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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话 妤-章节

高个子的新进女官相当缠人。猫猫拗不过她,答应找个两人都没轮值的日子去见左膳。

毕竟部门不同,而且新进女官即使少了个谁也容易找人递补。比起姚儿她们,假日配合起来简单多了。

「小女子单名一个妤字,请姊姊多多指教。」

妤对说要跟来的雀做过了自我介绍。这真是帮了大忙,猫猫一直没记住她的名字。

比起另一名叫长纱的新进女官,妤很不爱说话。猫猫基本上与人交谈也都是当听众,两人之间自然就没了对话。

(早知如此,或许该直接约在烟花巷碰面的。)

她们在宿舍碰面后,走在路上始终没有对话。从宿舍到烟花巷颇有路程,但猫猫就是舍不得叫马车。没办法,谁教她天性吝啬。

(可是,也不好让年轻姑娘一个人在烟花巷等着。)

若是找雀一起来就好了,无奈已跟她约好在绿青馆碰面。

不同于在烟花巷出生长大的猫猫,要是让一个身世清白的姑娘在烟花巷附近乱晃,难保不会遇到色狼。虽然多少有些尴尬,就忍忍吧。

两人穿过繁华大街,行经柳枝摇曳的沟渠,当视野两旁开始出现地摊时,路上行人也变了样貌。

猫猫她们走进金碧辉煌的大门。大门两侧站着守门卫兵,眼神锐利地看着猫猫她们。其中一名卫兵猫猫认识,举起一手打招呼后,对方「喔」了一声点点头。

「干嘛啊,小猫,买卖起姑娘来了?」

卫兵把妤打量了一番。

「谁跟你做人口贩子了。」

妤被猫猫与卫兵的对话吓得心惊肉跳。她半睁着眼瞪猫猫,但猫猫并没有要把她卖了,她大可放心。

不过一个寻常姑娘要是懵懂无知地走进烟花巷大门,谁都会猜想她要卖身。

独特的薰香味与慵懒的气息,混杂在空气里。娼女目送客人晨归,小丫头收拾灯烛,养来赏玩的小鸟从二楼窗户啁啾鸣叫。

猫猫堂而皇之地走过烟花巷的中央大街,妤一路走得心惊胆跳。

「不要太过东张西望,请面朝前方直直走。假如有人忽然抓你的手,你就大叫。」

「明、明白了。」

走了一段路之后,就抵达了绿青馆。

「哦,猫猫,好久不见。」

男仆领班右叫跟猫猫寒暄。这名男仆在绿青馆待得久,也很照顾左膳以及赵迂,为人慷慨大方。

「你要替那边那个小姑娘做媒介吗?不会又来个麻烦精吧?」

「我没要卖她啦。」

妤又被吓得心惊肉跳的了。

为什么猫猫只要把年轻姑娘带回来,就会被当成人口贩子?附带一提,「麻烦精」指的是梓琳她姊。猫猫上次回来,抓到她姊在楼里行偷鸡摸狗之事。后来被老鸨惩戒过一番,不知道改过自新了没有?

「麻烦精后来怎么样了?」

「目前还算安分。毕竟除了绿青馆,也没其他青楼能让小姐带着妹妹生活了。」

看来梓琳她姊还没傻到连这道理也不会算。老鸨虽是只铁公鸡,但也很难找到比绿青馆更善待小姐的青楼。

妤局促不安地看着猫猫,但猫猫还有一件事得问右叫。

「上次那偷儿捉到了吗?」

就是梓琳她姊的客人,后来进女华房间行窃的那个贼。

「捉到了,是个杂技伶人。本来只能靠耍杂技赚取每日收入,没那么多钱上绿青馆。」

「怎么会跑来行窃了?」

「似乎是受人所托。说是为了偷一样东西,才会溜进绿青馆。」

猫猫觉得事有蹊跷。

「是谁派他来的?」

「没捉到,所以那伶人只是蜥蜴的尾巴罢了。」

右叫表示只能举手投降。

(后面的事就不归我管了。)

