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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活死人-章节

在我刚数到两万的时候,支配者回到了房间。

身披漆黑长袍的支配者在确认我与离开房间时没什么变化后,递给我什么东西。

“拿好。”

他递给我的是把刃长一米的大柴刀。暗色的宽刃表面沾有血迹,但却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奇妙光辉。

我老实接住。柴刀有着我用全身力气也难以握住的凶恶重量,让我不由得打了个踉跄。

支配者看着我用两手重新握着柴刀,哼了一声说道。

“做个测试。跟过来。”

看来没发现不对劲。

我跟着支配者走出宅邸。眼前宏伟的光景让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我生前的人生大多是在病床上度过的。这都是让我头痛、腹痛,给我带来全身上下永无止境疼痛让我逐渐衰弱的奇病的缘故。病症的原因不明,不存在治疗方法,多么优秀的名医和魔法使都束手无策。不记得到没到十岁,我就变得无法站稳,然后到死为止这数年之间,我的世界就只有从自己房间窗户里所看到的一切。

我不懂世故。我获得的知识大部分是来自书本,实际上像这样走出房外已经是时隔五年以上了。但是,我就算是再怎么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支配者的宅邸不在普通的场所。

支配者的宅邸周围是——漆黑繁茂的瘆人森林。

时间好像是夜晚,天空十分昏暗,一轮银白的月亮静静地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宅邸周围围着一大圈金属栅栏,栅栏上方排列着让人难以攀登的长桩一样的东西。唯一的一扇门十分坚固,紧实地关着。

这景象让我僵在原地,而支配者在我前方站住,微微举起了手。

或许这是个信号,有静静的脚步声靠近。我没有回头,仅用侧目去确认。出现的事物让我快忍不住叫出声来,但总算是忍住了。

那是三头有着漆黑毛发的狼。体型大概是我的一半,努力就能乘上去。

狼从左右分别靠近支配者,发出嚎叫,停下脚步。

凭直觉就知道。这些狼是——尸体。不过,从支配者的立场来考虑,一开始就要往这方面来想。狼的动作机敏伶俐,牙齿和爪子看起来都十分锐利,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它们的眼睛一片浑浊。

毕竟是死灵魔术师,驱使人类以外的尸体也没什么奇怪的。

果然……没法逃跑。就算从地下室中出来也逃脱不了支配者的魔掌。

无谋地逃跑肯定会被抓到。我这数年别说跑步,就连正经走路都没有过。同样都是尸体,我和狼玩鬼抓人是不可能赢的。

支配者从怀中取出钥匙把门打开,下达简短的命令。

“过来,恩德。让我看看你的力量。”

看看……我的力量?我又……没有力量。

支配者给我的这把柴刀十分沉重。要是我不是尸体,都抬不起手。

无声抗议是没用的。我没有选择行动的权利。支配者走出了门外,我只能跟上。

由于我夜视很好,第一次进入的夜之森林显得更加恐怖。喧闹的风声也好,虫和野兽的叫声也好,还是别的也好,都令我感到害怕。但是支配者毫不踌躇地在那算不上路的路上向前迈进。

那左右都有狼跟随的前进姿态颇有王者风范。不对,实际上他就是王。

邪恶的不死者所臣服的死者之王。而且,跟在其后的我只是他的下属之一。

森林中好像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我蹒跚地走在难以行进的道路上,拼命跟上支配者。繁茂的枝叶和草丛挡住了视线,走丢了的话可能会遇难。

只有现在这种时候,这没有疲劳的非人身体才值得庆幸。

但是,支配者要走向哪里?他有什么目的?

跟着支配者走了十多分钟后,突然视野的角落——草丛的阴影处有什么闪烁着光芒。跟在支配者左右的狼发出了小声的嚎叫。支配者无聊地嘟囔了一句。

“终于……出现了吗……”

草丛发出沙沙的声音,从中慢慢走出黑色的身影。

从中出现的是比臣服于支配者的还大一圈的狼。恐怕是同一种族。漆黑的狼流着唾液,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向我和支配者。

我绷紧了身体。当然,这是我初次看见野生的狼。虽然这对支配者来说算不上对手,但对没有正经活动过身体的我来说就不一样了。

黑狼没有马上扑过来,而是看着这边慢慢地绕圈调整态势。

但是,支配者在这些野兽面前没有采取架势,而是眯着眼。

“……数量有点多啊……这个数量大概不行。”

听到这句话,我才终于发现我们被包围了。

众多眼睛从四面八方看着我们。漆黑的毛皮与黑暗融为一体,身体迈着悄无声息的轻盈步伐。它们是一群。我忘记了。狼是群居动物。

如果我的身体还活着,恐怕会紧张地倒下。但是我已经死了,所以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冲击。我慢慢地确认周围情况。

发光的眼睛有十六只——就是说,有八匹狼。这数量比臣服于支配者的数量两倍还要多。

但是,支配者虽然面露不快,却没有胆怯。

狼群慢慢缩小了包围圈。支配者确认到这点后,只是用右手打了个响指。

魔术师霍罗斯·卡门的行动仅止于此。三匹已死之狼跳了出去。

噩梦般的感觉。守在右边的狼向最近的狼撞去。守在左边的一匹狼咬住狂暴野狼的喉管,直接咬断。

这凄惨的景象让我睁大了双眼。数量上是对方更优。但是,支配者的狼更为强大。其中的差距即使在我这个架都没有打过的人来看也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虽然体型偏小,但是却有着一望便知的强大身体能力。对方的行动灵敏迅捷,支配者的狼却有如黑风。

其次,攻击动作之中没有一丝踌躇。直截了当地扑向眼前的狼,奋不顾身地咬上去的样子让人感觉好像是提前决定好的行动。

最后,所有动作都没有迟钝。就算被包围,身体被爪子撕裂,脚,喉被咬住,也没有一丝畏缩。

结果,它们在杀了狼群中的五只,让其他三只逃向森林深处后,才停下了动作。它们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再次聚集在支配者周围。但是,从这景象中我感觉不到一丝忠诚。

我只是呆住。为其强大,也为其恐怖。

死灵魔术师。这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众多魔术师中,被认为最邪恶的一种。

我虽然不太清楚,但是操纵,亵渎死者的灵魂或残骸的死灵魔术在世界范围内都是禁忌,其使用者在神话,故事,歌剧中常常作为疯狂的敌人登场。

我过去只是在知识层面了解,但现在亲眼见证其力量后,清楚地理解了那力量被嫌恶的理由。

太过于——亵渎。

我对狼群没什么感情,但是看到这个景象谁都可以断定那是“邪恶”的。

而且,我也是被那存在复活——该说我也成为了邪恶的存在吧。

我能不能胜过他呢……胜过这个亵渎死者,正面反抗世界的男人。

不,必须要胜过他。如果胜不了他,不久后我也和难逃这些可悲狼群一样的下场。

支配者检查了下属们打倒的狼的尸体后,嘀咕道。

“哼呣……虽然夜狼还不够——就弃之不管吧。走了。”

好不容易说了一句话,原来目的不是夜狼吗……

不过好好想想,如果目的是夜狼的话就没有带着我的理由了。虽然给了我柴刀,但是没有给我任何命令。支配者既没有命令我守在他前面,也没有命令我割开草丛。就只是让我跟着。

我们又开始在森林中行走。森林之中是真的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说到底也没人会进入夜间的森林,毕竟有那么大的狼出没。这大概不是城镇周边。

野兽频繁地出现。而且都是明显对人抱有敌意,会袭击过来的野兽。或许这些就是被称作魔物的存在。先是被支配者称作夜狼的狼,然后是比我大上两圈,拿着棍状物的猿猴。还有缠绕着蓝色火焰的狐狸,巨大的苔色野猪。恐怕如果是我独自一人遭遇这些各种各样的魔物,毫无疑问会束手无策地被杀掉,但是支配者的狼群简单地就赶跑了它们。

而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不妙。这片森林比想象的还要危险。这样的话就算我逃脱支配者及其操纵狼群的眼睛越过栏杆,也无法逃脱。

但是,跟着支配者走的时候我明白了几件事情。这具肉体不仅没有疲劳,而且和一切疼痛无缘。感觉不到体力的极限,也不需要呼吸。以及,所有的感官都比曾为人类时更加敏锐。静下心来也不难察觉野兽的气息。

森林虽然很深,但是和人类居住的地方应该离得不太远。不管支配者是多么优秀的魔术师,都不可能用魔术建造一栋宅邸。还有食物之类的必需品,正常来想不会没人出入。我一边整理思绪一边努力跟上不被落下。

这时,支配者再次止步。

突然,有一具巨大的身影随着枝叶摩擦的声音跳了出来。

出现的是一头熊。

似乎还是幼体,身高只有我的一半,但是发达的四肢和长长的爪子十分凶恶。

至今为止出现的野兽都是群居的,但是这次好像只有一只。这对支配者的狼来说应该是简单的对手。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支配者冷不防地说道。

“一只吗……恩德,去战斗。”

……啊?

一瞬间,我不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

战斗?我去?

与我所知的死灵魔术师的知识对照的话,这是事前就应该预想到的命令。不死者对死灵魔术师来说就是武器。但是,我无意识间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我有着病弱的身体。且不必说和野兽战斗,就连打架的经验都没有。

没有锻炼过身体。也不知道战斗方法之类。

我看着一只手提着的柴刀。不行。对方虽然体型小,但也是熊。没经受过训练,毫无长处的人类不可能战胜天生就有优良肉体的熊。

与我相反,熊的眼中饱含杀意。就算看见支配者染血的狼群,也没有后退的迹象。

我虽然有把柴刀,但熊也有利爪。就算我有着没有疼痛的肉体,变得破破烂烂的话也难以行动。说到底柴刀是武器吗?不行。绝对不行。

支配者看到我身姿不稳,没有架起柴刀,以惊讶的表情说道。

“怎么了?这是命令。‘全力战斗,杀了它’。”

命令的话语冲击我的脑海。

我的脚蹬向地面。我认识到这点是在眼前的熊逼近之后。身体擅自行动。它把我的恐怖和踌躇全部抛开,那一瞬间,我就只是束手无策的一名观众。

我的手高高举起柴刀,对着熊砍下去。熊举起手臂来承受我的突然袭击。

刀刃深入其左脚。砍断肌肉,触碰骨头的感觉通过刀刃传来。

熊大声咆哮,无视伤口以头撞来。

全身上下都感受到了冲击。接着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在我体内响起。这是我未曾听过的致命之音。但是我的手没有放开柴刀,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我的头部开始行动。来不及发出惨叫,我就挺出身去紧紧咬住熊的耳朵。

野兽强烈的臭味贯穿了我的思想,从牙齿传来的坚硬的肉与毛的感觉让我非常恶心。

牙齿碎裂,下巴发出不妙的声音。熊大幅摆头把我甩开。被我咬住的耳朵的一部分从我口中落下。

恶心和臭味立马从我脑海中消失。

那一瞬间——我确实是谁都会避而不见的“怪物”。

左手立即做出行动,向后退了一步的熊的右眼刺去。来不及感觉指尖贯穿了什么柔软的物体,它就用左前足来击打我伸出的手臂。

骨骼发出了折断的声音。我的左臂折断,骨头露了出来。用全力伸出去的指尖也折断了。但还是感觉不到疼痛,贯穿了眼球的手指遵照支配者的命令向前突进。

熊的力量是强大的。比我这种人要强大得多。本来对贫弱的我来说,就算对手倒立也无法取胜。

但是,支配者命令的强大更甚。

满不在意地对人类展开袭击的魔兽也有痛觉。但是我没有。右手把砍进去一半的柴刀强行拔出来。血液飞溅,熊发出似乎是惨叫的大声咆哮。

也许是脊椎也折断了,视野在摇晃。但是,我的手臂对此毫不在意,高高举起柴刀,就如支配者命令的那样全力以那粗壮的头为目标猛砍下去。

终于,熊发出痛苦的惨叫倒下了。我只是对着它继续用尽全力挥下柴刀。

不知轻重挥下的刀刃劈开了熊厚实的毛皮,切断了肌肉。虽然鲜血四溅,但我的手并没有停下来。

我的身体在擅自行动。我可以在退一步的地方理解自己的状况。

四溅的血液沾到了脸上,进入眼中。但是没有疼痛。不过,说到底——要是我有痛觉的话,我早就该感受到全身上下产生的剧痛了。

我的手臂很纤细。我没有正常拿过物体,也没有挥过剑。就凭我这纤细的手臂,能把野兽厚实的毛皮和肌肉砍裂吗?凭我这没有正常吃过饭的下巴,能把魔兽的肌肉,虽说是一部分咬碎吗?

