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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坟墓』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等不到天黑 依然蓝天OR白云 逗你玩hey 烈羽 初音酱~ 殉回仙梦 压榨苦力的大老师

——遗迹的冰冷清新空气,营造出奇妙的清凉气氛迎接昴。

每踏出一步,鞋跟踩出的声响就会产生回音。格外高亢的脚步声,对昴来说是焦躁的原因,同时也是心灵依靠。

仿佛能让置身在连前方数公尺都看不见的黑暗中的自己变得确切肯定。

「————」

周围完全被黑暗笼罩,原本摸着走路的墙壁触感已经消失良久。不管怎样走都走不到尽头,昴甚至错以为自己其实根本是静止不动。

只有脚步声否定这份不安,不断告知昴自己一直在走路。

仰赖脚步声一直走。不能停住,不可以停下。就算放弃已在内心扎根,即使输给背负的负担,也必须咬牙继续走下去。

不这样的话,自己要怎么面对她——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欲望基础吗。颇有意思的呢。」

人声突然响起。

因那声音而驻足的瞬间,无止尽的永远唐突地拉开幕帘。

以为会无止尽延伸的黑暗在眨眼间消散,理应无色的世界被鲜艳彩绘。脚下是绿地,头上是连云朵都没有的蓝天。昴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方才不存在的草原上。

被柔和的风吹拂刘海,他惊讶到连喉咙都哽住了。

「——啊。」

「别在那种地方玩,到这边来如何?」

声音自呆若木鸡的昴身后传来。

回过头,那是一座略高的丘陵。丘陵上立着一支大型遮阳伞,影子底下是白色餐桌和椅子——以及坐在椅子上的少女。

「————」

那是一名给人纯白印象,仿佛只有她身上的颜色脱落的少女。

长至背脊的头发,暴露在服装外的少量肌肤,全都白得惊人。只有裹着细瘦肢体、宛如丧服的漆黑礼服,以及可以窥见高知性的黑色瞳孔,证明了如梦似幻的少女确实存在。

白与黑,仅用这两色就表现出的极端美貌。

只消一眼,任谁都会被魅惑的魔性美貌——可是,昴的灵魂却因为她而产生前所未有的恐惧。

就连第一次遇到白鲸,都没有受到这样的压迫感。

「唉呀,吓到你了?」

「————」

近在眼前的少女让昴发不出声。对此,少女眯起眼睛,一会儿后了然于心地点头。

「哦,对喔。说起来,我都还没有自我介绍呢。太丢脸了。因为太久没和人说话,一不小心就性急起来了。」

跟音调不同,表情几乎没变的少女轻轻耸肩。

接着,朝着犹因战栗而沉默的昴,手贴自己的胸膛,平静地报上名字。

「我叫艾姬多娜。」

说完,少女嘴唇微绽,浅浅一笑,又继续说——

「讲『强欲魔女』这个名号,比较多人听过吧?」 第一章『千辛万苦抵达的地方』 1

——阴郁的天空,简直像反映出昴现在的心境。

「我会想念你们的。」

昴站在豪宅的大门前,身旁穿着礼服的女性寂寞地这么说。

一头披肩散在背后的浓绿长发和琥珀色的修长凤眼,令人印像深刻。见她微垂眼帘伫立的柔弱身影,昴依旧无法拭去不协调感。

——即使知道千金大小姐的姿态,方是现在的库珥修·卡尔斯腾的真实样貌。

「能让库珥修小姐这样说,我是很感激啦……」

昴边抓头边移开视线,看向正前方。

库珥修宅邸前面并列了多辆龙车,里头坐的都是为了逃离贝特鲁吉乌斯率领的魔女教而来王都避难的阿拉姆村村民。如今「怠惰」大罪司教已被打倒,宅邸和村庄的安全获得保障,因此他们和昴一行人接下来将要穿越街道回到村子——回罗兹瓦尔宅邸。

老实说,除却魔女教之外,问题依然堆积如山,库珥修性格大转变也是其中一例——

「说来窝囊,就算待在这里事情也不会有进展。就只是拖拖拉拉又一直接受照顾而已。」

「假如是菜月·昴大人和爱蜜莉雅大人,就算一直呆在本邸我也不会在意的……不过这样不行呢。」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彼此的课题都很多吧?特别是跟白鲸和『怠惰』相关的功劳,要是一个弄不好,贪得无厌的商人团队可是会把好处整碗端走喔。」

摇头拒绝库珥修的好意,昴叮咛她提防安娜塔西亚阵营。在讨伐白鲸与「怠惰」这件事上,可说是三名王选候选人携手合作才有的实绩。但就现状和结果而言,只有安娜塔西亚阵营是赢家。

