉得克罗洛的话也有道理。

「可以吧?」

「呃,是。」

蕾拉点头时感觉到视线。转头就发现麦拉──教官大人看著这边。

她从门缝看著这边的模样有几分像恶魔。稍后克罗洛也看向门。

「呜呃!是麦拉!」

「少爷,您打破了承诺,对吧?」

「我才没承诺那种──!」

克罗洛当场瘫软跪倒。不知何时移动到背后的教官大人勒昏了克罗洛。

她真的是不知何时移动到克罗洛背后的。不只是速度快。主要是出其不意。

那个现象让人只能如此作想。

「真是的,您居然打破承诺,我得处罚您。」

教官大人抓著克罗洛的后领迈步走去。

「少爷,我会好好疼爱您。疼得您又哭又笑,再也不敢戏弄女仆。」

呵呵、呵呵呵──教官大人阴郁地笑了。蕾拉只能守在原地看著被拖走的克罗洛。就这样,第二天晚上的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