正常来想是不可能的。我和熊进行战斗的话不用想十成都是我输。就算侥幸砍到了一刀,也绝对杀死不了熊。

但是,展现在我眼前的是完全相反的景象。虽然熊还在一抖一抖地痉挛,但是我用拿到的柴刀对它的肌肉造成了很深的伤痕,甚至砍到了骨头。这明显是致命伤。

我到底是怎样把这顽强的野兽打到的呢。我从每次挥下柴刀时手臂传来的不妙的冲击中发现了原因。

“够了。已经死了。停下。”

我收到支配者的命令,做出坏掉了一样动作的让手臂停了下来。气息没有紊乱。也没有疲劳和痛苦。不死者不会有那些状况。

我看向我的右臂。我的右臂充满淤血,就像马上就会腐败凋零一样。

就我所见,我的右臂没有受过攻击。恐怕那是向熊全力挥击时的“反作用”所造成的。我要是有痛觉的话,就不能继续攻击。至少不能用力。这就是这种伤。

不,不仅于此。如果我还活着,接近时腹部受到的头槌,左臂受到的猛烈横扫,恐怕都可以一击打倒我。

左臂折断的骨头突了出来,搅动熊大脑深处的手指歪曲向不正常的方向。

我可以无视负伤、疼痛和疲劳全力进行攻击。恐怕这就是不死者的强大所在。

但是这不意味着肉体不会受到伤害。支配者的狼群也残留着路上所受的伤痕。

我这曾被那样的痛苦所折磨的肉体,如今却变得感觉不到任何痛苦。这事实给我带来的冲击,比我认识到自己转生成不死者时还要强烈。

而且……这伤能治好吗。我现在的肉体毫无疑问没有活着。不死者的特性是怎么样的呢……

支配者仔细确认熊的尸体,然后上下观察我的身体,皱起眉头。

“就这种程度吗……不过,病死的尸体也能有这样的表现。做的不错吗。就算现在使用不了,也只要在将来让他变得能用就行。要认定才能还为时尚早吗……”

强行让人战斗还这么说,真是过分。

支配者叹了口气,然后用手里拿着的法杖触碰我满是淤血的肉体。

接着吟唱了几句咒文。这咒文和在病床上无数次接受的白魔术师的回复魔法不同。

“给予从地狱而来的时停者,活死者以负之力。【后退转换Reverse Force】。”

法杖前端发出紫色的光,恶心的快感游走在伤口上。

右臂的淤血一瞬消退,折断的左臂咔嚓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体内的骨头扭动,回到应有的形态。下颚被修复,碎裂的牙齿回归原状。

我曾听说回复魔法是相当难的魔法,想用魔法让骨折康复需要相当大的金额。虽然不知道不死者用的回复魔法是不是一样难,但是支配者是卓越的魔法师这点显而易见。使用魔法本应伴随着严重的疲劳,但支配者却一丝不乱。虽然从住在森林深处这事中可见一斑,但是他果然不是一般人。

支配者在确认我的伤口没问题地治好之后,以无聊的表情说道。

“去找下一个。恩德,跟过来。”

结果,我那天被迫和总计五只恐怖的魔兽进行了战斗。

战斗过后,我被粗暴地用水洗去污垢,然后又被带到地下室。

看来我一般都会被留在地下室里。

恐怕我就是剑士的剑一样的东西。这还不算太糟。

支配者离开后,在这寂静的地下室中,我有着用不完的时间来思考。

我清楚地了解了自己的状态。身体能动。既没有疲劳也没有痛觉。夜视也很好。也很耐寒。

我的身体全方面地比生前的要优秀,但是有一点需要注意,没有痛觉所以注意不到肉体的损伤状况。

我还了解到支配者是强力的魔术师,除了我之外还有着许多强力的手下。

不仅有夜狼,回来时我还看见走动的人骨。

这就是经常在故事中看到的死灵魔术师所操纵的“骨人”。虽然我看到的只有这些,但是故事中死灵魔术师操纵着大量的不死者,正常来想还有很多被操纵的尸体。当然,支配者本身的战斗力也必须考虑进去。

但是,我还不知道关键点——支配者的目的。

为什么要复活只有病弱肉体的我呢。如果是作为护卫,应该还有很多更好的选择。

然后有一件事我最为在意——支配者的设想和我现在状况的“差异”。

在支配者的气息消失不久后,我再次开始行动。我不发出声音,走到门前,小心地握住门把。我被门发出的吱呀的声音吓了一跳,但是没发现支配者有回来的迹象。

我静静地用力。一开始怎么样都开不了的门静静地,简单地敞开了。

我睁大眼睛,用右手抓住入口边缘。然后,用右脚慢慢向外迈了一步。

我的脚底接触了房间外的地板。

——果然如我所想。

能出去。明明一开始被命令待机时怎么样都出不去,但现在就能出去。

和一开始有什么不同?

支配者这次把我留在房间时,没有下达“命令”。这次缺少像一开始一样别走出房间的命令。所以,我现在没有被命令束缚,可以自由走出房间。

我感到本应停止跳动的心脏砰砰直跳。

这就是——差异。支配者的设想和我现在状况的差异。

支配者完全没有设想过我会逃走。应该不会是忘记下达命令。操纵死者的魔术师不可能会犯下这种错误。

恐怕,一开始的命令是反常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大概只是无心之言。

那么,为什么没有设想过我会逃走?

如果我的心脏没有停止的话,现在就会由于紧张而像闹铃一样砰砰直跳吧。

感谢过去的自己。

真是幸运。一开始苏醒时没有对支配者出声,真是太幸运了。

回想起来,至今为止支配者的话语听起来全都像自言自语。就连对我下达命令之时——也不像有询问我的想法。

我缩回脚,静静地关上门,回到刚才站的地方。这种情况下在宅邸中来回走动太不谨慎了。至少要先知道支配者的行动方式。

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支配者还不知道我有自我意识。

虽然这还只是个猜测,但不管是从确认话语通不通,还是从我一言不发却什么都没说,都可以大概看出来。

毕竟,如果他知道我留有自我意识的话——就应该有一开始必须下达的命令才对。

这件事不能被他发觉。

我垂下手,保持雕像一样的姿势。不管要做什么,都应该有机会。

不管要不要和支配者敌对,手牌都是越多越好。

§ § §

然后,我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我的职责是辅佐支配者霍罗斯。主要的工作是外出时的护卫以及狩猎。

支配者让我狩猎魔兽,然后用那魔兽的尸体创造出新的不死者。

我已经习惯了。一开始我的战斗十分笨拙,但反反复复过后我已经能够高效地打倒魔兽。

已经没有必要去使用,用嘴咬这种野蛮的方法。我的肉体没有痛苦,没有疲劳,还有支配者完美的支援。不管多么外行,有这么多条件的话也很难输掉。

而且我在那些战斗之中了解到,支配者不仅能使役不死者,使用回复魔法,攻击魔法的手腕也相当高明。

我看见他平静地葬送了我不小心放过去的魔兽。只用一瞬,悄无声息。而且对于我让魔兽通过去这一事实,支配者没有表现出任何感情。

那时,我重新体会到魔法的恐怖之处。支配者甚至不把这片森林里的魔兽视作敌人。

他明显比我要强。冷静来想,他不可能会在栖息有自己应付不来的魔兽的森林中建造宅邸,我却无意识中认为这个年迈的魔术师不擅长战斗。

但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利用魔兽葬送支配者大概是不可能的。

说到底我都不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打倒支配者后我会怎么样。在故事中,失去主人的不死者不会消失而是永远留在现世,但是不知道现实是否如此。

一周之后,我能够基本无伤地打倒一只“夜狼”。

我认为我挥动柴刀的技术也渐渐变得熟练。诀窍就是用全身去猛力挥动,给予对手致命伤。也许是知道了自己没那么容易死,身体的使用逐渐变得大胆起来。大概,我现在甚至可以翻跟头。不过没收到命令做不了。

支配者看着站在头盖被劈开,脑浆四溅的夜狼前方的我,露出惊讶的表情嘀咕。

“哼呣……一开始有点担心……但是看来这次的尸体做的不错啊……”

“……”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语。但确实,有点异样。

我用全力挥动柴刀的手臂并没有像一开始战斗时那样产生淤血。虽然初战由于恐怖,混乱以及命令用了没必要的力气承受了巨大的反作用也是一方面,但是就算考虑到这些——仅仅一周就能无伤打倒夜狼吗?

我的肉体是贫弱的。由于死前数年间一直躺在床上,不用说肌肉,骨头也好内脏也好,都应该是衰弱的。就算由于支配者的力量而能使用超越界限的力量,如果基础不好的话应该也是有界限的。我不觉得自己有战士的天赋。

我现在的肉体已经死亡。已死的肉体应该不会有成长。我虽然应该还在成长期,但是也没有吃饭,衰弱的肌肉不可能会回归原样。

不过——我确实变强了。不是经验方面,而是肉体方面。如果不是如此,仅仅一周的实战就能像熟练的战士一样杀死魔兽未免太过异常。

支配者看着沉默的我,不久后嘟囔了一句。

“……快要变异成‘尸鬼Ghoul’了吗?好快……快过了头,但不是什么坏事……”

“尸鬼”……有听说过。好像是喜欢吃人类尸体的不死者。

但我只知道这点。我的情报来源只有支配者的自言自语。

差不多……该开始行动了吗。

我视线朝下看着支配者满是皱纹的额头,做下觉悟。

虽然伴随着危险,但是我不认为什么都不做情况就会好转。何况,如果真的快要进行那个“变异”的话,在发生之前有必要知道详细情况。

就在宅邸中进行探索。

支配者不仅是魔术师,还是研究者。支配者把我复活的房间——研究室里除了无数古怪的器具,还有着大量的书本。擅自进入其中太过于危险,除了那里也应该在哪里有东西能说明我现在的状况。

我已经习惯了数数。奢侈一点的话,我想要一台钟表。

虽然不知道详细的时间,但是我已经大致了解了支配者霍罗斯一天的作息。

不对,正确来说是已经知道了支配者霍罗斯来这房间的时间。

支配者霍罗斯来到尸体安置所一定是夜深以后。现在也不例外。

如果我的计数是正确的,他一定会一天一次,夜深之后来到尸体安置所,带我去森林进行狩猎。之后,虽然狩猎花费的时间不尽相同,但是一定会在夜明前回到宅邸,把我放在尸体安置所。一开始会小心地把我带到尸体安置所,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嫌特意把我带过去麻烦,就只下达让我回去的命令。

他在狩猎时间之外没有来过这里。

我对不死者知之甚少,但是在那贫乏的知识中,有一点是它们害怕阳光。恐怕支配者只在夜间进行狩猎就是这个原因。

我不知道支配者在白天都干些什么。虽然他是卓越的魔术师,但是他也是个人类。他和我不一样,需要睡眠。恐怕他在没驱使我的时候进行着我不需要的吃饭和排泄。

就我的观察,这个宽敞宅邸的生者包括支配者好像只有两人。虽然两人都要警戒,但需要特别警戒的是支配者。要是被他发现我就满盘皆输了。

但是他并没有警戒我,所以我只要慎重地行动应该可以瞒天过海。

我不发出声音,静静地走出尸体安置所,凝视台阶上方。

宅邸中除了房间里,几乎没有照明之类的东西。少数几扇窗都被木板挡住,外部的光线基本照射不进来,但是视野上不成问题。

宅邸内有各种死角,所以慎重地前进的话应该不用担心被发现。

我把这话说给自己听,握紧拳头,集中精神。

我变成这副身体后,知道了生前的肉体有着怎样的杂音。心脏的跳动。呼吸的声音。没有这些的身体给我的感觉十分不可思议,但是远比生前要来的敏锐。

用心去听,甚至能听到对手的呼吸声。

然后,我由于昔日的习惯进行深呼吸,做好觉悟,迈出了踏向真正自由的一步。

我慎重地探索被暗影笼罩的宅邸。

目标是书房或者图书室,总之是有写着我现在状况资料的地方。

幸好我识字。我卧床不起后唯一的乐趣就是读书了。

虽然读的是我所在国的通用语拉提斯语,但是拉提斯语使用很广泛,支配者使用的语言也是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