达成四百年来无人能成就之霸业的库珥修阵营——然而,首领库珥修所蒙受的损害极大,而且主导讨伐「怠惰」的爱蜜莉雅阵营也一样。

其损害或许不像库珥修他们那样致命,但至少对昴来说是巨大无比的伤痛,即使现在仍旧在倾诉痛苦。

另一方面,候选人和骑士都健在的安娜塔西亚阵营,在两方面的战役都贡献了莫大的功劳,阵营损害也压抑在最小的程度内。

因此,往后也必须要密切留意安娜塔西亚阵营的动向。因为形势逼人低头,所以爱蜜莉雅阵营和库珥修阵营同盟一事希望能够对外保密。

「为了讨论未来的方针,还请让我们全员返家。我们必须找后盾罗兹瓦尔商量,而且不安的村民也很想回家。」

「家人分散开来想必很难受。还请好好照料他们。」

柔和微笑的库珥修,视线投向坐进龙车的村民们。

村人有一半到王都避难,另一半走不同路线前往别的地方避难。如库珥修所言,有些家庭被拆散开来,因此希望能够让他们尽快重逢。

「事情办完了我们就会回到王都。所以感觉是暂时分开而已。」

「是,我会等着的。届时希望能够报答这次的大恩。」

「太夸张啦。我们是互相帮助,还收了酬劳呢。」

朝向毕恭毕敬的库珥修苦笑后,昴指向并排的龙车前方。那里有一辆特别高级的龙车。车体跟一头美丽的漆黑地龙相连。

那头黑色的地龙正是昴帮忙讨伐白鲸的酬劳。

「真是无欲无求。打败三大魔兽之一,酬劳却只是想收养一头地龙。」

「它可是我的救命恩龙。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一同出生入死的次数却是最多的……或许对帕特拉修而言是麻烦事就是了。」

「——用不着担无谓的心。」

两人望着地龙——帕特拉修谈话时,投以温柔否定并走过来的是老剑士威尔海姆。

确认完龙车状况的剑鬼,朝两人点个头后讲述意见。

「在地龙中被誉为心高气傲的黛安娜种,几乎没有在短时间内就和人类如此亲密的例子过。昴殿下和那头地龙,似乎相当意气相投。」

「是这样吗。我不过是在讨伐白鲸前灵光一闪选了它而已。」

意气相投是事实。选中帕特拉修,简直可说是天命。

假如当初选的是帕特拉修以外的地龙,就没法与白鲸和「怠惰」交锋了。昴多次陷入绝境,都是靠这头聪明的地龙才能得救。

「所以说,除了你以外的地龙已经无法满足我了……!」

昴靠近地龙,带着感谢抚摸它的脖子。结果帕特拉修高尚的侧面凑过来,用坚硬的鳞片磨蹭昴的手。

「呃啊啊啊!鳞片刮手比想像中还要来得痛!我现在知道萝卜被锉成泥的心情了!」

「呼嗯,地龙会像这样嬉戏,引人发笑呢。这也是依赖深厚方有的举动。」

「真的吗?你确定不是猫把老鼠翻过来玩的那种关系吗?」

手快被地龙削掉的互动,对威尔海姆来说只是如同孩子的嬉戏吗?在剑鬼微笑的视线中,昴尴尬地抓抓脸。

「算了,跟帕特拉修的相处模式以后再研究……暂时也要跟威尔海姆先生分开一阵子了,真是很遗憾。还请好好养伤,保重身体。」

「让您担心了。——现下似乎距离拉开来,几乎没有出血了。虽说不晓得是否该称之为幸运就是。」

威尔海姆的左肩上——有他的妻子,也就是前代剑圣所留下的伤。

旧伤裂开这件事,使复杂的感情席卷剑鬼的眼眸。伤口重现意味着什么,只能去问袭击库珥修的大罪司教了。

大罪司教「暴食」——假若剑鬼之妻的死出自于白鲸以外的原因,那最可能有关联的人物就是他。而且考量到魔女教的教义,他们迟早会和爱蜜莉雅阵营起冲突。因此毫无疑问的,他们是同盟阵营的敌人。

必须打倒他们,取回失去之物。其中又以库珥修的记忆至为重要——

「昴啾。——雷姆酱已经固定好啰,来确认一下吧。」

正在思考的途中被出声叫唤,昴转头看向从龙车探出身子的人。是有着亚麻色的招牌猫耳,库珥修的首席骑士菲莉丝。

看他招手,昴便走向龙车,往里头看。宽敞的车厢内,最里头的座位被移除,改装上简易床铺。

床上躺着一名少女,她的模样让昴心口生疼。

蓝发少女穿的不是熟悉的女仆装,而是浅蓝色睡衣。少女陷入了绝不会清醒的长眠中,除了昴以外的所有人都不记得她是谁——

「——这样,就用不着担心雷姆会在中途被甩下床了吧?」

「那可是人家最关心的地方。毕竟菲莉酱可是治愈术师,对患者可是很温柔的……虽然称雷姆为病患感觉哪里怪怪的。」

昴望着看起来安详的睡脸,看着这一幕,菲莉丝耸了耸肩。

他的口气虽轻佻,但侧面却有着没有藏好的憔悴和对自己的失望。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悔恨并非是昴的专利,菲莉丝也很懊悔己身能力不足。

特别是重要的主人身陷险境,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拯救。

「真的要带回去?」

「嗯。就算在这儿静养,雷姆也好不了……啊,这句可不是在讽刺喔。」

「知道啦。昴啾才没性格恶劣到这种地步喵。」

因为说法不太好听,所以昴补充解释。菲莉丝苦笑,接着眯起眼睛,指着昴说:

「不说这个了。需要静养的不只是雷姆酱哟。昴啾也要。」

「我也要?」

「对。你都忘记自己一开始是为了什么而留在王都啦?这次跟『怠惰』对战让你又勉强使用门……身体不觉得没什么力吗?」

「不,没什么地方异常。」

面对菲莉丝的问话,昴旋转脖子和肩膀回答没事。外伤都已治愈,肉体没有不安的要素。而关于菲莉丝所担心的门的问题——

「原本我就不仰赖魔法生活。就算没有魔法也没差啦。」

「那是非魔法使者的人才会有的想法喵。就菲莉酱来看,不能使用魔法可以说是状况告急……唉,你本人不在意就算了……」

面对毫无危机感的昴,菲莉丝也放弃跟他多费唇舌,叹气道。

「不过,一样不可以勉强自己。虽然门里头的毒素姑且是清干净了,但并非治癒。人家想想……至少要让门静养两个月。」

「两个月啊。哈!对十七年来没用过魔法的人来说,难度很低啦。」

虽说这样斗嘴,但回想起来,自己被召唤到这个世界也不过才两个月。虽说就体感时间来说是四个月左右,但实际上才过两个月——回顾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两个月的静养期就很难判断难度是高是低了。

「唉哟,再怎么样事情也不至于接二连三找上门……我刚刚是不是乌鸦嘴了啊!?」

「很遗憾,菲莉酱可不擅长治疗脑袋哟。」

菲莉丝狠心抛弃浑身打颤的昴。那冷谈的反应,让昴觉得闲聊差不多也该告一段落了。于是他朝菲莉丝伸手。

「干嘛喵?」

「谢谢你帮了那么多忙,感觉都没有跟你表达谢意。不只是伤口和门,打白鲸和『怠惰』的时候若没有你就会卡关……雷姆的事,也要谢谢你。」

「……这不是挖苦和讽刺吧,但人家只想得到这些。」

「我自己说出口后也觉得很像那样。」

但那是纯正的感谢心情。确实,自己曾跟菲莉丝意见相左、立场相对,也因彼此的定位问题而交恶过。可是总括来说,昴对他的感激大过愤怒。

面对昴伸出的友谊之手,菲莉丝安静地俯视半晌后——

「……你的手指好细!手掌好小!连『只有手像男孩子』这样的展开都没有吗!」

「菲莉酱这么楚楚可怜,手怎么可能会长成那样子呢~」

纤细的手足与白里透红的肌肤,毫无疑问都是美少女才有的特征——

「但却是男孩子,真是的,为什么这么可爱却是男生啊。」

「因为,菲莉酱适合这样子,库珥修大人也期望这样喵。这才是最能让灵魂璀璨生辉的方式……人家只是全心全意地去回应而已。」

「可是现在……」

现在库珥修不记得了,才刚开头,昴就硬生生打住了。

这种事用不着昴说,菲莉丝也很清楚。倒也不是说出口之后就会怎么样的问题。但被这种自以为了解的语气戳到痛处,他应该也觉得敬谢不敏。

「——不管王选如何演变,我一定会保护好库珥修大人的。」

「……咦?」

不意间,这句话冰冷的敲响了昴的鼓膜。

是冷到没有情感的自言自语。明明刚刚才交谈过,却还是迟了一下子才意识到那是谁的声音。

低着头的菲莉丝,双眼被刘海挡住而看不见,但他的手掌很烫。

「菲莉丝……?」

「所——以——说,昴啾也得守信用喔喵?」

但刚刚那股危险的气氛只存在一瞬间。在说不出话来的昴面前,菲莉丝猛然抬起头且态度依旧,双眼还闪着恶作剧的光辉。

「不然的话,就让昴啾体内的玛那失控发狂而死喔喵!」

「可以不要用可爱的脸蛋和声音讲吓死人的话吗?」

菲莉丝松手,笑着跳下龙车,然后对他一鞠躬。对此感到扫兴的昴,将菲莉丝在刹那间展露的态度给置于心头。

那是菲莉丝的决心、觉悟,以及悲壮的真心话。

而且昴不能置身事外。——他这么觉得。

「啊,昴。雷姆的床弄好了吗?」

紧接在菲莉丝下车后,爱蜜莉雅也在大门前现身。绑着银发辫子的她走向已经准备妥当的龙车。

「没问题吧?可以出发回宅邸了?」

「没问题。靠我和帕特拉修危险驾驶也没问题。就来个翘孤轮吧。」(校对:“翘孤轮”就是仅后轮着地的骑车技巧)

