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纯白之花瞳 -Re:Paradigm Shift--章节
「首先要解决掉问题,就是小穗穗的所在地呢」
虽说已经决定要去寻找穗之实,但我们马上就遇到了这个大问题。
为了防止其它研究员擅自闯入,房门已经上锁。我,美阳小姐,升,姐姐四人都坐在钢管椅子上,围成一圈交换意见。
美阳小姐背靠在椅子上,用没有骨折的那一边手抚着下颚。
「小橙橙。你对小穗穗的去向心中有数吗?」
「不,当时我马上就昏过去了。不过,毕竟她是一下子飞得很高。或许不像是会藏在潜水都市的某处吧」
「那也就是说,小穗是在空中吗」
说出这种有些诗意的表述的姐姐的表情,也比平常严肃锐利了很多。
美阳小姐接着自己敬爱的前辈的话头,『咳』地干咳一声。
「不一定吧。虽说小穗穗有飞行能力,但也很难想象她一直挂在天空中。恐怕是在某个地方名副其实地『敛羽而栖』吧」
「……呐,橙矢亲」
升啪嗒啪嗒地敲打着手中的内斯蒂,开口说道。
「你真的没想到什么线索么?我想了想,小穗之实有没有什么经常去,或者可能会去的地方呢,搞不好她真的会故地重游哦」
「……穗之实可能会去的地方么」
我思忖着。这一个多星期以来,穗之实感到有兴趣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在丰穰祭时,她看任何东西的眼光都溢满了好奇心。根本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缩小查找范围。那么,就只有从她的言行——最近她说过的比较重要的话是……
忽然,我大脑一隅的思考迸出了火花。那个时候,在那个小巷里。
『对不起』——穗之实离开之前这样说了。事到如今我才能明白她这句话的意义。因为她是残留体,所以才道歉——一定是看到我因姐姐的事件而痛恨残留体,她才这样说的。随后,穗之实就飞走了。如果这表示她不想再跟我在一起的话——
如果穗之实的目的地是远离我——远离这个都市的,某个地方的话。
「……纯白之花瞳」
我伴着确信说出的这一结论,找来了众人的目光……呃。
「穗之实应该会选择离这里尽可能远的地方。但是,都市周围是一片汪洋,根本没有陆地——穗之实所知道的,能够暂时休息,并且能远离这里的场所……就只有纯白之花瞳了吧」
「……原来如此,有这个可能」
美阳小姐沉默片刻,便点头同意了我的想法。
「毕竟都市已经上浮到海面,所以已经没有接近纯白之花瞳的办法了。那个塔能够露出水面,而拥有飞行能力的穗之实应该也可以降落在那里,那里是她最合适的去处……小春前辈怎么想?」
听到调查室的后辈在征求她意见的姐姐,温柔地笑笑。
「我觉得只有去了才知道哦。不论如何,就算小穗藏在潜水都市的某个角落,光凭我们几个也很难将整个城市找个遍呢。如果最后发现她不在纯白之花瞳的话,就骇入观测所,直接搜索小穗的去向吧」
原武装研究员(高强)非常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果不愧是『舞姬』,真是靠得住……不过总觉得后半句,她好像若无其事地说了什么可怕的话。
「那么——」美阳小姐接着姐姐的话,点了点头。
「她的去向算是查清了呢。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到达花瞳』了」
「嗯,如果是『脚』的话,我能想到一个主意哦」
升咚咚地蹬了两下地。脚——也就是去纯白之花瞳的移动手段?
「研究所的一角有一个小堤。虽然潜水艇什么的是不可能停,不过摩托艇程度的交通工具我还是能准备。我就负责把橙矢亲送到花瞳去吧」
「摩托艇……是要直接跨海吗。嗯,是个好办法,那就这样做吧」
美阳小姐似乎和升疏通了意见。我还有点云里雾里——不过,我也没打算去插嘴。毕竟他们过后一定会和我说明清楚,我也不是那种会去打断对话进程的人。
「好的,那么大略的方针也定下来了呢」
我们的室长拍了拍手,看了看自己的两位后辈与一位前辈。
这就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我们分头行动吧。小橙橙和小八一起去防波堤。与移动手段相关的详细部署就交给小八。还有,现在也差不多到开始备战残留体驱逐作战的时候,你们要小心,千万别和其他研究员碰面哦。如果被拖住的话就麻烦了」
「我知道了」「遵命,大姐头」
「那么,小春前辈就和我一起过来吧?」
「好~没问题哦~」
美阳小姐和姐姐迅速起身。这时,我突然有些奇怪。
「你们要去哪儿呢?」
「毕竟手都伤成这样了,和你们一起去的话,只能成为累赘呢」
美阳甩了甩她被绷带抱住的手。
「为了预备小穗穗真在都市内部的情况,我们要监听通讯网络,以便第一时间把重要信息传给你们」
收集情报么……啊,对了。
「既然如此,美阳小姐,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哦呀,你居然会拜托我,真是少见呢。尽管开口吧」
美阳小姐豪爽地点点头。我老实地说出了自己想拜托她的事项。
「那个领着残留体的,绯红色头发的『附翼者』——是叫『堕天使』来着?能不能再详细调查一下那个家伙呢?」
「说起来,橙矢亲,你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升的声音伴随着波涛声传到耳边。
在特别派遣调查室与两人告别以后,我和升按照原定计划,来到了大规模研究所一角的防波堤。途中,我们一直躲避着穿着白色制服的研究员,以秘密行动的规格一路赶到目的地。
「最后那句话?你指的是什么啊?」