总之,我想要情报,只要是情报都行。

我暂且先从离支配者一直在的像是研究室的房间比较远的地方开始确认。

这栋宅邸和我生前记忆中住的宅邸不同,极力省下无用的装饰。既没有铺设绒毯,也没有插花。就只是保持原样,给人一种没生气的感觉。

由于没有吸收声音的物体,不注意的话似乎会产生脚步声。

但是,稍微有一点脚步声应该也没问题。因为会……混进其他脚步声之中。

闭上眼睛就能听见生硬但富有规则的回声。而且不止一个。

虽然这个宅邸住着的生者除了支配者只有一人,一位佣人,但是生者以外就不止了。

这个宅邸有着无数的警卫。而且是死者的警卫。

这里可以说是支配者霍罗斯的城堡。死者之王所住的昏暗之城。

死者警卫的脚步声富有规则性,而且它们不会掩藏脚步声,从远处也能清晰地分辨,也能知道是来自前方还是来自后方。不能逃跑。我靠近走廊一端,蹲着缩起身体。

我毫不焦急。只是做好不论何时都能跑出去的觉悟,等待那个时机。

如我所料,黑暗之中突然出现的是被黑暗染成淡墨色的人骨。和普通的人骨不同,那人骨在要害处穿有轻甲,还佩着剑。而且,明明没有大脑和心脏却还在活动。

甲胄和骨头相互摩擦,发出些许喀哒喀哒的声音。人骨有两具,要把走廊堵住似的并排走着。没有血肉没有心脏却在活动的身姿极其不自然而且散发出不详的气息,要是我还活着,突然遇到的话说不定会由于震惊而心脏停止。

那就是故事中被称为“骨人Skeleton”的不死族。由于装备着剑盾和铠甲,更应该叫骸骨骑士Skeleton Knight吗。

在这一周有余,我在被支配者带去狩猎的途中遇到过很多次骸骨骑士。虽然有一次被命令交手,但是骸骨骑士和只有骨头的外貌相反十分敏捷,还有着熟练的剑术,即使力量和重量是我比较强,它们也是我现在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的对手。

即使没有疼痛,肉体受到损伤动作仍然会不可避免地迟钝。由于个体差距,只有一具的话还有点希望,但是有两具就会以我变得破破烂烂收场。就算发生奇迹我打倒了两具,也不是说就成功了。

走廊中经常有众多的骸骨骑士徘徊着,想要瞒过它们的眼睛潜行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它们和我一样没有疲劳也不用睡眠。邪恶魔术师的宅邸有着防范外敌的完备警备。

但是,如果我的想象是正确的话就不用担心。

不论如何,这是早晚要确认的命运。

骸骨骑士停下脚步,迅速地扭动头部看向我。

我把身体缩起来一动不动。这一秒感觉像有十秒甚至一百秒。

骸骨骑士用什么都没有的眼窝盯过来,但是好像马上失去兴趣,又把头转过去——然后再次开始行动。

由于习惯,我安心地吐了口气,放松僵硬的身体。

我想它们大概不会袭击过来。

骸骨骑士并不是没有看见我。

这事其实更加简单,它们——被下令不能袭击我这不死者同伴。

这是我和骸骨骑士第一次见面时,支配者对着突然拔刀袭击过来的骸骨骑士所下的命令。从那以来,它们就愚直地遵守着这个命令。

虽然不知道骸骨骑士有没有像我一样的智力,但是从那举动中看不出来它们有着意识。从它们不管我跟在支配者后面而做出袭击这件事来想,它们大概只是忠实遵守支配者命令的人偶。

虽然有点讽刺,我是他的不死者这点,是我在这宅邸之中持有的一个优势。

因此,我不会被支配者的部下袭击。我必须注意的只有的确拥有智力的人——支配者本人和另一位生者,而被发现有致命危险的就只有支配者本人。

如果,支配者知道我擅自在房里来回走动的话,就会发现自己的命令不足。那样的话,支配者毫无疑问会杀了我,至少也会追加不许擅自行动的命令。就算为了今后,这件事也绝对要避免。

闯过了一个难关。我慢慢站起来,再次确认附近有没有支配者的气息。

然后,马上把手伸向最近的门。

我慎重地打开一扇扇门,确认其中的情况。

幸好,这栋宅邸基本上都不会锁门。我知道支配者每天出去狩猎的时候会对研究室上锁,但也仅有此处,其他地方估计都没那么用心。

说起来,地下室的大门也没有上锁。

这恐怕是因为支配者毫无疑问是这栋宅邸的绝对支配者。

这宅邸中没有反抗霍罗斯·卡门的人。住着的人不论生死,全都是支配者的仆人。触犯禁忌的死灵魔术师有着众多敌人,但是有骸骨骑士来抵御外敌。

虽然不知道正确的数量,但是在屋内巡逻的骸骨骑士应该有几十具。我都觉得两具一组进行巡逻的骸骨骑士警卫有点过剩。

我没有开锁之类的技术。如果门上了锁,就必须要考虑怎么开锁了。

房间大多没用长久使用的迹象。虽然家具齐全但是没有生活感,试着拉开架子的抽屉,里面也是空的。好像也没有打扫过,边上附着能用指头画画的尘埃。看来,那个佣人没有对房间进行打扫过。不过,只有一人来维护这宽敞的宅邸应该是很难的。说不定只对使用的房间进行打扫。

不死者不使用房间。这个宅邸对仅仅两人来说未免过于宽敞了。从外简单一看也知道这栋宅邸有相当的规模。

我按捺住什么都没找到的焦躁感,继续探索。

已经离支配者的研究室很远了。

……难道说,如果有书库或书房之类的地方,会在支配者研究室附近的可能性比较高吗?

我突然想到这里,停下脚步。

仔细想想,如果我是支配者,应该是在自己房间附近做一个书库比较方便。

但是,靠近研究室的话可能会暴露。支配者的研究室里没有床。不管他是如何邪恶的魔术师,睡觉的时候应该都不会在地板上睡,而会去房间。

我犹豫要不要返回,但是如果偶遇在那瞬间就完了。失误意味着死亡或者失去自由。

要冒风险的行为……就留到最后。

这时,走廊对面发出微弱的光芒。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

这栋宅邸内使用光芒的人是有限的。

是露。这栋宅邸之中的,另一位生者。

露是支配者的女佣,奴隶,脖子上戴着作为奴隶证明的黑色魔法项圈。她负责照顾支配者的起居,帮忙进行实验,但总是被怒骂,有时还会被施加暴力。

我没有慌张,悄悄打开附近房间的门,迅速躲入其中。

像是彷徨一样的脚步声走近,变响,然后远去。她不是我的同伴,但也不是支配者忠实的仆人。奴隶项圈会因为奴隶违反命令而给予痛苦,但是不会改变自由意志。而且,就算我在走廊里走动被露看见,她会向支配者报告的可能性也很低。她那么做也没有好处,而且说到底她也无法判断我是不是遵从支配者的命令而行动。

她不是我会那么害怕的存在。她也不是魔术师。几乎是无害的。

现在应该是白天。难道是去打扫吗。我把这个要点记在脑内笔记中。等她远去后,再次开始行动。

接着走了数分钟后,我在走廊一端简单地发现了陈列书架的房间。

这房间有扇气派的大门,大小比以往见到的房间要大上两圈。其中陈列着巨大的书架,充满了陈旧书本的臭味。房间中十分安静,没有一个人。书架被厚实的书本塞得满满的,而且这样空间都不够,书堆积起来的小山到处都是。

我用手指去划书架的边缘,但是和至今为止看过的房间不同没有积灰。大概是露会定期打扫,不能久留。

我从生前开始就很喜欢书。虽然临死之前没有读书的从容,但是长久间书本都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稍稍兴奋地略过书架中书本的书脊。然后,我不禁皱起眉头。

陈列的书大部分都和我预想不同,不是用我知道的拉提斯语写的。

难道说是魔术书之类的,或者说是只有死灵魔术师才懂的暗号吗。我就连那书是用什么语言写的都不知道。

我稍微有些情绪低落,但又马上取回干劲。

我本来就没有去读这里所有书本的时间。倒不如说比有太多选项要来得好。

我略过书脊进行确认。然后,我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本用拉提斯语写的书上。

这是本旧书。书名是《不详不死者的历史与危险》。

我花费一般功夫,把它从塞得满满的书架中取出,试着翻了几页。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行文字。

“不死者是一种诅咒。被死灵魔术师侵犯的灵魂会永远地成为痛苦的俘虏,只有神圣的伟业带给它们终末后它们才能得到解放。”

看到这意想不到的文章后,我不禁歪起嘴笑了起来。

我的心情就像听到了黑色笑话。

毕竟,是这样吧?如果不死者是诅咒,现在这个瞬间我的灵魂是痛苦的俘虏的话,那么我生前比这还要辛苦的生活究竟是什么?

那份疼痛,一直遍布全身的剧痛和辛苦,其中滋味只有体会过的人才知道。

那些日子里,由于痛苦我都无法入睡。探望的人一天天减少。负责治疗的白魔术师放弃的表情,以及明知死亡临近却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都在折磨我的精神。

幸福者怎么会懂不幸者的痛苦呢。

我无法忍受自由的意志被夺取,但是并没有对变成不死者这事感到绝望。如果我生前知道变成不死者就能从痛苦中解放的话,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变成不死者。

当然,我对支配者——霍罗斯·卡门也没有恨意。就算死灵魔术是亵渎的行为。

这本书没有读的价值。

我合上书本,强行把书塞进书本之间,去找更有价值的书。

我带着数本书,平安无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回来的时候没有遇见露。

我小心地不发出声音把大门关上,除去一本,把其他书都藏在架子最下面的抽屉里。

就我所知没人会打开这房间的抽屉,应该不用担心被发现。读完了再去拿就好了。

看起来支配者使用图书室并没有那么频繁。越里面的书架积灰越多,看不出有把书抽出来的迹象。要我说图书室是以保管读完了的书为目的的。

我选择的是最里面的书架,又是那书架最里面放着的一本老旧不死者图鉴。

首先要了解自己。

我对不死者的知识只限于故事和支配者的自言自语。有必要尽快改善这种情况。

没有照明并不妨碍我轻松阅读。我想起在病床上读故事书的时光,感慨颇深地慢慢翻页。

我需要力量。而且不仅是身体的力量,还需要知识的力量。

晚上的学习开始了。

§ § §

小型的猿猴魔兽从树上跳下来,用不合身体的长臂向我攻击,而我挥动用惯了的柴刀将它们全部砍杀。

芳香的血液绽放在空中,然后森林回归寂静。

在高高的树上观察我的猿猴们也许意识到自己不是我的对手,发出奇妙的叫声以惊人的敏捷消失在森林深处。

自由活动的身体,通过柴刀感觉到的生命消逝,使我得到了强烈的满足感。

刚复活时我曾以为这都是由于生前无法行动而带来的反差,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这满足感并不是错觉。活死人能通过杀死生物积蓄“死亡”。

支配者在后方威风地抱臂而站,他把视线望向猿猴的尸体,又马上回到我身上。

“恩德,你……变强了?”

