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并不是无谓的哦–Young Shooter--章节
一周过去。虽然也不能说是转瞬即逝,但感觉过得还是挺快的。
同时,这意味着特别派遣调查室在无法找到任何泪晶小偷的线索,每天持续接到各地传来的被盗报告的状况下度过了一个星期。
也意味着穗之实的记忆恢复毫无进展,她的母亲还渺无音讯这一事实。
「嗯~今天天气也很好呢~」
不过,当事人还仰望天空哼着歌,算是比较有精神。
到今天,寒假已经过去一半。我们正朝着研究所进发。正如在我家寄宿了一周的少女哼哼的那样,今天的天气也非常好。暂且不吐『这当然是因为人工太阳一如既往地发光发热啊』这样的槽,这种活泼的态度倒是与天气很相称。
我轻快地走着,望向在我前方走着的穗之实的绯红色头发。
「穗之实还真是随时随地都活力四射呢」
「毕竟在这么美丽的天空之下嘛,要多有活力都可以哦」
她一转头,露出了个实在是非常洒脱的笑容。看了这个纯真的笑容的我,仿佛也跟着精神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我的反应不够剧烈,穗之实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唔,橙矢君没什么精神呢」
「呃,一般般吧。你看,最近泪晶小偷的事件也完全没有进展,就算每天到研究所去也毫无成果。这种一直在做无用功的感觉,很空虚呢」
「挥空?三振出局?打手出场?」(译注:这里的『空振り』翻成了『无用功』,不过还可以套到棒球上)
「不是在说打棒球啦……话说,还真亏你知道这么久以前的运动呢」
世界毁灭以后,这种球类运动也基本上绝迹了。
「不过真是的,关于这个小偷的目击证言一例都没有,这人难道真是透明人么」
「嗯~透明吗……但是,如果谁都看不见的话会很悲伤吧」
会很悲伤,么。这点自己倒是没想到。穗之实的着眼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两人在人迹罕至,但又充满了自然风光的小路上走着——忽然。
「在不久之前」
穗之实抬头望向了头顶的人工太阳。
「我还不知道太阳有这么明亮呢」
果然着眼点不同。
「明亮?」我重复着她的话。穗之实点点头。
「不是『耀眼』的那种,而是『闪闪发光』的感觉。天空的颜色也是这样,而走在路上的人的眼睛,发色什么的,看起来非常新鲜呢」
——是不是因为我不记得了呢。穗之实开始奇怪起自己说的话。
见到的人,看到的景色,听到的声音,全都是崭新的——吗。
「……你果然还是想回忆起来吧?」
对我来说,这只是想确认一下。
嗯~——穗之实一反常态地做出了有些烦恼的举动,最后低声说。
「说实话啊。最近也开始有了『不取回记忆也好啊~』这样的想法呢」
这句发言,给了我不小的冲击。
我与发现穗之实记忆丧失的那时同样震惊,不,恐怕现在比那时更加震惊吧。
「……为,为什么呢?」
「啊,如果能取回的话,当然是想取回哦。我也想找到妈妈,毕竟我很在意自己到底是谁。不过,我只是觉得或许不用强迫自己想起来。我之所以会丧失记忆,或许是因为有着必须要丧失记忆的理由吧」
「……是吗」
这个,恐怕是我第一次听到穗之实的真心话吧。
和穗之实相处了一周时间。她是个很健谈并且很平易近人的少女,而我一直在主动避开与她讨论她记忆的话题。这样做的最大原因,就是这个问题有些敏感。不过,也有一部分的原因在于她并不主动提起这事,我也不会去过问。
所以,她能主动对我说这个,让我感到很开心,也想尽力回报她。
「我,现在非常满足,所以想着如果就这样下去也好……不行吗?」
「我觉得也不错嘛」
我个人认为,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不变的。
人,环境,就连时间和空间都在时刻变化。也不能保证明天还能看到与今天同样的景色,就算能看到,那也已经不是『今天』,而是与『今天』非常相似的,不同的景色。就算肉眼看上去相同,变化也确实发生了。不管人们希不希望这样,变化也会依旧到访。
不过,既然本人满足于『现在』的话,只要珍惜它就行。
「啊,但是」
穗之实有些慌忙地补充了一句。
「一直呆在橙矢君家里也有些不好意思……嗯,我要工作,打工?」
「?为什么啊,你一直呆在我们家里不就好了么」
姐姐很高兴,我也感觉像是增添了一个家人——用有些想当然的说法来说,我被每天吃饭时的热闹场景和姐姐与穗之实的欢闹声治愈了。要说收入的话,姐姐和我的工作收入已经足够养家。
我和姐姐是非常欢迎的,剩下的就看她自己……咦。
不知不觉中,穗之实的耳根子渐渐变红了。
「翼,翼翼之前说过的话意思,我或许总算是弄明白了……」
「翼她说了什么?」
「『橙矢是个超弩级的天然男』,这句话,我觉得说的很正确呢」
『但是但是,还是谢谢橙矢君』——不知为何,穗之实撅起了嘴唇。嗯,我倒是觉得穗之实更天然一点呢。她这个反应,是在害羞么?
虽然完全不理解她害羞的理由,但是感觉,不知道也没什么不好。
穗之实虽然满脸通红,但还是带着笑容。而我的表情就更不用说了。
「人类在笑的时候,是最美的呢」
今天的天空也如从前一般湛蓝。
不过,这一周也是有所收获的。
「啊,早上好」「早上好哦,小穗。今天也很有精神呢」「毕竟这是唯一的长处了嘛」「噢,是特查的穗之实君么,要不下次来我们部里玩玩吧」「我一定会去的」「哎呀,小穗,有没有饿呢?来吃一个小卖部的面包吧」「真的可以么?谢谢!」
要说收获,也就是——研究所内对穗之实的认知度吧。
在满是洁白制服的研究所内突显出一种新人感的穗之实,一开始还被职员们用好奇的眼光观望,而现在这种眼光已经渐渐变成了好意的眼神。最近,不论男女老少都和她相处的很好,现在的她似乎成为了特查的看板娘。小穗穗过后,是不是还会成为研究所的看板娘呢。
「穗之实的人望真高呢。好厉害」
「才没那回事嘛……」
我在还高兴地谦虚着的穗之实身边坐下来。简朴的沙发发出了嘎吱的声音。
这里是休息室的一角。因为巨大的研究所的内部构造非常复杂,身为职员的我们经常要在路上花一些时间。因此,通道上各处都设置有休息的场所,而我和穗之实现在正在这里休息。
「唔……我可能有些累了」
「那倒也是吧。毕竟你和过路的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嘛」
这并不是夸张,而是事实,我认为穗之实这种平易近人的性格也算是某种才能。她自己并无自觉,也被升称为天然。
而穗之实现在不知为何,在直勾勾地盯着墙壁。
还以为她发现墙壁上有什么奇形怪状的污渍——结果,这个充满好奇心的少女注视着的,是挂在墙壁上裱起来的相片。这些以一定间隔摆在墙上的照片……并不是风景照。
「橙矢君,这个是?」
「历代最优秀业绩奖……获奖者的照片」
我不是很清楚这个。倒不如说,自己对平常看到的这些东西都不适合了解。
照片上的是穿着正装的研究员们。既有个人获奖的,也有调查室或是研究室的团队获奖的。要说所有照片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在笑吧。这种满是笑脸,一字排开的照片队列,气场真不小(褒义)。
「……嗯嗯?」
随后——穗之实浏览照片的视线在右起第三张照片上停住了。
「这个人……」
她盯着照片,像是要把照片吃下去一样。我也看了看照片——啊啊,原来是这张吗。
这是三年前的最优秀业绩奖获得者。一位女性站在数名穿着制服的男女之间,显得特别显眼。她将黑色长发束在脖子后,浮出淡淡的微笑,端正地站着。她就是——
「难不成——这是小春姐姐?」
「……没错」
因为没有说谎的理由,所以就点了点头。
风峰春。特别研究机关的照片中出现的,正是我那个现在正在经营花店的姐姐。
「嗯,站在一旁的人,就是美阳美阳……吧?」
我又点点头。与现在相比显得有些稚嫩的美阳小姐,抱着姐姐的手臂。
美阳小姐将姐姐称呼『前辈』,说的并不是人生的前辈——虽然对她来说确实也有这方面的因素,不过原因很单纯,姐姐就是她在研究所的前辈。
「小春姐姐原来也是研究员吗?」
「以前是。三年前辞职了。现在是花店的店主哦」
我尽可能地简略地回答——瞟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大钟。
这是为了做出『差不多到时间了,所以我们快走吧』的暗示。
「那,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今天一定要抓到泪晶小偷的蛛丝马迹啊」
我尽量用不会显得不自然的动作站起来,转过身去。
「唔?嗯~……嗯」
穗之实跟我在我背后。我头也不回地看看她,发现她乖巧地笑着……其实稍微悠哉一点也没什么的。抱歉啊,穗之实。
如果再被问出关于姐姐的什么问题的话,我没有能好好回答的自信——
「唔」
咚,身体撞到了什么东西。正要拐过拐角的时候踉跄了几步。不用想——转弯的时候撞到别人了,这是正在想事情的我不注意看路造成的。
因为我地狠狠撞到了对方,所以慌忙地低下头道歉。
「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路——!?」
它的打扮,让我瞠目结舌。
与我撞在一起的人,穿的并不是制服。不穿制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等等,给我等一下。今天天气很好,并且这里是室内——那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雨衣人?」
站在我正面的雨衣人——不,泪晶小偷,像是走错了片场一样,不解地歪歪脑袋。
我透过兜帽看向它的脸。有些困倦的眼皮,端正的鼻梁,苍白的脸颊——不管怎么看都是女性。并且,还是个让人一瞬间忘记眼前状况的超级美人——等,等一下,现在不是面貌描写的时候!