「我不是很懂,但有不好的预感所以禁止你『俏姑轮』。」

「真遗憾。本来想用危险驾驶来执行让爱蜜莉雅酱小鹿乱撞的吊桥效应大作战的。」

昴以平常的口气回应,同时拍龙车强调没有问题。听到答案的爱蜜莉雅眼神微微动摇,但产生的情感终究没化为语言。

「好,结束。虽然依依不舍,但差不多该出发了喵。」

尴尬的沉默,被菲莉丝拍手打破。集注目于己身后,他立刻将聚集起来的视线让给身旁的库珥修。

「来,库珥修大人。最后由您向爱蜜莉雅大人他们说些话。」

「嗯,好的。」

接手菲莉丝交过来的场面,库珥修往前踏出一步。昴和爱蜜莉雅也端正姿势,面向后头跟着菲莉丝和威尔海姆的她。

「首先,虽然已说过很多遍,不过还是要向两位献上深深的谢意。失去记忆的我还能保住性命,失忆前的我愿望得以实现,都多亏了两位。谢谢你们。」

「哪、哪里……我根本没做什么能让库珥修大人道谢的事。这几天的事我几乎都被排除在外……」

「身在中心却被排除在外是事实。可是,因为我非常活跃,所以尽管放心。我的功劳通通都是爱蜜莉雅酱的功劳。」

「昴啾干的蠢事也都算在爱蜜莉雅大人头上啰。」

「不要挖我的伤口!」

昴声援感到过意不去的爱蜜莉雅,结果马上被菲莉丝拿王城的糗事来揶揄。昴一大声起来门前就欢笑一片。

能把那件事当成笑话来说,那是直到数日以前都没办法想像的。

当然,忘掉那犹如爪痕的警惕并非好事——

「没事的。从今以后我也会和昴好好商量,一起做事的。」

「————」

只有一个人没笑。爱蜜莉雅眼泛真挚这么说。

不管昴的行动结果是什么,她都正面接受。那是她认同昴的证明。现在的昴,待在她身旁已经是名正言顺。

「近期内想必还会再会吧,希望爱蜜莉雅大人和菜月·昴大人能永远相亲相爱。」

对他们的互动浅浅一笑,库珥修以诚实耿直的眼神看向两人。

即使失去记忆,她仍与以前一样清高。比任何人都还要让「诚实」二字绽放光芒的她,与谎言和虚情假意沾不上边。

想必这点有彻底传达出来吧。爱蜜莉雅低垂眼帘,抖颤双唇。

「我和库珥修大人,是对立的候选人。即使结为同盟,有朝一日也会恢复敌对状态。」

「是的。为了不输给爱蜜莉雅大人,我今后也必须勤奋努力。」

「而且,我还是半妖精,还是银头发……您不怕吗?」

「爱蜜莉雅,这个……」

不解她想说什么的昴,在看到她的侧脸后闭上嘴巴。

发问的爱蜜莉雅眼神认真又拼命,从旁就能得知她的心情,也就无法在这个场合轻易介入。

而且,昴了解库珥修。——她的灵魂仍旧光明磊落。

「——灵魂的存在方式,决定其存在的价值。人应该活出对自己,对他人而言都光辉璀璨的生存方式,以不辱没灵魂。」

「————」

「听说这是以前的我说过,像是口头禅的话。怎么说呢……像这样以客观的身份去听,就觉得这说法很妄自尊大呢。」

面对过去的自己所说的话,库珥修忍不住流露笑意。听到这番话,爱蜜莉雅抿紧嘴唇,默不作声,似在推敲她的真心话。

「爱蜜莉雅大人,您觉得自己的生存方式可耻吗?」

「……不觉得。不管周围的人怎么看我,就只有自己不可以讨厌自己,我就是这么想着活过来的。」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悔恨和恐惧的了。磨练自己,累积努力,坚持贯彻自己的存在方式。——您有出色的灵魂。」

说完,库珥修毫不犹豫就朝爱蜜莉雅伸出手。

「能认识您,我很开心,也从未觉得恐惧。」

「——!」

仿佛胸口生疼,爱蜜莉雅僵着脸俯视库珥修的手。库珥修也不催促,就静静地等待她的反应。

不久,爱蜜莉雅畏畏缩缩地触碰了库珥修的手掌,最后握住。

「请保重。期待近期与您再会」

「但……不,我也是。下一次,我一定会让自己能够在库珥修大人面前抬头挺胸。在那之前。愿您平安健康。」

两名王选候补人互道珍重,并许下于此再会的承诺。

从旁看着他们许诺,昴的心中满足了一项成就。那是昴痛苦、挣扎、受伤,好不容易才到手之物的具体形象。

虽然没能全部拾起才抵达这里——

「甚至连自己这样一路走来成就了什么都忘了,一味后悔。我才不想把这件事怪罪在你头上呢。」

转头瞥了龙车一眼,昴将睡在车内的少女身影烙印在眼底。

在这值得祝福的场面,不可以用雷姆作为低头的理由。雷姆不会期望那样。——这么想是一种自私吗?

「菜月·昴大人也请保重。期待您今后的活跃……也衷心期望她的状况能早日好转。」

「能让我大活跃的事态,老实说不要有会比较好。我是只有在大家都帮忙到不可开交的极限状态下才派得上用场的人……雷姆对库珥修小姐来说,也不能算无关紧要。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库珥修微笑,也朝昴索求握手。觉得把手叠在她伸出的手上很害臊,因此昴选择用拍击手掌代替握手。

清脆的击掌声响起,昴和库珥修的接触结束。

看看被拍的手掌,库珥修眨眨眼,但也只有一瞬间。

「请务必再造访。」

说完,主仆三人深深一鞠躬,恭送昴他们离去。

2

踏上归途的龙车内,被尴尬沉重的气氛盈满。

「————」

大型龙车是库珥修连同帕特拉修一同赠送的报酬。宽敞到足以容纳十人的车厢内,可说是空荡无比。

毕竟里头现在除了昴和爱蜜莉雅,就只有睡在简易床铺上的雷姆三人。昴坐在「睡美人」旁边,坐得比较远的爱蜜莉雅也因顾虑没有意识的雷姆而没有开口,只有尴尬的气氛蔓延整个车厢。