“……”

我只是无言伫立。要问为何,因为没有接到回答的命令。

我变成死肉人已经过了数月。我完全习惯了自由活动的身体,由于每天都在森林里狩猎魔物,也能在某种程度上预判魔物的行动。

我一开始会用力过猛而导致自己的身体被反作用破坏,但是现在能“掌握分寸”地狩猎野兽。支配者对我进行恢复的次数也减少了。我从一开始的战斗开始极力不让支配者察觉到异样,但是实际上战斗确实变得愉快,而且如果什么都没变化的话不知道支配者会因此做出什么,调整力量很难。

自由活动使我快乐。跑步,跳跃,学习都使我快乐。

最为重要的是——活着使我快乐。

虽然我还没有获得完全的自由,处于不能大意的状况,但是这数月我完全习惯了作为不死者的活动,我有余力去快乐。

“哼呣……还是死肉人……吗。已经聚集了相当程度的死亡了。就算变化成尸鬼也不奇怪……”

支配着来到我眼前,然后吧嗒吧嗒地用那瘦骨嶙峋的指尖察看我的手臂和身体。我面无表情地接受那触感。

我得到教材已经过了许久。我得到了比生前更多的有关不死者的知识。

支配者的藏书大多是读不懂的,但是从中学到基础知识还是不难的。

我现在已经能大致理解支配者的话语。

不死者和生物不同,不会随着时间而成长,但好像能通过聚集生物死亡时产生的负之能量强化自身的存在,进而变异。就算是已死之人也不是活在停止的时间之中。

书上把这叫做“位阶变异”。

根据书籍记载,除了一部分不死者,不死者都是死灵魔术师施加诅咒的结果。

尸体被死灵魔术施加诅咒,在性质上产生变化,而进行活动——这就是我的现状。

而且,这诅咒中含有进化的系统。

死肉人由死灵魔术师的邪恶诅咒从尸体中复生,遵从主人的命令收集负之能量得到新的自我,变成更为强大的不死者。死肉人不过是个起点。

支配者平时埋头于研究,就连吃饭都不走出房间,却会每晚雷打不动地带我去狩猎,大概是为了让我积蓄负之能量,让我变成更强大的不死者。

看来,我好象有前任。前任同样在支配者的帮助下积蓄死亡,从死肉人变化为尸鬼后,受到支配者的命令独自去狩猎,结果葬身于森林中魔兽的腹中。因此,支配者都一直跟着我。

支配者的眼睛暗淡却又闪耀。他用他那不劣于不死者的昏暗瞳孔仰视我,然后歪起头。

“自我的萌芽是不是有点晚……唉不管了。现在不是问题。”

没错。没问题。还没有暴露。

应该还能以这个状态糊弄一阵子。

支配者虽然是强力的魔术师,但是他无法看破我的演技。

本来死肉人好像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不管是书上还是生前的记忆里都没有这样的记述。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还留有意识,但是这却让他这个不死者的专家也没有怀疑我的行动。

和支配者一起狩猎对我来说是正好。我可以安全地提高力量。

如果支配者察觉到我怀有自我,他的命令就会改变。至少会命令我不能伤害他。

必要的是时机。

我现在能够行动是因为支配者的诅咒。但是我已经知道。

不死者的诅咒一旦施加——就算术者死亡也不会解开。

“恩德,把那猿猴的尸体带过来。”

一如往常的命令。我抓起仍在咕嘟咕嘟地流血的尸体手臂,跟上支配者。

强烈的血腥味和野兽的臭味。尸体散发的芳香。深深砍下的伤口中咕咕地流淌出黑色血液。

我感觉身体中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在蠢动。

最近肚子饿了。

食欲。时隔许久取回的这份欲望如同烈火焚身,让我难以忍受。

我照往常一样遵从命令回到尸体安置所,接着开始行动。

我得到这份欲望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

而且那一瞬间,我明白了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变化。

食欲。睡眠欲。性欲。

人类持有的三大欲望和死肉人没关系,但是更加高位的不死者则不同。

我那时已经对不死者有一定了解,马上就知道这欲望是“位阶变异”所带来的。

虽然外表基本没有变化,但是由于夺去了众多的生命,我的存在产生了变化。

从“死肉人”进化为被称作“尸鬼”的存在。

我持有的食欲是我自身进化为高位种族的证明。

尸鬼和死肉人不同,持有一定自我,以及人类幼儿程度的智力。虽然肉体也由积攒的负之能量得到了强化,但是可以说智力才是死肉人和尸鬼最大的区别。

对本来就有自我和记忆的我来说,优点就只有肉体稍微变强,得到了一些特殊能力,与食欲这一缺点比较的话就很微妙,但是我也乐于接受这个变化。

食欲。这是人类的感情。

虽然作为死肉人十分便利,但是对我来说那欲望有着舍弃便利也要得到的价值。

临死之时,我基本没有正经吃过饭。也没有饥饿感。没有余力去感觉饥饿。食欲是我失去的事物之一。

尸鬼的食物是肉。正如其名是尸体。

尸体安置所在这意义上等同于我的食物仓库。尸体散发的让人皱鼻的腐臭对变成怪物的我来说也只是芳香。但是,在那进食是不行的。

我和第一次杀死魔兽的时候一样,对吃尸体没有什么避讳。不对,人类的感情上是想避免,但是为了生存就没有丝毫犹豫。但是不论如何,作为研究材料的尸体减少的话,就算是现在对我还不怎么警戒的支配者也会觉得可疑。

支配者还不知道我变成了尸鬼,但是知道我将要变成尸鬼。而且,尸鬼持有智力和自我是广为人知的。

饥饿感像焚烧大脑一样,令我难以忍受,控制不住的话我马上就会去啃食附近的尸体。

在食欲的本能凌驾于理性之前,必须要做什么来满足它。

我压抑住与饥饿一同高涨的感情,脱掉破破烂烂的衣服扔在一旁,收起脚步声离开尸体安置所。接着穿过巡逻的骸骨骑士,从入口走到外面。

在我开门的瞬间,湿润的微风拂过我的脸颊。

深蓝色的浓云遮蔽了夜空。宽敞的庭院和大门展现在我视野之中。那庭院中有几十头狰狞的“死肉兽Fresh Wild”在警备外敌。那些多数是出生在森林之中,被我或者我的前任杀死,然后被支配者复活的可悲存在。

不死者夜狼闻出我的气味,把头朝向我。虽然外表和住在森林之中的夜狼一样,但是那毫无感情的视线十分吓人。夜狼抽动了一下鼻子,大概是理解了我是一直跟着支配者的死肉人,马上离开了。

这行动正如书中写的只会听从命令的人偶。我每次见到这种情况,都会细细体会我没有变成那个样子的幸运,痛切地体会到今后绝对不能变成那个样子。

我感受着夜风靠近大门。大门旁是钢铁的栅栏,有着数米之高。栅栏围绕了宅邸一圈。似乎不仅有物理的妨碍,还展开了魔术的结界,但是由于我被设定为同伴,对我没有效果。

门被巨大的锁头和锁链锁住了,只有支配者持有钥匙。我无视入口向旁边走去,然后用双手抓住栅栏爬了上去。我生前甚至不能用双手来支撑自己的体重,但是我现在聚集了负之能量,这就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到达上头的枪头部分后,我用手抓住枪头以翻跟头的要领把身体向外甩出去。

视野旋转,然后四肢着地。我卸掉会令人麻痹的冲击,慢慢站起身体。身体的活动没有问题,而且“尸鬼”的身体和“死肉人”不同——可以再生微小的创伤。

一开始很紧张,不过现在外出就像散步一样轻松。

然后,我毫不犹豫地进入深邃的森林,溶入窸窸窣窣的黑暗之中。

和在支配者面前走路时不同,我一个人可以全力行进。反过来说也没有支配者的支援,但是森林中已经没有我的敌手。

没带柴刀,但不需要。

我集中精神,右手手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指尖发热。

五指的指甲像匕首一样隆起,变得尖锐。

这是我变成尸鬼后获得的特殊能力之一,就叫做【尖爪】的力量。

我用左手挡住发热伸长的指甲,在黑暗中疾驰。

野兽的臭味。风的臭味。焚烧大脑的强烈饥饿感让我的感觉变得敏锐。

我马上就找到了对象。从树木之间,高高的草丛中露出的黑色身影。

身长大概两米。原本是四足步行,用两足站立的话恐怕就要仰视了。但是,那比自己大上两三圈的身影对现在的我来说只不过是食物。

我低下身子,径直跑去。自由活动身体的欢喜在因食欲而忘我的大脑中四处逡巡。

风吹动着草丛。我对嘈杂的虫鸣置之不理。

对象大概是发现了我正在接近,打算转向我这边,但是它想要在树木茂盛的森林中急转那庞大的躯体是不可能的。

然后,我利用全身的弹性,高高地跳在空中。

头朝下,脚朝上。世界在一圈圈旋转。正下方不远的黑影向我回头。

漆黑的毛皮、血色的赤眼,以及一看便知的发达强韧富有弹性的肌肉。

熊型的魔兽。支配者称之为夜熊。它比夜狼还要强韧,也是我第一次战斗的魔兽。但是,这次不是幼体。

不过,那也没什么区别。我以些许差距大幅伸长手臂,用指甲做出攻击。伸长了数厘米的指甲对被毛皮覆盖的头盖造成了些许伤害。强韧的毛皮以及保护大脑的结实的头盖骨受到了些许损伤,鲜血飞舞。魔兽大声咆哮。我在着地同时弯下身子,滑进巨大身体的怀中。

我已经不是——只会行动的尸体了。

那一瞬间,我是比夜熊更加强大的野兽。而且是有智力的野兽——恶鬼。

由【尖爪】而伸长的指甲比一般的剑还要锐利。尸鬼就是用它切割尸体的肉然后吃掉。

野兽强烈的臭味让我的食欲高涨。我伸平手掌全力向其心脏部位突进。尸鬼的臂力和刃爪可以轻易突破毛皮的铠甲、肌肉的铠甲以及骨骼。

那巨大的身躯产生痉挛,一瞬间停止了咆哮。留下来的只有寂静到虚无的森林。

包裹手掌的肌肉中传来触感以及温热。我一边细细体会在体内流淌的充实感,一边把手拔出来。

血管发出扑扑的声音破裂。我手中残留的是还在跳动的生命之源,巨大的心脏。充满嗅觉的强烈血腥味、尸臭味,都在促进我的食欲。

我拔出手臂后,后退了几步。仿佛等着我走开一样,魔兽的巨大躯体倒向地面。已经死了。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取出来的心脏还在跳动。那无依无靠的悸动让我感受到了生命。

我像由于发烧而忘我似的吐了一口气。

——我变成不死者后明明不会发烧。明明也不需要呼吸。

我抬起由于血液而闪闪发光的心脏,用期待已久的舌头舔舐。鲜血沾满了身体,但没必要在意。我就是为此而脱去衣服的。

舌头触碰心脏。仅仅这样我就感觉到了穿透脑髓的冲击。我的身体追求着它的味道、气味、触感,以及一切。不可能会避讳。这对现在的我是必要的。

啊,我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成为不死者后没感到几次的事实再次浮现在脑海里,然后我开始忘我地啃食宝石一样的心脏。

§ § §

我充满了力量。得到新的生命后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呢。

支配者看向我的视线随着时间流逝,其中的疑念越来越强烈。

“……还没变异吗……哼呣……我的花费应该不少——”

研究室中。在日常的狩猎结束后,支配者发出低沉的叹息,看着我装作人偶的脸。

事物存在着叫做平均值的东西。死灵魔术是禁忌的魔法,因此研究好像没有那么大的进展,但是根据书籍记载,死肉人大概在半年到一年间会变异为高位的存在。

当然,其中有着个体差距。如果关在无法聚集死亡的密室中,不管过多久都不会发生位阶变异,而反过来,也有例子表明在大规模战争中产生的不死者只用极少的时间就发生位阶变异。但是现在的情况,我每天都受到支配者的优厚照顾,持续聚集着死亡。要花费平均以上的时间是难以想象的。

恐怕从我复活开始还没经过一年。我开始有饥饿感应该也没经过多少时间。但是,这时间足以让人起疑。

支配者用像骨头一样的指尖触碰我的手臂。他窥视我的瞳孔,吟唱着什么咒语。

虽然不知道内容,但恐怕是一种死灵魔术。

身体中充满了力量。手脚发热,仿佛要膨胀的激烈感觉遍布其中。

但是我压抑住冲动,贯彻无言的举止。

“不是……魔力不足?是思想不足吗?”

