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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亲子』

1

在刺耳的哈哈笑声中,昴切身感受到了一如既往的早晨来临。

置身在自己的房间里,贴着墙壁的是塞满漫画和轻小说的书柜。童年时代用到现在的书桌,上头散落一堆杂乱的小东西,传达出主人的兴趣多元性。房间里头还有打电动专用的老旧大电视机,而眼前是已经看到不想再看的半裸老爸。

坐在万年不折的被褥上,菜月·昴置身在这样的早晨风景中。

「——————」

只是,身在熟悉风景中的这件事,莫名让心头颤抖——

「喂——不准忽视我!敢无视我的话我可是会哭的喔?这一把年纪又有血缘关系的亲生老爹我!有办法忍受这种状况吗?我可没办法,会羞愧致死!」

「那我也一样啦!我被刚刚的重压给压死了。所以永远起不来啦。」

昴随便搭理半裸父亲说的话后就盖上棉被。面对儿子这么冷漠的态度,父亲——贤一不满地碎碎念:

「什~么~嘛~是叛逆期吗!可恶,虽然早就知道有朝一日会来,却没想到会是在今天早上。应该要连早餐都不准备,把时间挪来跟儿子对话的……喝!」

「你边讲边抓人的脚干嘛……喂,慢着,好痛!很痛痛痛啦!」

「很——好,我决定今天跟你好好商量一下!首先用肉体说话!挣脱我充满爱的四字固定技吧!呜喔、呜喔喔喔喔————!」

躺在跟昴反方向的贤一使出关节技,昴的脚被弯成阿拉伯数字的四的形状。无法反抗的痛楚让昴尖叫,对此贤一嘲笑道:

「哼哈哈哈!怎么样怎么样?你就只有块头变大,每天努力锻炼,但对上一个中年人就陷入苦战,丢不丢脸……啊,等一下!好痛!好痛痛痛!」

「白痴!当你使用对上反击技就没辄的四字固定技的时候就代表你上年纪啦,老爸!我只要翻个身就能把伤害回敬给你!我要报你的四字固定技定我的仇……啊,等一下!翻身又翻身不算……好痛!好痛痛痛!」

两个大男人就在床铺上夹着双脚切换攻防。每当被害者和加害者角色互换就会有惨叫,吵闹声就这样支配早上的菜月家。

而有人介入大清早就上演父子斗殴戏码的两人之间————

「——我说你们两个,妈妈我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想早点吃饭啦。」

悠哉的嗓音和状况外的敲门声闯进房间,互相施展关节技到眼花缭乱的两人停止动作。痛到泪眼汪汪的他们看向房门,那里站着一名女性———眼神凶恶的中年女性。

眼神乍看之下感觉好像很不爽,其实却是个内心啥都没在想的人。这十七年来打过的交道让昴清楚了解她这个人。

从眼神凶恶这点来看,就知道她是昴的母亲,菜月·菜穗子。

听到菜穗子说的话,贤一边吐舌头边跳起来,说:

「这可不行!抱歉抱歉,忍不住就沉浸在跟昴的肢体接触中了。其实你可以先吃的。」

「———?家人都在,为什么要一个人先吃?大家一起吃比较好不是吗?」

贤一的贴心,让菜穗子歪头面露不解。她并非讽刺或挖苦,而是说真心话。听到妻子的回答,贤一用力点头数次。

「说得好,说得对。不愧是我老婆!就是这么冰雪聪明。早餐要大家面对面一起吃才好吃!」

「味道都一样吧。大家一起吃饭的话,碗盘不就可以一次收拾干净了。」

「啊,是在讲洗碗呀。什么啊,对不起。一个人有点太嗨了。」

表情像是讲了至理名言的贤一,被妻子的直接给击坠。菜穗子对因为一句话就垂头丧气的丈夫感到莫名其妙,接着看向昴,说:

「好啦,昴也来吃饭。今天为了你,妈妈可是有加把劲喔。」

她那浅浅的愉快微笑,只有亲密的人才懂。

2

「哦哦,好棒喔,昴。你盘子里的菜色超特别的。好像绿色森林。」

换好衣服跟昴一起到一楼的贤一这么说。站在戴着时髦的装饰眼镜的父亲旁边,昴望着餐桌叹气。

「多谢直截了当的见解。嗯,真的有森林的感觉……是怎样,妈妈。为什么只有我的盘子里堆了满满的豌豆?」

如贤一所说,昴在餐桌的既定位置——盘子内是以大量豌豆装饰的特别菜色。顺带一提,昴不喜欢吃豌豆。虽然绿色蔬菜都不喜欢,但其中最讨厌豌豆。

「就那个嘛,有一天你不是说讨厌豌豆吗?我觉得不可以挑食,就想趁这个机会让你多吃一点好克服坏习惯。」

「竟然仰赖连何年何月何日都不记得的记忆,就想矫正我的偏食。不过你说到机会,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哼哼,太青涩了,昴。今天这个日子……不,不管是哪一天哪一个时辰,都是一辈子只会造访一次的重要时光。所以说今天也是不特别的特别……」

「讲『现在』就好了。」

昴推开轻盈跳舞还加进对话的贤一,一脸放弃样就座。然后,先把堆了满满豌豆的盘子推离自己。

「不管怎样,为我着想的心情我感激地收下,但豌豆就免了。就算世界末日来临我也绝对不吃。」

「真是的,尝都不尝就拒吃可是人生一大损失。啊,孩子的妈,我讨厌番茄,所以帮我吃掉沙拉里的番茄。」

「不愧是我爸爸……一句话的前后可以完全矛盾。」

丈夫把沙拉里头的番茄给老婆,取而代之从老婆的沙拉里头抢走水煮蛋。菜月家的夫妻之间总是直来直往。斜眼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昴,朝豌豆盘以外的菜色双手合十。今天的早餐是豆腐味噌汤和加满蜂蜜的蜜糖吐司。

「我每次都这么想,为什么菜色都是中西合并?」

「妈妈我觉得味噌汤的配料要是海带。还有我喜欢在面包上涂草莓果酱。」

这根本不算答案,而且跟今天的菜色相矛盾。但就算指出这点,菜穗子也只会面露莫名其妙的表情吧,所以也就懒得刻意指正了。

「嗯,这个味噌汤……孩子的妈,一下子不见手艺又提升啦?」

「你知道?其实昨天我录了中午的三分钟料理节目。」

「你一定没看。」

贤一随便讲的话,菜穗子却回答得正经八百。

而且因为菜穗子的话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因此她说「有录影」就代表她真的有录影,只是八成不曾再看过第二遍。

「那个先不管,这个豌豆盘要怎么办啦?从刚刚就一直是我推给爸、爸推给妈、妈推给我的状态。」

「因为妈妈讨厌豌豆。连看到都讨厌。」

「那你还说要人克服挑食?」

「啊,不过不要搞错了。妈妈讨厌的不只有豌豆,像这种小小圆滚滚的食物全都讨厌。只要一入口就觉得想吐。」

「不仅哪边都没有搞错,你这样只会让不信任感越来越强耶!?」

令人震惊无比的发言让昴虚脱,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豌豆盘推给贤一。

「那妻子的责任就让丈夫一肩扛起,善后就交给爸了。」

「不要讲那么残忍的话嘛,昴。我们是时下罕见感情融洽的家人吧?也就是说,你跟妈妈讨厌的东西我也讨厌呀。」

「这个绿色森林根本是没人会幸福的关心嘛!」

最后贤一露出恶童脸说:「既然这样,就用在炖饭里让它消失吧,嘿嘿嘿。」于是决定豌豆由他处理。昴则是说只要不是自己一个人那就愿意帮忙处理,只有菜穗子坚持「看到就讨厌」所以完全拒绝。

结果,在说好两个男人收拾豌豆的情况下,结束了早餐时光。

「谢谢招待。」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好,把碗盘拿到洗碗槽洗,到学校竞争来帮助消化吧,昴!」

「麻烦那种催促人上学的手法别再用了。——我要睡到中午。」

贤一堆完碗盘后让牙齿反光做出冠冕堂皇的邀约,但昴有气无力地摇头并这么回答。然后就在双亲的目送下边抓头边走回自己房间——双脚突然自动停下。

「……好烫。」

太阳穴附近好痛,昴用力揉太阳穴。眼皮底下有光芒闪烁,还可以听到有火烫之物在胸膛里头炙烤的声音。

——哪里怪怪的。这个早晨有一点怪怪的。

「————昴?」

后脑勺感受到双亲凝视停下脚步的儿子的视线。父亲的视线,母亲的视线。昴其实知道这两股视线里灌注了什么样的情感。

无法回头。只是脸好烫,想要逃跑——不,就如字面意思,逃回自己房间。

「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心情会变得这么奇怪……?」

手贴胸膛,心跳快到连自己都觉得恐怖。昴几乎是瘫软地跪在棉被上,将无法沉着的意识集中在墙上的时钟上。

时间是早上快八点——学校的上课时间是八点半,从家里徒步到学校大概二十分钟。现在换衣服的话,虽然可能会迟到,但不至于赶不上。

「——————」

但是,昴没有换穿制服,只是在棉被上凝视时钟的指针。

秒针每一秒都在动,只要分针动十次,就过最后期限。

现在才去的话,就赶不上第一堂课。不管怎么挣扎都绝对没办法。

「……所以说,没办法。没错,无可奈何。」

假如在痛下决心之前还有一点时间的话,就有可能去上学。可是现实给昴的时限非常严苛。

但那时限过了。所以,今天不必再被选择逼迫,可是——

「……平常的话,这时候早就静下来了呀。到底怎么了?」

呼吸紊乱,心悸持续,昴拼命压抑颤抖的身躯。

每天都来一次的恐怖仪式早就结束了。即使知道明天早上在同一时间就会被完全一样的恐怖袭击,但至少今天的过了。

今天早上已经没有人可以责备自己,催促自己,逼迫自己。

去学校——强逼昴选择这个单一选项的苦痛时间结束了。

拒绝上学,成为拒学者已经几个月,每次都被自我嫌恶和自卑感给折磨,靠确认上学时间已过来获得安心。这样的过程昴已经重复很多次了。

所以说,昴应该十分明了只有这份解放感是救赎才对。

「为什么就只有今天……」

罪恶感和自我嫌恶紧紧黏着自己,没有消失。

不明白让人想要狂抓胸膛的焦躁感出处,在不知道如何平息紊乱呼吸的情况下,昴只能任由冷汗爬满全身,在被褥上难受挣扎。

——回想起来,今天早上从醒过来的那瞬间开始,就有什么怪怪的。

爸爸贤一用各种手段叫昴起床是一直以来的事。就算儿子不上学,成为名符其实的饭桶,他对昴的态度也没有改变。

——可是,每当跟父亲肢体接触还有对话,都会因有别于关节技的理由而疼痛。

母亲菜穗子少根筋又叫人摸不着头绪的关心,即使就像今天早上那样派不上用场的情况压倒性居多,却始终以昴为优先。十七年来一直如此。

——然而,今天早上母亲的视线,让昴萌生超乎往常的寂寥与自责。

跟平常一样没有变化,可是却觉得父母和自己哪里怪怪的。

「怎么啦?到底是怎样啦?发生什么事?昨天又没怎样……痛!」

回顾昨天,试图寻找今天早上的不对劲原因,但脑内深处却火花四射。思考被中断的痛苦,简直就像在抗拒触碰记忆,感觉实在很奇怪。昴对此翻白眼,再度挑战记忆之海——然后放弃。

昨天跟前天,还有更早之前,昴都无所事事虚度时间。每天都一样。

今天早上的莫名胸疼,也没什么特殊理由。只是今天罪恶感化作疼痛主张自己的存在罢了。没能好好看双亲的脸,也一定是因为这样————

「——可以打搅一下吗,昴?」

声音穿门进来,还没回应,房门就被开启。沉重叹气后看过去,是踩着月球漫步进入儿子房门的贤一。昴忍不住手贴额头。

「……在回应之前就先进来,那出声的意义何在?」

「喂喂,在有着坚固父子羁绊的我和你之间,有那种必要……不!有必要!对不起,青春期就是这样。抱歉,十分钟后我再来!」

「不要恢复正常后做出这么现实的结论啦!我又没在做什么!」

这种关怀几乎要让父子羁绊产生裂痕了。「真的吗?」眼见昴声音大起来,贤一疑惑地再度踏入室内,然后朝着坐在被褥上的昴双手抱胸。

「嗯,算了。刚刚的事就当作我跟你之间的小秘密。」

「哪来的秘密啦!直接来就行了啦!反正你只是要来突袭睡回笼觉的我吧!」

「知道了知道了。——好啦,那就进入主题。其实呢,昴,我今天放假不用上班,吓到了吧?」

「……哦,知道了。星期一早上老爸还在家的情况很少见。所以?」

「不要那么急着下结论嘛~。父子之间的对话就跟拳击一样,先从刺拳开始。」

贤一傻笑的态度,让昴感觉话题被延到后头了。

不进入正题,而是用开玩笑的言行来给予自己和对方觉悟的时间。昴也会这样,这是他待人接物的一种习惯。

习惯相似果然是因为父子亲情——才怪,是有更无可救药的愚蠢理由。

「————痛!」

涌起那股感伤的瞬间,锐利的痛楚再度窜过昴的头。开始隐隐察觉到痛楚的原因,但是昴把视线从贤一身上移开。

「……所以?刺拳就算了,充当老爸右直拳的话题是?」

「嗯,这个嘛。昴有喜欢的女生了?」

「我又不是国中生!」

「哎呦,反应这么强烈,简直就像在昭告天下喔?」

「得意洋洋地在讲什么啦。我除了傻眼悲叹叹气最后还无话可说。」

想要掩饰感伤,却遭到意料之外的一击。但是,那其实是离题的针砭。

有没有喜欢的女生,这样的关心对现在的昴而言根本没有意义。贤一应该不是关心这个,也不应该关心这个。

「呿!真无趣。你小时候我曾说过吧?女孩子对那种『过了许多年我依旧遵守跟你之间的约定』这种场景没什么抵抗力,所以说就先从和有未来性的女孩们一个个缔结十年后约定开始做起吧!」

「纯真的我真的听进去,成了和镇上的女生们打勾勾的没信用男生。没守约就要吞针的话,我八成会在活着的状态下掉进针山地狱吧。」

「……要是你遗传到我的俊俏脸蛋就好了。偏偏遗传到妈妈的眼神和漫不经心,还有爸爸的短腿跟油嘴滑舌。你怎么那么不会点天赋值?」

「去对还连着脐带的我说啊……」

讲着无力可回天的基因话题,父子聊得热络不已。然后就在话题走歪的时候,昴再度把话题拉回来。

「所以?结果是要讲什么啦?我待会还有睡回笼觉的重大使命。所以有事请在哔一声后和楼下的妈妈说。」

「不要这么流畅地赶人嘛。而且,跟妈妈讲她也感觉不到。我老婆兼你老妈是世界上洞察力最低的女人,所以才不能放着不管呀。」

自然而然就在放闪,青春期的儿子只觉得厌烦。

看到昴低垂脑袋,贤一歪了歪脖子,笑得像是恶作剧的小孩,说:

「嗯~唉,算了。天气这么好——到外头来个父子Talk奢侈一下吧。」

3

「哦,贤先生,怎么一大早就出来闲晃?终于被炒鱿鱼啦?」

「讲那什么话。没有我的话世界根本没法运转哪。我怕我太勤劳抢了大家的工作,所以偶尔忙里偷闲放个假啦。」

贤一比中指回嘴,骑着脚踏车经过的附近面包店老板哈哈大笑。两人继续亲昵互呛,直到老板消失在转角处。

「真是的,我偶尔放个假,可是每个家伙只要看到我就说我失业。要养心爱家人的我会那么蠢吗。就算我被炒鱿鱼,也会在消息走漏之前找到新工作的。」

「……身为被养的人,我会祈祷别发生那种会让心脏差点停止的惊喜的。」

手插进运动裤口袋,看着父亲和面包店老板聊天的昴耸肩道。见儿子这样,贤一边调整眼镜的位置边说:

「喂喂,在自己房间里就算了,把你拉到这种阳光普照的清爽早晨下怎么还是那副臭脸。要是被盘查我可不管喔。」

「假如真的被盘查,那都是这个时候硬把我拖出来的老爸的错!我……都说不要了却还硬是把人拉出来。」

「明明之是作作样子抵抗一下,讲那什么话。再怎么说昴都最喜欢爸爸了嘛。放心吧,我也爱你,仅次于妈妈而已!」

两人继续散步,心情大好的贤一拍昴的背,力道大到昴都皱眉。不过超乎背部疼痛的胸口痛楚更叫人在意。

因为只是这样肩并肩走路,胸口就痛到像是要被捏烂。

「用不着那么警戒。又不是要跟你说什么可怕的事。只是父子之间的对话而已。」

「父子之间的对话呀。」

「正是如此,父子之间的对话。——我说昴啊,如果可以选,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都十七岁了却被问这种问题,很恐怖耶!」

不知道是第几次出乎意料的话题,让昴发抖大叫。贤一朝着这样的昴露齿一笑,说: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虽然我跟你妈还是热情似火,不过到了这把岁数已经没在做生小孩的事啦。你可以独占我跟妈妈的爱情,尽管高兴吧。」

「哦~好好好,我很高兴……真的是开玩笑?」

「够了哟你。被你那么讨厌,会让人像被丢出话头一样干劲十足哟?」

终于出现不是玩笑话的可能性,昴只好用沉默来反对那个可能。视他凶狠的视线为抗议,贤一哈哈笑后点头。

——昴和父亲走在离家里有点远的散步路线上。

他们家附近就是蛮有名的河岸地,沿着堤防种了一排樱花树,因此春天时会变成观光景点。不过现在不是赏樱季节,在堤防上盛开的是叶子而不是花瓣。斜眼看着樱花树的昴,就跟父亲漫步在镇上。