猫猫只得作罢,进入本题。

「那么左膳在吗?我今天是来找他的。」

「嗯──他还没来。这个时辰应该在后面下田吧?」

「知道了。」

妤仍然一脸怯生生的,跟着猫猫前往田地。

「那、那个……方才那人看着像是你的长辈,你用那种口气跟他说话,合适吗?」

妤担忧地问她。猫猫也承认自己的口气很粗鲁。但是长年以来猫猫跟他说话都没在客气,现在才来注意讲话礼貌也只会被取笑而已。人家反而还会嫌她爱摆高傲架子,叫她改过来呢。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就是这样被养大的。倒不如说我在宫廷里那样说话,只是出于当差所需。」

「当差所需……」

猫猫当那是差事,因此无论对方年纪在自己之上还是之下,她都会注意讲话口气。那样比硬要搞得平易近人来得轻松多了。

「找到他了。」

猫猫走到绿青馆的后面。在猫猫以前住过的破房子旁边的田地里,有个身材中等的男子。

「喂──左膳。」

看到猫猫大力挥手,左膳慢吞吞地站起来。他正在采收大蒜。大蒜不但具有恢复疲劳等功效,还有滋补强身之用,在烟花巷是不可或缺的生药。养得颗粒饱满的大蒜,拿来入菜一定也很香。

「怎么了?来确认帐簿的?」

「不是,我带了个客人来见你。」

猫猫把妤推到左膳面前。

「见我?」

左膳眯起眼睛,显得并不认识来者。

至于妤,也板起了脸孔。

「……这是哪位?」

猫猫瞪着妤。

「在这几年开起药铺的可疑人氏啊。」

「听起来怎么好像在批评我?」

左膳眼神阴郁地看着猫猫。

「我说的不是这人。是个身材更细瘦一些,相貌英俊但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遮起了半张脸的可疑男子!」

「听起来怎么好像在说我相貌不英俊?」

猫猫先把左膳的抗议摆一边。

「……」

猫猫抚摸下巴,偏偏头。

「左膳,那家伙在吗?」

「那家伙啊,正好在里头。」

猫猫看看破房子。

「呼啊~左膳?发生什么事了吗──?」

只听见一阵毫无紧张感、睡迷糊了的声音。

一个遮起半张脸孔的俊俏小生,边打呵欠边从破房子里走出来。整个人衣衫不整,衣带也没系好,兜裆布若隐若现。

「克用。」

正是这个悠悠忽忽、活泼开朗的苦命人。

「他昨天过来,我看时候不早了,于是便叫他留下住一晚。还是说你要找的是他,不是我──」

「大夫!」

妤飞也似的跑到克用面前,然后──

「!」

妤狠狠揍了克用一拳,发出一声闷响,让人怀疑不是牙齿断了就是拳头骨折。从声音听起来,下手完全不知轻重。

而且若只是打这一拳,那还算好的了。妤骑到倒地的克用身上,继续把他痛打一顿。

「喂,不要再打了!」

(这家伙!干什么啊!这家伙!干了什么好事啊!)