为什么,我们持续追踪了一个星期的小偷,偏偏又出现在了研究室——!?
因为情况来得太突然,我的大脑转不过弯。这个雨衣人是泪晶小偷。这点是不会错的。我的眼光还没烂到会认错将我肚子刺穿的家伙。
「咦,橙矢君,是熟人吗?」
无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以最快的速度对这句话起反应的——不是我而是雨衣人。
兜帽下的双眸大开。像是面具一般毫无表情的脸上,裂出了感情的端倪。当我察觉到那一感情的意义是『惊愕』的时候,面前的泪晶小偷的已经消失不见——骗人,在背后!?
唰,它用甚至勾起了我一丝即视感的,犹如滑行一般的脚步,靠近了穗之实
「——……————……————……」
在擦肩而过的一瞬,它说了什么——然后就这么跑开了。
「…………喂!」
我终于在雨衣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通道的拐角前一秒,回过神来。
大意了——这种过失,简直不是『大意』这种程度的词语能形容的。为什么会轻易地放跑它啊我!
我连抱怨的功夫都没有,就奔了出去——在我一旁。
「……穗之实?」
绯红色的头发在空中舞动。当我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穗之实已经动起来了。她朝雨衣人逃跑的方向径直冲去。这毫无疑问是她想要抓住雨衣人的意志表现。
『等一下』,『为什么』——我连发出这类制止和询问声音的闲暇都没有。
可恶,没办法了,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在跟丢之前,追上去吧!
先走一步的穗之实奔跑的速度非常快。不知她是不是在勉强看到了雨衣人的逃跑路线——左转,右转,再跑直线——这一类的动作没有半点犹豫。并且还很快,快到了连每天接受武装研究员训练的我都喘不上气的程度。过路的职员们都目瞪口呆。我为了不跟丢视线远方的绯红色长发,竭力奔跑着。
跑着跑着,终于——在如巨大迷宫一般复杂的设施内上演的追逐戏,迎来了终结。
「……哈……呼」
总算是追上了。我大喘着气,呆立在原地休息。
「这里是……」
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我环顾周围。很昏暗,这似乎是地下部分——吧。印象之中,在追逐的过程中我下了几次楼梯。
这里的天花板异常地高,所以显得很空旷。沉重的轰鸣声不间歇地回荡着——就像是在驱动着整个潜水都市一样。实际上,这里离驱动城市的动力中枢很接近了。
对,我,知道这个——这座塔。
「——纯白之花瞳?」
我眼前的,正是潜水都市与残留体的住处——纯白之花瞳相连的巨大道路。
「也就是说,泪晶小偷逃进了纯白之花瞳中吗?」
听到美阳小姐确认情况的问询,我认真地点点头。
「我不是直接看到的,但据穗之实的说法,她目击了雨衣人穿过敞开着的回廊进入纯白之花瞳」
回廊,名副其实的水中回廊。又可以叫海中回廊,总之叫法多种多样。
都市与巨塔相连的地方,就是这里——现在,我们站着的地方正是都市的最下层。
在都市最下层,有一扇大到让抬头仰望的人扭到脖子的门——不,其实这扇门是朝左右两个方向延伸的。门的左右两端各有一个控制室,但是现在那里并没有亮灯。
「话说回来,人还真多呢……」
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在宽广的空间中,与我一样穿着白色制服的人随处可见。他们与一般的研究员相比,体格有些过于健壮——全身上下散发着异常的气息。
所有人,都佩戴着用于与怪物战斗的枪——驱动铳。
「共二十三名武装研究员。我个人认为要应对现在的事态,这个人数是比较合适的呢」
美阳小姐背后背着银色的狙击枪——月下美人六式,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
「接到你的联络以后我很吃惊,不过,这事态可以说非常紧迫」
这之后——到最后还是跟丢了泪晶小偷的我,只能来到跑累了瘫在地上的穗之实身边,与美阳小姐进行联络。
结果就是——
「救护班的话,这点人数就够了——是这个意思吧?」
「嗯,虽说它是盗贼,但也是个没有携带任何武装的普通人,擅自进入纯白的花瞳可是……那里是残留体的巢穴哦——这样下去,那个小偷性命会很危险」
有必要迅速将其营救出来,美阳小姐严肃地看着回廊的入口。
对,没错。二十多名武装研究员聚集在这里,算准突入的时机——全都是为了搭救那个不小心闯入怪物居所的小偷。
就算是它是小偷,如果眼睁睁看着他成为残留体的食物——我也会良心不安。
不用说残留体的住所——纯白之花瞳非常危险。如果那个与都市时刻保持连接的话,怪物会像雪崩一样不停地涌进来。所以,有必要将这里与花瞳分隔开。有必要制造一扇能够抵御任何冲击的,不论多么强大的怪物都无法打通的坚固大门。
「我们赶来的时候,那个大门已经打开了哦」
拥有之前所说的那些特点的『大门』,现在是全面敞开。
敞开理由有两个,第一,从现在开始,我等武装研究员,为了拯救那个小偷,要向纯白之花瞳进发。另外一个理由——
「『小偷自己打开的』,吧。实际上管理回廊大门的两位研究员已经昏过去了。我是不觉得小偷有能够独自将回廊大门打开的技术。恐怕是它强迫了两位职员打开大门的吧」
『真是困扰啊』,美阳小姐少见地露出了困顿的表情,摇了摇头。
「没想到久违的武装研究员的本职工作,不是泪晶回收,而是去搭救小偷啊。之前还真没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抓住小偷以后让它坦白被盗泪晶的去向,这一切不就解决了么」
反正到最后泪晶也能夺回来——我附加了一句话。美阳小姐紧皱的眉头稍微放松了一点。
「哼哼,这倒是不错的方案,为了尽全力实现这个方案,我这就去召开小偷拯救作战的最后一次战术会议。小橙橙,待会儿见哦」
『我们一起战斗吧』——美阳小姐留下这句话,便以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喂~总算找到了。橙矢亲啊橙矢亲」
一回头,发现升提着工具箱走了过来。他走路摇摇晃晃的,看上去真的很疲劳。
「让你久等了老兄。你拜托的东西,已经整备完成了」
他将黑色的大型驱动铳——我的爱枪,龙骑兵二式交到我手上。决定突入纯白之花瞳以后,我便马上拜托升对我的驱动铳进行了调律。
「多谢了。时间这么紧,很辛苦吧?」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话说,情况紧急这一点对大家来说都一样啦。我听说上次那个小偷逃到花瞳里的事了。那家伙,真的会没事么」
「恐怕还没有走到太深的地方吧——估计是这样。话说回来——」
我朝旁边看了一眼。我从开始追逐小偷的那时开始,就一直放不下心。
「穗之实,你还好吧?」
呆呆站在升旁边的穗之实,有些害羞地低着头。
「嗯,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她很少见地显得非常失落。但是,这不像是身体上有什么不适。其实我还真是挺担心的,毕竟她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冲出去。