「贤先生,一大早就出来晃啊。要打小钢珠的话,会不会太慢出门啦。」

「唉呀,贤一先生。该不会是被中午的咖喱香给诱出来啦?」

「讨厌,贤先生在呀。真有意思。很不妙吧?虽然很有意思。」

气候宜人的平日上午,在城镇散步的父子不知被叫住了多少次。

——不对,被叫住的不是父子,只有父亲贤一而已。

而且是不分男女老幼,真不知贤一的人面有多广。商店街的店铺老板,出来丢垃圾的家庭主妇,现在很少见的109辣妹女高中生等等——

「贤小子,好久不见啰。还是一样跟池田腻在一起吗?有吗?」

「池田那家伙,十年前赌赛马赚了一票,之后飞到泰国去音讯不明啦。不过每年过年、夏天、冬天、盂兰盆节、圣诞节、父亲节和母亲节都会寄卡片来。」

「那么频繁寄信的人不能说是音讯不明吧……」

忍不住就吐槽,昴连忙堵住嘴巴。听到他的低喃而看向他的,是和贤一聊天的胖胖老人家。绿色的工作服上缝着河岸地的名字,感觉像是这一带的管理员。

跟贤一认识很久了吧,聊得很愉快的老人家睁大眼睛看着昴。

「贤小子有带同伴不稀奇……不过这孩子该不会是?」

「嗯,没错,我儿子。不对,这边要说爱子才正确!」

「哦哦,果然是这样!看得到你年轻时的影子……不,不太像。他不像你。是像妈妈吧?」

「这个嘛,哈哈……很常被人这么说。尤其是眼神特别像。」

在平凡的五官里头,最具特征的三白眼就是遗传自菜穗子。昴和贤一在外表方面的遗传,顶多就只有短腿的长度吧。

昴配合话题答腔,老人频频点头。

「不过我吓到了。那个贤小子的小孩都这么大了。我也老了呢。连去救溺水的池田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想那个池田先生也已经不是在河里玩水玩到溺水的小孩子了。」

「我也这么希望,不过你爸爸和池田不是那种随着年岁增长就渐趋稳重的类型……走在这镇上就能知道,他们是到处惹事生非的坏小孩吧?」

「……嗯,还好。」

昴的回答很含糊。听到的老人家似乎有点讶异地皱眉。不过紧接着对方眉心的皱纹又变得更深。

「这么说来……今天应该是星期一。怎么这个时候你跟爸爸在一起?」

「——呃!」

不想被问到的问题,不想听到的话,在在都让昴的心脏剧烈跳动。(录入:在在=处处,各方面)

接着造访的,是方才在自己房间也曾有过,像要穿透脑袋的尖锐痛楚。痛到差点要抱头的昴闭上眼睛,挤出「不好意思」几个字后就背对老人。

「啊,喂,昴!抱歉啦,大叔。下次再慢慢跟你聊!」

「哦、好……我好像说了不应该的话。帮我向那孩子道歉啊。」

背后的对话都没进到昴的耳朵。

总而言之,昴为了找寻可以平息剧烈心跳的地方,试图逃离仿佛要压爆头盖骨的痛楚,因此快步离开堤防。

「又没说什么需要道歉的话。——再来就是那家伙的问题了。」

昴也没听到追在后头的贤一如此低喃。

4

「来喔,是冰凉有劲、灌注爱情的可乐。为了让它变得好喝我事先用力摇过……很想这么说,但我根本没那种闲工夫。」

「……灌注爱情的工程,从自动贩卖机拿过来的期间不都有机会嘛。谢谢。」

接过可乐,手掌品味罐身的冰凉,昴把手指扣在拉环上。不过这时他想了一下,先把罐口朝向没人的方向才使力拉开拉环。——顿时,可乐以惊人的力道从开口喷出,罐子里的内容物少了三分之一。看到这样,贤一忍不住……

「啧!」

「啧屁啊!用想也知道会这样!啊~手都黏黏的啦!」

甩甩淋到可乐的手,昴对贤一幼稚的恶作剧咂嘴,然后拿起变轻的易开罐对准罐口,一口气治愈干渴的喉咙。

刺激舌头的碳酸滋味,要是能够连闷在胸口的不快感都冲掉的话就好了。

「欸,冷静下来了?」

「……还好。」

苦着脸回答完,坐在长椅上的昴把椅面坐满。看着长声叹气的儿子,站在他前面的贤一也打开自己的罐装咖啡,喝了一口。

逃离散步路线后,父子到了一个冷清的儿童公园。平日早上的公园当然没有其他人,也因此得以从奇怪的窒息感中获得解放。

现在虽然还是会头痛,但已经收敛到可以对话的程度,也想早点改变话题。

「……对了,你只是去自动贩卖机而已却去了很久,怎么了吗?」

「嗯?哦,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到自动贩卖机之前遇到一个逃学系女高中生。跟他讲要去学校,然后请她喝饮料互换电子信箱地址后就送她走了。」

「真不敢相信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能跟人互换电子信箱地址!」

讲得像是去一下厕所就拿到女高中生的电子信箱地址,手腕之高明叫人无话可说。看昴这样,贤一歪起脖子说:

「会吗?其实很简单就能要到啊。我手机里的通讯录,女高中生的人数已经将近三位数啰。」

「我的就算把一些官方地址加进去,灌水也才二位数。老爸,你不会被奇怪的罪名给逮捕吧?」

「白~痴,女高中生那种小鬼头哪能激得起我的情欲。我的爱情目的地老早就定好了,除了家人以外没人勾得起我的欲望啦。」

「那种分类不是把我也列入范围内了吗!」

「……唉哟,因为有爱嘛。有机会不是吗?」

「有你个头啦!谁才是白痴啊!」

昴破口大骂,贤一又发出下流的笑声。

跑进耳里的笑声没品至极,但不知为何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而且贤一的行为总是那样。

他的行径全都超脱常识又超过,还添加过剩的演出,照理来说大家应该对他敬而远之才对,但很奇怪的,每个人都对他有好感。

像今天难得跟父亲一起走在外头,就有切身感受。

——只是,光是在外面散步,就理解到自己与父亲的决定性差异,以及难以弥补的差距。

「——呃。」

「你好像真的不舒服呢。昴,不行的话我背你回家吧?」

「我才不要你背,也用不着回家……反正就算回去,也是一样。」

更何况家里还有母亲菜穗子,昴会觉得更不舒服吧。

毫不间断的痛楚,原因逐渐明朗。如果跟猜测的一样,痛楚会在父亲贤一跟母亲菜穗子都在场的情况下运作到极致。也就是说——

「——终于连身体都在对我说教了呢。」

持续逃避的行为所产生的罪恶感,终于让身体开始哀嚎了吧。

日复一日在房间抱着膝盖,把窝在壳里的责任都推给时钟的秒针。简直就像脑子里的某个人对昴的这种怠慢大声嚷嚷似的不快感。

——我不知道你是哪里的谁,但你懂我什么了。

「我说啊,昴。换一下话题——你有喜欢的女生?」

贤一又把之前没结论的问题拿来问安静不说话的昴。

一点都不有趣的话题。第一次是苦笑回呛,但这次第二次不知为什么感觉很火大。

『——昴。』

「——蛤?」

抬起头,寻找在耳边轻喃的声音来源。可是不管怎么看都没找到声音的主人,除了昴以外,在公园的人就只有面前的贤一。

而贤一也对昴突然发出怪声感到讶异。

「怎么了?一脸像是被不存在的美少女叫到名字的样子。」

「简直就像那样所以我也没什么好回嘴的……刚刚是不是有人在叫我?不会是老爸你偷偷学会模仿美少女的声音吧?」

「爸爸我是有很多小伎俩,但没有学会那个。好,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我不是在制造话题啦!……真是的,什么跟什么。」

是宛如银铃响彻心坎底的美妙嗓音。十分温和,让胸膛燃起热度的声音,具备的力量让昴忘却间歇又持续的头痛。

不知道是从哪传来的,可是那声音拯救了昴。

「欸,我刚刚问的你还没回答。你有喜欢的女生?」

「……从刚刚就这样。假如真的有,听到名字你也不知道是谁呀。」

「不知道的是你吧。搞不好你喜欢的女生的信箱地址就在我手机里头哟?」

「原本的热恋都会瞬间冷掉啦。」

昴一口说死,贤一就不满地抱怨:「什么嘛~」斜眼看着他那不像中年人该有的举止,昴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可乐。

「用不着绕圈子啦。干嘛不直接问我……为什么不去学校。」

「人家难得有体贴之心,偏偏儿子就不懂得看气氛。——算了,我的确想谈这个,所以也没搞错啦。」

「……我觉得很对不起你们。」

「用不着去想那些。我隐隐觉得事出有因,如果是啥都没想的无脑行为,那我也就认了。」

昴小声起头,贤一也喝光咖啡坐下来。凉风缓缓吹过并肩而坐的父子之间。

双方就这样凝视前方,不看对方的脸说话。

「一般人怎样想我不知道,但我不认为学校是一切。基本上说这种话的我,也是没认真上学的人。连毕业典礼都翘掉。」

「所以高中毕业证书是小你两岁的姑姑毕业时帮你拿的。那件事我听到耳朵都长茧了。」

「那在茧厚到塞住耳道之前给我听好。正因为我是这种人,所以觉得不想上学的话不去也没差。虽说到了这把年纪,有事会想当年要是好好上学的话就好了,但你还没法了解吧。」

偷瞄贤一凝视远方的侧脸,昴在心中暗骂父亲卑鄙。

平常老是耍赖又言语轻浮,但在这种时候就把滑稽样给藏起来。真是奸诈狡猾,害人快哭出来了。

「有啥不好?现在的人平均好像可以活到八十岁。有八十年的话,就算懒散个一、两年,只要还年轻就能挽回。很幸运的,我的收入不错。这个啦。」

贤一用手指比出一个圆圈,然后露出没品的笑容。昴没有附和,但父亲毫不在意,点头如捣蒜。

「也是有活着却遇到找不到答案的问题过。我的情况,是会先忙得团团转找答案。我是不知道有没有在房间里头打转就能找到答案的方法啦。烦恼的期间我不会抱怨。不过假如死心的话,是有可能会讲出来就是了。」

「……为什么?」

「嗯?」

「为什么,今天突然跟我讲这些?……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今天就只是豌豆纪念日而已。」

「装得满满的那个呀。」

刚刚才喝光可乐的嘴巴迅速干渴起来。

昴像喘气一样呼吸,同时等待父亲回答。贤一不睬他的焦急,而是几度转了转脖子。

「嗯——为什么咧?刚好我放假,总觉得很想在早上来个干布摩擦,过程中想到早上的星座占卜说水瓶座状况绝佳,今天早上你的气色……不知道为什么,给人感觉就像可以聊聊这个话题的样子,看起来变得稍微比较像样了。」

「我的脸看起来不错?」

「就神情啦。脸没变,就只有眼神跟妈妈一样的坏人脸。」

三白眼姑且不论,昴手贴自己的脸,反刍贤一刚刚说的话。

老实说,父亲说的话,昴根本毫无头绪。气色看起来不错,代表有所变化。可是昴到今天的生活方式,哪里产生了变化的要素呢?

完全没有。所以说一切都是贤一误会了。昨天跟今天什么都没改变。

这样就好,也打算这样。假若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贤一和菜穗子会察觉到的。——察觉昴到底在期望什么。

「——呃啊!」

才这么想,冲击就贯穿脑子,让昴眼冒金星。

心跳快得要命,血液流动声大到耳朵都听得见。眼前的世界变得朦胧,涌上来的呕吐感,起因就是再度于胸口深处主张存在的那股不适。

尖锐的头痛和胸口深处的不适,每一项都在向昴倾诉什么。

「喂喂,你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没事吧,昴?」

看不下去的贤一担心地伸手搭在昴的肩膀上。感受到手掌的昴抬起头,边冒汗边要回答——

『——很辛苦呢。』

「——!?」

再度振动耳膜的银铃嗓音,让昴全身发热。

充满慈爱和关怀的嗓音。嗓音仿佛要融化紧绷的心灵,干涉昴的苦楚。痛楚和压迫感都被膨胀的热度给逐渐吞噬。

听到这嗓音就会焦急。那是曾追求的东西。紧抓不放,放手,拿回来——

『谢谢你,昴。』

「你是……」

银发迎风飞舞的样子,烙印在眼睛里。宛如宝石的蓝紫色光辉笔直地凝视昴,嘴唇发出的声响,这一切都让自己涌现出怜爱。

『你救了我。』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在讲什么?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你是谁?

『——昴。』

呼吸停滞。喉咙发烫。眼睛深处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蓄积。

『愿精灵赐福给你。』

手指颤抖。双脚无力。肺部痉挛,灵魂开始大喊。

『我觉得你更厉害就是了。』

发抖的手掩面,紧缩的喉咙忍住哽咽,瞳孔开始滴落涌上的热意。

『——为什么你要帮助我呢?』

——那个答案,如今已在自己心中。

找到的瞬间,席卷体内的激情与不适全都消失无踪。

头盖骨的挤压,直逼而上的呕吐感,让世界变模糊的晕眩,逼迫自己快点做出选择的心跳,全都因菜月·昴的答案而平息。

抬起头,用袖子擦去快要滑落的泪水。

像是要甩开只留在袖子上的眼泪痕迹,昴用力握拳。

然后——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我已经没事了。」

「是吗?冷静下来就好,别让人太担心啦。」

「嗯,抱歉。关于这个,还有刚刚你问的。」

放下父亲支撑自己肩膀的手,昴把头转向他。

坐在隔壁的父亲一脸担心。这么说来,今天明明交谈过很多次,却都没有好好地看过他的脸。

连在这种地方都逃个不停啊。昴对自己的弱点苦笑,然后说:

「我有喜欢的女生了。——所以,我已经没事了。」

边描绘烙印在眼睑的银色面容,菜月·昴边面对自己的过去。

5

「我有喜欢的女生了。我也有了。」

再度说出口,昴意识到自己的心走出去了。

脑袋清醒,绵延持续如诅咒的痛楚消失。现在的昴,只有着面对父亲贤一告知一切的觉悟。

面前的贤一眨眨眼,对着和方才的对话接不上的告白感到吃惊,同时说:

「……这样啊。」

他语气平静,倾听儿子的声音。

昴被这样的态度救赎。明明一直知道有个会这样倾听自己的人,但昴始终闭口不说。所以说,现在要了结这样的状况。

——因为现在有人会推自己一把,督促自己办到。

「我曾怕过什么,曾不知为何萎靡不振,这些我全都想起来了。——不对,我全都知道。知道却装作没看到……只有我自己察觉到的软弱,却期待有人能在我装作不知道的期间发现……」

不能用「别人」来带过。因为内心清楚知道那是谁。

「——我希望被爸爸妈妈痛骂一顿。」

「————」

「我是个渺小到无可救药的低能笨蛋,还是自命不凡的废物。我想被你们这样骂……我希望你们放弃我。」

默默凝视儿子的贤一,眼神没有动摇。

映照在他眼中的自己十分软弱又可悲,所以,才能继续讲下去。

「我从以前不管什么事都喜欢用小聪明来完成,像是念书啦运动啦,轻松完成大家没法立刻完成的事,让我觉得办不到的人才比较奇怪。」

幼时的傲慢,可以说是自以为无所不能吧。

小时候的昴不管是运动还是念书,成绩都比常人好。简直就像天经地义似的,脚步比别人快,比别人聪明,自然而然就成为同龄孩子之间的中心人物——

『果然是那个人的小孩呢。』

附近的大人们总是这样称赞、评论昴。

被评价为「那个人」的儿子,是年幼的昴的自豪。

父亲——菜月·贤一从儿子昴的眼光来看,也是充满魅力的人物。

常哈哈大笑,爱聊天,很会哭,也会生气,行动力强,卖力工作。

父亲的身边总是有许多人,被众人仰慕,是笑脸的中心人物。而这样的父亲公开说自己最重要的人就是母亲和昴两名家人。

这对昴来说是莫大的骄傲,是维系着傲慢优越感的特权。

有朝一日想变成父亲那种人——那对昴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心愿。

「可是,有一天……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不过我记得赛跑输给别人。从那时候开始,我不再是第一名。跑得比我快的人,脑袋比我好的人不断出现,我的第一名越来越少……让我觉得很好笑。」

好笑的地方,在于越往父亲的方向迈进,昴头上的星星就越远。那些闪耀的星星,对昴来说每一个都是接近父亲的路标。

而星星消失了让他倍感焦躁。但即使这么焦躁——

『果然是那个人的小孩呢。』

只有这句话是昴的救赎,是紧抓不放的希望。

即使赛跑输人,念书输人,这句话已经支撑着昴幼稚的矜持。

昴不再先练习跑步和做作业,而是率先做出蠢事。

跟朋友一起偷偷跑进晚上的学校,在镇上拉着划白线的器材到处乱跑,把附近皆知的危险野狗赶离大家的聚会场所——像这样子拼命让大家不厌倦,东奔西跑好守护自己的存在意义和骄傲。

「用功念书实在蠢毙了。跑得快有什么好骄傲的。像我这样让大家开怀大笑的人才厉害,才叫真正的强。」

为了守护这种自以为是的骄傲,只能不断奔波。

挺身面对每个人都怕的事,亲自挑战每个人都讨厌的事,为了避免失去自己的立场和地位,时而慎重小心,时而大胆无谋,持续地挑战。

「不过,一直这么做的结果,当然就是下一票得做更大的事。比之前还小的话就不能做,因为我不想被人觉得无聊。」

所以昴的行动只能变得越来越过头。

菜月·昴必须持续当个比任何人都勇敢、奔放、自由,被大家憧憬的存在。

然后绷紧心神,掩饰自己已到极限。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状况,只是一味地不停做下去,持续欺骗自身和周围的人,自己的本事还没到顶。

因为自己是菜月·贤一的儿子——菜月·昴。

「我以为自己什么都办得到。我告诉自己什么都办得到。就这样变成一个为做而做的笨蛋,什么都不去想,只顾着作乱……」

然后就像扑火的飞蛾,丝毫不觉会被烧死,只是一味追求亮光。

但是昴不是飞蛾,昴的朋友也一样。朋友们非常清楚这点。

——没什么特别的契机,不过跟着昴乱来的朋友变少了。

「我当时觉得他们都是蠢蛋。这么好玩的事情,没跟我一起的话就品尝不到。那些家伙活该去后悔,过着无聊没事干的时光。我的眼界可是比他们还高呀。」

一直抬头追着星星,就不会看丢自己头上的繁星。

散布天空的繁星逐渐消失,昴只能拼命追着剩下的星星,只看着闪耀的它不断奔跑——结果突然发现。

「我身边没有人了。」

这也难怪。纵使不顾周围又自命不凡的昴一开始的作为能够吸引觉得他有趣的人,但他们跟不上昴一味挑战创举的行径。

而昴不但没有察觉,还嘲笑离开的人是胆小鬼,剩下的人都对昴的想法开始感到不安和疑惑,于是离开。这种状况反复发生后——

「原本星空是那么的灿烂,最后所有的星星我却全部看丢了。」

追丢星光,身旁一个朋友都没有,只有自己被留在夜晚的黑暗中。这时候,昴终于发现。

——自己根本不是特别的人。

『果然是那个人的小孩呢。』

原本让年幼的昴感到自豪的魔法句子,不知何时变成了诅咒。

被诅咒侵蚀心灵,失去安居之地,被逼到呼吸困难。

「只要到外头,走在镇上就知道。不管去哪里,不管看向何方,都有爸爸你留下的痕迹……这是当然的。」

昴狭窄的世界是由对父亲的憧憬构筑而成的。他渴望看到同样的光景。

对不管去哪都追求和父亲一样的昴来说,即使环顾狭小世界的任何一处,都感受得到父亲的痕迹。

后来世界开始蜕变为让昴害怕的样子。

于此同时腐蚀昴心灵的,是他自己察觉到的己身平凡,以及耻于被双亲和认识双亲的人知道的心情。

不可以被人知道菜月·贤一的儿子菜月·昴是畏惧他人目光而龟缩起来、害怕广大世界而抱头发抖的胆小鬼。

小学和国中时期,昴彻底让自己变得不醒目。

知道昴的幼稚园和低年级是什么样子的同学,对昴这样的改变感到不解,但多愁善感的孩子们不会知道同龄朋友内心的黑暗。

而对于没得救的问题,昴巧妙应对。学校生活过的毫不起眼的他,在家里依旧维持着过去的奔放。

「现在想想,那种生活方式叫人害怕。不过,我也这样度过国中……虽然是在地人,但可能因为偏差值的关系吧,同班同学几乎都没跟我上一样的高中。」(录入:在地人=本地出生的人,对当地熟悉的人)