猫猫与左膳把骑在克用身上的妤拉开。妤泪眼汪汪地吸鼻涕。

「我认出来了,你该不会是妤吧?你长大了呢。」

克用边流鼻血边笑着说。遮起半张脸的布掀开了,露出丑陋的痘疮疤痕。挨揍了还笑得出来虽然不失克用本色,但看了也让人毛骨悚然。

「你来到京城就表示──」

「对,就是那样。事情真的变得跟你说的一样。」

妤的双拳被克用的鼻血沾湿,簌簌发抖。

「我们灭村了。」

妤说出了骇人听闻的话来。

她掀起的衣袖底下,露出了跟克用一样的痘疮疤痕。

猫猫决定大家先坐下来好好谈。由于不方便在外面讲话,众人进到破房子里。屋里只有最起码所需的几件家具,椅子不够坐,于是他们把陶瓮或木桶等翻过来坐。

「抱歉就是间脏屋子。」

「真是委屈你了啊。」

听左膳这么说,猫猫反唇相讥。这里原本是阿爹与猫猫的住处。

「就没有再干净一点儿的地方吗──?例如跟绿青馆借一个房间什么的──」

还有不知何时跑来会合的雀也在。她和左膳以及克用是初次见面,却理所当然似的加入他们之间,很像是雀的一贯作风。

五个人待在一间破房子里,挤得不得了。

妤虽然哭红的眼皮还没消肿,但呼吸已经恢复平顺。由于用拳头揍了克用的缘故,双手有点红肿。

克用嘴里划伤,不过牙齿没断。即使是女子的拳头,没抵抗光挨揍应该很痛才是,但他本人嘻皮笑脸。鼻孔里塞了布用来止鼻血,看起来很丑。

「好吧,我只知道妤跟克用似乎是旧识,可以请你们把事情解释清楚吗?」

猫猫用破茶碗装白开水端给大家喝。雀用眼神询问有没有茶点,但她家才没有那种东西。

「我看我来解释吧?」

克用说了。妤还在吸鼻子,恐怕很难正常说话。

「有劳了。」

「以前村子里的咒术师对我嫉恨在心,把我赶了出来。这事我和猫猫说过吧?」

他确实说过。猫猫大约是在两年前见到克用的,当时他因为身上有痘疮疤痕而无法上船,猫猫出手相助让两人结下了缘分。那时是猫猫初次从西都的访问之行回来。

「妤跟她的家人,以前就是住在那个村子里。」

「那灭村是怎么回事?」

这事可不能当作没听见。

「是蝗灾造成的吗?记得克用你那时说,村子把蝗灾发生的事怪在你头上,把你赶了出来。」

「嗯──正确来说可能不是喔──我猜啦──」

「是时疫,村子里流行起了痘疮。」

妤回答了。

「痘疮?」

此种疾病传染力极强,且十死八九。病患会在高烧之后发疹,即使能大病不死也时常会因为发疹化脓而留下疤痕。

「克用脸上的疤,也是那时留下的?」

「不是,我在造访他们村子之前就得过痘疮了──痘疮真的很可怕呢,我差点儿就没命了──」

克用还是老样子,讲话语气不带半点紧张感。

「我们那村子是垦荒村,位于远离京城的西北地方。大家砍伐林子,开垦了田地。村子成立不久,光靠田里的作物不够养活大家,于是就砍伐木材拿去卖,从外地购买粮食。」

「原来如此,是垦荒村啊。」

猫猫知道灭村的原因了。

「一旦粮食短缺,像你们那种村子会第一个受到打击。」

垦荒者很多都是没有土地的穷人。

然后蝗灾发生。

粮食涨价。

没有存粮的垦荒村再也买不起粮食。

村民开始挨饿。

身体日渐虚弱。

疾病随之而来。

一旦时疫来袭,这种地方会第一个被弃之不顾,还没在地图上留名就消失了。很快地他们就会被世人所遗忘,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村子似的。

因此,中央不会接获消息,也不会形成问题。

「在我离开村子的不久之前,就听说过附近地区有人罹患痘疮了──是有想过这个可能啦──」

「但还没开始流行,你就离开村子了吧?」

妤压低声音说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们!你知不知道我们连医生都找不了,只能一个个等死啊!」

泪水又快要从妤红肿的双眼夺眶而出。

「我是被赶出来的。」

克用语气平静,像是在好言安抚她。

「村长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我,大概是没有多余粮食能分给我吧。我再不离开,就要被拿来做人祭了。他们还说我的疗法才是真正的诅咒。」

错不在克用,要怪得怪村长把克用这个医生赶走。

这道理妤不可能不明白。

然而,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说,心里就算明白,还是按捺不住悲愤之情。

「就算是这样!你如果留下来,大家也不会……!」

妤站起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克用被赶走后,村里开始流行痘疮,村民接连着病倒。妤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家死去。对妤来说,那会是什么样的人间地狱?