「嗯,既然没事的话,那就……」
太好了。我把手伸向穗之实的脸颊,抚摸着她的脸颊。穗之实僵硬的脸颊随之化开。我再摸了一次,这次是将手放在她的头上。
嗯~这样一摸就能明白了。穗之实的头发真的,好柔软啊——
「喂两位~不好意思打扰两位甜蜜的气氛啊,我说——」
「噢!怎么了么?」
我慌忙地将手撤开。穗之实的表情显得有些遗憾——大概是我的错觉。
「常言道,『有备无患』啊」
升笑着,从制服下的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物体。
我很熟悉这个东西,熟悉到一看就知道它是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我带了预备的弹夹来。如果没子弹——不,如果没能量的话,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说的也是,一星期前的那次教训已经够沉痛了」
我说着,将升递给我的两个长方形弹夹收下。
好轻,这是一个正面为黑色,侧面是漂亮的泪色的奇怪小盒。
「说起来……」
穗之实看着我手中的弹夹。
「这个颜色,难道说,驱动铳的子弹也是泪晶吗?」
「啊?你不知道这事的么,小穗之实?」
升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毛。
「那你能详细给我说说吗?」仿佛由好奇心构成的少女提问了。
「这是当然」升高兴地回答。然后就开始了说明。
「咳咳,『思考升华由驱动铳引发』——人们的这种第一印象很强。但实际上,将思考变为现实的是泪晶哦」
泪晶,点燃的话就能成为热源,通电的话就能充当导体的万能物质。
但是,泪晶的真正价值不在这里——不,是『不仅如此』。
「泪晶会对各种外界刺激有所反应。这一点,连思绪——不,正确地来说是人类脑内的神经信号也不例外。这一反应的结果,就是将思考化为物质的现象——思考升华。简而言之,就是将自己想象的物质变出来的过程啦」
『借我用用』——升对我说了一句话,便将黑色的驱动铳拿过来。
「驱动铳只是通过瞄准镜……这个有些特殊的透明体,接受人类眼中发出的思绪射线,将这些射线通过泪晶——所以说,这时的驱动铳不过是将化为弹夹的泪晶打出去而使用的出力装置。所以它没有打出子弹的概念,也没有这个必要。不过也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东西,倒不如说,解释起来恐怕很麻烦呢」
对,它并没有子弹的概念——所以,根本无法预测它的能量什么时候会被消耗完。说实话,『弹夹中的泪晶什么时候耗尽』,『驱动铳的能量何时耗光』,这样的问题只能通过直觉与经验解决。而我尚且还不成熟。
升看着驱动铳的瞄准镜,补充了一句话。
「顺带一提,这个瞄准镜的用法也是有讲究的。就这样看着瞄准镜的是没问题,但是在扣下扳机的那一刹那,集中在瞄准镜上的思考就开始组合,思考升华现象就已经出现了。因为有暴走的危险性,所以贸然去碰它会很危险……嗯,虽然我把它说的像是什么棘手的东西似的,但是这东西就相当于驱动铳的核心,非常重要,调律的时候这一块也很复杂。所以,才要借用这家伙的验算能力进行调律哦」
这家伙——升看了看穗之实抱在胸前的内斯蒂。他的表情好像有些得意。
「原来是这样啊~」穗之实像是要犒劳这个蛋形的机器人一样,温柔地摸了摸。内斯蒂闪起了红灯。它那用作插座的尾巴愉快地左右摇摆。
驱动铳的调律单元——这家伙,真的从各种意义上说都很像升呢。
「嘛,说了那么多,总结起来就是在说驱动铳和普通的枪炮有决定性的不同。并且从原理上来讲,它更接近于相机吧。扳机就是快门,曝光就是所谓的思考升华。所以,驱动铳会通过瞄准镜吸收思绪,与泪晶起反应,将泪晶的能量转化为物质并放出……不管怎么说,与其称它为枪,倒不如说是能与泪晶起反应的机械吧」
随后,升呼地叹了口气。看来他是说完了……嗯。
「长知识了呢。升看起来很帅哦」
「噢,真的么?嘿嘿,我这人也不会一直吊儿郎当下去啦!」
『喔~~』穗之实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升的鼻子越抬越高——其实不是鼻子自己抬高,而是他将头仰面朝上了。
『你老是这样做的话,颈椎会过早迎来退休期哦』——同样身为脊椎动物的我提出这样的忠告——的前一秒。
「真是得意得不得了呢」
一个很明显带有恶意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明明马上就要开始作战了,还在这悠闲地说废话。接下来就要和残留体交锋了,还这么缺乏紧张感么?所以才说小鬼是不行的啊」
这个声音一边抱怨着一边接近过来。已经对声音的源头心里有数的我有些厌烦地将头转过去。
是一个体格强壮的,拥有与一般职员不同气场的制服男。
男子——之前见过面的武装研究员,摆出不可一世的态度哼哼鼻子。
「这样真的能当好武装研究员么,风峰?」
「……作战前和同伴说话有何不妥?」
我故意用很生硬的声音回答。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
又是,这种家伙么。
「有何不妥,么。特别派遣调查室里,乐天的家伙还真多啊。听说还有新的打工仔过来……研究所什么时候成为学生打工的地方了」
「烦人,和你这家伙没关系吧」
升随即反呛了一句。但是,男子并没有受多大影响,而是继续说下去。
「最近进来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听说也没有什么专门的知识和技术,完全是个外行不是么……就是站在他背后的你对吧?」
忽然,感觉到背后的穗之实身体颤了颤……嗯,也该让他收手了。
我虽然是见过这个男人,但并不知道名字。彼此之间只是偶尔被分到同一小队里驱逐残留体的关系。我们也会偶尔像这样——倒不如说是他单方面的过来找茬。先不说我自己,我是很不情愿穗之实被卷进去的。
「那个,能不能到此为止呢?马上就要突入塔内了,劝你还是别再挑后辈的刺儿,回到自己待命的地方吧」
我挤出一个笑容。这是一个和我内心的感情相反的,似有似无的笑容。
「哈,喂喂喂」
但是——应该说是不出所料么。
无名氏甲还是没有闭嘴,而是露出了一个入教科书般标准的嘲笑。
「你这姿态放的还真低呢。前段时间的你,还更加高调一点哦。这样真的好么,你不是那个『舞姬』,风峰春的弟弟么」
——姐姐的名号要哭泣了哦。
听到男子说的这句话,我就撤回了『笑容』。某种感情占据了大脑。
通俗的说法,就是来气了。
「……那么」
我的嘴巴自然地动了起来。气愤的我仰望着比自己高大的男子。
「你就能战斗得比我更加勇猛么?」
我嘲讽道。
这个嘲笑,大概在一百分满分中,能得八十分。
「在名号为『再生』的我面前——还请不要说大话呢」
结果,男子眉毛上挑,脸颊抽搐着,显得相当愤怒。啊……还是这么说了么。本来只是想要反驳一句的,结果完全变成挑衅了。
不过,我是没有撤回自己发言的想法。
「呵呵,还真能说……就凭你这个仗着姐姐威风的家伙——」
男子踏出一步,如果他想动手的话,我当然不会留情——我也摆好了架势。
突然,眼前的男子飞向了一旁。
看不起我的那个武装研究员毫无征兆地,如此轻易地,像个被风吹走的纸片一样,被打飞了。
「……诶?」
惊讶的声音从自己口中蹿出。怎么了,刚刚那个,难道是什么哑剧么?