他皱起眉头,用不详的表情抬头望向我。

支配者是优秀的魔术师。这点从他在这有凶暴魔兽横行的森林深处建造宅邸中一目了然,从藏书量以及收集的无数尸体也可以作出推测。但是,支配者因为对死灵魔术的深厚造诣,而被常识所束缚。

死肉人本是低级的不死者。需要新鲜的尸体是一个障碍,但是只要有就能简单造出来。它们十分脆弱,是只会遵从命令的肉体人偶。它们没有意志和思想,所以没有支配者的命令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恐怕支配者至今为止已经创造出了不知道多少具死肉人。当然,我的前任也是一般的死肉人,位阶变异带来的变化是明显的。

毕竟突然就获得了智力。根据书籍记载,变异为尸鬼的不死者好像有两种情况。

即是,理解状况进行服从,或者理解状况进行激烈抵抗。

然而我毫无反应。

支配者因为对不死者的位阶变异有着深厚的知识,所以才不能理解我的状况。他不知道确认我这极其优秀的死肉人实际上有没有变异的方法。

即使知道我正在聚集负之能量而变强,但也只是怀有疑念的范畴。

死肉人和尸体外表上也没什么区别也是一大原因。

虽然内侧确实有变化,但是他好像忘记了最有效的区别方法。

如果我是他,就会试着这样命令:

“你变异了吗?老实回答。”

我绝对服从支配者的命令。变异之后也是一样。

如果被这样问的话我就只能死心,但是支配者十分清楚地了解死肉人本来的性质,所以没有这样问我。

对他来说,我就是不会做出预想之外行动的“物品”。

支配者吧嗒吧嗒地察看我的身体,皱起眉头,不满地喊了一声。

“露,把匕首拿过来。”

轻微的脚步声停在研究室前,犹豫了一会儿静了下来,然后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被打开。

露脸上带着胆怯走了进来。黑发,身材矮小,衣着寒酸,纤细的体格感觉随时都会倒下去。由于营养不足看起来比我年幼,但从她和支配者的对话中可以听出她已经当了支配者长年的奴隶了。脖子上戴着奴隶的证明——黑色的魔法项圈。她的眼睛有着不劣于不死者的浑浊,嘴唇干裂,看走眼的话会认为是死肉人。

这不是我们初次照面。露的职责是不死者无法做到的细致的工作,帮助研究或者照顾起居。比如打扫宅邸,制作饭菜,收拾书本。她在走廊中移动时都会带着照明,很容易看到,但是和支配者不同她会在走廊或者房间中随意走动,因此我探索时见过几次。但是……互相都不感兴趣。

虽然死肉人没有意识,但是奴隶也没有。露比我更害怕支配者。而且,她看我的眼神中也包含着恐怖。

她有思想,但没有意志。她能做的就只有支配者所命令的事情。

“匕首。”

回应支配者的话语,露慌忙从口袋中取出匕首,递给支配者。支配者接下递过来的匕首,若无其事地敲打露的头。

“太慢了,你这个垃圾。”

与不满的语调相反,支配者眼中没有怒意。恐怕只是出气吧。就算不是这样,支配者也只把奴隶当奴隶。

露倒了下去。支配者的手骨咯吱作响,把那匕首刺进我的右臂。

像是本来的疼痛稀释一百倍的钝痛在手臂中扩散。这也是我进行了位阶变异的证据。

不死者是一种诅咒。我曾经完全是“只是会动的尸体”,现在由于积蓄的负之能量,正在向更为恐怖,被诅咒的存在接近。我从中得到的不仅是单纯的好处。

活动的死者取回欲望,取回智力,取回痛觉。然后,得到莫大的力量。

虽然痛觉比死肉人时代要强烈,但和我生前所感受到的痛苦比起来就算不上什么了。

伤口几乎没有出血。大概还没有进行血液循环。

但是根据书籍记载,更“深层次”的不死者和人一样流着血液。

支配者为了确认,来回转动匕首剜着伤口。我不动声色地忍受住持续的疼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不痛。不……痛。

支配者慢慢拿开匕首。视线保持向我,对趴在地上的露不满地下达命令。

“……终究还是死肉人吗……喂,这家伙的伤口要是有什么变化就向我报告。”

“啊……呜——”

“快回答。”

“咕……”

周围充斥着暴力的声音。

据说魔术师会用魔力强化肉体。支配者的身体看上去只是皮包骨,似乎却有着相当的力量。露被踢中心窝,像皮球一样飞了出去。

我只是毫无感慨地看着。

被刀渐渐剜开的伤口发痛。

我在森林中受伤时支配者总是会用魔术来治疗。因为死肉人没有再生能力,想要长久使用死肉人的话这是理所应当的处理方式。

伤口的经过。“死肉人”和“尸鬼”的一大区别就是有无再生能力。看来支配者察觉到了自我意识之外的要素来观察我是否变异。

我就想总会有这一天的。

但是……天真。想要用这种方法查明的话,在我面前说出来就没意义了。

和往常一样,回到尸体安置所后,我开始行动。

我抬起手臂,确认自己的伤痕。尸鬼的再生能力比人类还要高,伤口已经开始再生了。虽然不是治愈魔法那样一瞬间的再生,但这种程度的伤大概一天就痊愈了。

要是变成更高位的不死者,再生能力好像会更加强大。我仍处在尸鬼这一阶段帮了大忙。我抬起左手,慢慢把指尖变成像刀刃一样。那指尖不劣于支配者拿来剜我的手臂的匕首。

我把指甲插进自己的手臂,想要强调那里留下的伤痕。

痛觉以伤口为中心蔓延,触动了我的心脏。

这绝对不是因为痛觉比先前匕首造成的要强烈。

只是,自伤行为……是第一次。我从懂事起身体就不能正常活动,我会伤害自己真是就算天崩地裂都不可能。

虽然眼睛,身体没有流泪,但是我的心在哭泣。

从脑海深处感受到炽热的痛感,但是我强行抑制住。

这是——必要的事情。

杀掉束缚我的人。总有一天要杀掉持有我支配权的霍罗斯·卡门。他人面兽心,大概只把我看作奴隶的亚种。

现在是雌伏之时。只要能制造机会我什么都会做。

支配者很强。而且还持有我的绝对支配权。我现在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至今为止并不是没有成功反抗主人的不死者。

藏书中也记载了一些不死者的反抗作为教训。

目前,支配者只对我施加了最低程度的限制。只要保持这个状态,然后变成更强大的不死者——就算是万分之一,也有胜机。

他是绝对者,但不是全能者。

我用指甲旋转剜肉以强调我的决心。虽然伤痕和用刀剜的时候多少有些差异,但这种差异大概不会被发现。

我确认到伤口变大后,把指甲从伤口中拔出来,直接含在嘴里。我搅动舌头,舔舐肉片和血液。我的味觉连魔兽的心脏都觉得美味,但却对自己的血肉什么感觉都没有。

但是,如果被发现指头脏了的话就麻烦了。正当我舔舐之时,突然发现有什么声响。

我向前看。什么时候进来的——完全没察觉到。

房间角落,露瞪圆双眼看着我。

她眼睛周围有青斑,嘴唇红肿起来。她脸上的生气十分稀薄,但是她的视线毫无疑问捕捉着我的手指。

视线相交。在我说什么前,露像脱兔一样跑了出去。

失败了。被看见了。虽然她是奴隶,但是奴隶也能明白我行动的不自然之处。

我伸出脚,但又收了回来。我不能去追——毫无疑问会被支配者发现。说到底就算追上了又要怎么做呢。总不会是说服吧?难道以为能说服吗?

我是不死者。魔术师霍罗斯·卡门所创造出来的不死者。绝对不会被相信。如果我是她大概也不会相信。

那么……不用追。最差的情况是我追她被支配者看见。

要说为何,支配者没对我下达那样的命令。

我重整呼吸。指尖已经没有一滴血。

§ § §

光芒一闪,尖锐的惨叫响彻在宅邸之中。

露撞上陈列在石台上的尸体,和尸体一起在空中高高飞舞。

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被打飞。

支配者还是一如既往的表情。虽然他眉毛没有动作,脸颊也没有抽动,但他狡猾的眼睛深处确实燃起了怒火。

“露,你——欺骗了我吧?我说的很清楚:如果伤口有什么动静就向我报告。”

“唔——”

露由于倒下的冲击,无法回答。支配者用脚践踏她垂在地面上的手。

“我可不记得有让你说谎。”

露报告了。但是,支配者似乎在我和露中选择了相信我。

当然如此。他对自己的死灵魔术很有自信。对他来说,奴隶的话语——看不出什么价值的奴隶所说的话语,根本不值得考虑。何况那还是愚蠢至极的内容。

正因为知晓这点,我才放跑了露。

我一直在观察。我无数次见到支配者对露无情的对待。

也许露做着通过老实报告获得支配者的怀柔,从而让待遇变好的美梦。或者说她没有余力来预想这个状况。还是说太过突然。

我是她的话绝对不会采取那种行动。她会赌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希望上,说明她的绝望还不够。

奴隶甚至不被允许反驳。支配者踢了几次露的身体,抓起她的脖子,带到纹丝不动的我身旁。

露大概是口中受伤了,发黑的嘴唇中流下了小小的血珠。那血滴中瞬间弥漫出美妙的芳香,差点让我表情走样,于是我慌忙继续贯彻我的无表情。幸好支配者精神都集中在惩罚奴隶之上,没有发现。

“喂,垃圾。你说恩德——有什么变化?再说一次看看。”

“啊……呜……”

支配者的视线,以及露空虚的视线聚集在我的伤痕上。那伤痕与支配者造成的没什么两样。准确地说是有一些差别,但是支配者并没有看得那么仔细。

“恩德。把手臂抬起来。让我和这家伙——好好看看那伤痕。”

我自己遵从命令抬起了手臂。伤痕在只有数根蜡烛照明的昏暗之中显现出来。

如果是尸鬼,本该早就痊愈了的伤痕清楚地残留着。

“喂,露。再问你一次。这家伙的伤口——怎么样了?”

“咕呜……老……爷,这家伙——自己——”

露口齿不清,支配者以夸张的动作看向我。

“恩德,听着。这家伙说你……自己剜了伤痕。哼哼哼,喂,这是——事实吗?”

是。答案是是。但是,我不会回答。

命令必须正确执行。如果想要我回答——就必须下达“给我回答”的命令。但是他没有。那么我就没有回答的义务。

这是有智力才能做到的回避绝对支配的手段。

支配者虽然看了我几秒,但是自己心中大概已经有了结论。他的视线马上回到露身上。露受到惊吓,颤抖肩膀。她脸色发白,唾沫四溅地反驳。

“老、老爷——他在——说谎——”

“哼哼哼,露,我没对你这奴隶说过啊……不死者对制造它的术者可是绝对服从的!!”

支配者一边大笑,一边抓起露往地板上摔。

我仍抬起手臂看着。要问为何——没有接到放下来的命令。只会遵从命令的忠实死肉人当然会这样。

“嗯?你觉得报告恩德有异常,待遇就会变好?你要用那不学无术,毫无用处的大脑来骗我?”

真是可悲,忠实的奴隶向主人传达异常,主人似乎却不信任她。

大概是她平日的行为所致。又或许是主人的性格所致。

明明只要保持沉默就不会受到折磨……但我不打算同情她。要是有个万一我就会因为她——而被束缚自由。

我没有丝毫同情……大概我也是残酷的人。

“啊……呜……这家伙——以前也,看书——而且,对了!他好像还进食——”

“住口!你这连尸体都不如的垃圾!”