我在冬日的海风吹拂下瑟瑟发抖,并大声地反问升。潜水都市在上浮和下潜的过程中,为了应对水压问题,透明的障壁是需要一直工作的。但是,只有这个防波堤是例外。障壁在这里会露出一个『洞』,方便船舶进出。刺骨的寒风也从这个洞中吹进来。在这寒冷的天气中没有一人来到这里,这一点倒是应该感谢寒风吧。
不过果然还是很冷。我颤抖地抱住双肩,听着有些含混不清的同僚的回答。
「我是在说啊,你最后拜托的大姐头的那件事。就是『调查绯红色头发的『附翼者』』那事。你,应该是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小穗之实的情报吧?」
「嗯……实际上也并不是这样呢」
我给出了一个暧昧的回答。升的猜想,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要说与穗之实是否有关的话,答案确实是肯定的。只不过这并不直接与穗之实有关呢」
「真是模棱两可的答案啊。这就像是以前的猜谜节目,在谜题揭晓之前要像『正确答案是——要出来了要出来了要出来了要出来了』这样制造悬念似的」
「你这个模仿秀表演得还真不赖呢……」
嘛,先别说什么制造悬念了。
「我并不是在卖关子,只是还没有确信自己的猜想而已——这个推论还停留在想象的阶段。我不想将可能有误的情报说出口,而是想在证实的时候再告诉升」
「呼,嗯,也罢。到时候你告诉我就行了——」
『调整完毕~』——升忽然从洁白的摩托艇的船体中探出头来。
「终于完成水上摩托的整备了!」
辛苦了。
我怀着纯粹的感慨之心,看着漂浮在眼前海面上的摩托艇。这就是之前我们两人从仓库里拉出来的东西——没有棚的摩托艇。据升的说法,虽然表面看上去是旧式的,但这种老旧的船体表面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升,除了驱动铳以外,你还能给这种小船进行整备啊」
「说是整备,其实也只是最低限度的调整吧。我的水平还不足以进行更高水平的调整,果然摆弄驱动铳才对我的胃口呢」
『毕竟我是个调律师』——升补充的这一句话虽然简短,但听起来很自信,很笃定。
调律师,是负责保养可以称得上是武装研究员生命线的驱动铳的人。
我——事到如今才领悟到自己之前都忽视了这位挚友发挥的作用。
「……我说啊,升」
嗯?升抚摸着自己带来的内斯蒂的表面。乍一看,他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过仔细看似乎有一些尴尬。恐怕升也在极力克制着,不去想之前的争吵吧。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不让我在关键时刻有所迷茫。
但是,正因为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我才不想一直尴尬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但是发出的声音却小得有些缺乏男子气概。
「……我们,之前吵架了……对吧?」
「………………嗯」
确实,啊。
如此低语着的升,有些难堪地仰望天空。我也跟着他一起,透过透明的障壁,仰望着夜空。夜空中群星璀璨。
这景色正与寂静一词相符。但是,接下来我要将它——破坏。
「——对不起!」
我用力朝升低下了头。眼前的同僚不禁吞了一口气。
「对不起。那个时候,在医务室的时候,我说了蠢话。我夸下海口说不会死,结果还害你担心了。仗着自己有再生能力,所以没有去考虑战斗的方法」
「最致命的是……」——我狠狠盯着地面。
「……战斗的时候,认为就算死了也没事」
我曾不止一次做好了死亡的觉悟。但是,我从没对死亡抱有恐惧。如果是为了姐姐的话——死了也罢。我一直有着这样的想法。
我扣着扳机——是为了能一直避免正视死亡。
「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想死」
恐怕这一事实并不需要特地宣言出来。
因为我遇到了想要活着与之相伴的人之后,真正有了『不想死』这种想法。
因为我不想让调律师——升对驱动铳灌注的热情白费。
「所以……至今为止,我的那种乱来的战斗方式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哦,原谅你!」
升的回答非常简练。
「……诶?」
我轻轻抬起头,看到的是升爽快的笑容,他的笑容与调皮小鬼的笑容无异。也是我见惯了的——但是最近没怎么看见过的,老朋友的笑容。
「不过,那个时候的我确实也说了些过分的话——抱歉了啊,橙矢亲」
『没事』——我摇了摇头。我真切体会到有一个能为了纠正自己的错误而愤怒的诤友是有多么重要……不过因为太害羞,还是不跟他本人说了。
我和升自然而然地对上视线。终于——相视而笑了。
「呼~这下畅快了。接下来就能和橙矢亲正常相处了呢」
「……果然,升也觉得很尴尬吗?」
「那是当然。不能和自己平常在一起玩的对象说话真的很痛苦呢。就算想搭话,也找不到好机会。你老是和小穗之实亲热,根本无机可乘」
「我……我并没有……和她亲热,吧……」
「你这样红着脸且话越说越小声的情况,根本没有说服力吧?」
这种久违的谈天也显得格外新鲜……虽说选的话题有些不对头。
「这个反应真有橙矢亲的风格呢……啊,对了」
他唐突地把手伸出来,抬了抬自己的下巴——
「驱动铳,给我一下,我要迅速做点调整,在你上战场之前先检查一遍」
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调律师的手,指尖看上去很细,而皮很厚实。我将自己的好搭档,漆黑的驱动铳交到这只曾托付过无数次的,值得信赖的手上。
「那,拜托你了」