不,不对,因为,倒在地上的男子已经一动不动了——喂。
「喂,你,没事吧……?」
但是,我的话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男子,不,男子躺着的那块地面,不自然地扭曲了。我不禁揉了揉眼睛……但是地板的扭曲还是没有变化。我终于明白了。这并不是我的眼睛出现了什么异常——而是这个光景本来就是异常的。
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奇妙的寒气就窜上心头。
这一片空间像是拥有自己的意识似的,蠕动起来。这个动作实在是太具有生物性,但是,我面前什么都没有,我脑中冒出了一种对这违和感的解答。
这里,有某种东西存在。
想想吧,这里,是哪里?这是离残留体的住所最近的地方。那扇巨大的门,怎么样了?就是那扇能够隔开都市与怪物的巢穴的那扇门。现在,那扇门到底怎么样了!?
开着,敞开着。大门敞开的这一事实,与我眼前的空间歪斜。
紧急情况下的大脑,将这两个现象组合在一起。答案迅速印在脑中,我在内心悄悄将其读出。
在面前的——是躯体透明的残留体,么。
「——啊——啊」
突然,我喘不上气了。不管怎么吸气,氧气就是无法进入肺部。就像是吞了一个铅块一样,感觉身体似乎在拒绝呼吸。
「哈——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喘不上气。双膝跪在地上。我能做到的,只有不让跪在地上的自己倒下去。先,冷静下来。我不断劝说自己,暗示自己不要想太多。
但是——不论如何挣扎都没意义,太晚了。
「——呜哇!」
梆,刺耳的声音在耳边炸裂开来。这声音像是气球爆炸一样令人生厌。同时,混乱之中的五感混入了一种奇怪的违和。身体的某处——咦,很痛?
我并没有受伤。我睁着无法对焦的双眼寻找——原因已经不需要找了。
啪,右手的手背,撕裂开来。
「咕——啊啊啊啊啊啊!」
确认到自己伤势的一刹那。
身体的各个部位响起了炸裂的声音。咔,咔,咔——痛觉伴随着听上去甚至有了节奏感的声音,刺激着神经。我的全身正名副其实地被四分五裂——各个关节都像是被火烤一样炙热。啊,好烫。
大脑——好烫。
脑中的——泪晶,好烫。
「呜……啊」
视野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坚硬的地板的感触开始远离,不祥的浮游感包裹全身。失去意识的前兆——感觉明明视野被染成纯白,意识却像是沉入了黑暗的深渊一般。
「——……——君」
我意识的残渣行将消失——的前一刻。
听到了某人的声音,又听到了一次。这个——是谁?不明白,无法判断。现在的我无法对现象进行分析。只是听到几个喊叫声在我耳边交错。
「——矢君,橙矢——」
但是,那个人一直用力摇晃着我的头,一次,又一次——它毫不放弃地摇着。
「橙矢君,振作一点!」
我被拉出了漆黑的泥潭。
「啊……哈」
我睁大眼睛,看到了绯红色的头发,和像是人偶一样端正的面庞,面对面。
绯红色头发的少女——穗之实低着头,眼角积满了泪水。
「穗,之实……」
「小橙橙!」
一个凌厉的声音传到我耳边,视野的一角映出了她秀发的亚麻色。
「你没事吧,小橙橙!能动的话就继续战斗哦!」
「……美阳,小姐?」
美阳小姐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但是,战斗,是……?
我抬起头,才发现——周围已经变成了战场。
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武装研究员们,用驱动铳指向虚空。有些人对着虚空开了枪,有些人被虚空撞飞。武装研究员们看上去像是在自娱自乐,但实际上,他们真的在战斗。
大家,都在和虚空——肉眼看不见的残留体,战斗。
「小橙橙,时间紧迫所以就选重要的说。好几个残留体侵入了回廊,数量不明,特性是『透明』——总之是能够和周围的景色同化的残留体」
透明,这个词让我心头一震。
「哈,哈哈……是么,果然,是这样么」
我幽幽地笑着,缓缓站起来,驱动起自己的双脚。鲜血挂在脸颊上,收被什么人给握着。刚才即将暴走的思考,现在冷静得可怕
「小橙橙?」
「我会把那帮家伙驱逐的——美阳小姐,掩护」
——就拜托了。
我将黑色的驱动铳从腰间的枪套中取出。在这种紧急事态下,它还是冰冷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这也让我安心了不少。我转了转手中的爱枪。
瞄准了虚空——瞄准了潜伏在虚空中的怪物们。
仇恨——我真的很痛恨,那些残留体。
与三年前那次不同,这次一定会——
「————把你们灭掉!」
我咆哮着。
美阳小姐马上就很好地履行了掩护职责。
「小橙橙——我要开枪了,快低头!」
听到美阳小姐的一声指示,我便马上老实地低下了头。
随后,头顶传来炸裂声。像是沙土一样的——雨水,从头上降下来。我用手指沾了沾脸颊上的水滴,这个水——是黑色的?我看着这黑得跟墨汁没什么两样的水,总算理解了美阳小姐的意图。
仔细一看,周围的空间扭曲——藏起来的残留体们,都发生了异变。
「刚才的那个是——着色弹么!」
着色弹。
被黑色的水淋湿的怪物,暴露了自己的身姿。大量和墨汁类似的浑水,将藏在我们眼前的残留体的轮廓,勾画出来——让包围在我四周的那些残留体都现身了!
『————』
无数扭曲的影子开始闪光。透明的火花从光芒中迸溅——他们头部伸展出来的泪色羽毛的轮廓,比原来更加明显了。
那个翅膀,正是残留体持有的泪晶。
翅膀长在残留体的脑袋上。很奇妙的是,这个看上去很可爱的翅膀,和大脑是——直接连接在一起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并不是『可爱』一言能够了事的。
扭曲的翅膀。四处迸溅的火花最终收束在一点上。庞大的光量,一瞬间爆发出来。这些光芒落在残留体身上,化为了强化他们肉体的坚硬装甲。
从无到有,从光芒到包覆全身的盔甲。这个将思考转化为物质的力量——就是
「思,思考升华——!?」
我背后传来一声惊讶的叫喊,穗之实——你答对了。
对,这个翅膀不光可爱,还能够与他们大脑流向翅膀的精神信号直接起反应,从而发挥与我们武装研究员同样的力量——思考升华的力量。
融入虚空中的体色变化,包覆全身的坚硬盔甲。这些完全可以说是变态的特异性质,都是翅膀上的泪晶引起的——因思考升华而获得的肉体能力。
「但是——这也不是你们的专利!」
我将指尖扣在扳机上的驱动铳转向。朝着正上方的枪口,出现了我已见惯了的火花。光芒的碎片化成了热量的团块,创造出了能与怪物对抗的武器。
我紧紧握住了思考升华——握住了因为重力而落在我手上的短剑。
右手拿枪,左手持剑。
我与那一群扭曲物中的一个——残留体对上视线。随后。
『——————!』
我高昂地喊叫着,以此为攻击信号,冲向了那一头怪物。它是用双脚走路的人形残留体。并且,左手像是拐杖一样撑在地上。也朝我袭来的这个残留体,简单来说就是很异常——!