消极度过多年的昴,也对环境的剧烈变化抱持些微期待。

上了高中,在没人知道自己过去的环境里,产生新的人际关系——在那边,应该就不用被人当成菜月·贤一的儿子看待。

那挤出来的一点点勇气,成了昴的脚偏离道路的决定性契机。

「但我却在高中自我介绍时失败到颜面扫地的地步。这也难怪。国中小都没在好好经营人际关系的人,哪有可能到了陌生环境人缘就好起来。呼吸急促下拼命搞笑的结果……就是自曝其短。」

但连出丑都不知道的昴,其下场不言可喻。

待人接物的方法,昴只有父亲这个范本。所以要在新环境构筑关系,也只能拿父亲当参考。

——幼年时期可以一笑置之的行为,在第二性征开始发展、精神也在变化的同学眼中,成了剧毒。

在新环境中踏出的步伐,第一步不但踏偏了,还离得很远。就这样,昴被视为不懂看气氛、特立独行的人,在班上被孤立。

过着不是被排挤,而是被当成空气的学校生活。有一天早上,昴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我不想去学校。刚好那天有事,所以爸妈你们都不在家,即使过了起床时间我还是赖在床上……等我清醒时已经是上课时间。吓一大跳的我连衣服都没换,站起来的时……

发现自己的身心都极为稳定。

「之后我就拖拖拉拉。原本一个礼拜跷学一天,变成三天一次,之后变成两天一次……最后不到三个月,就再也不去学校了。」

之后的日子就不需要再说。

自从不去学校,昴的内心就充满安心。虽然意味着从在校的痛苦时间中获得解放、但是这并非最大的理由。

没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菜月·昴就这样成为固执己见的拒学高中生。

看到昴这样子,不会有人认为「果然是那个人的小孩」。更重要的,是儿子这种丢人现眼的样子,会让父母放弃去「爱」。

——但即使变得如此悲惨又难看,双亲还是爱着昴。

这是最恐怖的事实。这世上没有其他事更能让昴害怕。

所以说,希望他们别再爱自己,希望他们讨厌自己,希望他们痛骂自己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人渣。

这样一来,菜月·昴才能放弃菜月·贤一和菜月·菜穗子两人——

「我们不爱你了,我们最讨厌你了,像你这种人……不是我们的小孩。我多希望你们这么说然后舍弃我。我非常希望你们放弃我。」

期待根本没用的星星存在,怀抱虚无的希望仰望天空。

希望他们放弃软弱又不像样的昴,舍弃根本不配成为菜月·贤一的儿子的愚蠢之徒。

——这是连昴本人都不曾注意到的内在想法。

不承认自己软弱和愚蠢,所以别过头不看,连事后处理都想推给人去做的丑态,令自己都感到厌恶。

尽管如此,还是有个让昴不轻视自己、不放弃自己的支柱在。

『放弃是很简单。——可是,不适合昴。』

原本张贴在眼皮底下的银色面容,这次有淡淡的蓝色光晕重叠。

它在昴的心中吹进暖风,让无力的手脚发愤再起。

『雷姆,深爱着昴喔。』

这样说的她,推动已经放弃一切的昴。

在昴无力继续走下去的时候,是雷姆抬起他面朝下的脸,牵起他的手,抱住他的背,亲吻他的额头,给予他勇气。

『从现在开始吧。从一……不,从零开始!』

被银色光辉给吸引进而获得热源,被青色温暖给推动进而迈出步伐,原本行尸走肉的菜月·昴再度从零开始了。

因为察觉到这件事,因为想起这件事,因为下定决心从零开始迈步——所以必须和零点以前的负面过去做个了结。

『是。——雷姆的英雄,是世界第一的英雄。』

「————」

听完昴冗长的独白后,贤一闭上眼睛像在沉思。

——结果,昴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都是把自己干的烂摊子推给别人收尾。

因为没有放弃自己的勇气,因为不希望成为自己的世界中的最大恶棍,因为想当悲剧主角,所以就一直在等谁能来当坏角色。

他相信这样做——总有一天贤一会破门让一切终结。

在日复一日的愚蠢怠惰中,期待有人来了结现状。

心情处在这死胡同的时候,就到了这个异世界。

而连在这个地方,昴都还在发挥自己的自以为是,终于——

「——昴。」

闭上眼睛的贤一,站到昴面前,呼唤儿子的名字。

听到声音而回到现实的昴,仰望眼前的父亲。不管被说什么,不管被怎么想,都打算如实接受。贤一对着这样的昴说——

「父亲头锤!」

「啊哒啊唔!?」

头顶受到出乎意料的打击,昴眼冒金星的同时向后仰去。贤一用力指向在剧痛下泪汪汪的昴,说:

「看到了吗,昴。这就是灌注我爱情的父亲头锤,愤怒的一击。」

「明明就是下压踢!哪里是头锤了!这什么假动作?」

「刚洗好澡就做伸展的效果啦。我脚抬很高吧?」

贤一当场开始做起伸展操,松弛髋关节。父亲的态度超乎预料,快哭出来的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昴所期待的,是更不一样的——

「不过呢,昴。你啊,很那个……很呆啦。」

「呜、哦咦?」

真是明白好懂的形容词。见昴不出声,贤一双手环胸,又说:

「说起来,虽然很多地方都叫人不爽,不过最令人不爽的就是那个了,那个。明明想被我讨厌,却用拒绝上学这种伎俩。还以为这样子爸爸哪天就会忍到极限痛骂你一顿……真的是白痴耶你。」

「我无话可说……」

「话说回来,假如希望我放弃你,就该更主动一点呀。不过就是窝在自己的壳里头,有谁会就这样忍心舍弃自己的小孩啦。想要被我讨厌,至少要毫无理由地残杀一半的人类才行。这样的话我就会讨厌你。」

「那种坏人就连在少年漫画里头也找不太到好吗!条件太严苛啦!」

「——你所说的事,对我来说大概率就是严苛到那种程度喔。」

听父亲这么断言,昴不禁沉默。

「听好啰?你这个像蜗牛的笨蛋,连吊起来的香蕉都拿不到的大白痴,就算是想吸引他人的注意,采用加重自残行为然后在部落格沾沾自喜未免也……」

「我才没有笨到蠢到呆到那种地步咧……」

「就算你是笨到蠢到呆到那种地步,我都不会讨厌你放弃你。这很正常吧?因为我是你老爸,你是我儿子呀。」

像是不耐烦似地叹气,贤一说完挺直背脊。昴呆坐着,望着父亲,然后贤一闭上眼睛。

「即将踏进笨蛋领域,就快变成白痴,朝着呆子直线奔驰的儿子。如果希望我用力矫正儿子的这种扭曲性格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啦……」

「————」

「不过,看起来是没必要了。因为你好像已经从挫折中重新站起来了。」

不知从凝视的表情中看到什么,听了贤一的话,昴慢慢站起。父子面对面,儿子的表情令父亲嘴泛微笑。

「早上我也这么想,没想到刚刚又突然变了。你那张脸,是怎么了?」

「……我说过啦。因为我有喜欢的女生了。」

——银色光辉牵起菜月·昴的手。

「而且,还有女生说喜欢我这种人。」

——蓝色的温热光芒,轻轻推菜月·昴前行。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菜月·贤一的儿子。我在她们面前,可以做自己,可以只是菜月·昴……不对。」

摇摇头,凝视傲立于眼前的父亲。

「不管在谁面前,我都是菜月·昴。之前我不过就是擅自觉得自己背负着奇怪的招牌,然后被不存在的重量给压垮。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点。」

「太慢了。一家之主可是我。我户长的位置都还没让出去,少擅自背着成年人才背得起的招牌啦。小心我敲你喔。」

「你刚刚才用脚后跟敲过我脑袋耶!」

即使对还在抽疼的事抱怨,贤一也毫不愧疚,而是笑着说:「抱歉抱歉。」然后又立刻眯起眼睛。

「先不管这个,你说你有喜欢的女生,还有女生喜欢你,这是怎样?劈腿脚踏两条船?凭你?」

「讲那什么话!我自己也觉得很恶劣啊!可是没办法呀!一等星有两个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正经起来也不会被原谅,但这就是昴现在的真正心情。

喜欢爱蜜莉雅,也喜欢雷姆。两人让昴奋起、前行。即使像这样面对贤一,面对自己的过去,她们也给予自己不逃避的力量。

过去在昴头顶的满天星斗——现在有两人绽放出不输给星空的光芒。

那是昴在房间外头,意外被召唤到异世界后拼死拼活、痛苦悲伤、哭泣叫喊、大骂生气、欢笑喜悦,才得到的星空。

「唉,算了。假如可以不让她们哭泣就能解决的话……不对,是别让她们哭。办得到的话我就不反对。你似乎也有诓骗人的才能呢。」

「假如有的话,高中自我介绍的时候哪还会失败呀。我没法像老爸你那样啦。」

「没那回事喔?你可是我的儿子。而且你似乎对我有很多误解,不过最过分的还是那边。」

「那边?」

摇了摇正搭在交叉环胸的双臂上的指头,贤一回应狐疑的昴。

「嗯。你明明在妈妈面前那么奔放,在爸爸面前却很懂得看时间地点场合啊?在你面前我总是全面释放家人爱,所以你可能不知道;但在大家面前模仿爸爸这种待人接物的方式,当然会把人家给吓跑呀,真是。」

「喂喂喂……」

「很正常吧?谁会接近第一次见面就嗨翻天的家伙。在那个阶段,在打好感情之前都要正经八百。纽扣要等到天气有点热才解开。只要从开学的四月忍到六月就行啦。」

事实叫人震惊。其实父亲是个会视接触的对象而采取正经态度的正常人。

不知道这点,还以为模仿父亲就能变成人气王,自己是有多肤浅啊?

「我苦恼的时间算什么……」

「就叫你别在意了。你对伟大至极的我怀抱那种憧憬,我却没察觉,是我的疏失。真的很抱歉,我对你来说是重要到无以复加的人!」

「虽然是事实,但不想承认的心情也是真的!」

拍拍叹气的昴的肩膀,贤一跟平常一样践踏蹂躏纯真的部分。

回呛的同时,昴觉得胸口里头沉重坚硬的某些东西逐渐消失。仿佛黑暗散去,黎明接近,曙光打开视野的感觉。

将任性自私又自以为是的自己赤裸裸地坦露出来,结果是昴被救赎了。

像这样与过去相对,和自己以往的软弱诀别,对未来的自己怀抱希望,以现在的自己踏出步伐,昴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

所以说——

「哈哈哈,别害羞嘛。你毕竟是有我血统的儿子。一定可以变成有我一半帅的人才。」

「只有一半吗?一般经过世代交替,遗传基因会更精炼才对吧。」

「可是,你有一半是妈妈给的嘛~。就算搭配了我的帅气,也会被菜穗子的成分给抵销,最后叫人不抱期待……」

「妈妈对不起,我没法回嘴!」

没法为不在场的母亲辩护,昴双手合十朝虚空道歉。看到他那副模样,贤一笑着耸了耸肩。

「不过,这样担子稍微减轻了。再来就是未来的事。从现在开始吧。」

「哦,嗯。那个,给你添了麻烦真的很……」

「如果觉得抱歉,好好花时间报恩就行啦。将来好好养我跟你妈吧,长男。」

——因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昴无法动弹。

「————」

为自己之前的作为谢罪的觉悟,以及坦白自己现在的心情的决心。

这些都有达成,昴终于化解长年来的疙瘩,以为可以带着开朗的心情面对父母。

在坦露自己过去的一切后——

「——呃呜。」

所以,被讲到「未来」的事的那瞬间,涌上昴全身的是——

「……对、对扑起。」

「昴?」

「对……不、对不起……对、对不起……对不起……对扑机……」

贤一困惑地问,但昴看不到他的脸。

滂沱溢出的眼泪堵住昴的视野,将世界的形状变得暧昧不清。以手掩着脸,拼命擦去流出的泪水。可是不管怎么擦,泪水就是源源不绝溢出,止也止不住,停不住。不愿停下来。

013

「对不起—……、我……已经、无法向你们……很对、对不、起……」

——察觉到了。

内心的某处,老早就察觉到了。

被召唤到异世界后,沐浴在阳光下,眼睛被阳光照得眯起的那瞬间开始,昴就知道那宛如就是启示。

——自己一定已经没法再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这样子向父亲忏悔,坦白累积在胸口里的黑暗情感,却还是被原谅,往前走的觉悟还得到支持。不光只有这样,还养育自己到能够这么做的地步。

「然而我、我……什么都没法回报……我们肯定已经、没法再见面……对不起、对不、对不起……对不起。对扑机。对不起。」

泪水没有停。激情差点让人当场跪下。

昴能站着没有碰到地板,都多亏了某人从正面抱住嚎啕大哭的自己。

那是又硬又大的手掌,牢牢撑着几乎跟自己一样高的儿子,还一面轻拍背部,哄着有如稚子般哭喊的他。

「——不管过多久,你都是要人担心的儿子呀,真是的。」

6

「冷静下来了?」

「——嗯。对不起。真的给你添麻烦了。」

「真是的。看看我的衬衫,胸口这边都被鼻水和眼泪给弄得脏兮兮的。丢人现眼到没法在附近晃啦。」

手指弹了停止哭泣的昴的额头一下,贤一扯开嘴角笑了。

昴用哭肿的脸凝视他的笑容,悲伤与歉意并存的眼神让贤一吐气。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天抢地,不过应该会觉得很丢脸,所以我帮你保密。可要好好感谢我喔。」

「……嗯。感谢你。我真的发自内心、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还要感谢你。」

「被说到这种地步果然会害臊呢。」

父亲边抓脸边害羞地笑,昴无力地低垂视线。见儿子这种态度,贤一耸肩,像在赶虫子一样挥挥手。

「好啦,爱哭鬼快点回去。爸爸还想再散步一下,会逛久一点再回去。跟哭过的你走在一起,别人会用奇怪的眼光看我的。」

「……明明是老大不小的父子了,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是吗?」

「真是的。跟现在的你一起回去,要是被朋友散播什么奇怪的谣言会害我丢脸。」

「那句话因人而异,有可能会成为致命伤,小心使用啦。」

反射性地吐槽父亲的发言后,昴的心因乡愁而疼痛。

咬紧牙根硬是压抑住,昴朝贤一扬起手。

「那,我先回去了。爸你小心不要被警察盘查啦。」

「很可惜,这一带的巡警我全都认识。没办法回应你的期待啦。」

「我才没期待咧。」

再次被父亲不变的态度给拯救。对此昴感到自我嫌恶。

处处都仰赖他人,希望被谅解。真的是无药可救。

「——————」

不想再把这份软弱曝晒给贤一看。

昴大口深呼吸一次,然后像是下定决心背对父亲。接着快速迈出步伐,想要尽快离开时————

「————诶,昴。」

背后传来贤一的声音,双脚不自觉停下。

「你也碰上了很多事吧。所以,我要说的就只有一句。」

「——————」

「加油喔。————我很期待,儿子。」

害怕被期待却让人失望。

会不会背叛父亲的期待,这样的不安一直紧抓着昴不放。所以说,父亲的期待对昴来说就是恐怖的象征————

「————哦,交给我吧,老爸。」

依旧背对他的昴伸直了手,朝天高指,放声说:

「我名叫菜月·昴,是菜月·贤一的儿子。————所以说,什么都办的到,什么都会去做。你的儿子可是很厉害的。」

「嗯,我知道喔。毕竟有一半是我做出来的嘛!」

贤一完全信任的笑声投向昴的背影。

听着父亲的笑声,昴的嘴角在不经意间也冒出笑容。

就这么背对着他,迈出步伐。

双脚没有发抖,内心也没有动摇。就只是看着前方踏实地走。

——————让一直以来自己望着的背影的主人,今后将会看着自己的背影。

光是这样,就带给自己这么多力量。

昴边这么想,边迈出不曾停下的脚步。

7

——穿上被熨得平整的西装衬衫,脚套进几乎可说是新的西装裤。在镜子前面和深绿色领带苦战后终于系好,最后披上深蓝色的西装外套。

「学生菜月·昴完成……大概三个月不见了吧。」

确认镜中的完成样貌,昴像是完成一份工作般叹气道。

映照在镜子里头的昴,穿着久违的学生制服。高中制服走西装风,每天早上都在跟领带搏斗的回忆也随之复苏。用手指弹一下鼓起的领带结,背对镜子拿起书包。

这样子不管怎么看,都是准备好要上学的模范高中生。

「虽然遗憾,但看现在的时间,不要说班会,第三节课根本已经要开始了。这算哪门子的模范学生啦。」

抓抓头苦笑,昴轻轻伸个懒腰后离开房间——出去之前,他回过头。

对不曾搬过家的昴来说,这个房间是唯一被称作「个人房间」的地方。自上国中以后住了超过五年的房间。

——而这是最后一次涉足这个地方了。

「————」

昴没说话,只是静静低头。

这么一个举动,灌注了五年来的心情。

长长的鞠躬结束,抬起头的昴就着清爽的心情离开房间。走下楼梯到一楼,推开客厅门,然后——

「唉呀,想说你来问我制服放哪,八成是要拿去烧,所以我做了很多准备……结果是白做了。」

「儿子问制服放哪竟然是为了烧毁?而且老妈还事先为烧毁做好准备,这是什么阿撒不鲁的发展……?」

迎接更衣完毕的昴的,是想法破天荒并感到遗憾的母亲菜穗子。母亲身后的厨房隔了一块小空间,里头做好了烤肉的准备。

和贤一分开后,昴回到家里,问菜穗子制服放哪。面对挥别过去、表情爽朗的儿子问的这个问题——母亲的反应却是这样。

「察言观色这点我是已经放弃了,但能联想到那边去还是叫我意外……」

「嗯嗯,很适合你。这打扮可以抵消凶恶的眼神,看起来很稳重。」

「是老妈正以现在进行式夺走我的稳重啦!」

「——?干嘛那么生气?要不要跟妈妈一起舔美乃滋?」

一脸莫名其妙的菜穗子,将餐桌上的美乃滋递出去。

——菜月家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美乃滋家庭。

贤一和菜穗子不用说,昴当然也有专属的美乃滋瓶,吃饭的时候、刚洗好澡、甚至刚起床后,吸吸美乃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风景。其实,在异世界有感美乃滋不足的昴,就运用现代知识成功重现了美乃滋。