「嗯,包在我身上」
升坐在摩托艇的甲板上,将平常提着的那个工具箱放在身边。内斯蒂从一旁跳了过来。升哼哼鼻子,将驱动铳放在膝盖上乘着的调整板上,娴熟地动用工具摆弄起来。
仔细想想,这样的光景已经在自己身旁上演了很多次。我和调整驱动铳时发出的咔嚓咔嚓声也已交情不浅。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单调的声音能让我渐渐放松下来。
「……好的」
升的这一声嘟哝正是调律结束的标志。他猛地从甲板上站起来,内斯蒂也随之落下。升慌忙地将内斯蒂抱在怀里,舒了一口气。
一如既往的一人一机。这也是我从前到现在都注视着的光景。
「还真是和往常一样迅速呢」
「嗯,『又快又好』可是本人原则哦」
说着,升摸索着腰间的口袋。最后——将一盒泪晶弹夹掏了出来。不过,这和平常见惯了的那个不同,涂装比较绚丽,拿着它的升也显得比平常更加小心翼翼。
我投以疑问的眼神,升则用手擦擦自己的鼻头。
「这可是我宝贵的收藏品哦。据我所知,这是最高性能的泪晶了。能源的利用效率几乎是平常的两倍。橙矢亲的花吹雪,最多应该可以打十二发吧」
「十,十二……?」
我不经哑然失色。十二发。若用平常的弹夹,六发大概就是极限。就连美阳小姐都没有这样的装备。这个东西,恐怕贵得不得了。
「总之……那个,怎么说呢。不想要橙矢亲死这种想法,或许只是我的任性吧。橙矢亲这种超近战的打法,对驱动铳的能量消耗可是很巨大的。光是提醒你注意能源消耗也有些苛刻啊……」
说着,他将装入高级弹夹的我的驱动铳递给我。
「这算是饯别礼。照现在这种状况,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大意失荆州。我会尽我所能做好辅助工作的。所以——别死哦」
「……嗯」
虽然话仅有三个字,但是却异常沉重。我想,如果是曾经的我,一定不会点头的吧。或许早在拿起驱动铳的那一刻,就该做好这种觉悟。
我将装有高性能泪晶弹夹的驱动铳收下。
「我发誓,就算不惜将能量用尽,我也绝对会活下来」
「好,这才像橙矢亲啊」
『这算什么嘛』——我不禁露出了笑容。明明是自己先挑起话题的升,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是不成器。并且,还有些羞人。
不过,要说像我们的风格——也还真像,吧?
「好的,那接下来——」
『就开始行动吧』——升轻声说完,摩托艇就突然低吟了起来。它的马达声就像是在抱怨自己已经等久了一样。切,难道是故障了……看来不是。
不知不觉中,升已经将引擎的钥匙扭了过来。
「橙矢君,想必你也清楚了——接下来我们要用这家伙去纯白之花瞳」
升轻轻拍了拍这家伙——洁白的小型摩托艇。
「但是——」我看着升,抛出了问题。
「——我可不会驾驶摩托艇哦」
「没问题。纯白之花瞳的坐标已经显示在画面上了,不可能迷路的。握紧方向,踩好油门就没事了」
「……怎么说呢,听你刚刚那番话我反而不安起来了」
刚才那介绍对初学者来说也太简略了吧。
「你别担心吗,橙矢亲。能行的——虽然说这话没什么根据」
挚友嘻嘻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我苦笑着踩在摩托艇的边缘,跨坐在左右摇晃的摩托艇上。马达的震动直接传导到全身。右肩已经不痛了——在来这里的途中,已经再生完毕了。
我再度回头看向升。同僚的笑容依旧不改。
「走吧,橙矢亲」
「那我走了哦,升」
说着,我便紧紧地抓住把手,踩下油门,头也不回地上路了。
深冬的海洋真是冷得不得了。小艇飞快地在海面上奔驰。一切顺利……但是,乘风破浪的时候,海水的飞沫将头发和脸还有衣服沾湿,迅速夺走了我的体温。所以,当我能用肉眼看到目的地的时候,牙齿已经在咔咔咔地打战了。要是能披一件雨衣什么的就好了……
「…………好漂亮」
不过,这种后悔的心情——在我减速,并将小艇停在从海面上凑出脑袋的塔顶边上,踏入花瞳一步的时候,就完全被抛在了脑后。
花瞳顶端的纯白花田——漂亮得能让人忘却一切。
「这就是……纯白之花瞳」
茫然自失,现在我深切体会到了这个词的含义。
视野中的一切,都是洁白的花朵,花,花——洁白的花争相在塔顶上盛开。这就是纯白之花瞳这一名字的来历——这些花虽然形态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洁白。
它早已脱离了『漂亮』,『美妙』这类感想能形容的范畴……让所见之人纯粹地为它折服。
在月光照耀下的花田,真的很美丽,很漂亮——但是。
「……找到了」
在花田的中央,我找到了更加漂亮的东西。它和靠映衬着月亮才能发光的花朵不同,独自散发着透明的泪色光辉,令人震撼。
绯红色的头发被光芒反射——映入暗夜之中。拥有这一头梦幻般的长发的人,背对着我,一心仰望着天空。
将绯红色的头发拨开的泪晶翅膀——在海风中摇曳。
我往前踏出一步。唰,脚下响起了花瓣被踩碎的声音。同时,少女的肩膀稍稍绷劲了。我又前进一步,她肩膀的颤抖徐徐增大,再一步——
「……对不起」
当我走出第三步的时候,这句话乘着风传到我的耳中。
少女——穗之实手背在背后,转过身来。
「对不起,我擅自离开了」
「……不」
我停顿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我才要说这话。对不起啊,我没能很快追上你」
「没有啦……但是,没想到橙矢君能追到这个地方来」
『真是有些惊讶』——穗之实打趣地歪了歪脑袋。
这正是她一如既往的——与往常一样的那个动作。
「我说啊——」
「天空」
她的一句话,将我的话打断了。
「天空真的很漂亮呢」