「呼」
我配合着自己的吐息,压低了上半身。朝我逼近过来的异样的手臂挥空了。好快,所以,只有挥空的那一刹那是致命的破绽。我将枪口对准露出破绽的部位——残留体的怀中,等瞄准镜收束完我的思考,就扣下扳机。
在这里的话就没问题了。之前与那个暗影战斗的时候场所太狭窄,用不出这招。
——光——热——花瓣——花吹雪——
咔嚓,枪口出现了透明的光辉,光辉一瞬间增幅,变成了耀眼的光球。光球又渐渐膨胀,然后再急速压缩到一点上——变成了我期望的东西。
枪口射出一道直线——超过两千摄氏度的,光与热的花吹雪。
世界一瞬间被染成洁白。
纯白的奔流将残留体吞没。怪物低吟着,像是在做最后挣扎。但是,没用。不管你的装甲强度有多高都无法抵抗这压倒性的热量,更不用说距离问题了。一片片花瓣,舔舐着残留体的肉体,灼烧着,烧得连灰烬都不留——将泪晶翅膀吞没,将其存在完全抹消。
「……呼」
剩下的,只有丝丝作响的水蒸气。不久,水蒸气也消散了。包围着我的残留体数量仍没有减少,但是,我并没有漏看它们身体上些微的颤抖。
应该,是恐惧——是下位的存在对高位存在抱有的感情。在他们眼中变成了『高位』的我,嘲讽地笑笑。
「来吧,看我把你们扫光」
残留体异口同声地发出咆哮。
从左边接近过来的残留体,在几步之遥外挥出了手臂。我用短剑接住了它那像鞭子一样甩过来的手,躲开攻击——下一瞬间,我转过身去,顶出右手拿着的驱动铳。已经潜到我背后的怪物的动作,略微迟疑了一下。太慢。当我透过瞄准镜对准残留体的时候,枪口已经喷出了白色的奔流。
「哈」
我一转身,背对着已经被消灭殆尽的残留体,用力蹬踏地板。眼前这只残留体的羽毛已经发光。我在这一闪一闪的光辉膨胀之前,用黑色的枪口瞄准了它。怪物的思考升华完成了——但是我的驱动铳更快地喷出火,不,喷出了光芒。自己的头发也因为风压被吹散。
「哈哈」
眼睛从刘海的间隙中看到一个黑影。我听到空气被切裂的声音传向耳边,便往后跳跃。眼前的地板炸裂了。四处散落的碎片前方,正是有与人类相似动作的,已经架起拳头的残留体。他再度出拳,我用短剑挡住。但是,我无法完全抵抗他强大的力量,剑脱手了。
铿,尖锐的金属音离我远去。不过,没问题。我以手臂被打麻的代价,换取了一瞬间的良机。怪物的头部已经被我瞄准。瞄准镜的中央已经对上了泪晶的翅膀。
我扣下扳机,闪光——
「哈哈哈哈哈哈!」
我能感觉到自己在笑,笑得连脸都扭曲了。
残留体普遍具有的再生能力,也是思考升华。
受了伤,失了血,肉体被撕裂了怎么办,只要将不够的要素——补全就好。残留体在肉体损伤的时候就会用思考升华自动将这些缺陷补齐,这是一种本能。
这并不是再生,而是创造。所以,残留体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仔细想想就会明白,泪晶与思考的源头是大脑。只要破坏拥有这两者的大脑,残留体的生命活动便会马上停止。所以,大脑毫无疑问是残留体的弱点——
「……」
忽然,脖子根感到一阵不祥的气息,我本能地抬起头。我头顶上。那个趴在透明的天花板上的黑点——正是让我感到恶寒的元凶。
伸展着肢体,像个大蜘蛛一样贴在天花板上的怪物,用赤红色眼睛盯着我。
「————!」
我举起驱动铳的同时,残留体也飞扑了下来。
右手大拇指扣下扳机刹那,黑色枪口喷出了创造的光芒。我迅速将左手伸入光芒之中,紧紧握住了短剑的剑柄——一口气拔出来,挥开。
银光一闪,短剑正好与即将把我压垮的残留体的脚冲突。
「咕……哦哦!」
全身包覆着装甲的,像个蜘蛛一样的残留体,在一瞬间和短剑拮抗。
咔嚓。
我左肩响起了不妙的声响,只好迅速往后退。因强烈的麻痹感,左手不禁松开了短剑。是脱臼还是骨裂,又或者是肩膀骨折……真是的。
我很自然地,轻蔑地,笑了笑。
「哈哈……这才像话嘛——!」
我再度蹬地而出。大蜘蛛像是发狂了似的咆哮着。
它的迎击非常棘手,包覆着铅灰色装甲的前足,在空中甩来甩去。一只脚,两只脚,三只脚——终于,四只脚。眼前展开的银光之乱舞,只将我几根头发打下。这是只要看到的话就能够回避开的单调的攻击。一只脚,另一只脚伸出——梆,它伸出的第三只脚打中了我的头。
「……啊」
感觉脚下突然不稳,意识差点被吹飞了。我的视野开始朝一边倾斜下去,同时,我还不忘用眼角盯着大蜘蛛的脚。很奇怪,那家伙有一根脚莫名地长。
暗影。
不知为何,我脑中系浮现出了之前战斗过的那个残留体。
好热。因为额头被打破而流出的温暖鲜血,流到了脸颊上。好痛。到了这个时候,我全身的伤痛开始越发难忍。又火辣,又疼痛——但是,没问题。
我突然把头抬起。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我会将这些伤——全都,从零开始再生。
突然,大蜘蛛的动作不自然地停下了。不知为何,它一步,又一步地慢慢往后退。它的动作缓慢到我拖着自己的身体往前走都能追上它。闪耀着赤色光芒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瑟瑟发抖。
「——再生,就那么稀罕么?」
它的眼睛,在它被我用黑色的枪指着的时候,睁得更大了。
我只对它,说了一句话。
「给我去死吧」
纯白色的光芒将残留体的身影一瞬间吞噬了。热风席卷,在再生的余地都没有的炙热之中,大蜘蛛的脚一根一根地被折断。我的嘴角无意识地抽动起来,『哈』,我叹出一口气的瞬间,一股疯狂的感情涌上喉管。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吧,给我去死吧。
残留体,透明体,不论是什么家伙都给我去死吧——!
「小橙橙,你在那边吗!」
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喊打断了我的狂笑。美阳小姐抱着银色的狙击枪,朝空中打出冰块的光景映入眼帘。是想要叫我掩护么——?
「不对,不是掩护!穗之实他们呢!?」
我朝她踏出一步的脚,因为这句话而停住了。穗之实的话,在我背后————诶!
「……穗之实!?」
不在了。直到刚才还站在背后的绯红色头发的少女,和我的同僚一起消失了。
焦躁的感情充斥着大脑。我不停环视着化为乱战状态的战场。举起枪的武装研究员,像是水面波纹一样波动的虚空。除了战斗中的武装研究员与怪物之外,没有其他人——!
「到底……到底在哪里?」
我的声音与悲鸣没什么两样。双脚早已开始奔跑起来。难以言喻的恶寒缠住四肢。
我穿越人与怪物的战场,一味寻找着少女与挚友的身影,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在这种混战的局面下,说不定就会被敌方甚至是友方伤到——!
忽然,我隔着几对正在对峙的人类与怪物组合的缝隙,看到了那长长的绯红色秀发。
「穗,穗之实!」
穗之实马上回过头来。我们四目相对。她那像是安心下来的表情,就算隔了那么远,也能清晰可见——随后,她的身体不自然地摇晃了。
纤细的身体开始弯折,绯红色的长发散开——仅此而已。
穗之实慢慢地——往前倾倒了。
「…………诶」
我的视线自然地看向她前方。站在他身旁的一个穿制服的男子也一同倒地。我能看到他后脑勺那乱蓬蓬的茶色头发,还有那散落一地的工具,还有工具箱……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并且,我发现,我察觉到。
一个不规则的透明物体,正在两人面前蠕动着————
「啊」
砰,大脑某处的神经像是被碾断了一样。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喉咙发出惨叫。
我动用全身的肌肉,全力跳跃出去,低空飞行。一口气逼近怪物的我,用枪口指着它的肉体。忽然,残留体像是胆怯了一样,全身奇妙地颤抖着。泪晶的翅膀迟疑了一会儿才发出光芒。我连抵抗的机会都不留它,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闪光炸裂开来——随后,一切都消失了。
能源耗尽。我大脑中冷静的那一部分告知我这个事实之后,我马上扔开了驱动铳。
「去死!」
用右拳击打残留体。唰啦——
忽然,一股烧焦羽毛味扑鼻而来。右手异样的感觉对现在的我也无关紧要。只要再生就没问题了。
被产生到一半的花吹雪攻击的残留体,体表温度很高——我大脑的某处思考道。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我连续地左右挥拳。太硬了,还不够,右,左,左,左,右右,左右右——
亏你敢,亏你敢,亏你敢亏你敢伤害穗之实和升——!