「要是克用大哥……要是克用大哥没走……」

克用早已罹患过痘疮。听闻痘疮这种病,一旦得过就不会再得。假若懂得医术的克用留下,想必可以救回一些性命。

「是我不好,对不起。」

克用虽然向妤道歉,但错不在他。是村长决定把他赶走的,既然人家都叫他走了,除了离开也别无他法。妤揍他那一顿怎么想都是乱冤枉人。可是,她心里其实也明白。明白归明白,却只能把无能为力的痛苦与无奈,发泄在克用这个成年人身上。

(话又说回来,竟然骑在人家身上揍人,还真有教养啊。)

幸好碰上的是克用,不然早就挨对方还手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留下!」

「对不起。」

(看他一副轻浮样,想不到还满大人大量的。)

克用肿胀的脸露出笑容,把痛哭失声的妤的头拥入怀中。

「好啦──抱歉打扰两位感动相会,雀姊有一事相问~」

雀插嘴打断他们的对话。

「记得妤姑娘说过,你是跟家人一起来到京城的吧~?村子没了,但姑娘的家人都平安无事吗~?」

雀讲得一针见血。猫猫也觉得这事很不可思议。

原本泣不成声的妤似乎稍微镇定下来了些,喝口白开水喘一口气。

「以我来说,在时疫开始流行之前,克用大哥就已经帮我做了预防。」

「预防?」

猫猫耳朵跳动了一下,兴味盎然地看着克用。左膳似乎也多少有点好奇,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老方法了啦──痘疮只要得过一次,就不容易再得病。所以可以趁健康的时候先染上痘疮──」

「莫非是将弱毒痘浆接种至体内的方法?」

猫猫曾听阿爹罗门说过一点。

「对啊,就是把痘痂保存起来。即使是痘痂,感染性也能维持个将近一年。」

「你、你可以帮我接种吗?」

「嗯──我是很乐意啦,但手边不巧没有合适的痘痂,况且有时也会失败,可能有点困难喔──」

克用双臂抱胸沉吟着说。

「失败?你是说可能会引发重症吗?」

「几十人当中大约会有一人病情加重喔──偶尔会出人命。而且怎样都会留下疤痕。」

「猫猫姑娘身上留下疤痕就伤脑筋了~」

雀一面喝白开水一面说了。猫猫是觉得自己身上已经很多旧伤了,现在再多个疤痕也不妨事。

「偶尔会出人命啊?这就让人却步了。」

左膳皱起眉头。

「若是能用毒性更弱的方法就好了──」

克用目光飘远。

「你拿小小年纪的姑娘家试了那么危险的疗法啊~她爹娘没生气吗?」

「我父亲从前曾经害过痘疮。」

对于雀的疑问,妤代替克用回答。

「我家会去垦荒村,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家人死于痘疮,日子贫困潦倒得实在捱不下去了。我一开始也怨恨过大哥,害我受高烧所苦,肌肤又留下了这种一辈子好不了的痘疤。」

妤掀起衣袖,让大家看见她的痘疤。

「妤家里的老叔待我很亲切呢──他收留了险些饿死的我,救了我一命──可是村里其他人看见我都觉得毛骨悚然,嫌弃我就是了──」

克用又把灰暗的过往笑着带过了。

「结果,我们一家人活了下来。村人几乎都死了,我家收养活下来的孩子来到京城,至今已过了将近三年。」

猫猫是在两年多以前认识克用的,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克用都在四处飘泊。

「于是姑娘为了养活一家老小,就进后宫当差了?」

「是啊。多亏大夫教过我几个简单的字,让我在后宫念书时受惠很多。」

这下就知道妤是怎么成为优秀人才的了。

「而你却打了这位恩人?」

左膳极其冷静地说了。

「……是。我、我也知道不应该,虽然知道,却就是忍不住……」

「说得也是啦,毕竟是多愁善感的年纪嘛,表达心情的方式也笨得很呢。」

雀不懂装懂。

「还有,我感觉你讲话似乎太过简短了些。从一开始就说是脸上有痘疤的男子,不是更清楚吗?」

「雀姊觉得猫猫姑娘没资格嫌别人省话唷~」

雀如此说道,开始在屋子里东翻西找。结果只在灶上的蒸笼里搜出一颗馒头。

「就这么点吃的啊~真是寒酸哪。」

「谁准你吃我的早饭了?」

左膳生气地说。

「好了,虽然中间有些波折,总之让你见到你想见的神秘药师了……不对,是大夫。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猫猫向妤问清楚。