因为美乃滋与菜月家是密不可分又不可或缺的道具。

「可是,我现在没那种……」

「这样啊。」

盖子部分写着「す」的美乃滋瓶,是该物属于昴的证据。递出美乃滋却被退回,菜穗子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说昴不是真的那么喜欢美乃滋。」

「————」

「爸爸跟妈妈都很喜欢,你只是跟我们一起舔而已。」

她把昴的美乃滋瓶放回餐桌,边旋上瓶盖边说。听到这里,昴讶异地倒抽一口气,接着挤出声音问:

「你、你有什么根据……」

「那不然,世界和美乃滋,昴你选哪一个?」

「当然是世界啦……」

「看吧。」

「这例子太烂了吧!一脸得意洋洋地讲『看吧』是怎样啦!在这个选项选择美乃滋的家伙不是真的喜欢美乃滋,而是讨厌世界吧!」

对菜穗子远超乎常理的意见大声反驳后,肩膀上下起伏喘气的昴瞪向桌上的美乃滋。——内心一点都不平稳。

昴有着自己绝对是美乃滋狂的自负。如果被问到被丢到无人岛的话想带什么东西去,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美乃滋。

但是,要说为何会执着美乃滋到这种地步的话——

「仔细一想,有着恋父恋母情节的我真是个Family控呢……」

「有加Super吗?」

「这边的Super Famicom是超·家人Complex的简称啦,很烦耶。」

毫无意义的对话让昴苦笑,吐出一口长气。接着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的美乃滋。

「啊。」

「——嗯,美味!果然地道的美乃滋就是不一样!这个味道不在国内就享受不到!那边的虽然也不差,可是要拿来比的话,还是这边的大获全胜呀!」

昴一口气吸光几乎满瓶的美乃滋。带着酸劲的味道溜过舌面,接着是像烧灼喉咙和胸口的热度贯穿身体。

这才是美乃滋成瘾者爱不释口的美乃滋醍醐味。

「虽然对美乃滋的爱输给你们,但我好歹也是美乃滋狂。这我敢向至今吸过的所有美乃滋瓶盖发誓。」

顺带一提,昴房间的橱柜里保存了他至今消费过的所有美乃滋瓶盖,数量多达七百七十六个——

「然后,用这一个做出七七七的幸运数字,之后就收藏在我的橱柜吧。」

「哦,你收集到三个七了呢。前些日子你爸才刚达成四个七,超开心的。」

「对美乃滋的爱情就跟字面一样差了一位数呢!」

菜穗子开心接过美乃滋空瓶。虽然母亲的评语稍微糟蹋了成就感,不过昴立刻绷紧表情。

「那么……我差不多要走了。」

「啊,如果要去便利商店的话帮我买泡芙,我想吃。」

「在看到我的打扮以后可以先运用一下想象力再做发言吗!?」

昴摊开双手强调身上的制服,对此菜穗子笑说:

「开玩笑的啦,你现在要去学校?妈妈是很高兴……不过可别做些特立独行的事喔?可以明天做的事就明天再做喔?」

「拜托别这样挫儿子刚拿出的干劲好不好。我本来就很严以待人宽以律己了,傲慢的劣根性都深入我的骨髓啦。」

「要是你真是那样的孩子,妈妈就用不着那么辛苦了。」

昴话中带着自虐,不过菜穗子却一脸呆样还歪脖子思索。听到这答复,昴眯起眼睛,但菜穗子伸伸懒腰,说:

「嘿咻——那妈妈去拿外套,你等一下喔。」

「叫我等一下……你该不会要跟来吧?脱离家里蹲后由妈妈带着上学,这已经超越惩罚游戏的等级了!」

「没到学校啦。只是顺道去便利商店买美乃滋和泡芙而已。你这么爱撒娇不行喔。」

「唉呀!?变得像是我拜托你一起去!?」

让人无法接受的走向让昴瞪大眼珠。「对啦对啦。」母亲敷衍回应后就进了卧室。状况正逐渐变成妈妈陪同上学的戏码。

「唉呀呀呀……拜托饶了我吧。」

嘴巴这么讲,脸颊却在安心中松弛。

——安心的原因,在于能够稍微延长跟母亲告别的时间,现在的昴已经可以自觉到这点了。

8

「好久没这样子和你走在一起了呢。」

「是吗。晚上出去买东西的话不是也像这样吗。」

「唉~。我说啊,刚刚的对话怎么看都不是发生在晚上,而是白天吧。麻烦好好听人家说话,不然就推敲话里的意思嘛。」

「察言观色的能力被老妈纠正叫人不能信服啦!」

菜月·菜穗子的察言观色能力之糟可是天下第一,迟钝程度根本就是世界级加鬼上身。

这是菜月家的两个男人的共同见解。事实上,跟菜穗子说话时,只要有举例或掺杂幽默感,对话就几乎无法进行下去。而且她本人还没自觉,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突破天际的天然呆,跟她讲话的压力要用马赫来计算。

————即使知道,昴还是喜欢跟母亲聊天。

「还好今天很温暖。你跟爸爸聊了什么?」

「哦,跟妈妈的对话的初级问题『前后句连接不起来』出现了。其实也没特别聊什么啦……」

并肩走在前往学校的路上,昴在母亲的询问下歪起脖子。

要详细提及与贤一的对话的话,就不可避免提到昴丢人现眼的内在与自卑感,以及嚎啕大哭的地方。这些昴可不想讲出来。

虽然是很重要的对话,但那是只有当场才能宣泄的感情。而现在却要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跟着眼泪再度播放出来吗?不要比较好吧。

「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就是聊些池田先生和以前的事。」

「哦,池田啊。因为赌赛马赚了一票而移居到泰国,被当地的嫩妻给骗个精光,所以现在从事劳力工作,全身被晒得黑黑的。」

「后半段的悲惨剧情我第一次听见耶!?」

「不义之财果然不能放在身上呢。他写来的信中有说现在虽然身体很操劳,但内心很充实。」

「在陌生之地的体验让他脱胎换骨了呢,池田先生……我也好不到哪去啊!」

昴跟池田先生的差别只有一个是在异世界,一个是在国外,但遭遇没有差别。对于这位只有小时候看过的男人,不知为何拥有强烈的同族意识。

昴暗暗祝福他能挺过难关,身旁的菜穗子则是「嗯~」地沉吟。

「所以说,因为聊到以前的事才想去学校的?」

「嗯嗯,是啊,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因为有许多回顾的契机嘛。」

「绝对不要做出像你爸的言行喔。」

「——————」

昴想要含糊带过话题,菜穗子却以沉稳的口气拉回。

面露微笑像要开始哼歌的母亲,只有目光锐利但其实什么都没在想。可是却让昴觉得自己被抢占先机。

「昴是个很拼的孩子,硬是勉强自己做很多事,因为爸爸乱来的兴趣很多,所以你有很多机会接触到……很累吧。」

「妈、妈妈……你什么时候知道……」

「我说呢,昴。」

应该一直都有隐瞒住的真心,被菜穗子给清楚点破。

见昴挤不出一句话,菜穗子走到他前面转过身,面向他。

「不是常言到,小孩子看着父母的时间,比父母想象中还要来的长吗。」

「——————」

「可是呢,反过来也是喔。父母看着孩子的时间也比小孩子想象中还要来得长吗。妈妈也是一直看着你,比你想的还要久哟?」

昴只能呆若木鸡。

一直以为自己完全瞒过母亲,其实全都是白费功夫。自己根本是装作没人了解自己,自以为孤独和不幸。

「小时候曾帮你用过肛门栓剂,所以我连你的屁眼都看过。你的身体我没看过的地方就只有内脏而已。」

「那个,不好意思。原本的对话走向很棒,只要天然呆不要发作。」

关于内脏,别说亲人了,连自己都没啥机会看到。虽说昴在偶然的机缘下曾看过自己的内脏。

不管怎样————

「美乃滋的事,还有不去学校的原因……」

「只要是妈妈能给的都会给你,可是妈妈不管做什么最后都会搞砸。不过————」

盈盈一笑后,菜穗子凝视儿子的脸。

「不是妈妈或爸爸,有人帮过你了。我认为那是好事,应该要感谢那个人。」

「……嗯,是啊。那个人,教会了无可救药的我什么是无可救药。那个人,对无可救药的我说我并非无可救药。所以说,我现在才能像这样迈步。」

令自己自觉到自身的愚蠢,然后肯定这样的自己,昴才能像这样面对过去——面对父母。

「她们是很棒的女孩。配我真的太可惜了。」

「不过,你不会让给别人吧?」

「那是当然。不是我配不配得上的问题。与其让给别人,就算配不上也要让她们变成我的。然后就是要累积我的价值。」

「嗯嗯。————果然是那个人的孩子呢。」

这句话,对昴来说意义有多么重大。

母亲深知儿子没对任何人阐明过的内心。菜穗子一定都看透了。假如她是在知情的情况下这么说的话。

「我有做到吗?我真的够格称作那个人的孩子吗?」

「没问题的。毕竟,你的一半是妈妈给的,要是变得有爸爸一半帅的话就算过关啦。」

「你有自觉你组成我身体的基因是不良品?」

「有爸爸一半的帅气后……那剩下的一半变成昴不就好了?」

昴大叫,菜穗子不为所动,用简单的说法揭示出道路。

听到的昴愕然失声,整个人傻住。

「所以说,你能用自己的方式加油的话就很棒了。妈妈是这么想的。」

「————————」

「话说回来,跟你一起散步的爸爸怎么了?你丢下他?」

「现在才问!?糟糕,跟妈妈对话的中级问题『突然想起的过去疑问』出现了.」

要是在这边仔细说明与贤一分开的经过就徒劳无功了。结果在讲述自己痛哭之事之前,昴无视前后文,说:

「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吗。」

「没错。就想着要变得像爸爸那样,然后变成昴。」

虽然疑问被忽视,但昴作出的结论让菜穗子很满意。突然,走在前面的母亲停下脚步。两人来到分岔路,菜穗子指着右边的路,说:

「那,便利商店在那,所以妈妈就跟你走到这……你一个人不要紧吧?」

「担心到这种地步……我真的伤的很重呢,嗯。」

没法笑菜穗子过度保护自己。之前消沉的昴令人惨不忍睹,看在眼里的母亲想必是忧心忡忡吧。所以说,为了让母亲放心,昴说:

「不要紧啦。该做的事和想做的事已经牢牢地咬合在一起。我现在已经没有当家里蹲的理由了。」

「是吗,那就好。那,加油吧。」

听了昴的回答,菜穗子开心点头,接着脚步雀跃地朝右边的岔路走。昴要走的是左边,所以在这就要跟母亲分别。

就要分开了。而且分离时间会比母亲所想的还要来得久————

「————妈妈!」

没法默默地目送背影离去,昴大声叫住母亲。

踩着小跳步要去买美乃滋的母亲停下脚步,整个身体转过来面向儿子。昴将一如往常的母亲的身影烙印在眼中。

「啊……」

要道别,想要说出道别的话,可是却又犹豫了。

要是现在不道别,母亲就不会知道跟儿子的这一别会是很久很久,昴也用不着看到母亲感叹再也见不到面的样子。假如不希望母亲最后的是哭脸,那在这边闭嘴比较好不是吗?

像这样披上一层名为体贴自己和对方的欺瞒之皮————

「————我有非得去做的事情,所以会跟你分开很久。」

但菜月·昴的心不允许这样。

「——————」

听到他说的话,菜穗子默不作声。

昴在她产生其他反应之前继续说下去。

「我会去有点远、没法联络你们的地方。我想这会让你们担心,但我不是去做危险的事……可是我也没法这样肯定。硬要讲的话,就是我要从危机四伏的地方救出一个处境危险的女孩子。」

昴越说越快,罗列能说的情报,想说的话不断溢出。

「我知道又会让爸妈你们担心,毕竟在昨天之前我都还待在你们看得到的地方,但这次是要去你们看不到的地方。不过,不管在哪里,我都会想着你们,不会忘了你们……」

「昴。」

「我已经不会去想『要是我不是你们的小孩』就好了,也不想做让自己讨厌自己的事。虽然没资格说要你放心送我离开……」

「昴。」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菜穗子忽然就在身旁呼唤。

抬起头,母亲就站在面前。然后————

「昴。————没关系的。」

「……没、没关系?」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所以说用不着那么拼命地找话说。」

「你说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妈妈啊。」

————哪有那么欠缺理论却又绝对无法违逆的根据啦。

眼睛深处热起来。这种感觉,在不到一个小时前才刚品尝过。

自己到底要像小孩子一样哭泣几次才够呢?像这样流泪无数次,就能让心灵变成无动于衷的钢铁吗?

「哭、哭得像……小孩子一样……逊毙了……」

「假如想哭就哭会很逊的话,那所有生下来的婴儿全都很逊啰。」

「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嗯,我知道。在爸爸跟妈妈面前,你不管到了几岁都永远是小孩子……所以想哭的时候就哭吧。」

世界模糊不清。泪水溢出。用袖子擦拭的同时藏住脸,以免让母亲看到自己的脸。菜穗子也尊重他的想法,没有试图窥探。

她只是伸长手,轻柔地抚摸昴的短发。

「……对不起,妈妈。结果我最后还是没法为你们两人做些什么。」

「并不是希望你做什么才生下你的喔?是想要为你做什么才生下你的。因为想要爱你,妈妈才会生下你。」

————假如她说的是真的,那昴早已领受数不尽的爱。

「假如想为我们做些什么的话,那就把这份心情给别人吧。如果能跟喜欢的女生生下你们爱的结晶的话……那不就是最棒的情况了吗?」

「……嗯,真的是呢。」

「对吧。妈妈说的话不会有错的。」

菜穗子心满意足地笑,用手指拨昴的刘海。

这样子感觉痒痒的,昴皱起哭脸,笑着回应。

哭哭啼啼、讲出真心话还被安慰,甚至因此感到畅快的自己真可笑。

「啊啊讨厌。一直哭很丢脸耶。」

「哭有什么不好。你出生的时候哭的可响亮了。一开始任谁都是哭得不成样子。遇到很多事,在各种状况下哭泣。」

「————」

「而哭了那么多,最后可以笑的话,那就全都没问题了。重要的不是一开始和途中,而是最后。」

「也就是说,结果好就一切都好?」

「和那种接受的方式又不同了。这是妈妈出给你的作业。」

回答的机会一定不会到来。

名为作业的别离招呼,接过这作业,昴把它藏在心中。总有一天答案会出现,自己自然而然就会知道吧。

「————」

实在是不干不脆的离别场景。

儿子好不容易放弃当家里蹲,却告别说要离开到不知是哪的地方。但父母别说抱怨了,还用笑脸送他离开。

真是的,真的。是自己不配的双亲,是自己不配的环境,也是一直以来发自内心喜爱的场所。

「————那我走啰。」

「嗯,去吧。」

甩甩头,最后勉强使唤脸颊做出笑脸。

留下难看的笑脸给母亲,昴转身背对她,迈开步伐。

通勤路已至佳境。再来只要顺着这条岔路走到底,然后过一段上坡路,就能看见学校————

「啊,对了。昴、昴,忘记这个了。」

才刚鼓足干劲准备勇往直前,背后却传来缺乏紧张感的声音。

014

差点跌倒的昴没有掩饰自己的虚脱,回过头。

在做后的最后,母亲朝着不安的昴举起手————

「————路上小心。」

然后轻轻挥手,微笑着这么说。

————被召唤到异世界前的最后一晚,要去便利商店之前,母亲也曾做同样的动作送昴出门。

不过那个时候,昴因为心情不好或是其他因素,什么都没回就直接开门离开。

「————」

所以说,这是可以拭去那天后悔的最后机会。

跟妈妈对话的高阶问题:不管话题走得多偏,最后一定可以到正确答案。

想到这点的瞬间,脸颊就不再勉强,而是生出真正的笑容。

「————我走了!」

9

学校里头,没看到任何一名学生或老师。

从校门口走向鞋柜区,打开紧闭不好开的门,在那边换上室内鞋后踩向亚麻地板。

三年六班,座号二十二号,那就是菜月·昴在学校的称呼。

年级最高的三年级教室在一楼。自己的脚步声在无声的走廊上回响,昴没花费任何时间就到自己教室,然后站在门前,深呼吸。

「——————」

手抓住门把往旁边拉,一口气打开教室门。

顿时,责难的视线集中在迟到还光明正大走前门的昴身上————

「————比我想象得还要快呢。」

并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

久违的教室,放眼望去几乎全是空荡荡的座位。靠窗的最后一套桌椅就是昴的座位,除了那里以外,就只有中央的一个位置被填满。

然后,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连同椅子一同转向上学的昴。

「欢迎。————与自己的过去面对面,这段时间有带给你什么吗?」

抚摸自己的白发,「强欲魔女」眨着充满好奇心的双眼问。 第五章『踏出的一步』 1

——坐在教室正中央的白发少女浅浅一笑。

承受她的视线,昴朝走廊外探出上半身,再度确认整条走廊上都没人,然后重新面向教室,抓抓头。

「首先,我有话想说。」

「嗯,我这不是在听吗。你在想什么,我可是很有兴趣的。」

「你穿这套制服很好看呢。」

昴指向双眼绽放好奇心的魔女,陈述对服装的感想。

这个感想让魔女呆了一秒,然后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谢谢。你这样讲,那刻意在你的记忆中重现也算有价值了。这服装在你的记忆中印象特别深刻,应该是你很喜欢吧?」

从座位上起身,拎着裙摆的少女——艾姬多娜转了一圈展示给昴看。背上的白发跟着动作摇摆,怎么看就是符合外貌的少女。

灰色裙子搭配深蓝色西装外套,装饰在胸前的红色蝴蝶结以颜色标示跟昴相同的年级,与外套底下的白色衬衫刚好相得益彰。

「只不过,我比较喜欢长裙。因为掀起来的时间长,比较能激发想象力。」

「原来如此。那下次就预先做好被你掀开也能如你期待的准备吧。」

「才没那种机会咧!还有,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大家都穿制服。在这里这种服装可是既定装扮。就像近卫骑士那样。」