确实我被露看见了几处不正常的地方。但是,现在说出来是一个错误。如果有异常就要马上说出来才会得到信任。

就如支配者所说——露只有毫无用处的大脑。

几分钟内,只传来人被殴打的声音和混着惨叫的呻吟声。终于,支配者打腻了,对仍趴着颤抖,没用动作的露放言。

“你只是饵食。要是下次再做虚假的报告的话——我就把你的肉体活生生地撕成碎片,让你的灵魂体验永恒的痛苦。”

那声音中充满着魄力,听起来很有真实性。

死灵魔术师。

无人不讳、亵渎灵魂的魔术师的话语,让露像尸体一样倒在地面上的肉体产生痉挛。

最后,支配者看向我这边。

“恩德,可以把手放下了。”

可以放下。这不是命令,我没有遵从的义务,但我是忠实的死肉人,因此我放下了手臂。支配者看到后,不知有何不满地哼着鼻子,治愈我手臂的伤口。

估计他想着放了一天也没产生变化,没什么意义了。虽然能忍耐,但是要让痛苦不显现出来,很不好办。我不动声色地放下心来。多亏了露。

“露,把这房间照原样收拾好。这房间里陈列的尸体——比你更有价值。比只用一枚金币买到的你,呢。”

一枚金币吗。我的价格是多少呢。

虽然我没听说过尸体是买来的,但是八成比一枚金币要贵。毕竟是从众多尸体中选出来保护支配者的。

支配者离开了房间。只剩露留在尸体安置所。

露仍趴在地上,没有起来的迹象。但是好像还没死。就算是微弱的气息对我来说也是很清晰的。支配者大概手下留情了。

但是,我很担心。她是同伴。虽然立场不同,但是像同事一样。同事倒下了当然要去帮她吧。

我没有接到不允许行动的命令,所以我大大舒展身体,然后坐在露旁边。

我也没有疏于注意支配者是否重新考虑而返回。

这次的事情是由于我不够注意。我不会重蹈覆辙。

露抬起头。她没有聚焦的眼睛描绘着我的脸庞。

我用指头擦拭露流在地板上的血滴,得意地放进口中,进行舔舐。

于是我第一次知道,人在真正恐怖时会露出像鬼一样的表情。

但是没用的。支配者……虽然似乎本来就不太相信,绝对不会信任你的话语。

如果不谈高位者的存在,以及暴露后会阻碍我自由的风险,现在的环境是最好的。

但是,我感到我“必须”反叛的时刻正在来临。

支配者一旦怀有疑虑,那疑虑就会渐渐变强。虽然支配者断定露在说谎,但是那话语应该像小刺一样刺着他的心。

必须要看清最适合的状况。

我放弃了每夜去拿书。虽然我不认为现在支配者霍罗斯会听进奴隶的话语,露的样子也没什么变化,但是我认为要尽可能减少被发现的可能。

我已经获得了最低限度的知识。我对露来说,毫无疑问是和支配者一样麻烦的存在。

支配者狩猎的时间增加了。支配者把我带进森林后,命令我狩猎更多的魔兽。

这命令对我来说也是正好。如果因为夜间悄悄进食而受到不能一晚再生完毕的伤口,支配者就会感到不对劲,但是在白天支配者就会给我治疗。支配者是总有一天要打败的支配者,同时也是最让人放心的同伴。

计划顺利进行,我的力量日益高涨,但是同时焦躁感也涌现出来。

看不清支配者的底细。他没有破绽。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知道他隐居在这种森林里的理由让我不安,但是魔导完全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这领域上,我既看不懂文字,也不能从书上获取详细的情报。

安全起见,我想进一步获得力量,确信能获胜后再向他挑战。但是从尸鬼向下一位阶变异似乎要花费数年时间。再怎么样,等待这个也太不现实了。

说到底,不管我有了多大的力量——支配者都有我的绝对命令权。

如果被他命令不许攻击那就结束了。我赢过支配者的唯一机会,就是用一击令其无法下达命令。

不死者是强大的。我现在的身体能力远远凌驾于成年男性,还有再生能力。支配者没对我下达不准危害他的命令,即使是从背后袭击也是可以做到的。

不管是怎样的魔术师,受到我能切断魔兽结实头骨爪子的攻击,也不会毫发无伤。

但是不允许失败。如果不能一击毙命,就会被命令束缚,第二次的人生也会被摧毁。这对我来说比趴在病床上还不能容忍。

必须要忍耐,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我这样说给自己听,压抑住焦躁感,静静等待时机。

每晚遵从邪恶魔术师的命令进行狩猎的日常。避开奴隶的眼睛,探寻支配者的破绽的日常。

当初获得正常活动的身体时,我仅仅满足于此,但正是知道那是暂时的自由后我才想得到真正的自由。这一定就是人们所说的欲望。

自由。这两个字,感觉比啃噬的兽肉还要甜美。

正在这时,支配者的客人带来了改变现状的新情报。

住在这宅邸里的只有露和支配者,但是支配者还有其他的同伴。

虽说是邪恶的死灵魔术师,也难以完全脱离人类社会生存。

每月一到两次,就会有一位名叫哈克的男子跟着护卫过来。他身材矮小,戴着稍显肮脏的绿色牛仔帽。我在心中称呼他为“搬运尸体的哈克”。

正如其名,那男人搬运棺材穿过森林而来。支配者为了警备而派出的骨人也只把那男人一行排除在外。

不清楚详细的关系,不过哈克的职责是补给生活物资以及尸体。哈克提供以食物为首的生活物资以及不知从哪挖来的新鲜尸体,来交换金钱以及骨人。从对话中可以知道,他是把骨人买来当作战斗人员。而且不是单纯的骨人,是严选材料,聚集死亡拥有强大力量的骨人。利用不死者是一种禁忌。他毫无疑问不是什么正经人。

大多时候,我都不在他们商谈的地点,但是这次支配者稀奇地把我叫了出来。

稍显狡猾同时又一副好人脸的哈克和全副武装擅长暴力的护卫聚集在没怎么用过的接待室中。

哈克瞪圆双眼,饶有兴致地说道。

“诶……真的还活着呢。我还以为这病死的尸体马上就会死掉。”

“果然是因为贵族的尸体与众不同吗。”

支配者注视着我,感慨地说道。

恐怕并非如此。我能活到现在单纯是因为对生的渴望。

而且我取回意识后马上支配我的那份渴望,在如今我已经获得一定力量的现在也没有一丝消散。反过来,变得更为强烈。

这是……对,用言语形容的话就是燃烧灵魂一样的冲动。这是虽然活着但是像死一样的生前绝对感受不到的激烈情感。

要说我和原本不死者的一大区别,毫无疑问就是这个。

但是我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的支配者。

支配者那无比浑浊的眼睛,看起来仿佛要确认我有没有智力一样。但是,那大概只是错觉。因为要是支配者认为我有智力的话,就会下达更加具体的命令。

“没有其他的贵族肉体吗?”

“饶了我吧。虽说是尸体,但是会出卖亲人身体的那种奇特的人,哪有那么多。”

“但是,获得过了一次。作为恩德本体的尸体是——”

听到支配者简单的话语,哈克大幅扭曲了他的嘴脸。他的口吻中带着责备。

“我们约定好不过问尸体的出身的。偶然有人想出卖亲人的遗体。我只是把话带到老客户霍罗斯老爷这里,霍罗斯老爷自己决定买下它。仅此而已。”

“……我知道的。和长期卧病在床……没有关系吗。也没有锻炼过的迹象。”

支配者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肉体。

我长久以来一直过着卧床不起的生活。全身的肌肉逐渐衰退,靠定期来访的白魔术师的治愈魔法才能勉强生存。现在虽然频繁奔走,狩猎魔兽,做着从过去的状态难以想象的剧烈劳动,但是我的肉体仍处在瘦弱的状态。

健康的肉体(当然,仅是没有那遍布全身的激烈疼痛的肉体我就非常感谢了)对我来说,是从生前就憧憬的对象。反复进行“变异”变成更进一步的怪物的话肉体也会产生变化,因此不论如何都要活到那个时候。

但是,这样啊……我的尸体被卖了吗。

就算得到了新的情报,我也没有丝毫震惊。

恐怕,我对家族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我生前只是竭尽全力地忍受痛苦,没有余力去面对除此之外的感情。

怨恨——大概也没有。这数年,虽然家族没来看望,但是白魔术师定期的“照料”恐怕花费了大笔金钱,而且事实上那也确实让我苟延残喘。

战斗中攻击范围是很重要的。这肉体虽然瘦弱,但长到接近成年男性的大小才死亡可以说是侥幸。

即使对我的照料不是为了我,但结果来说对我也有好处。

而且把尸体卖给哈克这件事也自不待言。

突然,我脑海中想起书上所写的不死者的基础知识。

不死者以尸体的遗憾为原动力而行动。但是让我变成不死者的强烈感情的根源,恐怕不是一般不死者对生者所抱有的“遗恨”,而是“生存欲望”。

我就算被永无止境的痛苦折磨,也没想过自己去死。没有,我想。

我不想死。即使死了也想继续活着。想保持自我。说不定这纯粹的感情,给予了我本来死肉人不可能有的生前的记忆。

我的知识非常基础所以无法得到确证,但那也是无所谓的。

支配者霍罗斯不管怎么想都是我的恩人。我觉得非常对不起他。

但是,我又不能放着持有对我“特权”的他不管。

其实——我还有仅此一张的王牌。使用过一次就无法使用第二次的王牌。

虽然不是打出就能获得胜利的牌,但是抓住打出的时机足以打倒支配者。

我越是杀生收集死亡能量,越是拖延时间,就能变得越强。奇袭的成功率也会上升。

说过很多次,重要的是时机。收集情报。支配者的战斗能力尚且不明。强力的魔术师有着和外表年龄不符的实力。就算近距离是我的领域,但是对老奸巨猾的魔术师怎么警戒也不为过。

当我不动声色地燃烧阴暗斗志之时,哈克突然皱起眉头。

“说起来……最近,终末骑士团那帮家伙好像来到了恩格。”

“什么……?……你没做出什么纰漏吧?”

“怎么会。我的交易对象都是守口如瓶的人。但是,那些家伙的嗅觉是真的。保险起见,我还是暂时不来这里为好。”

这词语让我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冲击。

“终末骑士团”。那是带给无尽黑暗以终末的,世界最强的战斗集团。

我生前读过的书中有,支配者的藏书中也有。

在故事中她们无数次作为英雄登场,用光之剑砍倒所有威胁和苦难。他们是孩子们的憧憬,事实上我在卧床不起前也对那身姿抱有淡淡的憧憬。

玩弄人的灵魂,创造不死者的死灵魔术师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过去,我还是孩子时读过的图画书中,死灵魔术师和终末骑士团的战斗占了好几成。哪边胜利自不待言。

支配者的表情由于愤怒而扭曲,看来互相残杀的关系不仅仅存在于书中。

而且,那终末骑士团——也是我这不应存在的活死人的敌人。

他们的残酷在面向幼儿的图画书中也有所描绘。根据这一点来看,他们不会允许我的存在。

“是追寻我而来吗……?想要把我再过几年就能成功的研究——猎犬们,我要把你们杀了,作为我永恒的奴隶!”