「本来我只想确认克用大哥是否平安无事。」

「得知妤与老叔你们都过得很好,我也放心了──」

克用笑容可掬。

「不过,我觉得妤看起来除了我的安危之外,好像还有其他想知道的事喔──」

「是。万一痘疮又流行起来,该怎么医治才好?我来就是想问这事。」

「嗯──我自己是不知道啦──」

「『你自己』?」

猫猫追问道。这事不只是妤,猫猫也很想张大耳朵听个分明。

「我师傅以前研究过痘疮还有时疫等,可是呢──」

「可是?」

「后来死了。」

「什么嘛……」

猫猫失望得垂头丧气。

「我觉得那时师傅的研究,可能已经有很大突破了喔──我跟另一个人在相同条件下种苗,我虽然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但另一个人完全没事。我想另一个人种的苗应该是减过毒的善苗吧──」

「你且等一下。」

猫猫用掌心对着他,要他停一停。

「我好像听到了不能当作没听见的事?」

「不能当作没听见的事?噢,我跟另一人……就是我的孪生弟弟啦,师傅说正好适合实验做比对,就把我们俩收养了──」

又把沉重的过去说得云淡风轻了。

「不是,这个也很重要没错,但你方才说减毒……」

「我弟弟似乎接种了毒性减至极弱的种苗,只可惜没留下纪录──现在师傅也死了,可能已经查不到了吧──」

「你那弟弟呢?」

左膳随口问问。

「死了──」

克用笑咪咪地说了。

「所以喽,师傅研究的医术失传了──对不起喔──」

克用合起双掌装可爱。

「……就没有任何法子能根除时疫吗?」

妤低下头去。

「我看很难吧──除非能得到《华佗之书》,那样情况或许就不同了──」

猫猫险些没把白开水给喷出来。

(怎么选在此时此地讲这个?)

「帮帮忙,华佗是传说中的人物耶,怎么可能会有那样一本书嘛?」

「这就难说喽──师傅听说到的是真有此书喔──据说近一百年前有个人称华佗的医生,医术秘而不宣地传给了子孙──」

「道听涂说的吧。」

左膳似乎放弃了从雀手中夺回馒头的念头,喝他的白开水。

(华佗啊。)

猫猫双臂抱胸,想了又想。可能是使力动脑的关系,肚子咕噜一声叫了起来。

「对喔,还没吃饭呢。」

「来吃饭吧,吃饭吧。」

雀吃完馒头,又开始在家里到处找吃的。

猫猫想起街上有人摆摊,于是决定去买串烧。

吃完摊贩的串烧,猫猫噘起了嘴。

猫猫、左膳与妤挤在绿青馆的狭小药铺里。要问在做什么,就是核对库存与帐簿。

带妤来与克用相见的事情已经办完,他们来到药铺顺便替妤上个课。

「喂,最近药草钱是不是被敲竹杠啦?」

猫猫眯起眼睛,确认进货的价钱。

「你也这么觉得吧?很贵吧?可是克用说不给这个价钱,他就不卖。偏偏湿地的药草就只能跟克用买。」

左膳嘟哝着说。克用本人因为药铺店面小,在外头跟雀一起陪孩子们玩。

赵迂也和他们玩在一块。他每次跟猫猫目光对上都不理她,就算体谅他正值多愁善感的年纪,还是弄得猫猫很不高兴。

「啊──这个也很贵。臭小子,仗着只有湿地种得出来就趁人之危。」

在田里栽培药草也有其限度。如果入手途径有限,无论如何就是摆不了强硬态度。

(宫廷四处搜购或许也成了涨价的原因。)

如今药品的需求量很大,理由不光是军府用掉了太多医药。去年猫猫他们请中央运送了大量的粮食与药品到西都,当时的涨价恐怕是到这时才出现了影响。

「妤姑娘,用不了多久医官就会让你去采买了,建议你可以先把生药的行情记起来。」

猫猫把帐簿拿给妤看。这东西本来不能轻易示人,但她觉得妤不会拿去做坏事。

「基本上采买都是跟其他医官一起去,但有些黑心商人会趁着医官离开时来跟你推销。对方若是和你说什么『这是仅剩的一批』、『今后要买可能没有了』你就要小心。有时人家还会骗你买不好的东西。」

「我记住了。」

「我也被骗过几次哩──」

左膳长吁一口气。

「感觉左膳你就是不会做买卖。」

「要你管啊,谁教我以前是农民?你打我啊。」

「以前是农民……」

说到这个,也许可以请现任农民──罗半他哥帮帮忙。或许可以找他商量看看,问问除了薯芋与小麦之外,还能不能着手栽培些生药?