嘻嘻笑的艾姬多娜,似乎只把昴的说辞听进一半。朝着她以鼻轻哼一声,昴直接坐在艾姬多娜正面的空位,与她面对面。

「本来还以为你会更惊讶呢。」

「如果有心要隐瞒,就该在背景下点功夫。上学的路上也是,学校里头也是,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平日的午后,即使考虑到这点,这个世界的人烟也太稀薄。简直就像除了对昴来说是必要情报以外的部分,都被削减掉了。

「这世界对我而言太过亲切了……这里是怎样?我进到被称做是你的坟墓的地方,然后呢?」

「拥有资格的你进入了坟墓,所以『试炼』就开始了。就这样而已。没听说吗?首先会面对过去。」

肯定昴的想像后,艾姬多娜手放身后歪头道。

美少女的头发迎风摇曳,身穿制服的她自然地融入有清爽凉风吹进来的教室里。她不经意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要对自己的心设下陷阱,于是昴刻意不看她。

「我渐渐想起来了。你对我第一次遇到你的记忆做了什么?在接受这个『试炼』之前,我完全忘记你了。」

「我应该说过,茶会的代价,就是禁止对外人透露与我相会一事。与其相信你的嘴巴,直接对记忆下手还比较快。哦,如果你担心其他的记忆有没有被操纵,你大可放心,我绝对不做那么无聊的事。」

「……让我相信你的话的根据是?」

「端看你是否能理解魔女的本质吧。我是知识欲的化身,强欲魔女喔。」

抱着自己的手肘,艾姬多娜让人无法看出藏在她黑瞳里的感情。

能否信任魔女,根本是连想都不需要去想的蠢问题。自己都已经被「嫉妒魔女」和魔女教给搞得那么惨了,想必艾姬多娜也一样。

「不过,姑且在脑子里为你开一个专区。毕竟给我『试炼』的资格是事实。」

「为我破例吗,总觉得是让人有点雀跃的评价。真不可思议。被你那样一讲,我有点开心喔。」

「只是从不能吃的稀奇古怪区,移到可能可以吃的稀奇古怪区罢了。」

面对艾姬多娜加深笑意的反应,昴丢出话牵制她。闻言,艾姬多娜「呿」地嘟起嘴唇,然后眯起细长的眼睛。

「任谁都会对过去有后悔。只要活着,就不可能不后悔。今天后悔昨天的事,昨天后悔更久之前的事,然后到了明天又后悔今天的事。——因为人类有后悔的机能。」

「别讲得那么悲观。把后悔转换成反省,用昨天的反省来对今天下手,用今天的反省来突破明天,不也是人类的机能吗。」

「——就是这样!」

空气弹响的音色,来自于声音高亢的艾姬多娜用力拍手。她逼近惊讶的昴,脸凑到呼吸都要碰到的距离,然后张开快要交叠的嘴唇。

「单纯的文字游戏,终究有点误解。不过,是悲观还是乐观地对待过去,出现的答案就差异甚远。大部分的人都对过去持悲观态度,否定曾走过的道路。而且眼神不愿直视否定的过去,也不打算隐瞒。」

「喂,你的脸……太近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昨天的自己,绝对比今天的自己还要无知。今天的自己,在知识上一定输给明天的自己。知识的总量和回忆的数量即使只增加一,过去也输现在,现在也输未来。这是事实!」

昴被她的气势压过去,诉求也被无视。艾姬多娜滔滔不绝,双手用力拍桌。

「因此面对过去的时候,人们会迷惘、困惑、感叹、痛苦。在这上头摸索答案,其结果若是有引导出答案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答案我都会予以肯定。不管是背离过去,或是吞食过去做为基础,都一定是跨越过去的证明和答案。」

「……那就是这个『试炼』的目的?不,是达成条件吗?」

「面对自身的过去,不管肯定还是否定,都会抵达答案。恐惧、嫌恶、龟缩的人无法跨越『试炼』。不过,能够接受过去,或是痛下决心一刀两断的人,我就予以称赞。为此我可以给予无数次机会……这就是『试炼』!」

看到昴点头同意,艾姬多娜讲得更加铿锵有力,甚至高举拳头。但马上就回过神来,红着脸颊咳嗽清嗓。

「啊!有、有点兴奋过头了。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丑态。」

「不用放在心上。如果有口臭的话就不好说了,不过气味是柑橘系呢。不说这了……假如你说的是跨越『试炼』的条件,那我算是破关了?」

「——从头看到尾的我,认为是得到充分的结果了。」

手放胸膛,艾姬多娜像在享受红茶芬芳的香气,心满意足道:

「过去的心理创伤的象征,以及过去的罪恶感来源,两者你都找到了答案。对这件事,我想以如雷掌声称赞你。」

「从头看到尾……你连我流鼻水大哭的样子都看到了!?」

「对扑起那一段,连我都忍不住热泪盈眶哟。」(校对:“对扑起”艾姬多娜说的时候忍不住笑出来了XD)

「闭嘴啦!不准对其他人说,丢脸死了!」

坦露憧憬与后悔、与双亲的别离场景,却被变态偷窥,叫人怎能平静。她那好奇心,无疑在那瞬间侮辱了昴的家人。

「只是很可惜……你面对过去的苦闷,已经得到答案了呢。」

「啊~?」

「不管是怎样的答案我都欢迎。不过,我认为抵达答案的过程也有其价值。本来很期待你挣扎烦恼到最后所导出的答案……虽然想要完整享受那过程,偏偏『试炼』启动得慢。」

艾姬多娜无精打采地叹气。听了她的话,昴皱眉,然后慢慢察觉。

她渴望的「试炼」挑战法——昴只身面对过去的心理创伤,也就是双亲,辗转苦思想破头到最后才跨越。如果她想看的是这些,那就深表遗憾了。

「无药可救的废柴如我,还是有女生叫我英雄。事到如今就算没和过去面对面,我也已经能接受自己的无能。」

「跟看破是不一样的形式呢。就我来说,想法落空可不有趣。要是在外头遇见让你变成了这样的女孩,帮我跟她说魔女在发她的牢骚。」

多么可怕的威胁句子。本来想这样酸她,但昴屏息。因为领悟到:面对不想认同的理解,持续撇开目光也是有极限的。

艾姬多娜的存在,无人的世界,从记忆中重现的制服,光这些就算是笨蛋也会知道。

「虽然没必要问,不过这个世界果然是……」

「嗯啊,没错。这是仰赖你的记忆忠实重现的虚构世界。所以说——你真正的双亲当然还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干什么,仍继续担心着下落不明的儿子吧。」

「不过,真的全是虚构的?有出现好几件我不知道的事……」

「你真的不知道吗?你不曾看过双亲的熟人寄来的信吗?知道父亲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老人,你真的不曾见过吗?你真的完全不曾怀疑过,父亲跟你所想的不一样吗?」

艾姬多娜用连续追问来痛打昴试图抓取一丝可能的天真。

「你真的打算隐藏内心不想被人知道吗?被人知道就会变轻松的真心、不管怎样都还是希望被爱的利己感情,你敢说你没向虚构的父亲、妄想出的母亲渴求过吗?」

脸凑近沉默以对的昴,艾姬多娜的语气慢慢变成像是在耳语的奇异声响。然后,在呼吸拂掠过脸庞的距离下,她说:

「那未免太理想、太方便了。——不这么认为吗?」

「————」

艾姬多娜用温柔的话语,怜爱地挖掘昴的心,然后嫣然微笑。

这跟之前看起来符合年龄的笑容不同,是不吉利的魔女的微笑。与微笑一同渗透过来的魔女诱惑,促使昴闭上眼睛对抗魔性,然后——

「别用这种不完全燃烧的报复,把我的父母当笨蛋了,艾姬多娜。」

「……什么?」

「我的答案全都传达出去了。我爸和我妈都有收到。没能说出口的全都说了,他们也叫我加油和对我说路上小心。」

站起来,手撑桌面,逼近艾姬多娜的脸到额头快要互碰。看着魔女的黑眼珠惊讶地睁大,昴拍自己的胸膛。

「他们的声音和笑脸,全都撕碎我的想像。——我的父母器量可没小到我那小小的想像可以容纳的地步。少瞧不起人。」

「————」

「我全都传达给他们了。我不会被你的话给迷惑的啦。」

用语言之刃砍回去,昴鼻子喷气后再度坐回椅子上,粗鲁地翘起二郎腿,恶狠狠地瞪着艾姬多娜。一脸傻眼的魔女吐气道:

「讨厌,导出的答案都没有能让烦恼趁虚而入的机会,你这样会让魔女哭哟。」

「真是遗憾。因为我最喜欢我爸和我妈了。」

虽然挺着胸膛这么下定论,但花了多久时间这点却说不出口。

面对昴的态度,艾姬多娜摇头,似乎是放弃了。

「这次『试炼』是真的结束了。让人想期待下次的课题。」

「哦……等等,下次的课题!?这是怎样,试炼不就一个吗!?」

「唉呀,我一开始不是说过吗?『首先会面对过去』。这个要先记在脑子里……」

「不要讲那种像是国文老师才会说的话!那种一如计划的表情也叫人火大!」

见昴对延长战预告感到惊讶,艾姬多娜一手撑着桌子,露出坏心的笑容。

「坟墓的『试炼』总共有三个,要解放『圣域』就要突破这三个『试炼』。终于能跟你讲这件事,我很开心喔。能够让你吓成这样,我很欢喜雀跃。」

「就算是因为茶会的事不能说,摆出那一脸雀跃样是……」

好不容易开办茶会,访问者的态度却很冷淡,所以不满的欲望累积了不少吧。虽说这次跟上次不同,多了一些想问的事——

「反正,试炼的内容或导出答案的方法,是不允许作弊的吧?」

「当然。剥夺人家死后的乐趣,不是太残忍了吗。」

「不要讲得像是老人家的乐趣啦……」

服了这魔女风格的答案后,昴慢慢站起来。

已经没有想跟艾姬多娜说的话了。这个虚构的世界就算待久了,得到的也只会有依恋。依依不舍的别离已经结束,这样就够了。

「欸,艾姬多娜。」

「干嘛?哦,是要抱怨,还是要揍我一拳?你确实有这样的权利。毕竟我这么做让你空欢喜一场,不过,我也是女生,脸的话……」

「谢谢。」

「————」

听到这话,艾姬多娜的表情冻住了。

愕然瞪大眼睛的反应,让昴感到痛快。

「就算不是真的,即使不是跟他们本人说话,但我能把想说的都告诉他们,都是托你的福。所以说,谢谢。」

「……搞不懂你这个人。你很有意思,到了叫人害怕的地步。」

不是玩笑也不是谎话,艾姬多娜头一次发自内心这么说。

对她的话耸肩以对,昴露出顽童的笑容。

「能让魔女大人害怕是我的光荣。——所以,要怎样离开这个世界?」

「这世界已经完成职责,早就开始消失,除了这栋建筑物外全都不留原形。——出了建筑物,你应该就能回到原本的坟墓了。」

「那可真方便。」

听了艾姬多娜的答案,昴看向窗外,远方的天空像海市蜃楼一样扭曲晃动。虚构的世界因为完成任务,所以消失到梦幻的彼方去了。

推了昴一把的父亲,还有目送昴离去的母亲,也一起消失。

「重要的事,你们全都告诉我了呢。」

涌上心头的感情,眼睛深处发热的感觉,让昴用力以袖子擦眼睛。当他抬起头,眼中已毫无泪水的余韵。

接着背对魔女,走向教室出口,准备让这个世界结束——

「对了,只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清楚。你似乎期望我挑战接下来的『试炼』……不过我不能回应你的期待。」

「……怎么说?」

在出去前停下脚步,只转过头的昴所说的话让艾姬多娜皱起姣好的眉毛。昴朝她竖起手指左右摇摆,说:

「完成『试炼』好解放『圣域』不是我的任务。我只是偶然拿到准考证进来考个纪念。你的期待,会由其他人实现。」

想起也接受坟墓的挑战、接受同样「试炼」的爱蜜莉雅。解放「圣域」是她的任务。昴的挑战只是例外,被期待的话会很困扰的。

所以只留下这句话,朝应该是最后一面的魔女挥手道别。

「——果真如此吗?难说喔。」

没听见艾姬多娜这意味深远的呢喃,菜月·昴被白光包覆。

然后,脱离「试炼」的世界——

2

清醒的瞬间,最先感受到的是跑进嘴巴的尘埃苦涩味。

「呜恶呸!呸呸!奇怪的东西跑进嘴巴……恶呕!」

舌头除了口水,还尝到像是小石头的东西,昴边作呕边跳起来,拍拍身上的脏污看看周围,这里是充斥昏暗的空间。

冰凉的空气,霉味和酸败味——这才想起了自己是在坟墓里头。

「对了,我接受『试炼』……」

意识终于追上清醒,昴回想昏倒期间发生的事。

被带进『试炼』,与双亲再会,和「————」交谈,然后回到现实。这一连串的事——记忆应该没有缺损,都记得很清楚。

「连痛哭流涕的丢脸样都没忘记……唉呀,太好了。」

与父母道别,是充满乡愁与悲伤的记忆,也是通往觉悟与决心的仪式。

细心玩味没有忘记的事,突然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冲进坟墓的。答案就倒在自己的身旁。

「爱蜜莉雅!」

单膝跪地,观察倒卧在冰冷地板上的爱蜜莉雅。还有呼吸。对此感到安心的同时,又为她表情痛苦的睡脸揪心扒肝。

「——啊、呜。」

脸在悲伤和恐惧下扭曲,额头还冒冷汗的爱蜜莉雅痛苦不堪。她时而摇头像在抗拒,又像是在拼命逃离什么似的——

「不想看见的过去……必须对决的事物,爱蜜莉雅正和这些交战吧。」

虽然不知道过了多久,但爱蜜莉雅比昴更早进来,可是昴却先回来,代表她的「试炼」进度缓慢。

微弱的呻吟像在求救,侧脸看起来就像快哭出来了。看她那样子,昴屏息,用手指碰触她脸颊想缓和她的痛苦。刹那间——

「——呃。」

「爱蜜莉雅!?」

爱蜜莉雅纤细的身子像被雷劈到一样颤抖跳动,反应之剧烈让昴伸手将她整个抱入怀里。

然后朝着几乎是痉挛般颤抖着的她不断呼唤。

「爱蜜莉雅!振作点,爱蜜莉雅,爱蜜莉雅!」

「——呜。昴、昴?」

「——!嗯,对,是我。你认得我?太好了。」

昴摩擦她的背部,拼命呼唤。在他怀中始终痛苦不堪的爱蜜莉雅表情终于和缓,然后慢慢睁开眼皮。

意识慢慢恢复,还能叫出第一个看到的人的名字,让昴安心吐气。

「这里、是……那个,我……」

「慢慢来就好,不用慌张。这里是『圣域』的坟墓里头。你身负重责大任所以才进来这里……唉哟,一直这样真抱歉!」

想起自己一直抱着她,说明到一半的昴连忙放开爱蜜莉雅,然后边抓脸边要朝着迷迷糊糊的她继续说话时——

「——爱蜜莉雅?」

「对、了……我接受、『试炼』,然后……」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复苏,爱蜜莉雅忆起「试炼」的事。但是,她的反应明显有异,让昴内心担忧不已。

仿佛想起刚刚怎样发抖,爱蜜莉雅抓紧自己的肩膀,脸上血气尽失,两排牙齿直打颤。

发抖的原因不是因为冷,而是出自于绝对的恐惧与拒绝。

「不、不是……不是我……不对!我都说不是我了,我都说了……」

「怎么了,爱蜜莉雅?冷静下来。爱蜜莉雅,看着我,爱蜜莉雅!」

015

「讨厌……不要用那种眼神……不要、不要不要,不是的……不要把我——」

对昴的声音充耳不闻,爱蜜莉雅手掌掩面当场蹲下。哭声转为哽咽,银铃嗓音哀戚得令听者心疼不已。

见她瘫坐在地上,不知发生何事的昴只能说: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跟着。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没事的。」

他只能一个劲地安慰、守护、疼爱发抖痛苦的爱蜜莉雅,用整个身体紧紧抱住她,不断温柔地抚摸她的背。

这段期间,爱蜜莉雅依旧像是听不见昴的声音,一个劲地哭着说:

「……救我,爸爸。救救、我……帕克,帕克……帕克……」

不是呼唤身旁安慰自己的男子,而是不断呼唤不在场的精灵的名字。

3

「——终于冷静下来,刚刚才躺下休息。」

被投以询问的目光,走出房间的拉姆悄声这么说。顾虑身后房间的态度,表现出里头的状况有多严重。

听到她的答案后安心的同时,又忍不住看向关上的门。

「真不像你,巴鲁斯。虽说平常就是一副散漫样,但加上现在的阴沉,变得让人不想看第二眼。」

「多谢鸡婆……抱歉,让你担心了。」(鸡婆在这里中应该是碎碎念,多嘴管闲事的意思)

「哼!」拉姆鼻子喷气回应,然后迈出步伐。跟在她后头的昴,临走前最后一次看向房门后咬唇。

要后悔几次能力不足,累积几次失败,心才能变成钢铁呢?