「小橙橙,你到底在干什么!」
怒骂声传来的瞬间,背后就发生了爆炸,风压袭向我的头部。我厌烦地回过头来,正好看到残留体仰面倒下。周围四处散落着冰块的碎片。头部被打飞的残留体的身体,现在还在抽搐。
啊——我背后,也有残留体么。
我将躺在附近地面上的驱动铳捡起,摇摇晃晃地走到残留体跟前。
「消失吧!」
咔嚓,单调的金属音响起,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反应啊!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小橙橙!」
有人在用力摇晃着我的肩膀。真是烦人,但是摇晃着我肩膀的手还是不见停下,持续地,用力地摇着我。别妨碍我。我要,把这家伙,把这家伙,把这家伙——————!
「你给我清醒一点!」
啪,巨大的声响传来。我要花上一段时间才发现是自己脸颊被打了。『被谁打了』,这样的疑问马上就得到了解答。亚麻色的头发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美阳小姐……美阳小姐?
「美,阳小姐……?」
连自己都没想到口中吐出来的声音会如此沙哑。
「你明白了么?战斗已经结束了,结束了哦」
她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悲伤的表情看着我的脸。我感觉自己的脸在抽搐,在挤出笑容。这种断断续续的抽搐,最终扩散到了全身。好冷,我不禁缩了缩身子,还是冷,我——
我————我刚才,到底干了什么?
「唔……啊」
事到如今,我双手的灼伤才向我倾诉痛苦。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有紧紧握住驱动铳的指尖,显得非常僵硬。
短暂而又漫长的大混战,以武装研究员的胜利而告终。残留体被全部消灭,这边有几名伤员,死亡人数为零。美阳小姐告诉我的情报只有这些。
「……哈……哈」
吐出的气异常温热。
从回廊撤回以后,我马上就被带到了医务室的单独房间。主要是为了治疗双手的伤势。虽然我手的灼伤很严重,但多亏了及时的救治与自己的再生能力,现在已经恢复到了能够起床活动的地步。受伤的部位还包着白色的绷带,但不去动它的话就不会感到痛。
「……嘶……为什么……嘶」
手上的颤抖没有停歇,痛感断断续续地袭来。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屠杀残留体的感触。我将残留体消灭的连渣滓都不剩,但是,涌上心头的那种与厌恶感相近的感情,到现在还没有消散。
应该已经打倒了。应该已经消灭了。但是脑中的透明体的身影还是没有消失。
「停下来……停下来……」
「在此之前,先吃吃止痛药会比较好吧?」
我抬起头,看看发出声音的方向。我熟悉的同僚打开了门,吵闹的脚步声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打扰了哦~』,升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那些声音就完全消失了。
事到如今我才想起研究所的门是完全隔音的。
我用目光询问着他门外吵闹的原因。他一副知情人士的样子回头看看门。
「上头的家伙们已经急坏了呢。说绝对不要向市民泄露这个情报。能够包围都市安全的回廊被突破的话,也难怪他们会紧张呢。现在他们似乎是在重组指挥系统。大姐头也被叫去开会了」
「……这个我也知道」
就算我如此冷漠地回答,升也并没有摆出臭脸。房间一角的药品柜传来了玻璃互相碰撞的清脆声音。升将两个小小药片交到我手上,是止痛剂。
床边放着装有开水的杯子。
「多谢」
「没事」
我将药片吞下,再喝了口水。喉咙干涩的时候能喝到水的感觉真舒服。
「……呐,为什么你要那样战斗呢?」
当杯子里的水见底的时候,升开口了。
「我被残留体打倒并昏过去了。但是我中途醒来,正好看到橙矢亲的战斗呢……这算什么」
他的这句话,毫无疑问带着怒气。
「不管是空手与残留体打斗的举动,还是拿着能源耗尽的驱动铳对着残留体残骸的举动,简直都像是在对别的敌人说『欢迎偷袭』一样啊」
是想说这个么。我不知不觉中挑起了嘴角,也就是露出了笑容。干瘪的笑容。
「……被偷袭也无所谓哦,反正我受多少伤都能恢复」
不会死的。当我这么断言的时候,一只意外地很有力量的手,抓住了我的衣襟。我被用力往前拉,与升四目相对。
「……你别开玩笑了」
这次,他确实是很气愤。
「虽然你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差点就死掉了吧!要不是大姐头来搭救,你恐怕真的就死了哦!」
「……但是,我还,活着」
「这不过是结果论吧!我不是不理解你,对手是透明体,对橙矢亲来说,或许是个有渊源的对手。但是啊,你至少明白那种战斗方法是很危险的吧!就算你有再生的能力,那样下去也会真的命丧黄泉的啊!」
「……就算是这样」
我也认了。
似乎将本该只在心中出现的这句话说出了口。升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将我猛地推出去。杯子落到了地板上。
咚,杯子发出的声音并不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你是真心想这么说?」
升的眼神很可怕。当领悟到那么可怕的眼神是在瞪着我的时候,就更可怕了。
到底有多久——没被他像这样愤怒地对待了呢?
「我是调律师。武装研究员的武器及生命线,驱动铳,是由我负责的。虽然我当调律师的时日还不长,这点自觉我还是有的。我不会上战场与残留体较量,但我可是拼了死命去保养驱动铳的」
因为别人把性命托付给我了啊——他附加的这句话,矛头应该是指向了我。
「呐,橙矢亲,你是为了什么,才拿起驱动铳的呢?」
什么。为了——什么?
我呆呆地望着他。
升皱起眉头,有些嫌恶地说。
「……连这点事情,都没想过么?」
很快,他就离开了。留下一句短暂的道别后,升就走出了房间。途中似乎还发出了一声『噢』的声音。
到底是为什么。这种事情——我真的没想过。因为,驱动铳是武器,是人类为了与残留体战斗而开发的,独一无二的道具。我根本不知道它还有什么除此之外的使用方法。
驱动铳——难道不就是用来屠杀残留体的么。
「……这对我太难了啊,升」
我似乎恢复了能够苦笑出来的元气。谢天谢地,我还有『朋友』这一存在。
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吧——我支起自己沉重的腰,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并且还是在极近距离下。
走廊上源源不绝的喧嚣声传进室内。完全隔音的房间中出现的这种违和感,迅速被打消了。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缝,我与偷偷从门缝中窥视房内的少女对上视线。
「……穗之实?」
显得有些失落的穗之实点了点头,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和穗之实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之前相遇的那个屋顶上。头上的水塔,在夕阳的光辉下拉长了影子——我和穗之实一同坐在它下方。
深冬季节,户外当然很寒冷。我向在我身边对手吹起的穗之实发问。
「……你已经没事了么?」
「嗯,毕竟活泼是我的长处嘛!」
她开朗地笑了笑。这笑容非常快活,完全没有在勉强的感觉。
我打从心底里松了口气。不幸中的万幸,穗之实在被透明体攻击后,只受了轻伤。『总觉得背后有些发麻呢』——醒来以后的她是这么形容的。升的伤势也只需要稍作包扎,这真是太好了。虽然是很好——
好冷,一回想起两人倒下的那一瞬间,冰凉的寒气就窜上了全身。
「嗯……?橙矢君,手,在颤抖哦?」
穗之实看着我的右手,我慌忙地将右手藏在背后。
「啊,那个,因为一直握着驱动铳,所以握力有些下降……」
「是这样么?但是,手上有伤哦?不痛吗?」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手上裂出了一个小口子。之前以为没事,就将绷带解开了。嘶,又有血从手背上渗出来了。
明明直到前一秒都还是完全健康的……我还真是不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啊。
我一边在心中抱怨着自己,一边盯着手背看。一些细小的泪色火花像是回应了我的视线一样蹦出来,唰……开裂的皮肤被填补——血止住了。
我轻轻甩手,确认着手的状态,感觉到了身旁穗之实惊讶的视线。
「……无懈可击的,魔术?」
穗之实有些畏缩地问道。过了一会儿,我才领悟到她在说什么。
糟糕,被发现了……倒不如说,一不小心给她看到了?