(不会跟我说要种辛香料供养燕燕,所以不行吧?)

辛香料也有很多可以作为生药之用。猫猫盘算着如果有剩就要跟他讨一些。

猫猫核对完帐簿后,开始来清点库存。顺便也检查一下左膳调合的药品。

「如、如何?」

左膳观察猫猫的神色。

「不差,但也没特别好。刚好及格。」

「什么话啊?我明明有照你教的做啊。」

「不是学什么做什么,也要动脑想想如何才能让药好吞等。」

左膳一面噘着嘴巴,一面拿出簿本(笔记本)。簿本里写着药品的配方等。左膳虽然不算特别聪明,但勤勉努力是他的美德。

(顺便教些调药的方法好了。)

「妤姑娘,你能用这些药材做出你知道的药吗?」

「我可以做点退热药与刀伤药膏。」

「那么,你试着做给我看看。」

趁着她调药时,猫猫继续清点库存。

妤的动作有些生疏,但作法没错。

「是克用教你的吗?」

「是的。大夫以前教过村子里的孩子读书写字,以及药品的调制法。毕竟我们那儿是垦荒村,受伤是在所难免的。」

本来以为妤不爱说话,没想到这么有问必答。

「克用除了妤姑娘的家人以外,没替别人接种痘疮吗?」

「没有。只有家父知道痘疮的可怕,其他村民根本连听也懒得听。尤其是村长自己也兼任咒术师,一定是嫌克用大哥坏事吧。不过大哥似乎替几个孩子偷偷做了接种,那几个孩子都跟着我家来到了京城。」

(擅自替人家接种啊?)

话虽如此,结果等于是救了孩子一命。

「克用这人运气也真背。」

左膳一边核对簿本一边加入话题。

「怎么看那家伙都没做错事,不是吗?」

左膳的眼神在说「不懂你干嘛打人家」。妤尴尬地低下头去,用捣药棒把药草磨碎。

猫猫悄悄往药铺外头望去,看了看绿青馆的敞厅。

(多出了些不认识的男仆。)

也许是壬氏派来的护卫。猫猫在讲翡翠牌的事情时没提及女华的名字,但他想必已经查出来了。

(这儿不用我操心了。)

正巧就在这时,女华来到了敞厅。

「女……」

猫猫想出声唤她,却看到女华在跟老鸨说话。

老鸨正在把帐本拿给女华看。

「女华小姐要接手老鸨的生意了。」

头上传来一种闹别扭的说话声。猫猫抬头一看,是赵迂。

「老太婆终于也动不了啦?」

「大概吧。」

赵迂只说完这句话,就又回到雀他们身边去了。雀在玩空竹(扯铃),不只是小丫头们,连路过的也给予掌声。明明几乎只有左手能使,猫猫真不懂她怎么能耍得那么厉害。

在她的脚边,有几只小猫在玩闹。日渐显出威严气质的三花猫毛毛在一旁看着小猫们。大概是它的膝下子女吧。

(小姐果然要引退了。)

女华将会成为娼妓们的鸨母。老鸨日常事务繁多,想必不会立刻换手,但女华作为娼妓的工作必然会与日俱减。

这么一来,绿青馆的三姬就只剩下白铃了。但等李白为她赎身,她也会离去。

猫猫想起孩提时的回忆。

三名娼妓头插一支支的宝钗玉簪,宽绰绰的衣裳挂上轻柔飘逸的披帛,白净脸颊抹上了红胭脂。

她不知道追赶着那些在红地毡上滑动的裙摆跑过多少次。

在红灯笼的温暖火光照亮下,白铃舞出一个个的绚丽掠影。

梅梅莺声宛转、荑手纤纤地行棋,走出让客人无从争辩的一步。

女华态度骄气十足,吟诗作赋却能让对方自叹弗如。

(好景一去不复返。)

猫猫不愿被人说她念旧,但一个时代即将结束的氛围仍让她内心惆怅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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