穗之实面朝天空,大大地摊开了双手,像是要将夜空中的所有星星都揽入怀中一般。但是,夜幕无穷无尽,将它全部收入囊中是不可能的。
「月亮,星星,云彩……还有海洋,这个世界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美丽」
但是——穗之实轻轻放下了自己的双手。
「这都是因为,我是残留体——我什么都不知道,对吧?」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翅膀。这一幕看上去非常安详。
『橙矢君』,她说。
『嗯』,我回答。
她露出了一个很平常一样活泼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开心。
「我还,没向你道谢呢——谢谢你,能把我捡回来。谢谢你,带我去了各种各样的地方。我真的很开心,美阳美阳,和升君,还有翼翼和小春姐姐……多亏和橙矢君相遇,我才能见到大家」
就算我察觉到她所有的话——都用了过去式。
「不……我才是,对不起啊」
我也完全没将视线从穗之实的眼睛上离开。
「对不起,我在穗之实从浊龙手上保护我的时候,什么都没能做到。明明知道穗之实也很痛苦,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真的,对不起」
「啊,橙矢君不需要道歉哦」
穗之实有些慌忙地挥着双手。嘶……我深吸一口气后说道
「穗之实,和我一起回家吧」
「嗯?不行哦」
穗之实笑着,明确地给出了否定。
……是笑容,么?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迷路的孩子的家,是这儿——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家哦。这里还有那么漂亮的花坛,怎么样,很美妙吧?」
「回去吧,穗之实。美阳小姐和升,还有翼在等你。姐姐都已经说要做好吃的饭菜招待你了。并且,一直呆在这种地方,会感冒的哦」
「唔,没问题哦?毕竟活泼是我唯一的长处了,我是不会输给感冒的呢。如果下雨的话只要躲到塔里面应该就能暖和一些了」
「穗之实真的这么想吗?」
「真的哦」
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纯粹,无垢,活泼……才怪。
已经看不下去了。
「那,为什么你在哭呢?」
——穗之实哭泣着。
从她回头看向我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哭。一边流泪一边笑着。与往常一样的动作,与往常一样的口气,都没能止住从脸颊上往下落的泪水。就算忍住了呜咽,就算拼命两忍住了肩膀的颤抖,泪水还是一目了然地流了出来。
穗之实——不可能还和往常一样。
「……我没有哭哦」
穗之实没有理会眼角浮出的泪水,笑了出来。
「真是的,我都说了我没有哭嘛」
「不,你在哭。呐,穗之实,你不是因为伤心才哭的吗?你并没有想呆在这里——因为不想呆在这里,所以才哭,不对吗?」
我往前一步,缩短了与穗之实的距离。她低下了头。看着她颤抖的睫毛,我才领悟到这时的她已经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不,不,我,我——」
少女甩着自己的头发,摇头,但是,马上就像是无法忍受自己否定的话似的呜咽起来。她的喉咙颤抖着,说不出话。穗之实——
「……很,伤心,啊」
轻轻地,像是从天而降的毛毛雨一般,将自己的真心话说出口。
「很伤心……很伤心啊,我才不想这样……!」
穗之实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
表露无遗的感情,在她的脸颊上降下倾盆大雨。
「我才不要这样的翅膀,我从没想过要这种翅膀。不要,这……早知道会是这样……还不如不知道自己的真相!还不如一直被蒙在鼓里,我真想永远……永远和橙矢君在一起!我才不想……变成橙矢君讨厌的残留体!」
这份哀伤,苦涩,痛苦,悲愤,痛彻地传达到了我的心中。
「我……我,我——」
穗之实哽咽着大喊道。
「真想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和橙矢君相遇!」
——我觉得,很像。
因为突发的事件而感到混乱,不想承认现实,自己伤害着自己。这和被一种像是突然有一天自己变得无家可归的丧失感束缚,谁都指望不上,只能孤身一人哭泣的,在那天伤害了姐姐的我——很像。
被穗之实救赎之前的我——和现在正哭泣着的少女的身影,恰好重合了。
「……穗之实」
不管说什么,穗之实是残留体这一事实还是不会改变。或许,从根本上来说,她和我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但是,穗之实就是穗之实。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
所以,我大声地,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喊出来。
祈祷这句话——能够传到穗之实的心里。
「穗之实,很可爱!」
我奋力发出的吼叫,让少女的肩膀为之颤抖,她抬起了头。
「穗之实很可爱!超级可爱!就算是残留体也很可爱!」
拜托了,传到她心里吧——我持续大喊大叫。
「……一,一点都不可爱啊!」
穗之实瞪了我一眼。但是,我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不,很可爱啊!不管是柔顺美丽的头发,还是健康的脸颊,还是滴溜溜的大眼睛,还是小巧而匀称的身材,都很可爱!」