「……这样看来,让小鬼头们坐其他龙车是错的。」

去程搭同辆龙车的村庄孩童,回程时搭其他龙车。村人可能顾虑他们不希望被人听到讨论王选的事吧,结果成了反效果。

必须说的话确实很多,但却没什么契机——

「——请问,你们是不是因为没话题聊而伤脑筋?总觉得这份沉默很沉重,连我都受不了了。」

「打破沉默的你那说什么话啊。是说,你在喔?」

「一直都在啦!我当然在的不是嘛!有没有想过我是为了什么帮助菜月先生,还被魔女教耍得团团转啊?!」

「兴趣?」

「哪有这种几条命都不够赔的兴趣啦?!」夸张地口沫横飞的,是从驾驶台探头进来的青年——在与魔女教的最终战中出手相助的旅行商人奥托·思文。

昴朝着毛遂自荐担任回程驾驶的他露出坏心笑容。

「开玩笑的啦。你的目的是要和罗兹瓦尔见面,还有要我们买你的商品,我没忘啦。」

「诚挚地拜托您。我的人生真的就赌在这一把了。」

看着干劲十足豪赌一把的奥托,昴只觉得未来他会被罗兹瓦尔玩弄在股掌间,虽说因为他帮过自己所以才会想要协助他。

「我本人不好说什么,不过胜算很低……」

「我听到啰?!是隐瞒了什么吗?!」

自言自语被听见,昴朝着瞪大眼珠的奥托耸肩。看着两人互动的爱蜜莉雅,讶异地张大双眼。

「你们两人的感情好得没话说耶。吓到我了。」

「根本称不上感情好啦。我对这家伙来说,只是救命恩人罢了。」

「因为不能否定反而无法释怀啊!」

奥托被魔女教抓住,即将被当成祭品时被讨伐队救出,因此昴算是救了他一命。严格来说,他的救命恩人是佣兵团「铁之牙」才对,但他没那么钻牛角尖。

不管怎样,托奥托的福,车内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然后感谢的同时,接下来要跟你暂时分开了。」

「啊,等一下!讲了这些后又马上把我当碍事者——」

昴关上驾驶台与车厢间的对话窗,硬生生打断奥托的叫喊,然后转过头来一脸像是完成大工程的样子,和惊讶的爱蜜莉雅四目相接。顿时——

「噗!」「哈哈哈。」

双方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接着龙车内有好一阵子都是两人的笑声,最后笑声终于收敛时,昴说:

「察觉到气氛尴尬还默不作声,超不像我的。」

「对呀,很不像你。我所认识的昴,应该是随时都精神百倍又老是乱来,完全不管别人的心情,就是要大闹一通。」

「你的话可以翻译成我是假装有精神又不懂看气氛的人耶!」

事实就是如此,所以没法否定那样的评价。苦笑着抓脸的昴重新朝爱蜜莉雅身旁慢慢坐下去,对此爱蜜莉雅眯起眼睛。

「……昴像是理所当然地坐在我旁边呢。」

「——?唉呀,这样很奇怪?」

「不会啦。一开始会觉得心烦意乱。现在觉得不这样的话反而怪怪的。」

摇头的爱蜜莉雅,抒发对昴待在身旁的感想。

尽管之前在宅邸用餐时,每天与微精灵交流时,还有其他日常生活各式各样的场合,昴都欢天喜地,不是站就是坐在爱蜜莉雅的旁边就是了。

「那些令人心酸的努力终于结出果实。我感激涕零了……!」

「你又这样打哈哈了……希望你不是在故意逞强。」

听到昴握拳的自言自语,爱蜜莉雅不开心地鼓起腮帮子。接着她稍微挪移腰部,看向里头的简易床铺。

「雷姆的事,你一直很挂意。这件事用不着隐瞒。」

「啊哈哈……」

爱蜜莉雅忧虑的眼神堵住了逃避之路。昴无力干笑。承认了。

「我很在意。非常、非常在意。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办才好,想破头了还是在想。我想把爱蜜莉雅视作第一顺位……但这果然不是能排顺序的事。对不起。」