「——唉呀?爱蜜莉雅大人已经没事了——吗?」

斩断对合上的门的眷恋,追着拉姆走进建筑物深处。踏进最里头的房间,就受到躺在床上的罗兹瓦尔的欢迎。

地点是在「圣域」深处的建筑物,也是罗兹瓦尔养伤的地方。据说这是琉兹的房子,目前出借给领主使用。

——在坟墓里精神错乱的爱蜜莉雅也被送到这栋建筑物,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是啊。现在在房里睡了。多亏了拉姆,应该是不会做恶梦」

「是香料的催眠作用。平常应该行不通,现在的话是因为大精灵大人不在身旁。」

拎着小袋子的拉姆为昴的回答做补充。用的香料跟以前幻惑昴的时候不一样,所以昴很惊讶原来是有好几种香料。

当然,用不着担心她会毒害自己人,不过——

「我以前就怀疑你一直拿毒药给我吃……」

「茶的原料用过头就成了毒,只是以此为素材罢了。是要记恨到几时,小心眼的男人。」

一脸没事样地说完,拉姆就侍立在罗兹瓦尔的床旁边。事实上,室内是刻意制造出昴跟罗兹瓦尔一对一的局面——其他相关人士都请走了。

「虽然嘉飞尔抱怨连连,但琉兹小姐非常明事理呢。」

「毕竟她是年长者~嘛。讲道理是讲得通的。也比嘉飞尔了解假若不协助我们就无法达成目的……啰。」

罗兹瓦尔的话,让昴想起在坟墓分开时那两人的样子。解放「圣域」是嘉飞尔等人的夙愿,要是我方不肯配合的话,他们会不惜使出强硬手段,不过——

「假如有意愿解放的话也是会帮忙的,对吧。还真复杂的立场呢。」

「爱蜜莉雅大人出现的时候,彼此利害关系就达到一致。对方也就不会——像之前那样顽固……听说,你带了——同伴来?」

「同伴……哦,是说奥托吧。那家伙今晚会睡在大圣堂。原本就是他说想见你才会跟到『圣域』来的,不过……」

「不——过?」

罗兹瓦尔闭上一只眼,昴抓抓头。奥托不在的理由很单纯。

「接下来要谈我们阵营内部的事,我不希望只是半个局外人的他之后无法回头。」

「原来如此,很聪明。不想让朋友被卷入麻烦事,就是这——样吧。」

「说我们是朋友实在有点那个……不过,就是那样啦。」

简单说明而已对方就迳行解释,昴也没特别否定,就只是耸耸肩,然后重新谈起正事。虽然是在缺少当事人爱蜜莉雅的情况下——(迳行=直行,任性而行)

「——你说延到入夜才要跟我说的大事是什么?」

4

「主导讨伐白鲸,击退攻击宅邸和村庄的魔女教并打败大罪司教。与候补者库珥修大人缔结同盟,带着这些功绩回来——呀。」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罗兹瓦尔的语调很沉重,涂白的眉心挤出皱纹。

他所说的,是早上阵营内部对谈时,昴一开始认为应该共享所以说出口的资讯,也是罗兹瓦尔不在的期间所发生的激战始末。

由自己亲口说出听起来就像骗人的活跃事迹,但全都是不容否定的事实。

「在避难前没详细听取……当时还以为只是妄想呢。」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就算想隐瞒都没办法。所以我就以不夸张也不谦虚的方式全部说出来了!来,尽情称赞我吧!快!」

「好啦好啦,很伟大很伟大。」

「很敷衍耶!」

面对突然改变态度的昴,拉姆的反应一如往常的轻率。不过讽刺的力道变得有点钝,应该是因为报告的事也让她吓一跳吧。

而这一点,安静下来努力理解事情的罗兹瓦尔也一样。

「——真是喜出望外的结果。」

感慨深远地低垂视线,罗兹瓦尔像叹气一样这么说。

他的反应,让原本以为他会在称赞中掺杂逗趣的昴有点傻住。接着,异色瞳映照着昴,罗兹瓦尔说:

「昴,宣告王选开始时的事,你还记得吗?」

「——。哪忘得了。有可能忘记吗。我一字不漏地全都记得。」

突然被提醒的,是烙印羞耻与自嘲的讨人厌记忆。

即使在场的人大多都把那件事当笑话看,也只有昴不能忘记。那时的过错,是有勇无谋的笨蛋屁孩搞错了重要的事物。

但是,听到昴的答案后,罗兹瓦尔严肃点头道:

「既然如此,我想这样回报你的功绩:就让当时你所说的话成真。——平安无事离开这里之际,将任命你为骑士。」

「————」

「与公爵一同讨伐白鲸,和杀死一名大罪司教的功劳都值得被称赞。你的名字将会被人称为『骑士』菜月·昴。再也不会有人取笑你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夸口说要成为爱蜜莉雅的助力。

作着美梦的屁孩在现实面前几度受挫,绝望,沉沦于疯狂,被复仇心掌控而蔑视一切,最后被深深的爱情所救——所以现在才会在这里。

那段时光全都由罗兹瓦尔所保证的「名誉」,证明了其价值。

——还有现在不存于世人记忆里,只在昴心中的雷姆的功绩。

「……我感激领受。假如这样能让那场战斗萌生意义的话。」

「那是值得夸奖的功绩。你取得了站在爱蜜莉雅大人身旁的权利,凭自己的力量。」

「……才不是只靠我自己咧。」

低语微弱到只有自己听得见。昴的反应让罗兹瓦尔皱眉,不过昴用力闭上眼睛,接着让脖子骨头喀喀作响后,说:

「你这么正经的话会害我失常呢。虽说我很感谢话题有往前踏一大步。」

「那还真是意外——呢。我随时随地都是很认真的哟?而且这个时间也是跟你约好的。——这次终于可以和你面对面谈话了。」

「……是你们吧。还有原本该来的爱蜜莉雅。」

「不~对哟?毫无疑问,是『你』。」

未被理解的那股毛躁感,让背过脸的昴微微屏息。

将对方意图订正的发言又加以订正,罗兹瓦尔闭上一只眼睛。——他肚子里怀着鬼胎时,就会只用黄色左眼看人。

他的视线和刚刚的话,让昴在讨厌的预感下问:

「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刻意排除爱蜜莉雅?」

「那不是当然——的吗?坏主意只能由推心置腹的共犯商量而成。让不被信任的对象参与,我的胸怀可没这么天真。」

「你是说爱蜜莉雅不值得信任?突然讲些什么话呀你!?」

背部倚着靠枕,泰然自若这么说的罗兹瓦尔激怒了昴。这是当然。因为他谁不说,偏说爱蜜莉雅不值得信任。

而且这么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爱蜜莉雅的后盾罗兹瓦尔·L·梅札斯。

「送爱蜜莉雅参加王选的人是你吧!可是现在却又说不信任爱蜜莉雅……!」

昴气到想要逼近他,却在这时中断了话语。接着粗鲁地揉自己的眉心,把「冷静点」当咒语不断对血气上冲的脑子说。

谈到一半就立刻恼怒是自己的坏习惯。就是因为这个性急的脾气,害自己在王都绕了许多次远路。叮咛自己深呼吸,吸气,吐气,重复两、三遍。

「……依序说下去吧。从共犯那边开始,全部讲清楚。」

「好呀。如果那样合你的意的话,那我说的就会是你抱持的疑问的答案。」

自行平息怒气的昴,让罗兹瓦尔很满意的样子。瞪着双臂在胸前交叠的他,昴无声催促话题继续。

「首先,先解释我所说的『你是共犯』的真正意思……其实很单纯。就是希望你跟之前一样,继续帮助、支撑爱蜜莉雅大人。就你的心情所及,持续到那位大人坐上王位即可。」

「这个用不着你说……那你做什么?」

「当然一样啰。全力支援爱蜜莉雅大人赢得王选,站上一统王国的位置。你瞧,你跟我的目的一样,不就是共犯吗?」

「假如意图只有这样,那讲合作伙伴不就得了。共犯的意思差太多了。」

听到罗兹瓦尔讲述的条件,昴依旧沉着嗓子紧咬不放。

理由十分妥当,实在无法构成罗兹瓦尔说的「共犯」要素。而且说起来也没必要瞒着爱蜜莉雅商量讨论。还有——

「你说的话都很矛盾。假如你是认真要让爱蜜莉雅坐上王位的话,那你来『圣域』之前犯下的疏漏要怎么解释?」

「疏漏,是——指?」

「还用问!爱蜜莉雅参与王选的事一旦公诸于世,魔女教就会出动是众所皆知的事吧!每个人都说罗兹瓦尔一定会有应对的策略……可是我怎么都没看到?如果这不叫疏漏,那什么叫疏漏!?」

漫不经心的态度惹来昴的愤怒回呛,同时也把一直放在心里的疑问说出口。假如这成了导火线,那不满就只会源源不绝地涌出——

「归根究底,你隐瞒魔女教的事没跟爱蜜莉雅讲吧?爱蜜莉雅根本不知道魔女教的事。她甚至没有自觉参与王选会引发什么事。如果知道的话一切应该就会不一样!那样的话,就不会……!」

越说越激动的昴,脑里浮现地狱光景。那是看过许多次的地狱。

村民们被残杀,孩子们死得凄惨,被佩特拉的尸体损耗心灵,被拉姆的尸体刨挖灵魂,雷姆的死甚至夺去了悲伤的能力,最后连爱蜜莉雅都死了——

「……有你在的话就没事了。如果有你在,就不会发生那种事。可是,为什么,你却不在?」

「巴鲁斯……」

声音夹杂藏不尽的悲伤,沉痛到连拉姆都脸颊僵硬。

昴没有流泪,可是脸整个皱在一起,朝罗兹瓦尔倾诉。唯有见过那个地狱的昴,得以这样控诉罗兹瓦尔。

「要是你留下来,保护大家的话……我……」

「可是,你代替不在的我完成任务了。这是不愧对骑士之名的功勋……」

「——!谁跟你讲这个了!」

对方才被保证的骑士授勋一事的感激,瞬间消失无踪。

那场战役的结果,价值确实足以被封为骑士。可是战役本身对现在的昴而言是过错的象征。要是可以没有那场战役的话——

「冷静下来,巴鲁斯。」

「拉姆……!」

在昴忍不住往前跨出一步时,拉姆挡在他面前,庇护身后的罗兹瓦尔。极近距离下瞪着他的浅红色瞳孔带着平静的怒意。

「纵使罗兹瓦尔大人现在是负伤之身,凭一根手指头也足以制止巴鲁斯的冒犯……但在拉姆面前不允许有人对罗兹瓦尔大人不敬。」

「你能接受吗?被留在宅邸里的你,也一样被当成弃子喔!罗兹瓦尔夹着尾巴逃离了魔女教的攻击!我有说错吗!?」

「这与接受与否无关。拉姆容许罗兹瓦尔大人的一切行为。就算拉姆被无情对待或舍弃也一样。」

「——那你能原谅雷姆为这种蠢事而牺牲吗!?」

无法理解拉姆的忠诚,但她的回答促使昴的愤怒爆发到最大等级。

以看时机为借口,不断延续、逃避提及事实的机会:被世人所遗忘,只存于昴心中的雷姆。

长年服侍的主子,以及最重要的双胞胎姐姐,也都——

「——?不知道巴鲁斯在说谁,但牵拖跟拉姆无关的陌生人名字没有意义。对拉姆来说罗兹瓦尔大人就是一切,除此之外都是次要的。」

昴顺从感情奔放脱口而出的话,换来拉姆毫不犹豫的断言。

即使没有预期,但这正是拉姆的记忆中已无雷姆存在的证据,强迫昴正视一直逃避、不想听见的现实。

「————」

失去力气的昴,把原本往前跨出的一步拉出更大的距离,往后退去。他垂头丧气没有反驳的样子使拉姆皱眉,罗兹瓦尔沉重摇头。

「拉姆,退下。这场对谈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只是被允许出席,但不准发言。懂了——吗?」

「……是。非常抱歉多嘴了。」

拉姆鞠躬,再度侍立于罗兹瓦尔身旁。看着这互动,昴的心中仿佛穿过极度空虚的风。

为干渴的现实而沮丧的昴,让罗兹瓦尔眯起双眼道:

「今晚我会诚挚地回应你。这是我决定好的。所——以说,我会用实话回答你的问题。」

「————」

「为什么我隐瞒了应该对爱蜜莉雅大人说明的情报,为什么我在魔女教攻来的时候不在宅邸——两者的答案是同一个。」

脖子使力,昴抬起头。至少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接受这问题的回答。

而罗兹瓦尔闭上一只眼睛,对昴说:

「——因为我刻意诱导事态,往我不需要对上魔女教的状况发展。」

「……啊?」

看着他坦荡荡地这么说,昴却无法理解意思,整个人呆住了。

咬碎,咀嚼后吞咽,在脑子里尝过这句话的味道后,内容沁入灵魂。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那样、简直是,是那个吗?你逃跑了?你真的是因为怕魔女教会来,所以就……你为什么这么做!」

「无法理解?身为王国赫赫有名的智囊,屈指可数的实力派,能够以超越魔女教淫威的暴力驱逐他们的我,逃避与魔女教应战,那么让你惊讶?」

「那当然!如果你在,事情就能轻松解决……」

「——所以说啰。如果是我解决的话,这次的事,爱蜜莉雅大人和你就无功无劳了吧?那样就没意义了。」

「嗄,咦……?」

他在说什么,昴是真的不了解。

他干脆开玩笑把自己当笨蛋的发言可能都比这回答像样百倍。但是罗兹瓦尔却不知昴的愿望,依旧闭着一只眼睛继续说下去。

「效果很惊人——吧?现在阿拉姆村居民对爱蜜莉雅大人的态度,跟击退魔女教之前完全相反。从不愿理解的魔女相关者,转为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而贡献心力的恩人……对你的评价,不也类似这样吗?」

「你、你……你明白你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吗……?」

冲击之下,喉咙深处在颤抖,昴的声音变得不甚清晰。可是跟声音混乱无缘的部分,也只是让罗兹瓦尔歪头表达不解。

那样的态度,让昴打从心底怀着无法了解的恐惧。

罗兹瓦尔刚刚这么说:他是在知道魔女教的威胁,而且预期他们会攻过来的情况下,反过来利用那场人祸来获取民意。

可是,那终究——

「那是看结果吧。只是刚好结果变这样而已。如果全部由你解决,确实爱蜜莉雅……她跟村民的关系或许还是会那样。可是!」

想起来的,是傍晚前在大圣堂所看过的光景——爱蜜莉雅和来「圣域」避难的居民交谈,被托付希望的场景。

或许那确实是罗兹瓦尔的目的没达成就不会实现的光景。

「这根本是结果论!你以为因为你不在、你没说,害死多少人!?确实,牺牲是控制在最小程度了。那是我们拼死拼活才能这样!可是不是零,还是有人死了呀!」

「对于我方出现的牺牲,我表达哀悼。敌方的死是当然的。就算是我在,魔女教也会一个不剩地全都变成飞灰。你是希望我道歉——吗?」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那样!我才不要你道歉!」

嫌恶又无力地摇头,昴对罗兹瓦尔的话表达排斥。

为什么听不懂呢?为什么不了解呢?罗兹瓦尔的意见太过冷酷无情,没有人性。要说是「为达目的,笔直前进」的话,是很好听。

可是走的路太过笔直了,笔直到完全无视挡在路上的所有障碍。

「……那假如我是什么都做不成的废物,你要怎么办?假如变成爱蜜莉雅和村民都没人得救的结果呢?」

事实上,昴亲眼目睹过那种结果好几次。不如说,那原本是必然的结果。

假如把希望托付给菜月·昴,事态就会迎向最差的结束。大部分的路线都会变成这样。

「——我相信你哟。」

至少,想认真了解这问题的答案。

因此听到罗兹瓦尔的回答,昴只能失望得不禁发笑。

「……你没心要认真回答嘛。」

「或许跟你期望的答案有出入,但我是讲真的喔?我已经决定今晚不骗你。不能说的事我会说不能说,不利我的事我会闭上嘴巴不说。但是说出口的话绝非谎言,只有这点我可以发誓。」

罗兹瓦尔口气严肃,可是对他的不信任感强烈到没法相信他的话。从开始到现在的对话,已经让昴无法将他的话照单全收。

即使昴因不信任而静默不语,罗兹瓦尔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道。

「我再说一次吧。——我会下这次的判断,是因为相信你。如果是你就会为了爱蜜莉雅大人奔走,尽力和库珥修大人缔结同盟,赌上性命击退来袭的魔女教,我相信你会达成上述的功绩。」

「你懂我的什么了!?不过才认识两个月,我看起来像是能够完成什么伟业足以让你信任的人吗!?」

情绪激动起来。那些只有讲起来好听、听起来舒服的华美词句根本是鬼话连篇。

狰狞露齿,三白眼变得更锐利的昴指着罗兹瓦尔咆哮。

「根本不可能吧。跟你分开的时候,我是货真价实的废物。那个废物多少变得比较像样一点,是因为之后发生的事。而且那些事情,除了我记得以外,可以说根本没发生过。——你是相信我的什么?」

没法对话。假如对方没有意思认真回答的话,那对谈就没有意义。

面对呼吸急促的昴,罗兹瓦尔的态度没有一丝动摇。既然如此,他的眼神就是他的答案,说明了他没有要订正发言和传达事实的意思。

016

「……看样子,今晚的对谈似乎到此为止了——呢。」

仿佛看透昴的内心,罗兹瓦尔宣告对话结束。昴也没有异议。至少,在他真心想要上谈话桌之前都是如此。

「在你心中我的评价暴跌,让我遗憾至极……附带一提,我想应该是不用确认,但今晚的事还请对爱蜜莉雅大人保密。」

「我不会说的。哪说得出口。而且,不管你打什么算盘,背地里用什么表情暗自窃笑……现在能有今天,都是爱蜜莉雅自身选择的结果。」

挑战坟墓「试炼」的决心,还有跟支持自己的村民约好解放结界,以及今后朝王选迈进的觉悟,全都是爱蜜莉雅自己选择的。

绝对不是为了照着罗兹瓦尔的坏主意走而有的。

「虽然你现在气成这样,内心却理解现状是正确的。就是为了爱蜜莉雅大人的王选之路,不该和我与村民起冲突。」

「————」

「你变成熟了。——果然,你很适合当我的共犯。」

「……你这家伙,会不得好死的。」

「我早知道了。我一定会下地狱。正因如此,在那之前,必须尽可能在现世横行霸道啰。」

罗兹瓦尔以猎食者的目光,怜爱地看着因为无法为所欲为而喘气的昴。用带着敌意的一瞥回敬他的视线后,昴转身背对他。

对话结束了。连一秒都不想多待在这里。但是——

「最后我只再问一件事。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心要认真回答。」

「是什么?诚实回复的誓约还有效。不管什么事都尽管——问吧。」

「是碧翠丝。」

这名字一出现的瞬间,罗兹瓦尔的表情就失去从容。但立刻恢复悠哉小丑态度的他,只在口中低喃碧翠丝的名字。

「你十分在意她~呢。所以,想问什么?」

「来『圣域』这里之前,有机会跟她说上一次话。虽然没能谈到什么大事……但她说,我的疑问全都可以在这儿找到解答。我可以理解为是『只要你有心认真回答我,我就会知道』的意思吗?」

在禁书库对话告终之际,快哭出来的碧翠丝对昴这么说。法兰黛莉卡也说过,碧翠丝是罗兹瓦尔少数信任的人。

既然如此,罗兹瓦尔会知道吗?碧翠丝的表情为什么会那么悲伤?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也有事想问你。」