「唔……不对,完全不对,我不可爱!」
我喊着——传达给她吧。将我的心意,传达给穗之实。
「又开朗又活泼,并且还温柔的这一点很可爱!对一切都很感兴趣,不是一点而是相当天然的性格——这一切,都很可爱!」
「呜呜呜……橙,橙矢君!」
穗之实满脸通红地朝我跑过来。但是,我并没有停嘴。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看到睡着了的穗之实的脸,怦然心动了!住在一起以后觉得小鹿乱撞!在特查一起进行调查的时候觉得心跳加速!在丰穰祭中牵手的时候感觉全身都沸腾了!」
「哇……哇啊啊啊啊啊,等,等一下,橙矢君」
我巧妙地躲开想要伸过来堵住我嘴巴的穗之实的手——呐喊着。
「穗之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不管是不是残留体,穗之实就是可爱!」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别喊啦,够了啦」
忽然,一股柔软的感触缠在我身上。她绕过我背后的双手紧紧把我抓住。绯红色的发梢顶着我的下巴,我感到有些痒,扭了了扭身子——
「穗之实……真的很可爱哦?」
我轻轻地抚摸着穗之实的头。她点了点头——重复点了很多次头。温暖的感触也开始在本该是被海水沾湿,非常冰冷的制服怀中渐渐化开。
「……橙矢,君」
紧紧抱着我的穗之实低下头。但是因为与我贴在一起,所以声音听得很清晰。
「我可是,残留体哦?」
「没错。但是,穗之实很可爱啊,所以就没问题」
「橙矢君,不是讨厌残留体吗?」
「以前是,但是,现在不同了。我突然发现,以前我恨的是在那个时候没有保护好姐姐的自己,并不是残留体。残留体只不过是一个契机。所以,我已经不恨残留体了哦」
「我……我」
忽然,穗之实抬起了头。我们在极近距离下对上视线,她樱色的嘴唇呼出一句话。
「还能,和你在一起吗?」
「当然。倒不如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如果穗之实也这样想的话」
『我会很高兴的哦』——我对她笑了一个。穗之实满脸的通红已经蔓延到脖子上——再一次,将脸贴在我的腹中,然后再猛地抬起头,热切地看着我。
注视了好一阵子之后——穗之实有些恍惚地说。
「……想,在一起哦,永远……在一起」
「嗯,那,就这么办吧,一直在一起」
我再度摸了摸穗之实的头,像是在温柔地犒劳她一样。于是,绯红色头发的少女有些赌气地,又很开心地将脸朝向一边。她撅起嘴巴,轻轻地说。
「……橙矢君,果然是天然」
「嗯,总觉得就算天然也无所谓了」
「花花公子」
「呃,这个就有点困扰了……」
我苦笑着,穗之实也开心地笑了出来……哈哈,这幸福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真想,一直这样下去——虽然我也有这种心情,但是
「呐,穗之实」
我保持着抱住穗之实的姿势,窥视着她的脸。
「有一件事想问你。是关于潜水都市的事情。穗之实在来到这里之前,有没有带领残留体……以在前面领路的形式,在城市中绕来绕去?」
「嗯……?唔,我,是飞上天空以后就直接来这里了哦?」
穗之实有些困惑地侧过脑袋。相反的,我感觉我心中的那个疑惑已经渐渐得到了解答。在都市被目击的那个绯红色头发的少女,堕天使。工于心计的残留体奇袭作战……其中的一个疑问已经得到了解答。
领导着残留体的『附翼者』——堕天使,果然,并不是穗之实。
并且,不管是哪一次——我不祥的预感总会应验。
忽然,感觉到脖子根——有一种奇妙的麻痹感,有一种冰冷的感觉……这是。
我猛然转过身来,护住背后的穗之实。刹那间,『什么东西』降落在面前的花田上。尘土伴随着轰声,一瞬间散布各处。脚底下的地面开始震颤,纯白的花瓣也被从它降落的中心吹开。
抓着我手臂的少女的力气变得更强了——所以,我也用力地反握住穗之实的手。
视野被烟尘埋没。突然,一道闪光穿破了烟尘,将这家伙的面貌展现在我们眼前。两只脚,两只手,纤细的脖子,长长的头发。还有一对——闪耀着泪色光芒的翅膀。(译注:在前文中都说过,残留体的翅膀是单片翅膀,但是插画中的附翼者的翅膀是两边都有的。为了美观,就擅自将附翼者翅膀改为两边都有了(毕竟查了查后几卷,发现人家确实是长了两边翅膀嘛))
烟尘终于消失了。在我面前出现的是……一位少女。
————果然,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你就是……堕天使……!」
一个同样拥有绯红色头发的『附翼者』,伸展着扭曲的翅膀,站在我们面前。
让我感到全身紧张的——并不是『附翼者』的突然出现。
绯红色的头发,巨大的泪色翅膀。这和事先接到的情报是一样的。
但是,堕天使那如人偶一样秀丽的面庞毫无表情,并且还穿着一件盖住全身的雨衣——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这根本不能说是有没有印象的级别了。这家伙是……这个『附翼者』是————
「你……就是那个时候的泪晶小偷!?」
不可能。我内心传来了否定的声音,但是我大脑之中冷静的部分告诫我,事实就是如此。
在学校。空手将我腹部贯穿的那个超常的身体能力。
在研究所。泪晶小偷选择的逃亡地点是残留体居住的纯白之花瞳。
还有,都市各处发生泪晶被盗事件的意义。
这一切都连在一起。如果,雨衣人就是『附翼者』,到处偷窃泪晶是为了让都市在被袭击以后机能更加难以恢复的话。如果泪晶小偷并不是逃进了纯白之花瞳,只是奇袭作战的准备工作结束以后,回到住所去的话。
这一切——不都说得通了么?