「我不会为了这种事生气。在库珥修大人家里的时候不就说过了。」

昴所抱持的烦恼与不安,她也想一同分担。

没错,想起爱蜜莉雅说过的话。就开心到要掉泪。

可是——

「她是很重要的女生吧?」

「很重要,超级重要。跟爱蜜莉雅酱同样重要。」

「……你说了非常自私的话。你有自觉吗?」

「有喔。老实说,我觉得自己低级到应该以死谢罪。可是,这是我的真心话。」

毫无虚假的心情,清楚确实地传达给爱蜜莉雅。

就算被骂差劲,雷姆的存在确实在昴的心中大到不能倒。而且不夸张,他对爱蜜莉雅的心情也一样庞大。

所以说,爱蜜莉雅不生气最好,接着就是不断祈祷雷姆可以恢复。

假如可以找到方法,那不管是怎样的试炼,昴都想挑战看看。

「——一定可以的。可以找到恢复的方法的。」

「爱蜜莉雅酱?」

昴那自私至极的理由,爱蜜莉雅以浅笑回应并点头。她用手指梳理自己的银发,眼神笔直地看着抬起头的昴。

「基于任性的理由行动,在这层意义上我跟你都很像……我也是,基于自私的理由才参加王选,这我有自觉。」

「自私……只是希望消除岐视,希望世界变得公平而已不是吗?」

昴回想在王选会场表明信念时,爱蜜莉雅诉说的愿望。

身为半精灵的爱蜜莉雅,在这世界上遭受毫无理由的岐视。这样的她希望世界能够公平,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是,昴这样的想法,却被悲伤的她摇头否决。

「不是的。我的出发点,是更私人的事……」

「————」

「……对不起。我没法用话语说明。我不希望对昴有所隐瞒,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语塞的爱蜜莉雅,为无法顺利表达心情感到焦急。而昴也不想硬是问出没法成形的答案。

假如盘据在她胸口的初始情感,与王选密切相关的话——

「——等与罗兹瓦尔会合,再把一切说出来吧。」

「这样子,你就愿意原谅我?」

「什么原不原谅的,你又没做错事。不如说,问题出在我说话的方式……而且雷姆的问题,罗兹瓦尔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就昴所知,最通晓这个世界光鲜表面与肮脏面的人物,非罗兹瓦尔·L·梅札斯莫属。那个打扮成小丑的怪人推荐爱蜜莉雅参加王选,这方面的理由和他的盘算,也到了差不多该表明的时候了。

还有,就是他那心里不知怎么打的算盘,为何让他全然不插手这次的魔女教袭击。

「不过,那个是回到宅邸之后的事……」

「嗯?」

「我想听昴亲口说雷姆的事。——假如你不讨厌的话。」

——一瞬间,这个提案让昴胸口生疼。

但不是因为觉得爱蜜莉雅的提议很冷漠,单纯是出自于不安与犹豫。

雷姆拯救了昴,用拙劣的言语有办法形容她吗?

「啊——虽然有点长,不过就说给你听听吧,毕竟雷姆对我来说,就跟爱蜜莉雅酱邂逅后的这两个月一样,都有着同样重要的回忆。」

将感伤藏在话语后方,昴诉说这两个月来的点点滴滴。

在王都与爱蜜莉雅相遇,在宅邸睁眼时就看到雷姆与拉姆——

「————」

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而爱蜜莉雅始终安静听着昴说话。

最后在抵达梅札斯领地之前,话语都不曾停歇。

3

「——两位,就快到目的地啰。」

驾驶台上的奥托这么报告,是在离开王都半天后的傍晚时分。

对话窗传来的报告,让昴中断话语看向窗外。

「哦,真的吗?比想像中还要早呢。」

「或许是两位聊得太愉快了,再加上路途顺畅,所以速度飞快。因为在早晨出发才得以在天暗之前抵达,这样村民们也能暂时安心了。」

「太好了。在到村子前都没发生什么事,叫人松了一口气。奥托,你辛苦了。」

跟探出身子的昴并坐,一同望向窗外的爱蜜莉雅慰劳奥托。对此奥托貌似惶恐地手扶脑袋说:

「哪里。能让爱蜜莉雅大人这么说真是光荣备至……要是菜月先生也能稍微老实一点慰劳我就好了。」

「别这么说嘛。我的个性就是很难讲出真心话,要体谅我呀。」

「畅所欲言到这种地步,还有脸说这种话?」

「你喔!」被随便对待的奥托提高音量,结果昴对奥托的态度惹来爱蜜莉雅的斥责。

「对不起喔,奥托。昴这个人的坏习惯就是戏弄喜欢的人……」

「等一下等一下,这其中有误会!我可没对爱蜜莉雅酱做过这种事喔?」

「可是,就有对碧翠丝做过吧?」

「考量到对方的萝莉值,与其说是误会,应该说有语病!」

有戏弄的价值,是碧翠丝和奥托的共通点。但是,那并非昴表示好感的一贯方法,单纯只是待人的问题。

「菜月先生,爱蜜莉雅大人。」

「干嘛?我现在正忙着解释爱蜜莉雅酱误会我的地方……」

「要到村子了……可是样子怪怪的。」

「————」

突如其来的低沉呼唤,让昴和爱蜜莉雅面面相觑,然后连忙顺着奥托的视线望向道路的尽头——目的地阿拉姆村。

熟悉的村庄风景。毫无人烟的村子,样子跟最后见到的光景一致。就是让村民避难、远离魔女教威胁后的无人光景。也就是说——

「——去『圣域』的拉姆他们还没回村子?」

这是抵达后分头绕过阿拉姆村一圈的昴等人做出的结论。

一同回来的村民也因为找不到在避难途中分头移动的其他村民——逃往『圣域』的村人,而面露不安。

「拉姆有说过,从这儿到『圣域』大概七、八个钟头。留在王都三天的我们都回来了,他们却迟迟未归……」

「不可以太快下结论。有可能只是要在确认村子彻底安全之前慎重行事。」

「都知道状况了,那个罗兹瓦尔却还采取消极手段应对?在之前的魔兽骚动中,他马上就使用魔法解决了。这次却小心成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可以用魔法飞天的罗兹瓦尔,就算谨慎行事,应该也能轻松侦察自己的领地才对。就算他不来,会用「千里眼」的拉姆应该也在他身旁才是。