“我可受不了被卷入霍罗斯老爷和终末骑士团的战斗。就让我暂时退却吧。”

“……等下,哈克。你逃走之前,我还有东西要拜托你。恩德,回到平常所在的尸体安置所。”

想拜托他什么呢……虽然很在意,但是不能不听从命令。

我用尽可能缓慢的动作走出房间,结果还是没听到那内容。

……唉算了。虽然听到了不想听到的话,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地前进要好。

范围大幅缩小了。想活下去该怎么做呢。

我一回到尸体安置所,就把身体靠在墙壁上,双臂抱胸开始思考。

首先有必要确认战力。在我、霍罗斯,还有终末骑士团之中,我毫无疑问是最弱的。

我能和森林的魔兽战斗,完全是因为有支配者的支援。现在我经历了实际体验和位阶变异,稍微有些成长,但是肉体强度和那个时候相比并没有很大的变化。

一般来说,不曾知晓战斗的市民要是变成以最低级的不死者而出名的——腐肉人Zombie,战斗能力就会增加。这是不死者没有限制器的原因。

本来人类的大脑里存在着限制器。人的肉体如果全力以赴,就会因为反作用而受伤。限制器是为防止受伤而存在的安全措施,多亏这个机能人类才能过着健全的日常生活,不过同时也变得基本不能使出全力。

反过来,化为不死者的存在没有安全措施,也没有痛觉。化身为腐肉人的人类会不顾身体的损伤,能发挥与生前相距甚远的怪物般的臂力,只有完全破坏才能让它停下来。由于它们不依赖肉体器官生存,即使心脏被刺中,手脚被砍飞,也只会带着怨恨啃噬对方。

我不是腐肉人而是死肉人,所以多少有些差异,但那是我刚以生前贫弱的肉体复活后就能打倒森林魔兽的理由之一。顺便说一下,另一个理由是支配者用魔法阻碍魔兽的行动以及对我进行回复。如果没有支配者的支援,不习惯战斗的我会有很大几率被打倒。

我现在作为更高一级的尸鬼,拥有比那时更加强大的能力,但是要问我这样能不能和终末骑士团交锋,回答是不能。不仅一对一必输,而且恐怕就算有五六个我也会被他们像砍瓜切菜一样杀掉。

据说终末骑士团经过严格训练,经验丰富,是精锐中的精锐。虽然他们武装各异,但每个人都是一骑当千,而且都擅于处置像我一样的不死者。战斗技术有差距,身体能力有差距,再加上经验也敌不过对方,我没有哪怕万分之一的胜算。

他们是光。如果黑暗的支配者是死灵魔术师,他们就是完全相反的存在。但这并不是意味着他们社会地位很高。

终末骑士团……操纵着与死灵魔术师完全相反的能量。

虽然不太清楚,但根根据书籍籍记载,这个世界大致有正之能量和负之能量。

换言之就是光与暗,生与死。活着的生物持有着不外泄的正之能量而生存。然后,当其归零时,生物就会死亡,永远地告别这个世界。

而反过来,存在颠覆那个规则的魔术——死灵魔术。

那魔术——诅咒,使生物的尸体——变为以负之能量驱动。

我现在由于霍罗斯的魔法,变成了用负之能量行动的人偶。明明心脏没有跳动身体却在行动,是因为我这一存在的动力源发生了变化。

我从原来的用心脏跳动产生的正之能量行动,变为现在的用生物死后产生的负之能量行动。并且,负之能量与正之能量不同——不会自然消耗。

所以,不死者不存在寿命。这就是其被称作不死者的理由。

但是,这不意味着没有弱点。我的肉体不是无敌的。我能活动身体是由于支配者的力量让我稍微偏离了道路。若是肉体激烈损耗,会失去与灵魂的连接而死,而且——由于某种理由使能量归“零”的话也会死亡。

到此为止都十分简单。现在开始,是我也不太能理解的稍微复杂的事情——不死者对上终末骑士团绝对性的不利的理由。

为了方便起见,我使用了正之能量、负之能量这样的词语,但严格说来,似乎多少有些不同。

“正”是能量,但是我的动力“负”却不是能量。负好像是一种“状态”。

终末骑士团操纵的(应该说,普通的生物操纵的)是光之力——即是正之能量。

他们以稀世的武力自豪,不过对上不死者时,不会进行“破坏”而是极具效率地——“净化”。不是花费巨大的劳力破坏肉体,而是通过增加光之能量来将我的状态从负的状态,转化为零的状态。于是,我因为支配者的力量好不容易活动的身体,在变成零的状态的瞬间,会因为这个世界的法则变得无法动弹。也就是说迎接第二次死亡。这就是我,不如说是不死者的致命弱点。

反过来,我们不死者对他们却不能使用同样的手段。

严格来说说负之能量并不是能量(说着说着我也混乱了),所以不能用负之能量光束等来攻击他们,使他们变为零。

遵循世界大原则的这个弱点是不可能消除的。

明明正面交锋也赢不了,真是过分。不过,即使没有这个弱点,我也无法战胜以绝对的战力而自豪的他们……闲话到此为止。

我比生前变得更强了。虽然由于我生前极为虚弱,拿来作比较也许很可笑,但是化作尸鬼的我拥有超越人类的臂力,超越人类的顽强,超越人的再生能力,以及变形指甲的力量——【尖爪】,让牙齿变得锐利的力量——【锐牙】。

以不死者来说就是二年级。尸鬼和死肉人不同,不贪食尸体就不能发挥力量,但是臂力由于没有限制器等理由,拥有不可名状的强大。

一般等级来说,尸鬼貌似被当作是只要有一两个最低级的雇佣兵就能打倒的不死者,但是我更机智一点,就算是三四个人我也有自信排除他们。

但是,这种程度的实力是无法战胜作为英雄候补的终末骑士团的。

最省事的是逃跑。我既没有像支配者一样憎恨终末骑士团,也不想战斗。但此时,持有对我“特权”的支配者会成为障碍。

支配者所拥有的“特权”是强大的。而且其实那不仅仅是绝对命令权。有关魔术的资料很少,但是根据我的调查支配者除了绝对命令权还有至少两项权利。

探知创造出来的不死者大致所在位置的权利,还有从远距离施加特定魔法的权利。

无论我拉开多少物理上的距离,我和支配者都有着魔术上的联系。那是支配者不死就不会消失的一种安全措施,支配者可以通过其对我自由施加魔法。也就是说,可以自由地把我变回单纯的尸体。

从外部解除特权是不可能的。不,也许能做到,但是对我来说是不行的。没有时间了。即使要逃跑,也必须要设法杀掉支配者。

实话说,我无法判断是和支配者一起击退终末骑士团,还是杀死支配者逃跑,哪个比较难。

四面楚歌。虽然我觉得哪边都不行,但也必须选择其一。

然后,哈克离去的翌日,在我对解决烦恼毫无头绪之时,我陷入了更大的困境。支配者在领地内放出了无数的监视者。

那是悄无声息,暗中隐藏,把所见所闻毫无保留传达给主人的无数猫头鹰。

我不能在夜间悄悄外出了。而且这意味着,作为尸鬼的我无法得到满足食欲的东西了。

§ § §

我错看了支配者的老谋深算。不对,是我认识的世界太狭隘了。

我的情报来源只有书籍。而且,那书中没有关于监视魔法的记述。

但是,暂且不谈知道后能怎么样,应该提前做好预想。支配者使用的这魔术明显不是死灵魔术,但我早就知道他会使用死灵魔术以外的魔术了。

从描绘的奇妙魔法阵中出现的无数的猫头鹰从窗户中解放出来,四散在夜晚的森林中。不幸中的万幸,支配者没有把猫头鹰留在宅邸中,但是我无法外出也无法满足食欲。

支配者把露叫出来,用尖锐的声音命令这无力低头的奴隶。

“露,等它们回来的时候给它们喂食。那些是使魔——是我的耳目,比你更有用的忠实仆人。”

“好、好。我,明白了……老爷。那么……那个……饵料,用什么好——”

“肉。鲜血淋漓的,新鲜的,生肉。没有必要加工。”

露在胆怯,但我在意的并不是这点。

耳目。太糟了。我可没有钻过无数支配者使魔的眼睛去享受夜晚散步的技术。

在宅邸中徘徊的骸骨骑士是没有疲劳概念的优秀警卫,但是没有报告同伴行动的智力。也没有声带。但是,那些猫头鹰不一样。支配者用耳目来形容它们,因此估计它们所见所闻都会立刻传达给支配者。

在这种情况下晚上外出狩猎——不可能。风险未免太高。

支配者现在本来就警戒着周围。

夜间狩猎对我来说有两个意义。

积蓄力量,加速位阶变异以及——进食。而现在,后者成为了很大的问题。

不死者的位阶变异不是单纯的强化,也会增加新的缺点。

优点和缺点是密不可分的。尸鬼比死肉人拥有更高的身体能力,大体上全面超越后者,不过和死肉人不同,必须要食物才能生存。

不是“可以”进食,而是“必须”进食。只有尸鬼拥有的东西。那就是——强烈的饥饿感。而且是很轻易令理性全无,生前未曾感受过的强烈饥饿感。

恐怕,这就是尸鬼袭击人最主要的理由,这种不死者被称作鬼的理由吧。

我当初变异体会到的那饥饿感正是地狱。冲动焚烧大脑,动摇本能,思想被“好想吃”的文字所淹没,把在眼前的支配者、露,甚至尸体或者其他不死者,所有东西都看作“食物”。我之所以能够勉强忍受这股冲动,勉强得到食物,只是因为运气好。

只是好不容易,生存欲望超过了食欲。勉强抑制住冲动,在袭击尸体或者支配者前潜入了宅邸里的食物仓库。要是按错了什么按钮,我大概就会变成被食欲支配的鬼怪,再也不会把生存欲望放在食欲上。

尸鬼的食欲不是靠毅力能承受得了的。本就不多的时间变得寥寥无几了。根据我的经验,如果什么都不吃,尸鬼的饥饿感大约三天就会达到极限。

那之后就是和理性的战斗了。上次坚持了半天。这次大概也能坚持这么久。

但是,陷入这种状态的时候我就输了。

尸鬼的力量和饥饿感成反比。越是饥饿,我的力量就越低。

虽然不知道会低到什么程度,但是没有时间悠闲地呆着。不过,现在露对我抱有疑虑,不能像最初那样潜入食物仓库。

跟随支配者,进行狩猎。

虽然使不上力,但是以狩猎习惯了的魔兽为对手还是没问题。而且还有支援。

我压抑着像火种一样的饥饿感,只是淡淡地把精神集中于听从命令。杀死,杀死,杀死眼前活生生的肉块。肚子饿了。血沫飞溅,温暖的尸体滚动。但是,现在不能对它出手。如果支配者知道我变异成了有智力的尸鬼,就会给我加上枷锁。现在这个阶段没有被施加强力的枷锁只是单纯的幸运。

该怎么做呢……现在的支配者总是处于警戒状态。怎么都不觉得奇袭能有效。

我用柴刀挡住以抛物线飞来的石块,然后用斜砍斩裂在树上潜伏的黑色猿猴。

唯一的光明是——位阶变异。如果下个位阶变异发生,我变得不再是尸鬼的话,至今为止折磨我的饥饿感应该会消失不见。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且会产生其他的大问题,但是能暂且争取时间。

这有可能吗?我成为尸鬼所花的时间为三个月左右,比一般的死肉人的位阶变异时间——比半年到一年——短得多。但是,接下来的位阶变异本来是需要数年的。

奇迹。必须要有奇迹。我用思考掩盖饥饿感,用柴刀横扫,血祭包围我的夜狼群。此时,支配者忽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恩德,你动作是不是变迟钝了?”

“……”

“发生了什么吗?好像……没有受伤啊。”

“……”

支配者用浑浊的眼睛检查着我,仿佛在确认作品的状态。我虽然一瞬间打了个冷战,但还是默默地站着。于是支配者马上以为是错觉,下达了寻找下个猎物的命令。

……哪里让他感觉不对?

我一瞬间感到难以言喻的焦躁,但冷静下来想想,我是全力忍受着饥饿而战斗的。支配者总是从近处看着我的战斗,感到什么不协调也没什么不可思议。我本打算像往常一样行动,可无论如何都会急躁起来。

我只是无心地挥舞武器。挥舞。挥舞。血液飞散,其中一滴偶然进入口中。

我虽然没喝过酒,但所谓酩酊大醉也许就是指现在这样的状态。可怕的热量从胃的深处窜上食道,动摇我的思考。

还不够。仅靠血还不够。膨胀的食欲动摇了我的理性,脚下开始摇晃。

“怎么了!?恩德,发生了什么?”