「……啊」
发出声音的,是被我护在背后的穗之实。表情写满惊讶的她走出一步,动着颤抖的嘴唇,说出了某个代词。
「……妈妈……?」
——我,只是,在这里等妈妈。
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记忆丧失——从一开始就没有记忆的穗之实,为什么会说自己在『等妈妈』。现在终于明白了。那是残渣。是忘却了残留体使命的少女的记忆残渣。如果穗之实,将命令自己潜伏在都市之中的残留体的老大——以『母亲』的形式记下来的话。
是么,这家伙——『附翼者』堕天使,就是穗之实的母亲。
『————』
堕天使打破了静止的平衡。她的雨衣衣角随风飘动。拥有与穗之实同样的长发的『附翼者』,对着像是自己分身似的穗之实——轻轻伸出了手。
——和我一起来吧。
她的表情让我领悟到她的动作是这个含义。端庄的面庞还是毫无表情。但是,她的眼中并没有半点敌意。
就像是,想要将迷路的孩子带回家的,母亲的眼神——其中溢满了温柔与欢迎的光辉。
「……对不起」
穗之实缓缓地摇了摇头。有些开心,又有些寂寞地微笑着。
「我想,和橙矢君在一起。就算我是残留体,就算我不是人类,我也想作为一个人类,站在橙矢君身边——所以,对不起」
少女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不能和妈妈在一起」
『————』
对此,堕天使有些不理解地歪了歪脑袋。但是,她并没有感到窘迫。她无感情的双眸突然转向了我。这眼神就像是在看路边的小石子……并不是,要打比方的话,应该说是捕食者看着被捕食者的眼神。诶,喂。
『附翼者』,凶猛地扑扇着自己的翅膀,飞到了空中。
突如其来的风压吹拂着花田,我用手护住脸挡住飞来的烟尘,但是这个选择是错误的。我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堕天使已经逼近到了我的身旁。
让我无法没有即视感的手刀,朝我胸口袭来——
「——住手」
穗之实抓住她了白皙的手腕。
沉默刹那间就被打破了。堕天使大幅度地扇动翅膀,往后跳,落在地上。纯白的花瓣被震得到处乱飞。两个『附翼者』在翩飞的花瓣中对视。
这恐怕——就是显现出露骨的敌意的一瞬间。
穗之实冰冷的手抓住了我,她抬头对我微笑道。
「橙矢君……要逃了哦?」
意义不明。但是我还是点了点头——下一秒。
视野之中的景色突然模糊了。
胸口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压迫感。感觉全身漂浮在空中。纯白的花田,漆黑的海面,渐渐离我而去。与爆音无异的风声撞击着我的耳膜,同时,耳边还能听到一阵均匀的喘息。怀中的穗之实双手紧紧环在我腰上——看到这里,我才终于理解的状况。
穗之实抱着我在空中飞翔。
「要转向了,抓稳了哦!」
全身开始剧烈的加速。我根本无暇顾及紧紧贴在脸颊上的柔软感觉。高速转弯的理由,是没过一会儿就出现在视野一角的黑影。这个从下方渐渐变大,接近过来的黑影,正是扇着翅膀的堕天使。
不好——我本能性地领悟了这一点。
堕天使举起一边手,泪色翅膀发光。这一全程不超过两秒的动作,在她周围创造了无数的『羽毛』。思考升华——将理想中的物质创造出来的力量,使得那一片片羽毛都带上紫色的电光。为了攻击敌人而制造的压倒性光亮——化为了万道雷光
「——穗之实,下面!」
我的警告凑效了。穗之实在空中漂亮地急转弯,刹那间,光芒与我擦肩而过。像是分叉的树枝一样锐利的雷光,错过了我们——与遥远的夜空相撞。轰鸣声持续不断,真是好险。但是——攻击并没有就此停息。
雷电之羽——放出了更多的闪电
「——唔——!」
穗之实微微回转着身体,灵巧地穿过令人眼花缭乱的雷电之羽的空隙。
右,右,左,上,下,前进,后退,后退,转圈,左,右,下——根本应接不暇。光是为了回避,她就在空中跳起了舞。就连被抱着的我,都因为飞行造成的惯性和冲击弄得想呕吐,但是,穗之实完全没有打算放慢速度,顶着迎面吹来的狂风飞翔。她咬紧下嘴唇,一味看着前方的侧脸——虽说这时候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非常漂亮。
越是漂亮——就越梦幻,脆弱。
「咕……」
几道雷光持续奏响着爆音,已经分不清哪是哪儿的声音了。自己的听觉已经接近麻痹,我用手捂住自己随时都可能被破坏的鼓膜,猛地往下一看。
周围造出无数带电羽毛的堕天使——已经马上要逼近过来了。
「——你这!」
情急之下,我将手伸向枪套,在拔出驱动铳的同时扣下扳机。瞄准正下方的枪口吐出白热的光之轨迹,将包括堕天使在内的夜空照得明晃晃的。
命中。对,确实应该是直击——但是。
「——为什么!?」
堕天使突破了炙热的花吹雪。等等,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明明花吹雪已经将泪晶翅膀一起吞没了——!