大意。
我迅速动起脑筋,思索应该如何辩解——最后放弃了思考。不行,事到如今藏也藏不住了。再生的整个过程被完全目击了。
但是——我还是不知如何解释。看来只能速战速决了。
我生硬地开了口。
「……不,这只是单纯的思考升华哦」
「思考——升华?」
不出所料,穗之实非常不解。思考升华不是通过驱动铳才能引发的,思考物质化现象么——就算她嘴上没那么说,我也知道她心中怎么想。
穗之实的认识并没有偏差。有『偏差』的,是我
「嗯,其实啊。我的大脑里,有泪晶」
我老实坦白了。
「以前,我被卷入了某个事件,脑袋里的泪晶就是那次事件落下的。话虽这么说,实际上身体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害。只是泪晶被埋入了大脑里一个微妙的地方。很有趣的是,这个泪晶能够吸收大脑的神经信号,产生思考升华。我的伤势也是通过这个来再生的——」
「为,为什么?」
穗之实询问的声音打断了说个不停的我。
我闭上了嘴巴——因为穗之实非常,非常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这表情,就像是自己心头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苦闷。
「橙矢君,这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吧?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笑出来呢?」
——小橙矢……难道就不会感到不安吗?
「……你在说什么呢,我根本不痛苦哦」
我的喉咙发出的声音低沉得连自己都不敢想象。
我低着头,无法正视穗之实的脸,嘴巴就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一样动起来。
「之前,我也告诉过你,姐姐是这里的研究员吧」
三年前,风峰春离开了研究所,她是是不得不辞职的。
「我被卷入的那个事件,正是她辞职的理由」
可笑。现在的我,多半是在自嘲吧。
「那件事,啊——」
总觉得有些像在忏悔啊。我又马上打消了自己的这种想法,在内心摇摇头。
这一定,没有忏悔那么高尚吧。
只是——在排遣自己的后悔之情而已。
「完全是我的错」
三年前的冬天,正好在和现在差不多冷的时期,一个残留体袭击了都市。
潜水都市并不是全年都潜在水中,除潜水——与纯白之花瞳相连接的时候之外,潜水都市都浮在海面上。就算世界毁灭,太阳也还健在。身为人类的我们果然还是需要沐浴阳光。上浮以后,都市连防护水压的障壁都会解除。
三年前,这一举动招来了祸害。
那一天,我去研究所迎接时任武装研究员的姐姐。
姐姐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武装研究员。以近战为主的姐姐的战法,像是舞步一般华丽,还得到了『舞姬』的名号。不仅强大而且年轻的她的性格,能很好缓和周围的气氛。她也被包括美阳小姐那拨同僚在内的所有人宠爱,信任。这一点,和现在的穗之实似乎有些相似。
姐姐是最令我骄傲的,最令我自满的,我最重要家人。
那一天下着雪,我为了给姐姐送伞,来到研究所。研究所的大门敞开,大厅内空无一人。当时的我,还天真地觉得这里莫名的安静。
随后,在毫无前兆的情况下——一只巨龙从天而降。
是好似打泼了各色颜料一样,色彩浑浊的,巨大残留体。
那个家伙,拥有着能够让它飞起来的巨大泪晶翅膀。这样的残留体被称为『附翼者』——这也是我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事了。
残留体的再生能力,以及每个个体的能力强度,都取决于泪晶的多少。泪晶越大,再生能力与肉体创造的精度与威力就会越强——不仅强大,而且凶残。
所以,『附翼者』是残留体之中绝对的,最强的存在——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些。
当时的我,过于稚嫩,过于弱小,过于愚蠢。
突然从天而降的『附翼者』,用它浑浊的双眼瞪了我一眼,扑扇着泪色的单片翅膀,卷起狂风,用四肢威吓性地踩踏地面。
真像是龙一样呢。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脑袋中只有这一个感想。
之后,我才知道这次事件被命名为『浊龙事件』。
之后,我也才知道,『附翼者』浊龙是从海面上的纯白花田起飞,跨越海洋,入侵解除障壁的都市的。
而浊龙,理所当然一般,对我进行了攻击。
当时还不是武装研究员,什么力量都没有的我,早就应该丧命了。这也难怪。一介初中生,怎能对抗就连熟练武装研究员都难以对付的『附翼者』。我短暂的生命早该到此为止——
——如果姐姐没有从一旁飞过来,保护我的话。
事到如今,还记忆犹新。
一个人突然冲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把小的不得了的短剑,挡住了巨龙砸下来的前足。趁这一瞬间的空档,她举起了另一只手上的漆黑手枪,扣下扳机。光芒的膨胀与扩散——压倒性的光之轨迹灼烧巨龙,将她黑色的秀发映得闪闪发光。
『舞姬』风峰春,非常强大,并且极其美丽。
姐姐回头看看屁股着地摔在地上的我,浮出了安心的微笑。她的嘴唇轻轻吐出一句『你没事吧?』,我正想要点头——一看到姐姐背后的光景,就愣住了。
浊龙并没有死。
它的龙鳞像是融化了一样,与周围同化——变成了透明体。
这便是我第一次见到透明体。
姐姐马上转过身去,可惜已经太迟。一阵风吹来,姐姐便像纸片一样被打飞,在地上翻滚着。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中,我的眼前,只剩下了『可能』存在的,看不见的巨龙——以及地上躺着的黑色手枪。
这之后的记忆有些暧昧。
我下意识地将黑色的手枪——姐姐的驱动铳捡起。想都不想,就举起了它,像是在模仿姐姐的举动一样。
第一次碰枪,枪给我的感触就像是在拒绝着我的一切一样,冰冷,坚硬。
如果当时我能冷静点,或许就能想到。
驱动铳是能将思考化为现实的特殊的枪。如果使用者的想象万一出了差错,就会大事不妙。这并不是门外汉——无法做到顺畅思考的人,能够随便使用的枪。
当时,我一心想着要摆平眼前的怪物,陷入了慌乱。
我扣下了扳机。
噼啪,枪口出现了泪色的火花——这并不是思考升华的前兆。
——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
根本不可能成功。
将未完成的想象作为未完成的物质创造出来——这就是,思考升华。
光芒,爆发了。思考升华的暴走——几束雷击朝四方发散,其中一束,打中了隐去身影的巨龙头部——贯穿了它脑袋上长着的泪晶。泪晶翅膀猛烈地碎开,几块泪晶飞出来——唰,其中一块碎片,刺入了我的大脑。
在意识迅速远去的时候,脑中还冒出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离光芒的暴走最近的我,还活着呢。
这时,我才突然发现,姐姐早已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抱住了我。
就像是,要保护我不被光芒的爆炸所伤一样。我用有些机械的动作摇着姐姐的肩膀——没有反应。并且,手上很热,仔细一看,手掌已经被染成赤红。
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我也记得不是很确切。
恐怕,那时的我是在惨叫吧。
因为,姐姐的后背已经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就是我打中了姐姐的」
我用依旧颤抖着的右手遮挡着夕阳。
「最后,姐姐保住了性命。但是,她身体内外都是伤,变成了不宜运动的体质——也就是所谓的虚弱体质呢。那次事件之后,她就变成了那样」
光是跑跑步,身体就会超负荷,甚至吐血。根本不可能再像曾经的『舞姬』那样战斗——这对武装研究员来说,是致命性的打击。
这就是三年前,姐姐不再当武装研究员的理由。
「……橙矢君呢?刺入脑袋中的泪晶,真的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么?」
坐在我一旁,担任忠实听众的穗之实发问了。
既然她能耐心到将我这些悔恨的回忆听完——我也没理由不回答她。
「影响大得很啊,毕竟是脑袋里面装了个异物呢」
事件之后,我不得不在医院耗上半年时间疗养。
最初是想做个将泪晶从大脑中取出来的手术,但是,一半以上埋入头盖骨内的异物不是那么容易取出来的。并且,如果放着不管的话似乎不会危及性命——所以,我放弃将泪晶取出,而是转向了『利用』它的方向,接受康复治疗。