这明显是缺乏精神的动作。支配者传来尖锐的声音。

仅靠一滴血根本无法满足饥饿。

不行。还不行。不能暴露。我必须生存下去。没有目的。没有理由。我只是——想活下去。就算为此而牺牲一切。

我不动声色,把力量汇聚在丹田,用理性覆盖无可救药的饥饿感。我忍受着像是被火炙烤着的渐渐而来的焦躁感。

然后,我总算是不被怀疑地成功完成了那天的狩猎。

我和支配者一起回到宅邸中。

平时不会出来迎接的露在那等着。

黑暗中,手中的烛台所照耀的那张脸疲惫不堪,没有生气,但是只有那双眼睛和平时不同,有着莫名其妙的光辉。

我有不妙的预感。露对傲岸不逊地双臂抱胸,用看见令人不快的垃圾的目光俯视她的支配者,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老,爷…………那个……我,找到了,能证明,我的,话、话语,是正确的证据…………”

食欲和生存欲望在身体中战斗。我明明没有体温,却感觉到从身体里燃烧出来的热度。

虽然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管露,但是露的两只眼睛,却充满了要告发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的我的意志。

露把压抑着满腔怒火的支配者和全力忍受饥饿感的我,带向我一直被收容的地下室。

是发现了什么吗?尸体安置所没有我活动过的迹象。地板是石砖地,而且我尽可能地注意不留下自己行动过的证据。说到底,房间里几乎没有东西。家具也只有架子和陈放尸体的石台这些,尸体是支配者之物,我很注意不去接触。

“这,这边,老爷…………”

到达地下室后,露颤抖着身体,以毫不犹豫的动作走向架子。

于是,我终于想到了露所找到的东西。

我绷紧了脸。一瞬间忘记了食欲。

露把手搭在从下数第二个抽屉上。本来没有任何东西的抽屉——如今,却放着支配者图书室中吃灰的不死者图鉴。

这时露第一次告发我之前带来的东西,我很中意。

据我所知,支配者和露一次也没碰过这个尸体安置所的架子,所以就大意了。

她已经知道我在看书,所以应该在那个时候销毁证据。

恐怕,露被在第一次告发被驳回之后,就一直在寻找能证明我行动过的确凿证据。没想到那么疲惫的女人,居然欺骗我的眼睛做到如此地步,人类的恶意真是深不见底。

在露出惊讶表情的支配者面前,露高高举起不死者的图鉴。

我和露都是支配者的仆人。明明处在同样的位置,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呢?

我的指先指尖微微颤抖。不能动。我,不能动。

“这、这个怎么样,老爷。这里,本来,没有书的。是这家伙,这个不死者,从图书室把书带过来的!!这个男人,欺骗了老爷——”

露用颤抖的声音告发我。支配者接过递过来的书,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用像是地狱底层传来的低沉声音说。

“…………那么,你有能证明这本书不是你用手拿过来的证据吗?”

“…………诶?”

赢了。看来,支配者对露的信赖宛如薄纸。

支配者把图鉴扔在地上。这原本就是在图书室里吃灰的东西,对于支配者来说,大概没多少价值。

露带着不明所以的表情把仰视支配者。

支配者用平静的声音继续。

那声音中毫无感情,因此我知道支配者是真的生气了。

“无可救药的女人……我,应该说过了。下次再做虚伪的报告之时……就不会轻易放过你。我待你至今,你却——恩将仇报啊。”

“没,没有,我——”

“我常常这么想。束缚奴隶的术式是——缺陷品。应该像我操纵不死者一样,强制绝对服从——”

对着脸色苍白、无力地坐在地上的露,支配者用右手拔出腰间的短杖,好像要确认似的,用左手抚摸着它,一步步靠近。魔杖前端亮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绿光。

那是,在我眼前被使用过好几次的,制作不死者的魔法发出的光。

露的表情充满着后悔和恐怖。她手脚完全没有力量,只有那双眼睛在向支配者乞求着慈悲。

“非、非常抱——”

“什么都不要说,露。我会把你变得忠实的。记忆就,消去吧——”

支配者不容分说地高高举起持着魔杖的手。刻着皱纹和愤怒的脸被绿光照耀着。也许是因为恐怖,露就连逃跑都做不到。

也许是因为失禁,坐着的两腿之间温暖的液体流了出来。

我在心中对露道谢。

来了,那个时机来了。

支配者把背朝向我。他的意识只在露身上。

我抑制食欲,咬紧牙关。

来不及作出意识之间,两手的指甲静静地伸长了。就像肉体在向我诉说要吞噬猎物。

我有确信。只有现在。

把支配者,恩人,天敌杀掉。虽然力量不在完全状态,但是用来杀死柔弱的人类已经足够了。

如果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不会有第二次了。

我不呼吸。心脏也不跳动。我是死者。死者擅长的就是保持安静。

我的肉体清楚地记得杀死生物的方法。这是至今为止支配者教给我的。

支配者集中精神,嘟哝着两三句魔法的话语。那个魔杖向不被任何人信任的可悲奴隶挥下。

那一刹那,我朝着毫无防备的支配者的后脑全力挥下爪子。

运用全身力量的一击。

爪子轻而易举地贯穿了支配者的头骨。看到我这突如其来的暴行,露愕然的睁大眼睛。然而,为时已晚。

没有兴奋感。只有昏暗的喜悦。或许,这就是我变成怪物的证明。

轻轻抽出贯穿头骨的指甲。温热的血液四溅飞散,我的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笑容。

杀掉了。这样我就自由了。之后只需要尽快离开森林随便逃到哪里。

我不打算对抗终末骑士团。我只要到随便哪个相似的森林深处,狩猎野兽为生。直到厌烦崭新的人生。

——然而,突然,响起了像是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唔!?”

不该听到的声音如雷贯耳。

无法理解。迟了几拍,毛骨悚然的恐怖袭向全身。

我的指甲确实贯穿了支配者的头颅。支配者既没有闪躲也没有防御。

声源就在眼前。我应该给予了致命伤的支配者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淡淡开口。爪子整个刺进去的地方却没有一点伤痕。

荒唐——不可能。支配者不是不死者。我身为尸鬼清楚地明白支配者是拥有生命的人类。

不知不觉间,本该沾在指甲上的血,以及飞散的血迹都消失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我确实——杀了支配者。确实,杀掉了!

“没想到,真的……已经——有智力了吗。有了啊……太有趣了”

“唔!!”

还没。还没结束。

我富有气势地大声喊叫,全力刺出手臂。瞄准的不是头部。而是心脏。

伸出的五根爪子轻而易举地将支配者连同长袍一同贯穿,在身体正中开了个能通风的大洞。手掌上传来了微温的血液触感,伤口上响起了咕噜的流血声。

再次,听到了奇妙的裂开的声音。

眼前支配者被贯穿的躯体,传来了完全感觉不到愤怒的,赞美般的声音。

“贯穿的是头部,并不是没死的理由。但是,聪明。聪明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智力的——位阶变异之后又还一直蛰伏着吗? 虎视眈眈地盯上了我的性命?哼哼哼哼哼……虽然没期待,但比想象的还棒啊……是因为素材吧。……必须和哈克——道个谢啊。”

怪物。就算是身为尸鬼的我,心脏被贯穿也不可能若无其事。

我知道正面敌不过他。所以我才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发动了攻击。

饥饿与生存的欲望支撑着我快要屈服的心灵。

我抽出手臂。拔出的瞬间,应该黏在我手臂上的肉片和血液如霞雾般消散。

我瞬间进行思考。

该怎么做?怎样才能杀掉头骨及心脏损毁仍然活着的生物?

不——不对。并非受了致命伤还能活着。这并不是,超回复力之类。没错,就像,凭借什么手段,让攻击——就好像没发生过——

无法逃走。也无法防御。我瞬间作出判断。

杀到死为止。我第一次在支配者面前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用爪子反手挥过去。在锐利的爪尖撕裂长袍之前,支配者·霍罗斯的声音切开我的咆哮传入我的耳中。

“停下。”

命令像闪电一样贯穿身体。手臂痉挛,因为承受急剧的制动而自我崩坏。手臂组织噼叽噼叽的裂开,隐隐作痛。我那么忠实地行动的肉体,自由自在活动的肉体,比起本人更优先支配者的命令。

爪尖再也无法触及支配者的肉体。几乎就要接触到长袍的爪尖,无论注入多少力量,都无法再前进半分。

于是,我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不行——赢不了。绝对赢不了。眼前的男人是——怪物。是我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怪物。

我遵照命令一动不动,身前的支配者缓缓回过头来。表情中没有愤怒。只有着昏暗的愉悦。这如实地展示了彼此间的实力差距。对支配者,那个会为露的虚假报告(虽然实际上是真的)展现愤怒的男人来说,我抓住千载难逢的良机发起的叛乱,却不值得生气。

如果有生命危险的话,支配者的表情应该也会有点变化。

我的叛乱没有万分之一,亿分之一的成功机会。

支配者为了使我动摇,揭晓了谜底。

“哼哼哼哼哼……恩德,你很聪明——但不懂魔术。你失败的原因,就是认为我的生命,哼哼哼……‘只有一条’。对了,准许发言。”

“这是,怎么回事——”

从刚才起,我就一直想去攻击,但全身就像变成了石头般动弹不得。支配者脸上洋溢着深沉的笑容,慢慢从怀中取出银色的圆石。

那是从未见过的,拥有奇妙光泽的石头。原本应该是光滑的球形,但现在上面有一道大大的裂缝。

“哼哼哼……我把——这条命分成了一百二十份。你杀掉的,不过是其中的两份。你身为我的部下,要杀死我的话,就必须在一瞬间让我死上一百二十次,就是这么回事。这是一流死灵魔术师的常识。”

裂缝蔓延,支配者手中的银球碎散成微尘。但,无法直面这一切。

你说……一百二十条命!?不可能。就连我生前读过的故事里,都没说过这种事。卑鄙也要有个限度。但是,同时我也理解了支配者那自信的理由。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绝对赢不了。

一两次的话能靠奇袭打倒,但杀尽一百二十条命是不可能的。

我的叛乱从最初就看不到成功的希望。

强烈的悔意袭向全身。但是,没办法。那种时候不存在其他选项。差别无非早一点晚一点罢了。重要的是……今后。

我之后——会怎样?眼前的男人会怎么处置发起叛乱的尸鬼?

支配者盯着我,冷笑着命令。

“但是……今后都被盯上我也受不了。恩德。从今往后,禁止一切对我的攻击行动以及会对我产生不利的行动。”

果然——是这样吗。

但是,之前死都不想听的那句话却让我松了口气。要问为何,这个命令表示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不打算杀我。

然后,我无奈地为这个松了一口气的事实感到绝望。

又有了几个新的疑问,但是那些先放在一边。

不能灰心丧气。现在必要的是——绝对的意志,以及交织的信念。

霍罗斯·卡门。杀死。绝对要将他杀死。和活着的时候感受到的,逼近眼前的绝对死亡相比,你根本无足轻重。无论使用何种手段,就算经过几年、几十年——赢得自由的也会是我。

“哼哼哼……真是凌厉的斗志。纵然理解到绝对的力量差距也不减弱半分的漆黑意志。经过位阶变异取得了自我,还有那深不可测的潜在智力。你才是,身为吾之夙愿的‘死者之王’。吾长久以来愿望的达成已经近在眼前了吗。虽然不死杀手终末骑士团已经迫在眉睫——哼哼哼,哈哈哈哈……”

支配者的眼球大幅转动,高声大笑。双眼在黑暗中闪耀着强烈的光辉。我注意到眼看就要被转化成不死者却被置之不理的露仍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笑吧。随你怎么笑。只要——笑到最后的是我。

“化为我的力量吧,恩德。不过和你的意志根本无关啊。”

“让我自由。我就服从你。”

反抗已经暴露。表面上的恭顺根本没用。而且,这一定是支配者所期望的。

支配者盯着我,如我预期的那样愉快地笑了。

“哼哼哼,听说是病死的,但还真是个凶暴的人啊!但是,好吧。恩德,准许行动。”

“……再,命令一次。”

“嗯?准许,行动。”

之前如凝固般无法行动的肉体,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轻易地取回了自由。

我立刻一个转身,全力向门口冲去。毫不在意隐隐作痛的手臂,全力蹬地,冲上楼梯。从我背后,传来了慌慌张张的叫声。

“恩德,不要逃!”

“唔……”

果然,不行吗。不对,一开始就知道办不到。但是,忍不住去尝试。

支配者走向停下脚步的我,惊讶地说道。

“似乎容不得半点大意啊。但是,这正是——死者之王的资质。”

然后,从翌日开始,我被囚禁的日常开始了。

虽然外表上没变化,但全身都被看不到的锁链牢牢捆绑着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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