仔细一看,堕天使被烧烂的脸颊,瞬间愈合,变回了漂亮的白瓷色。
「……再,生?」
——真是大意了。这家伙是『附翼者』,残留体的最大特性之一就是『再生』。
就算被摄氏两千度的火炎包围,还能平安无事——原因就是这个压倒性的再生能力。
『————,——』
在雷电的轰鸣与飞行的风声中,堕天使的目光狠狠将我贯穿了。我感觉,当自己的身影映在那毫无感情的双眸之中时,身体不禁打了寒战。犹如磨光了的镜面一样锐利的双眸,因为反射紫色的雷光而改变颜色——随后。
她的眼中,仿佛溢满了想要随意蹂躏人类的,残虐。
「——呜哇」
突然……穗之实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少女的脸颊上写满了痛苦。渗着眼泪的眼瞳看着的——被雷电击中并僵直的左肩膀,已经被电焦,炭化了。
「穗之实,你被击中了么!?」
「没……没问题!」
一瞬间,炫目的泪色火花包覆了少女的肩膀。光芒又在一瞬间消失,看上去很严重的伤口在瞬间再生为了雪白色的肌肤。穗之实顽强地微笑着,但是,脸上的痛楚并没有完全消失。她用力拍打着翅膀加速——但是。
背部再度被雷电命中,她根本连加速都做不到了。
穗之实呻吟了。她松下了头,四肢脱力,四肢也不再动弹——要坠落了?
「……穗之实,穗之实——振作一点!」
在自由落体的过程中,我还不断喊着穗之实的名字。像是那次穗之实在回廊中唤醒因思考升华暴走而陷入泥潭的我一样,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最后。
穗之实微微睁开了双眼。有些呆滞地看着即将撞上的海面。
「呜——!!」
她扇动着痉挛中的翅膀,转入了滑翔姿态。波浪轻轻拂过脸颊。因为紫色雷光的影响全身不自然地僵直的穗之实,颤抖地扑扇着翅膀持续滑翔,朝唯一的陆地——塔顶端的纯白之花田飞去。
当然,我是被扔出去的。但是,穗之实——
一股恶寒窜上全身。我下意识地仰望天空。雷击的余光照亮的夜空,衬出了一个光点。堕天使瞄准这边垂直降下——那又如何!
怎能容忍你——再这样伤害穗之实!
「被吹飞吧!」
我扣下驱动铳的瞬间,白色的奔流吞没了视野。朝着正上方放出的光与热的花吹雪,将堕天使的身姿完全吞没了。
在压倒性的热量之中——『附翼者』她。
「……!?」
在光芒消散的那一瞬间,飞向了我。她两手掐住我的脖子。嘎哈——我下意识地吐出一口气。好痛苦……无法,呼吸……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昏暗……但是。
我两手紧紧抓住了驱动铳,顶着堕天使。
「这下……如何?」
在这种距离下受到花吹雪的攻击——恐怕,就再生不过来了吧。
我瞪大了原来即将闭上的双眼,嘴角稍稍浮出了笑容。
纯白的光芒从枪口中喷出。光与热的花吹雪在极近距离下喷出。在炫目的光辉之中,堕天使像是模仿着我的表情一样,脸颊扭曲了。
我打了个寒颤——下一瞬间,从口中发出了惨叫。
「咕……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身被雷光贯穿。无数的羽毛中蹿出光芒,将纯白的花吹雪吞没。我毫不夸张地感觉身体像是从内部被烧焦了一样。在我意识即将中断的——前一刻,我咬紧牙关。
「可……恶啊啊啊!」
绝不松开扳机,同时,在脑内思考着『再生』。
还能攻击——还能,再生出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与雷的冲突的余波,将世界都染成了白色。
闪亮的花瓣舔舐着堕天使的皮肤,尖锐的雷光击穿了我的肩膀。前者的肌肤一眨眼的功夫就恢复为了漂亮的白瓷色,而后者要花上好一段时间才能从焦黑变为通红。除了手上握着手枪的感触以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但是,指尖还很痛,还能痛!
既然有痛觉——就表示我,还能再生!
我仅凭着痛觉,再一次用力扣下了扳机。另一道亮的能够将眼睛烧穿的光芒,喷出。堕天使,再次,不,已经不知多少次被灼热的光辉吞没——
随后,她又放出了强烈的再生光芒。
「……唔,啊」
——真的,杀不了她吗?