「泪晶会与思考起反应,将想象化为现实——人是一种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的生物,脑内也充满了能够与泪晶起反应的思考。我只要进行一些模糊的想象,就能在体内创造一些『暧昧』的物质」
「体内……?」
「穗之实也看见了吧?刚才在回廊的时候,我的身体被四分五裂了。这就是原因」
虽说不是过去的宿敌——浊龙,但也是透明体。与透明体碰面的我,陷入了极度混乱的状态。
在脑内沸腾的想象,被迫变成了思考升华的原料,在体内变成了物质。当然,人体是无法容忍异物——无法装下连『物质』都称不上的未完成的异物的。结果,我全身都起了拒绝反应。
如果一不小心做出一些不妙的想象,身体就会被整个崩掉——
「但是,就算是这种危险的不得了的体质,在战斗中也能发挥很大作用」
在住院的那段时间,我读了不少与医学相关的书——主要是关于人体构造与成分的。
我将关于人体内的知识,彻底地烙在了脑海中。
这都是为了,用思考升华创造自己的肉体。
「肉体的……再生?」
「嗯,没错」
我对很快理解了我想法的穗之实笑了笑,随后看向了刚刚再生好的手背。
通过重新创造肉体来治愈伤口的能力。
被残留体剥夺了一切的我,很讽刺地——得到了与残留体一样的能力。
「如果身体的伤势能够自己恢复的话,就能完成某些危险的举动了。『抱有两败俱伤觉悟的舍身攻击』,『为了防御而牺牲一条手臂』——我变得能够做到这些事情了。不管有多年轻,只要能算得上是战斗力,研究所就不会有太多怨言。这就是为什么,还是个高中生的我能当上武装研究员的原因」
『虽说痛还是会痛的』——我自嘲地做了个总结。
黑夜马上就要来临了。我支起已经坐得发寒的腰——之前
袖口被穗之实攥住了。她像是在用嘴唇吐息一样对我发问。
「所以……就去当了武装研究员么?」
「——因为是我害姐姐辞职的」
成为武装研究员已经两年,这两年间,我都在这样告诫自己。
在想要『呕心沥血』地和残留体战斗,结果真的吐血了的时候,在感觉到周围将风峰橙矢与『舞姬』风峰春比较的视线的时候。
自己发愤图强,拼命地赶超——为的是当姐姐的接班人。
为的是从伤害姐姐的罪恶感之中——脱离。
「……嗯,虽然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无谓的呢」
我自嘲地耸了耸肩。
我听到了穗之实惊讶的声音,但恐怕那是错觉吧。
「别说是姐姐了,没有一个人认同我成为武装研究员的这一想法。虽然姐姐笑着原谅了我的过错,但当我提出要进入研究所的时候,她非常反对。最后她拗不过我,把我交给美阳小姐,我才这样度过了两年时间」
我突然察觉到。不,恐怕我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吧。
「从姐姐开始经营花店的那一刻起,『我想当研究员养家糊口』这一借口就失去了意义。说什么『因为憎恨残留体,才想要当武装研究员』,也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理由」
所以,我其实根本没有当武装研究员的理由。
我这两年的辛劳,完全是没有意义的。
「我还是明白的,我知道我这两年间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无谓,多么滑稽。但是,我真的没有其他——」
「才没那回事啊!」
在这一瞬,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是谁,喊了什么话。
这个声音大得耳朵都差点聋掉了。音源非常近——根本就不需要四处张望。
毫无疑问,这是穗之实喊出来的。
「……穗,之实?」
她的脸颊已经染成通红,柳叶眉也往上挂起。死死盯着我的双眸,盛满了纯粹的怒气。我慌乱了,她到底,到底在生什么气呢——?
「才不是无谓的哦!」
穗之实身体往前倾,以像是要把我一口吞掉的势头大喊着。
对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严肃的——我喊着。
「才不是无谓的啊!橙矢君所做的事情,全都——」
不知为何,她的叫喊声让我脑中沸腾了起来。
「——不是无用功!」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怒喝出声。
「这两年间,我做的事情全都是没用的!没有一个人希望我这么干,我净给周围添麻烦,其实我也知道我这样做只会让姐姐更加担心!但是,这不是没办法么!伤害了姐姐的我,怎能这样大摇大摆地活下去?就算姐姐,就算大家原谅了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我这样下去会被罪恶感之类的东西压垮的啊!所以——」
「都说了,这并不是无谓的!」
咔嚓
穗之实的喊声,将我的悔恨斩断了。
「因为,橙矢君很帅嘛!」
但是——我完全不明白她之后的这一句话的意义。
「……啊?」
「明明小春姐姐发生了那么糟糕的事情!还要去干武装研究员这种危险的工作!与自己的内疚感拼命战斗,并且一直战斗到现在的橙矢君,总之就是很帅啊!」
被她——如此断言了。
被面红耳赤地,拼尽全力喊话的穗之实,这样评价了。
「……才」
「不许你说『才没那回事』!」
咕,居然被抢先了。
「………………我,真的很帅么?」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已经投降了。我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当然很帅啊!」
秒答。我的脸颊迅速升温。呜哇,怎么办,仔细一看,发现穗之实也咬着下嘴唇,脸红得跟红苹果一样。
大概,这不是愤怒——而是类似羞耻心这样的感情造成的,吧。
「呃…………那,谢谢,夸奖?」
「嗯……不,不用谢?」
不知为何两人开始对互相言礼,然后马上将目光撇到一边。
我又马上将视线回归原位,正好与穗之实四目相对。于是,就这样僵住了。
「「噗」」
两人同时笑喷了。屋顶上的寂静被欢笑打破。
「噗……哈哈……穗之实,果然……哈哈,很天然呢」
我毫不夸张地捧腹大笑起来,穗之实鼓起了她红彤彤的脸颊。
「不,不要说这种失礼的话嘛!明明橙矢君比我更加天然!」
「不,不对吧……毕竟,在那种情况下,没人会说出『很帅』这样的话吧?」
「哼!不行么?我没办法啊,毕竟真的很帅啊!」
「嗯,帅我不否认……喂,好痛好痛!别打我啊!」
我打趣地笑了笑,穗之实就发出了一阵抱怨声,挥起拳头打过来。确实很痛,这威力完全让人无法想象是少女的拳头。『抱歉抱歉』,在我拼命求饶下,她才原谅了被打了几拳的我。真痛得我快要哭出来了。
『呼——呼——』,穗之实像是做出威吓的猫一样,大喘粗气。
「哼,我说得清楚一点——多亏了橙矢君,我才有了容身之处哦」
「……?什么意思?」
穗之实的表情比我想象的要认真得多,我也不由得端正了姿势。
「如果,橙矢君说着『武装研究员这种东西,怎么当得下去啊~』,放弃了的话,我就不会与橙矢君相遇了。如果橙矢君不来的话,我想,我会一直在屋顶上等着妈妈呢」
「……说的,也是啊」
『一定早就被其他研究员救下了吧』——这样的吐槽实在是太过不合时宜,还是不说了。
说实话,我也不想看到除我以外的其他人,将迷路少女穗之实救下的光景。我绝对不会认可这种会将我与穗之实共同度过的一周时光否定的故事开端——喂,啊
「……是吗。原来,不是无谓的啊」
只要自己还珍视这一周,珍视着与穗之实相遇并共同生活的这一周——
在此之前作为武装研究员,埋头狂冲过的两年,就一定——
「呐……穗之实。我做的事情,原来不是无用功吗?」
「嗯!我刚在不就说了嘛!」
穗之实的笑容真的非常明快。看上去,非常耀眼。
是吗,原来是这样吗。我,我现在才发现——我是如此高兴。
三年前,我伤害了姐姐,我无法忍耐这份罪恶感,被这种罪恶感束缚,凭自己的意志,走上武装研究员这条修罗之路——
有人安慰我,说我很可怜。
有人劝解我,说我没必要这样做。
有人责备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嗯?怎么了,橙矢君?」
但是从没有人,像这样——说我很帅。
「啊,对了,机会难得……」
忽然,穗之实头顶上的『灯泡』亮了起来。绯红色头发的少女,不顾正在独自在内心中感动的我,站了起来,正面俯视着我。
「嗯,这下就正好和上次的位置相反了呢」
背对着夕阳,表情有些害羞的她,对我伸出了小手。
随后,做出了一个我很熟悉的举动——歪了歪脑袋。
「橙矢君,感谢你收留我。这真的让我很安心。今后也请多指教……哦!」
这句直率得有些出乎我意料的话,让我不禁——
让我无法克制地,流下了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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