「……啥事?」

「你为了救爱蜜莉雅大人而进到坟墓里,但似乎有什么因素让坟墓的处罚规范没有运作……你在坟墓里有遇见谁吗?」

罗兹瓦尔的问话,昴只沉思了一下。

昴为了救出爱蜜莉雅而冲进据说很危险的坟墓里。其实那时候昴在里头接受了「试炼」,不过这件事他没有跟罗兹瓦尔说。

在对谈中,虽然也是因为错过了告知的机会,可最大的原因出自于对他的不信任感。

连魔女教来袭都被罗兹瓦尔用作提升爱蜜莉雅人望的机会。要是他知道了昴能够挑战坟墓,天晓得他又会策划什么。

说起来,他这个问题的意图也很奇怪。昴在坟墓又没遇到「————」。

「你想问什么?在坟墓里耶,是能遇见谁啦。僵尸吗?」

「『江狮』是什么我不知道啦……不会,这答案就够——了哟。然后你问我的问题,答案也很单纯。就是还不到说的时候。」

「哼!结果是这样吗。那就是迟早有一天会说啰。」

「这就要看你了。可以的话,希望是在能够利用今晚誓约的时候——啰。」

「——?」

虽然听起来饶负深意,但罗兹瓦尔似乎没打算进一步说明。

回顾对谈,从开始到最后都是在搪塞,叫人强烈失望。开头说的骑士授勋,也只是为了让昴听话的布局吧。

「那么,昴。下次再慢慢聊——喔。」

「————」

离去之际,最后还要听罗兹瓦尔像讽刺的话,于是昴用力关门当作泄愤。

5

「——昴?」

明明小心翼翼地进到房内,却还是被叫了名字,让昴抓抓脑袋。

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和坐在床上的少女——从沉眠中醒过来的爱蜜莉雅对上视线。

「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有,你来之前我就醒了。昴超安静的,吓了我一跳。」

「已经成习惯啦,不出声音走路。不过目的没达成。我本来想趁你睡着的时候恶作剧的。」

「恶作剧……?在脸上涂鸦之类的?」

「太简单啦!不过,我确实没有勇气做得更过份了……!」

见歪着脑袋的爱蜜莉雅完全没朝男女情事那边想,昴的气势也跟着减弱了。不管怎样,先坐在平安无事醒过来的她身旁,然后确认她的状况。

脸色和呼吸都很正常,脸蛋也很可爱。看起来没有问题,身体状况恢复成平常状态。

「对不起喔,昴。我在坟墓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失去理智。」

「咦,哦,没关系没关系。不说那了,你倒下的时候有没有哪里撞到?果然还是要片刻不离地守在身边彼此才能安心呢。」

「——嗯,可能喔。」

「嗯?」

满心以为耍嘴皮子可以得到平常的答覆,但爱蜜莉雅的反应让昴皱眉。她低垂眼帘,看起来像在沉思,还抓着昴的衣摆。

像是在无意识中不安地拉人靠近自己。昴凝视着她这样的举动……

「——?啊!」

顺着昴的视线,发现自己抓着运动服衣摆不放的爱蜜莉雅大吃一惊。她松开手指,红着脸慌张地摇手。

「不是、不是的。唉呀,好奇怪?我怎么会那样子……」

「唉呀呀呀,爱蜜莉雅酱终于下意识地积极追求我啰。老实说出来就好啦。放心把一切全交给我就行了。」

「不是,根本不是那样啦。我八成是在发呆。」

「否定得太快了,发呆是怎样啦!?」

听了昴半开玩笑的发言,爱蜜莉雅摇头又害羞苦笑,昴则是没有追问。之所以不想问,是因为她现在的举止在无意识中表露出不安的缘故吗。

而且,那当然跟今晚的「试炼」不无关系——

「可以问你『试炼』的事吗?你在里头看到怎样的过去?」

「——!昴,你怎么会问这个?」

「如果是难以启齿的事我就不问。我也有不想说出口的过去。」

「不、不是那样……为什么你会知道『试炼』是看见过去?」

爱蜜莉雅瞪大蓝紫眼睛,对此昴喉咙喷出「啊」的音。

确实,「试炼」的内容要进去坟墓里才会知晓。因此,内容只有挑战者才有可能知道。当然,这边只要说自己跟爱蜜莉雅一样在里头接受过「试炼」就行了,但——

「————」

回望爱蜜莉雅颤抖的双瞳,昴将事实硬生生地吞下去。

跟爱蜜莉雅接受同样的「试炼」,而且已经成功跨越。他害怕要是这么告知,会把受挫的她逼到走投无路。而且要担心的还不单单如此。

因此,昴闭上眼睛,让不在场的人去当黑脸。

「罗兹瓦尔那家伙,知道『试炼』的事却不说。说什么面对自己的过去还啥的,不过详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这、这样啊……罗兹瓦尔还有说什么吗?」

「我想想,『试炼』总共有三个,看到过去是第一个,就这些吧?」

「有三个啊……」佯装不知情的昴说的答案,让爱蜜莉雅垂头丧气。

至少她没怀疑情报源自于罗兹瓦尔。其实自己是从「————」那里听来的,但很难说明,所以就撒谎了。

「数量姑且不论,今天的挑战……进行得不顺利?」

「……嗯,似乎如此。虽然有努力,但途中就突然结束了。」

「我想是因为我把你叫醒才会那样,对不起。这么说来,一开始就有说会被来自外部的接触给叫醒。」

「那是谁说的?」

「——。是谁咧?」

扭动脖子,昴加深眉心的皱纹。很自然就有这种想法,可是这构思是从哪里得到的呢?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所以结论先往后延。

「先切换话题吧。今晚没办法了。不过,据说再去挑战也会被接受,因此可以无限次挑战……所以说,再来就看爱蜜莉雅酱的心情。」

「我的心情?」

「看你的睡脸我就知道那不是快乐的过去。可是,解放『圣域』不是由你来做就没有意义……我是这么想的。——所以说,还要挑战吗?」

「————」

大口倒抽一口气,面临选择的爱蜜莉雅陷入沉默。她颤抖的手指摸向垂在胸口的绿色结晶石——毫无反应的唯一家人。

看到爱蜜莉雅语塞,昴安静等待她的结论。

假如,万一,要是爱蜜莉雅对挑战「试炼」却步,害怕面对过去的话,那自己有个点子。

找其他有资格的人去挑战「试炼」就行了。不是其他人,就是菜月·昴——

「——昴是笨蛋。」

「嗯啊,不管你怎么回答……怎么突然骂我!?」

「被你用那么温柔的目光和声音这么说,我哪说得出自己做不到呢。我脑袋不是很好……可是至少知道这是我的任务。」

「爱蜜莉雅……」

「别宠我,相信我吧。虽说今天的我可能没有说服力啦。」

吐露坚强决心后,红了脸颊的爱蜜莉雅低垂视线。可是她的话让昴口吐长气,然后摇头说:

「哪有啊。」

爱蜜莉雅说她会做,既然如此,那么她一定会挑战成功的吧。并非只有今晚的她,这是一直看着她的昴发自内心的信任。

「什么嘛,管它是要补考还啥的我都奉陪。我会相信你,等着你的。」

「嗯,谢谢。」

面对对着自己笑的昴,爱蜜莉雅也终于取回微笑的力气。楚楚可怜的微笑里头有着正面积极的决心,让昴看得有些出神。

「不过,为难阿拉姆村的居民了……这样很过意不去。」

答应一定会解除结界,让他们回村庄。虽然希望他们不是知道爱蜜莉雅失败就翻脸的人,但他们的灰心气馁是在所难免。

不过关于这点,昴有一个点子。所以——

「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处理吗?」

「你想到什么了?」

「大致上啦。不会给爱蜜莉雅酱和村民添麻烦的。」

「……明白了。我相信昴。」

面对昴拍胸脯的提议,爱蜜莉雅眯起眼睛点头。昴对她立刻下判断一事感到有点惊讶,爱蜜莉雅则是浅浅一笑。

「事到如今,我不会怀疑昴的。——我相信你。」

「————」

这番话,让昴安静闭上眼睛,在心中用力诵念。

爱蜜莉雅的信赖,来自昴迄今的行动结果——尽管是照着罗兹瓦尔的构图在走,但未来不会再让他如愿的。

「——谁受得了一切都如你所愿啊。」

至今为止度过的时日,不容许罗兹瓦尔的意志介入。

菜月·昴必须在「圣域」证明这点,这就是他的任务。

6

——昴对爱蜜莉雅说的「想法」在三天后开花结果。

「不管怎么说,竟然能说服嘉飞尔。」

正在确认自己的爱龙与帕特拉修是否有与龙车牢牢连结在一起的奥托说。听到背向自己的声音,昴先用「哦」做开场白。

「花了一点时间,不过听得懂人话这点帮了大忙。」

「就我所见,他不像是会听我们说话的那种人。」

「……明明是商人却没看人的眼光呢。」

「对吧!被迫陪着到这种地步,重复做些吃苦不讨好却没赚头的事,就连我都不信任自己的眼光了!」

昴深有所感的一句话,让奥托越讲越大声,话中还重复挖苦。

不过他想挖苦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他陪同来「圣域」,是因为昴要实现为他和罗兹瓦尔牵线的约定。

「可是过了三天,不对是四天!一次都没见到面,还要回那个村子……」

「不好意思啦。可是在事态平息下来之前都没法和罗兹瓦尔说话嘛。假如你想在肃杀的气氛下被引见的话我是可以勉强试试看啦……」

「不用不用不用!请不要那样!我讨厌被卷进奇怪的气氛里!」

介绍之所以会拖延这么久,一方面也是因为奥托这么迟疑犹豫。

对此抓抓脸,昴看向龙车对面——集合在「圣域」入口,数辆来自阿拉姆村的避难龙车。总数五十位村民,再加上帮忙的旅行商人七人和龙车七辆,成为一个移动的大家庭。

——接下来昴和奥托准备要带领他们回阿拉姆村。

可是要回村庄,就必须解除包覆「圣域」的结界。而这点尚未达成。

「爱蜜莉雅大人从进入结界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解开结界才能离开的选项。所以说,就让失去当人质价值的伙伴回村庄……真妙啊~」

「——嘉飞尔。」

眺望村民做撤离准备时,凶暴的金发人物接近昴。平常眼神就可怕到可以媲美昴的他,瞥了奥托一眼。

「呜噫!」

接触到视线的奥托小声惨叫,无精打采地退到龙车的另一边去。虽说第一印象带来的冲击很大,不过他还在奥托心中植入了强烈的不好对付的感受。

「不要太欺负他啦。那家伙可是很宝贵的……宝贵的什么?」

「连你都不知道,本大爷哪有可能知道。是他自己要吓成那样的。」

皱起鼻头,嘉飞尔不开心地双手抱胸。不过,虽然看似粗鲁的举止很多,但这样反而凸显出他是个意外会注意小事的人。

多亏这几天的许多接触,让昴得知这点。

「该不会,都是你在照顾来避难的村民……」

「啊~?没办法呀。又不能勉强老太婆他们,而且很多人不想接近外人……演变成麻烦事又叫人敬谢不敏——」

「所以说,我的提议就正中你下怀啰。」

「还好啦。就是所谓的『马林加的流放』啦。」

果然还是让人怀疑刚刚对话到底算不算成立。不过昴忽视那股不对劲的感觉,重新向嘉飞尔低头致谢。

这次的解放人质,没有嘉飞尔的协助就无法实现。

「够啦,难看死了。又没要你鞠躬。」

「不,再怎么说还是该道谢。虽然我想你们也有很多内情,是因为有实际利益你们才会接受他们,不过……」

要是「圣域」收留外来者,收留越多,意味着消耗的资源也越多。

部落虽然也是有田地,罗兹瓦尔也有定期安排物资运进来,但这个非常时期拖得越久,对两边的居民都不好。

因此,昴就找嘉飞尔提起这件事,请他担任与琉兹和其他居民的沟通桥梁,释放人质这件事才像这样早早迎来了曙光。

「所以说,感谢你。村民们心里虽然觉得有点复杂,但都很开心。——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给罗兹瓦尔一点颜色瞧瞧。」

「哦~本大爷也觉得很爽。就接受你的感谢吧。」

昴用恶人脸笑得开怀,嘉飞尔也敲响牙齿开心地笑回去。

这次的提议是昴构思并促成,之后再向罗兹瓦尔报告。由于是跳过拉姆直接和嘉飞尔互动,想必罗兹瓦尔会懊悔不已。

自前些天的夜晚对谈之后,昴就彻底采取不配合罗兹瓦尔的顽固态度。至少在他正式道歉之前,昴没打算原谅他。

结果,就是连累到奥托——

「——昴!」

对话才停一下子,突然就有银铃嗓音呼唤昴。回过头,挥着手的爱蜜莉雅正走过来。

「……之后再聊吧。路上的时候。」

察觉到她接近,嘉飞尔只附耳说了这些就离开。他大步离去,换爱蜜莉雅取而代之占据昴身边的空间,歪头说:

「那个,我打扰到你跟嘉飞尔说话了?」

「哪有,别担心啦。又不是在讲什么重要的事,当然是爱蜜莉雅酱最优先呀。」

「那样我是很高兴啦,不过现在先以村民为最优先吧」

眉尾下垂,露出伤脑筋微笑的爱蜜莉雅请托,昴点了点头。这段期间,她依旧不放心地在意着准备回家的村民要搭乘的龙车。

她内心有多复杂,昴也感同身受。

「本来是想等到结界解除,大家挥着手道别离开的……」

「……对不起。都怪我这么多天了却还没法跨越『试炼』。不过,不能让大家因为这样而没法与家人重逢。」

声音里带着自责,爱蜜莉雅像是对自己的力不从心感到懊悔,咬着唇。

——挑战「试炼」三天,坟墓的机关也逐渐明朗化。

跟昴记得的一样,「试炼」可以挑战无数次,只不过每晚只能挑战一次。而爱蜜莉雅每天都去挑战——然后重复失败。

昴也一直目睹她每晚在坟墓面对过去,被已逝去的苦难给挫折心灵、积累泪水与憔悴的样子。

重复痛苦的过去,以及累积挫折和失败。虽然只能想像,但她的心灵究竟承受了多大的损耗呢。

「不管怎样,禁止急躁和勉强。自古以来怀着这两种心情的人都没法顺利行事。我送村民回去后,马上就会折返的……不过等我回来也是明天了。今晚就先别挑战了?」

留在「圣域」的爱蜜莉雅,今晚没有昴跟在身旁。为此,昴数度提议延期挑战「试炼」,但爱蜜莉雅都坚强摇头。

「没事的。虽然确实有点焦急……不过是我自己说要做的。我不想让村民和『圣域』的居民失望。」

「……是吗。那我懂了。我也不会再多说了。」

「谢谢。还有就是……要关心村民,也要注意法兰黛莉卡。」

再次确认彼此应做之事后,最后爱蜜莉雅不安地这么补充。

她的担忧——法兰黛莉卡的想法目前仍旧不清楚。假如听从拉姆的忠告,法兰黛莉卡就是反对解放圣域那一派的人,因此无法预料她会对回到宅邸的昴他们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假如法兰黛莉卡对爱蜜莉雅大人有敌意,那宅邸现在就会唱空城计。」

「……是拉姆啊。你来干嘛?」

介入两人对话的,是穿越龙车行列后走过来的拉姆。

昴对拉姆的态度也跟对罗兹瓦尔一样刻薄带刺。包含雷姆的事在内,昴还难以决定要用什么态度面对选择站在罗兹瓦尔那方的她。

但拉姆一脸不知昴内心纠葛的表情,眯起细长的眼睛说:

「打招呼呀,巴鲁斯。拉姆只是代替罗兹瓦尔大人来送行。领民要出发却不能亲自到场,领主是万分过意不去呢。」

「竟然有脸讲那种话……」

「还有,要传话给要回宅邸的巴鲁斯。既然在意法兰黛莉卡,就更应该先问呀。」

昴对这场面话咂嘴,但也嗅到拉姆身上有着重要的情报。老实说,称了她的意的话,自己会咽不下这口气,不过——

「既然很在意法兰黛莉卡,那该怎么做?」

「爱蜜莉雅大人真老实。巴鲁斯也学着点。」

与多余的矜持无缘的爱蜜莉雅催促道。拉姆先是讽刺然后停了一下,接着以平静的语气朝屏气凝神的两人说:

「假如与法兰黛莉卡应对会不安,就拜托碧翠丝大人吧。」

「拜托碧翠丝?我说啊,你有仔细听人讲话吗。我应该说过,难度太高了啦。依现在的状况,要遇到她可没那么简单……」

「要听人讲话的是巴鲁斯吧。乖乖安静到最后。——确实,很难跟碧翠丝大人说到话。因此,要利用罗兹瓦尔大人的传话。」

严肃的语气让昴吞下话,并催促她继续。在视线下拉姆舔唇,说:

「回到宅邸,就这么说:『罗兹瓦尔说了,发问吧。』」

「发问……?」

「详情拉姆也不知道。不过碧翠丝大人听到的话……状况就会改变。罗兹瓦尔大人是这么说的。拉姆只是转达而已。」

丝毫没有意思要接受提问,拉姆一派事不关己的脸扔出这些话。面对这态度,昴也只好反刍她的话,但还是不知道意思,所以皱起脸。

「听到这个,碧翠丝就会听我说话……是这样吧?」

「谁知道?是看巴鲁斯吧……村民要平安无事地送回去。」

最后只叮咛这点,拉姆就转身离去,表达自己的事情办完了。

这态度叫人愕然,同时昴粗暴地抓头。

「拉姆……不对,罗兹瓦尔隐瞒了什么吧。」

「————」

「爱蜜莉雅?」

「咦?啊,嗯,没什么。我没事。」

瞬间切换掉忧愁的表情,爱蜜莉雅挺直脊梁重新面向昴,然后再次对他微笑。

「拉姆转达的罗兹瓦尔的忠告,虽然不清楚可以相信几分……但不要勉强喔。——愿精灵赐福给你。」

接受精灵术师重要的送别话语,昴也严肃点头回应。

「虽说现在的我这么说也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没那回事啦。——我走了。爱蜜莉雅也要加油喔。」

不要勉强,不要急躁,将这些话换成鼓舞。比起负面的担心,传达正面的信赖,才能稍微成为她的助力。

「——嗯。昴也是喔。」

爱蜜莉雅点头接受,跟出发的准备完毕几乎是同时。

7

在爱蜜莉雅和顺道来的拉姆的目送下,昴一行人的龙车从「圣域」出发。

从「圣域」到阿拉姆村,顺利的话要不到半天。路途的不安要素只在拒绝「混种」出入、使人迷路的结界而已——

「正确的顺序俺知道,只要是纯血人类就不会被结界影响。毕竟也不想要彼此留下不必要的遗憾嘛。」

「所以,为防迷路,你就来担任带路向导。这点我是很感激啦……」

在龙车内,嘉飞尔斜靠在座椅上,一副豪迈舒适样。而坐在他对面,一手支着脸的昴叹气。

「与其说指路,你现在更像在打瞌睡吧。是放弃职务了?」

「才没有咧,是你那边的黑色地龙脑袋太聪明了。明明只走过一次就完全掌握啦。」

「我家的帕特拉修真的是除了看男人的眼光以外都很完美……」

得到嘉飞尔的保证,昴为爱龙的高规格感到出神。只不过它选了昴当主人,或许有着迷恋废柴的特质。

不管怎样,基于上述的理由,现在车厢内是昴和嘉飞尔独处的状态。在驾驶台上的奥托保持一贯的态度:「你们的对话不关我的事」。

因此,话题自然就转向被延后的「主题」。

「那么,在你出去外头之前,有话想先跟你说。你洞察力似乎不糟,应该想像得到吧。」

「……抱歉,我洞察力好不好众说纷纭。这个姑且不论,重点在你的问题有多少。你想拿什么当话题,你不讲我就不知道。」

「那样就麻烦了。那,本大爷就帮忙解决你的问题吧。」

说完,嘉飞尔就坐正,张开双腿,以锐利的视线看向昴。与其说洞穿,仿佛要切割人的视线让人退缩,昴屏息以待。

「有种开头就不是很好的预感。要问什么?」

「欸,鳖三。——你在坟墓里接受『试炼』了吧?」

「————」

嘉飞尔声音低沉,用宛如野兽低吼的重低音质问昴。

对此昴眯起眼睛,嘉飞尔则是挥手说:

「不用隐瞒。俺没要责怪你。没资格的家伙受惩罚的情况仅限一次。第二次以后就能自由进出……这种推测,不试试看就不知道吧。」

「用罗兹瓦尔去试,我这么说的话,你大概就不会罢手了吧?」

「这本大爷也想试试啊,但被拉姆杀掉俺可敬谢不敏。」

别扭地耍嘴皮子,嘉飞尔敲着牙齿窃笑。

如他所言,昴注意到自己能进坟墓的理由在于「因为是第二次」这个推测。虽然是没有方法可以确认,才打算顺势逆向操作的。

「假如那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出招?」

「慢着,等一下。你不想承认这点,本大爷有猜想到。所以说,这终究是假设,大爷我就用让你容易点头的说法讲吧。就是所谓的『刚姆和格姆的中间人』啦。」

他每次都丢出奇怪的惯用句当关键台词,对此感到异样震慑感的昴,觉得口中干渴,决定先听听他的提议。嘉飞尔见他点头,道:

「很简单。假如你有接受『试炼』的资格……就由你代替爱蜜莉雅大人接受『试炼』吧。为了我们解开结界吧。」

「——喂!慢着,那样不行!那样前提会无法成立。」

嘉飞尔的提案——由昴代替爱蜜莉雅来挑战「试炼」。

那确实是数度掠过昴脑海的想法。事实上,昴已经完成了三个「试炼」中的第一个,剩下的障碍还有两个。被要求挑战的话,也是有应战的气概。

但是他想避免。否则爱蜜莉雅至今的努力就等于付诸流水——

「别误会了。本大爷和老太婆只要能从『圣域』中解放,才不管是谁干的咧。」

「是没错……」

「让爱蜜莉雅大人去做,被老太婆他们和人质他们感谢是你们那边的事。管它是要跨越讨厌的过去还是要剥一层皮,全都是你们的事。——跟我们这边无关啦。」

嘉飞尔的话,昴无法反驳。

他的意见,只要斟酌「圣域」的状况,便可说是再自然不过。就跟他说的一样,让爱蜜莉雅接受「试炼」和期待她跨越「试炼」,全都是己方阵营的事。

见昴被正确见解打到低头不语,嘉飞尔叹气后继续说。

「——说起来,真的有必要去跨越过去吗?」

「咦?」

「这三天,本大爷跟你一样,看着爱蜜莉雅大人挑战『试炼』。那么挫折的样子也是啊。而且每次出来都是那种失去冷静的样子,叫人看不下去啦。」

皱起鼻头的嘉飞尔提到爱蜜莉雅在「试炼」后悲伤到无法自拔的样子。

不管重来几次,爱蜜莉雅都无法跨越「试炼」。不光如此,每次回来也都是心灵受挫,整个人陷入混乱吵着要帕克,最后没力气了才睡着。

这样的情况叫人心痛,可是只要跨越了之后——

「我相信爱蜜莉雅一定可以跨越『试炼』。所以说我……」

「要抱着期待是你的自由。可是,爱蜜莉雅大人真的能跨越过去?哭着说好可怕才是她的真心话不是吗。本大爷是不知道她以前怎样啦。」

「爱蜜莉雅的真心话……」

嘉飞尔蛮不在乎的话,让昴受到仿佛被泼冷水的冲击。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昴尊重爱蜜莉雅挑战「试炼」的意志,也决定舍身支持她的决心。不管那是多么痛苦的障壁,只要爱蜜莉雅不屈服持续挑战,自己就会持续伸手拉她一把。

——却丝毫没发现鞭策发抖的双腿进入坟墓的爱蜜莉雅,其内心的呐喊。

「————」

听了嘉飞尔的话,昴这才头一次想到这个可能性。

——假如她希望有人帮忙。假如她渴求有人救她。

——假如她心里其实是期待有人代替自己应战。

——那么那个人,舍昴其谁呢。

「……回去以后,必须摊开来说的话又增加了呢。」

「啊~?」

「没事啦……接不接受你的提案姑且不论,你刚刚确实解决了我心中的问题。很意外,你果然是个好人耶。」

「哼!少讲蠢话了。本大爷不过是想提升一点几率罢了。」

他焦躁地敲响牙齿,翻脸背过昴。不是那种隐藏害臊的可爱反应,而是真的很讨厌的样子。昴不禁苦笑。

「你咧,出去『圣域』之后想做什么?」

「……干嘛?突然问这?出去后要做的事?」

「你做这么多,就是希望解开结界到外头去吧?那不就是有想要在外头做的事吗……」

「————」

不经意的一问,嘉飞尔却整个人傻住。简直就像这个问题出乎他的意料,或是他根本没想过这类问题。

「……那是能自由进出的人才会有的想法。假如能随心所欲想上哪就去哪,根本就没法了解本大爷和老太婆他们的心情吧。」

不一会儿,嘉飞尔缓缓这么说。内容让昴觉得自己失言了,但站起来的嘉飞尔可没给他道歉的机会。

「结界快到了。本大爷也只能陪你们到这。之后好好干呀。」

「喔……是说马上就要到家了呢。不能说不会不安啦。」

错过道歉的机会,昴摸着绑在手腕上的白色手帕,苦笑道。出门时佩特拉给的布已经有点脏了,满心盼望着与原持有人再会。

要回宅邸叫人不安。但还有凌驾于上、必须确认状况的使命感。

当然要确认佩特拉是否平安,更重要的还有一直昏睡的她是否安泰——

「……啊~可恶。没办法了。」

「嘉飞尔?」

用力搔抓金发的嘉飞尔粗鲁咂嘴。他朝向对他的动作感到讶异的昴,手伸进自己的裤子,然后——

「——带着。」

「这个……跟法兰黛莉卡给的是一样的石头?」

嘉飞尔递出来的,是收起来的饰品——绳索尽头是嵌着蓝色辉石的首饰。辉石跟法兰黛莉卡给爱蜜莉雅的石头看起来是一模一样。

成对的蓝色辉石,证明了嘉飞尔跟法兰黛莉卡关系匪浅。

「本大爷没打算说我们这边的事。只不过要是你回不去的话,我们会很伤脑筋。所以说这个先借你。要是有什么万一,就给法兰黛莉卡看。」

「……出发前就带着这个,不会又被结界弹飞吧。」

「不要就还来。只是说带着这个可能会有用。」

嘉飞尔伸手像要取回昴手中把玩的辉石。昴避开他的手,慎重地收起接过的辉石。

不知道嘉飞尔和法兰黛莉卡之间的事。不过他们两人之间恐怕有血缘关系——会拒绝「混种」的结界就跟字面意思一样,在两人之间形成无法跨越的障碍。

假如法兰黛莉卡对结界有什么企图的话——

「我去确认法兰黛莉卡究竟想干什么。所以说呢,等我的好消息吧。」

「哼!有什么事会是好消息啊,不到『太阳沉到巴鲁鲁摩罗罗伊』就不会懂啦。」

至少要来个正面积极的别离。对昴的话,嘉飞尔头一次露出与勇猛强悍无缘的笑容。只不过——

「——夕阳要往哪里沉,还是一样都不知道呢。」

他是想用那个神秘惯用句怎样推昴行动,昴还是不知道就是了。

8

昴回到罗兹瓦尔宅邸,是在离开「圣域」后八个小时——与嘉飞尔在路上分开的六小时后,傍晚之前的事。

「不一起去真的可以吗?」

不安地压低声音的,是把龙车停在阿拉姆村的奥托。

平安无事将「圣域」避难组送回村庄的昴和奥托面前正在上演的,是分离好一阵子的家人感动重逢。

奥托会压低声音,就是怕打扰到他们的重逢喜悦吧。

「哦,宅邸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了。要是没事的话我马上就会传送意念给你,你收到后就来跟我会合。」

「菜月先生的杂念很多,能否收到重要意念我很担心……就别开玩笑了,我是很认真的。假如是顾虑我的话……」

「完全没那回事——我是没法这么断言……总之你的存在是保险。」

「保险?」奥托歪头回应边抓脸边这么说的昴。昴朝他点头,然后解释。

「知道我们许多事的人就只有你。所以假如你判断我出了什么事,希望你不要勉强,直接去『圣域』报告就对了。」

「……就算是假设,我还是不希望发生不吉利的事。」

「嗯啊,拜托了。就拜托你了,我们阵营的专聘商人殿下!」

「嗯,交给我……是说,什么时候擅自把我编进你们阵营了!?」

被课以没印象的职务,奥托的声音不禁拉高。昴苦笑后,离开村庄。他跨上帕特拉修,如风一样奔过通往宅邸的道路。

「————」

「怎么,在担心吗?没事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抵达门口,帕特拉修用鼻子蹭跳下来的昴。抚摸爱龙的脖子回应它值得赞赏的举动后,昴带着地龙走向宅邸玄关。

时间已过傍晚,橘色阳光洒向位居山间的罗兹瓦尔宅邸,东方的天空开始渐渐有夜晚的气息靠近。

「……首先是第一关。」

站在门前,昴握着门把这么说。深呼吸,然后鼓足力气朝建筑物内发出客人来访的声响。

接着等待内部的反应好半晌——

「——第一关失败。直接移到第二关。」

理应在屋内的佣人没有任何反应,昴忍住叹息,慢慢地推门板。只是轻轻使力,门就开启了。竟然没有上锁,也太不小心了。身体滑进轻易打开的门缝里头,昴侵入宅邸内。

「————」

被门分开之前,地龙直到最后都在担心昴。昴将它的关心记在心底。

边留意这点,边看向暌违三天又回来的屋子。宽敞的玄关大厅一片闲散,至少附近感受不到有人的气息。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发前拉姆说的话。——假如法兰黛莉卡有敌意,那她已经不在宅邸里了。

最坏的情况是法兰黛莉卡行踪不明,但没关系。问题在——

「她是一个人走,还是带着雷姆和佩特拉……哪一个。」

两边都不希望,但尤其不想去思考后者的可能性。手腕上的手帕,和嘉飞尔托付的辉石。靠着这两样东西,昴进到宅邸内部。

「——?」

一股不对劲令昴皱眉,那是在他决定要大声呼喊家人之前。

没看到应该在的人,怀着视走惯的宅邸为未知领域的心情,昴在窥视本栋走廊时目击到奇妙的光景。

——触目所及,是走廊上的门全数开启的样子。

「……不像是为了通风呢。」

就昴所见,被敞开的仅限于房门,走廊的窗户都没有人碰过的迹象。是已经打扫干净,整顿完备的万全状态。

没想到法兰黛莉卡和佩特拉的佣人能力在这边得到证明,不过,这个结果所欠缺的完整性,如今却刮痛昴的胸口。

哪里怪怪的。感觉很恶心。有什么太不自然了。

「————」

被异样感和讨厌的恐惧给爬满全身,昴用力压抑它们,深呼吸。

有异状,是异常事态,现在已经感受到了。多次深陷危机的昴,生存本能正敲锣打鼓告知宅邸里发生了某种问题。

假如顺从一开始的判断,昴就该立刻离开宅邸跟奥托会合,告知同伴宅邸发生异状,然后想方设法才是上策。

——假如这个宅邸内,自己想救的人没那么多的话。

「————」

内心理解自己在乱来也很有勇无谋,尽管如此还是必须确认。

昴去带同伴回来要花许多时间,这段期间会大量削减宅邸里的她们存活的可能性。这是没法放在天平上衡量的事。

「优先顺位是……」

像确认般紧握手腕的手帕,昴的脑子运转到快要沸腾。

留在宅邸内跟昴有关的人物共四人,每个都是女性。其中以法兰黛莉卡的优先度最低。就现状而言,她的立场对昴来说很不明确。而且她可能有战斗能力,应对问题的能力也很高。

就这样一一配合状况确认优先度,激动发抖的双腿往前踏的大脑里头只浮现一个人——雷姆。

「————」

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躺着不能动,毫无意识的雷姆完全没法抵抗。连存在都被他人忘记的她,对所有敌人来说其「存在价值」用不着确认,也没有放着不管的选项。

再来,有个好处是,依现状来说,她也是宅邸内所在之处最固定的人。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

应该正睡着。没有移动她的理由。雷姆现在还睡在那个房间。

——齐备这么多的条件,那最先去确认她的状况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脑子里重复着用不着对别人述说的借口,昴前往宅邸东栋——雷姆的个人房间。

肺部痉挛使得呼吸混乱,不安地急促跳跃的心脏掐紧了胸口在抗议,焦急地迫使踉跄的双腿加快脚步,小心慎重地避免被异常给追上。

「————」

本栋走廊上的门全都是开着的,即使进入目的地东栋也一样,连雷姆个人房所在的楼层也相同。雷姆的房间位于走廊尽头,路上的房门也全都敞开。

「可恶……雷姆!」

从靠近自己的楼梯走上去后咂嘴,昴朝着走廊尽头跑过去。

自窗户照进走廊的夕阳颜色浓厚,静谧的空气带着一丝甜香。半个身子被染成橘色的昴,纵使呼吸急促仍加快脚步。

心脏成了警铃,眼睛深处有着不知是酸痛还是疼痛的感觉在跳动。大脑被涌上来的恐惧强奸,变得只能思考一件事。

现在,不管怎样,要先确认雷姆平安——

「——呜、喔!?」

思绪急躁,再过两个房间就到目的地的时候,昴的脚突然绊到东西。身体顺势撞向地面,只好伸手往前撑,昴痛恨自己的驽钝。

撑在地毯上的手握成拳头,转动脖子回头看到底是绊到什么东西还缠住脚。放眼看过去是刚刚通过的房门,还有脚底下掉了一条细长的东西。

在夕阳的照射下,难以辨识带着湿软光泽的东西原本是什么颜色。但是,那条细长物体没有中断,一直延伸,目光追随到终点后昴终于察觉,那什么也不是。

——那是从昴裂开的侧腹掉出来的东西。

「——啊?」

运动服的右腹部被漂亮地切开,里头的粉红色内脏从中流泄而出。

大量的鲜血浸湿脚下,右脚绊到的东西是自己的小肠或大肠,总而言之就是内脏缠住脚,变得像是抓着宿主一样。

「……哦噗。」

认知到这件事的瞬间,喉咙被涌上的血块堵住,视野染为鲜红。

想用发抖的手指将输给腹腔压力而溢出的内脏推回体内,但是手没力气,双腿也失去力气,注意到时自己早已整个人倒在地毯上。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腹部被切开一道会要人命的——

「——我说过了吧?不是约好了吗?」

突然有声音响起。

倒地的昴头部那边有人在说话。

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了。意识混在溢出的内脏和流出的血液中向外扩散,为了拉回远去的世界,昴拼命吹着血泡。

结束了。直觉这么告知。

内心的某处能够理解,但昴拒绝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没有得到什么,没有捡起什么的话,不能结束,不可以结束。至少要带一样东西回去,有什么、有什么、有什么有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

高亢的脚步声产生波纹,黑色影子站在把通道染成殷红的鲜血之泉内。

黑色服装,身段细长,绑成辫子的黑长发,怜爱俯视死亡的娇媚眼神。

对这些有印象,还有「肚子被砍」的感觉,让昴理解到对方是谁。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在雷姆的房间前面?

「——我说过,在下次见面之前,可要好好保养肠子喔。」

那是超脱常轨的爱之宣言,任谁都无法理解的杀戮者的纯爱。

灵魂指头只触及这个,菜月·昴的意识开始朦胧。

模糊,模糊,模糊,暗沉,暗沉,暗沉,终于。

一切都消失,结束,然后——再度开始。

——菜月·昴的第四次轮回即将开始。

《完》 后记 来了来了来了,大家好~我是长月达平!也就是鼠色猫!这次感谢您购买&读完Re:Zero第十卷!

唉呀!?这个招呼语总觉得最近才刚写过的样子,是既视感吗!?

是说,一开始就被既知感袭击,但才不是既视感呢。因为这次的Re:Zero第九和第十卷是连续两个月发售!

动画已在九月结束,之后的内容可以紧接着看第九和第十卷真是太棒了,不过这个好处不适用在作者身上。因为那代表我日日都在赶稿。

「动画结束后出书速度就能提升了!」这一切都是一不留神讲出这种话的作者的错。不,不对!这能说是错吗,如果说这是错的话,就对不起期待着故事的各位读者们了!没那回事!

想用连续两个月发行小说来讨诸位读者欢心,是长月的作家灵魂的赏赐!还有责任编辑说的「可以啦可以啦!是长月先生的话就办得到啦!」火热激情的赏赐。怎么样啊,看吧,我办到了!

请忘记方才的戏言,连续两个月出书真的很辛苦。长月本身的作业量不用说,连续出书造成了许多负担。

而且Re:Zero这次从第十卷开始进入新章节!所谓的新章节就是换了新舞台,也会出现新角色,得以让负责插图的大塚老师设计许多新角色人物图出来。当然,完成的角色图全都是杰作,就算是大塚老师是超人,应该也是非常辛苦吧!

「动画结束后出书速度就能提升了!」到底是哪个家伙说出这么随便的话!是我吗!就是我。

大塚老师真的很抱歉。女仆佩特拉和制服艾姬多娜超级可爱。这是看过第十卷的人的全体意志,下一卷第十一卷也请多多指教。

还有,第四章和网路版的内容变动很大,若除了插图还能让读者享受到故事的乐趣的话,是我的荣幸了。

后记比以往还要没有重点,但进入感谢话语的话就会收敛了。因此,进入致谢的部分把。

责任编辑I大人,动画辛——苦——您——了——还有第九卷和第十卷!第九卷是第三章结尾的描写方法,第十卷是第四章的构筑方法,都受到您狠狠的照顾。我会以不输给第三章的热情冲过去的,因此第四章也请多多指教。

插图的大塚老师,后记中间也曾说到,这次真的很感谢您绘制许多角色设计图。魔女啦、小混混啦、幼女啦还有女仆,全都可爱得无以复加。今后他们的苦难和活跃还有赖您的帮助!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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