忽然,这种绝望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视野已经变得一片漆黑,四肢也被冰冷的感触吞没。感觉身体轻轻浮了起来,意识像是被吸入了无底的深渊。可恶……
死亡,好恐怖
「……怎么能……在这里死去……!」
——没问题的——
我的手被什么人温柔地包住了——鲜活的人类的温暖。我微微抬起自己的眼皮时,小小的手就与我的手重叠在一起。有些冰凉,又有些熟悉的感觉,从紧紧与我的之间扣在一起的手指上传来。绯红色的头发在空中飘舞着。
纤细柔软的指尖,将渐渐脱离了扳机的我的手指,轻轻压了回去。
……啊啊,还能,再战。
从纯白的世界的某个角落,传来了这样的声音,我听得很真切。
「没问题——橙矢君,一定能成功的」
我再一次扣下扳机。
灼热,灼热,灼热,灼热,消灭。
光芒消散的同时,堕天使已经消失了。
柔和的波浪声在耳畔回旋,海风吹过脚底。洁白的花瓣一齐飘舞在空中。纯白的光幕映衬着满天星辰,在我们周围降下。
……啊啊,是吗。
「结束了呢……穗之实」
我和堕天使的再生能力相距甚远。白热的光芒与雷光正面冲突的话,我根本无法获胜。就算光热的花吹雪能够在火力上与雷光抗衡,我的身体也早会被无数次烧成灰烬。但是,我还活着,对,就像是——
「……穗之实?」
就像是谁在保护着我,分担了我那弱小的再生能力一样。
「…………诶?」
就算是『附翼者』,只要没有再生的机会,持续被灼热的花瓣淹没的话,肉体迟早会撑不住。其结果就是,连临终惨叫都被火焰吞没,被完全燃烧殆尽。
『面对再生能力高的个体,就要用质与量来压倒,这是基本』——我,现在,才回想起来。
「…………啊」
我的攻击,将保护着我不受堕天使雷击的——身为最强『附翼者』的她
「……啊……啊」
将一直紧紧抱着我的——穗之实都
吞没了。
「穗……穗之实啊啊啊啊!」
我强行驱动着即将崩溃的膝盖,连滚带爬地前进着。
挣扎着把手伸向前方——伸向仰面倒在地上的,少女。
想要将被埋在纯白的花瓣之中的穗之实,抱起——
「好烫……!」
我反射性地抽开了手。碰到她的一瞬间,手上就传来了唰啦的声音,还伴有刺鼻的臭味。我再度尝试将她——我无言了。
「…………橙矢,君?」
微微张开眼睛的穗之实,已经面目全非,根本无法分辨原型。
四肢都被烧尽,变成了灰炭,在风中瑟瑟发抖。濒死的肉体,勉强还保持住了人型。只有头部,脸颊的部分是被熏黑的。但是,这也不过是因为她动用了全部的再生能力保护大脑这一身体机能中枢。
泪晶翅膀——说是残留体的生命线也不为过的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是,吗……」
她看着无法发出声音的我,脸颊微微抽搐,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明白了——她已经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我呐喊道。
「这种时候就不要再笑啦!」
「……毕竟,活泼……是我唯一的,长处……」
穗之实还是在笑。就算泪水从她被熏黑的脸颊上滴落,她还是在笑。
就像是在告诉我——笑得越多,就越幸福一样。
「呐……橙矢君」
穗之实嘶哑地吐出一口气。
「我……真的,很高兴……橙矢君,能来……」
「不要说话」
「说我……可爱……我非常,非常……开心……」
「穗之实,我求你了!」
「所以……我也满足……了」
「我不想失去穗之实啊!」
怎能——为什么要在泪流满面的情况下,说满足啊——
「不要这样说啊……穗之实……穗之实这样真的幸福吗……?」
「…………不,不」
不知是不是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她用动着眼珠子,进行了否定。
「还想……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哦……」
「那,就不要像这样笑出来啊!藏着自己的真心话笑出来怎么可能好!我,还是喜欢平常那个穗之实的笑容啊!」
穗之实——眼瞳的颜色变化了。有些寂寞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滴眼泪。眼泪流过脸颊。
这,一定——就是穗之实,真正的感情吧。
「……橙矢,君」
「嗯!」
「我不想……死」
「嗯,我知道!」
「我不想……我不想……死啊……!」
穗之实嚎啕大哭起来。就算皮肤传来了被灼伤的痛感,我还是抱住了她的脑袋。
这里已经没有泪晶了。再生能力已经用尽的翅膀,也早已被花吹雪与雷击吞没。我的自我再生能力也无法用在她身上。就算想要救她,只要没有泪晶就不能——再——生——?
等,等一下。只要没有泪晶——那就是说,如果有泪晶的话就能让她再生吗?
「……再,生?」
我看了看手中的驱动铳。这是能够引起思考升华现象的大型手枪。将思考化为现实的技术——与残留体使用的再生能力是同一原理。
我知道它的原理。非常清楚。
毕竟我已经用脑中的泪晶——无数次再生了自己的肉体。
「——————」
我紧握着驱动铳,用枪口对准了濒死的少女。
「…………橙矢……君?」
穗之实双目微睁。但是,我已经没有功夫再顾及她。
就算肉体消亡,她的脑还活着。只要大脑没死,穗之实就还活在这个世上——所以。
「我绝对,会救你的。等着我,穗之实」
想起来——快回想起来。
穗之实的头发,眼睛,脸颊,嘴唇,胸口,脚,香味,举止,笑容,怄气的表情,哭泣的表情,眼泪,声音,坚强,脆弱,以及她的惹人怜爱……
至少,要在脑中再现出——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音容笑貌吧!
「穗之实,我——」
——喜欢你哦。
光芒迸溅开来。枪口散开的火花凝聚在一点上。思绪不断碰撞着,渐渐膨胀为一个耀眼的能量块,最后,化为了光之雨。
思考升华——光芒,朝穗之实倾注而下。
即将崩坏的肉体被光芒包围。原本是少女的残渣的灰烬,开始染上色彩——灰色变成了白色,白色变成了红色,红色变成了血,血变成了肉,肉变成了骨头。光芒慢慢地,扎实地成为了一个人形——这时,光之雨停下了。
「…………呜」
穗之实出现在我面前。
「……诶…………咦…………橙矢,君?」
她呆若木鸡,非常不解地歪了歪脑袋,随后,像是全身装了弹簧似的支起上半身,环顾着美得无可挑剔的纯白花田,眨巴眨巴眼睛。
「——橙矢君也来到天堂了吗?」
就连这一如既往的天然发言——都像极了穗之实。
啊啊……太好了。
当我放下心来的那一刻——我突然昏了过去。
稍微过了一会,就听到了穗之实慌忙的惊叫声……似乎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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