当然,魔女教被打败的事应当早就传到他们那儿了,可是却没人回宅邸。这意味着——

「回不来……莫非他们在『圣域』发生了什么事?」

昴和爱蜜莉雅的意见一致,互看彼此。

两人的担忧,与回到阿拉姆村的村民如出一辙。他们以为回到村庄就能和家人重逢。考量到他们的心情,就必须早一刻确认发生什么事。不然的话——

「对了,爱蜜莉雅酱……你知道『圣域』在哪里吗?」

「咦?昴你、你不知道吗?」

听到昴的问题,爱蜜莉雅大吃一惊。两人这才察觉到根本性的问题。没人知道关键的「圣域」的所在的位置,可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大问题。

「都事到如今了才发现这问题,不过『圣域』到底是怎样的地方?」

「我也不清楚……罗兹瓦尔说就像是秘密基地。还有……」

「还有?」

「……没事,没什么,对不起,早知道我就先问清楚了。」

含糊带过的爱蜜莉雅道歉,昴摇头然后反省自己。

虽说当时急着让村民避难,但愚钝至极的人是昴。最糟的情况下,翻遍宅邸应该就能掌握到关于「圣域」所在处的线索吧。

「既然如此,先回宅邸一趟。我也想先安顿雷姆……奥托,你也没地方落脚吧。跟我一起来。」

「唔哇咦?住边境伯的宅邸?我、我睡龙车比较轻松!」

「吵死了,老老实实地被牵连吧。——抱歉!大家都在这边稍等片刻!」

迫使哭求的奥托听话,昴向村民这么说。这样的说法无法消除所有不安,但他们还是坚强地送昴三人离开。

在村民的目送下再度驱使龙车行驶十分钟——街道尽头处就是庄严无比、叫人怀念的罗兹瓦尔宅邸。

「远远望去已经很大了,但实物又还要更大……越来越觉得跑错地方了。」

「才来到这边就被吓到。真正吓人的家伙都还没回来呢。」

昴故意说给被豪宅威容吓到退缩的奥托听的时候,龙车正穿过正门进入院子。只要龙车就这样停在玄关前面,那心心念念的宅邸就真的在等待自己。

「其实应该就跟爱蜜莉雅酱一样。分别三天而已……」

仰望宅邸的昴感慨地这么说。他的心头感到十分复杂。

就事实而言,昴上次回到宅邸,是在演戏好让爱蜜莉雅离开的四天前,可是就心情来说,他不愿认为那是回家。

为了王选而前往王都,在那边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所以现在自己才会在这。

唯有体验过那些事情的这瞬间,才能真正叫回到宅邸。

「我是打从心底这么想的。」

「菜月先生在想什么姑且不管,龙车停在龙厩比较好吧?睡在床上的雷姆小姐……」

「——雷姆我来抱。你什么都不用做。」

察觉到自己无意识地尖起嗓子发出生硬的声音,昴闭上嘴巴。以为自己做出不错提议的奥托,听到这回应也苦起一张脸。

只要跟雷姆有关的事,昴就会过度反应。来这里的路上,他应该早就知道爱蜜莉雅和奥托有多么关心雷姆才对。

「……抱歉,龙车和帕特拉修就麻烦你停在宅邸后方。我先到屋子里头做准备。」

「明白了,用不着在意我,菜月先生。」

接受道歉的奥托前往龙厩,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这段时间,昴背起雷姆下龙车,跟爱蜜莉雅一同前往宅邸玄关。

「我突然想到,出门时不记得有锁门。小偷什么的不会跑进去吗?」。

「看门的人……虽然不算,但有碧翠丝在,我想是不用担心。『就算敲门,贝蒂也不会出来迎接的。』」

不触及昴与奥托的互动,爱蜜莉雅讲了一个不合自己个性的笑话。

很难想像那个碧翠丝会满脸欢喜地出来迎接他们,想起最后分开时,更是觉得如此。但就算这样,测试一下也没损失。

「说不定,会冲着帕克飞奔出来喔。」

「真的那样的话就好笑了。」

含笑这么说的爱蜜莉雅半开玩笑地敲敲大门。尖锐坚硬的声音在宅邸内响起,但果然没有来自主人或是佣人的任何回应——

「——来了,请等一下。」

「——咦?」

本不该有,却出现了回答,让昴和爱蜜莉雅同时愣住。接着在两人回神之前,宅邸玄关大门缓缓开启。

「——欢迎回来,爱蜜莉雅大人。属下引颈期盼您的归来。」

站在双开大门后的女性捏着裙摆屈膝,以完美的礼仪迎接两人。

一头闪亮金长发,宛如宝石的清澈翠绿瞳孔,修长的身段被古典风女仆装包裹,以完美的穿着体现出清纯可人的女人味。

年龄约二十岁上下,不论从何处看都是无可非议的女仆——唯一的问题只在于她并非罗兹瓦尔宅邸内唯二的女仆。

看到没见过的女仆让昴浑身僵硬,但紧张感立刻就解除。因为在昴身旁一同愣住的爱蜜莉雅皱起一双姣好的眉,说:

「法兰黛莉卡?」

「是的。」爱蜜莉雅直接道出对方的名字,而女性也有回应。然后她——法兰黛莉卡放掉捏着裙摆的手。

「度完老爷恩赐的假期后,我,法兰黛莉卡·鲍曼回来了。」慢慢抬起头的法兰黛莉卡朝着两人亲切微笑。

看到她的微笑后,昴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长途跋幸苦了,让我先带您到房间……」

「脸好可怕——!」

菜月·昴的叫声,大到连罗兹瓦尔宅邸上空都在响荡。

——法兰黛莉卡的微笑,被她那异样地主张着存在感的满口尖牙给糟蹋了。

4

对于在评鉴女仆上眼光独到的昴来说,法兰黛莉卡是完美女仆。

中规中矩的女仆装,洗练的言行举止,任何动作都没有一丝多余,看着她站得直挺挺的姿势,就忍不住跟着正经起来。

以机能性来说,是满分女仆。——就外表而言,除掉嘴巴的话就是满分。

「昴你这个笨蛋!怎么可以这样说女孩子!快点道歉!」

「请,请别这样,爱蜜莉雅大人。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自己的容貌会吓到初次见面的人了。我不在意啦。」

「不~行~!做了坏事就要道歉。伤害到人的话更要道歉。对吧?」

爱蜜莉雅气到脸红嘟嘟的,当事人法兰黛莉卡也是一脸伤脑筋。不过跪坐在会客室地板上的昴也非常清楚爱蜜莉雅的意见是对的。

所以他朝着法兰黛莉卡深深低头,表达反省之意。

「不,爱蜜莉雅酱说的很对。刚刚完全是我的错。」

「这个……」

「第一次见面就突然说那么过份的话,真的很抱歉。不管要煮要烤都任凭你随意……要是能尽量选不痛的方式我会很感激的。」

昴的道歉简洁却又婆婆妈妈。

对初次见面的女性失言,就算被法兰黛莉卡报复也是无可厚非。

008

「那个,法兰黛莉卡,听我说。昴并不是坏孩子,他只是习惯讲话不经大脑而已……」

听到昴致歉,爱蜜莉雅也跟着补充。虽然觉得不像是在为自己辩护,但她肯为自己说话的心情叫人开心。

他们两人的样子,让法兰黛莉卡沉默半晌——

「——呵呵,爱蜜莉雅大人和昴大人都很好笑呢。」

「法兰黛莉卡?」

「我都说我没生气了。而且,爱蜜莉雅大人要昴大人道歉却又袒护他……真的很好笑呢。

用袖子遮住嘴巴的法兰黛莉卡快乐地笑着原谅昴。她要跪地的昴站起,然后说:

「而且,不问就永远不知道情况是怎么回事。我被叫回来的详细理由,还有老爷为何不在……以及这位跟拉姆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是谁。」

「————」

法兰黛莉卡的视线朝向沙发——睡在上头的雷姆那儿。「跟拉姆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的说法证明了她跟双胞胎姐妹共事过。

「这么说来我想起来了。听说有个女仆在我刚进宅邸不久前辞职了。」

「辞职这种说法不正确喔。我只是因为私人原因请假而已……不过比想像中还要早回来。」

「因为是在昴来这里之前……大概三个月吧?还能再见到面,我很开心。」

爱蜜莉雅为再会感到开心,对此法兰黛莉卡微笑。笑的时候又用袖子遮住嘴巴,这应该不是基于昴的无礼话语,而是她的自卑感作崇。

昴越来越为自己的失言感到丢脸,但法兰黛莉卡没有追究,而是用手比向屋子。

「被叫回来,但宅邸却成了空城……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所幸老爷的办公室里留了一封信,才让我掌握了状况。」

「信?」

「是的,是拉姆留下的信。明明是她叫我回来的,却用这种随便的方式做交代……真有她的风格,这样说会不会太宠她了。」

法兰黛莉卡苦笑,笑容中有着经年累月的亲切,昴从中感受到她与拉姆之间有着信赖关系。同样的关系一定也建构在与雷姆之间——

「——拉姆叫法兰黛莉卡回来的理由是?」

挥别在胸中萌芽的感伤,昴催促法兰黛莉卡。话虽如此,答案已经很明白,就是前些天宅邸被魔女教盯上。

也就是说,拉姆叫法兰黛莉卡回来是要充作紧急状况时的战力——

「我回来时,厨房和庭院的树木都乱得不得了呢。」

「好迫切的理由!爱蜜莉雅酱!?」

「等一下,昴,不是拉姆的错。毕竟屋子不知为何过一段时间就会变得很奇怪……虽然我也想帮忙。」

「啊,爱蜜莉雅酱,问题不是在那……」

「不是喔。拉姆说过:『这种程度请交给拉姆。拉姆会想办法的。』」

「那家伙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耶!……不,什么会想办法,根本是打从一开始就想把工作全丢给法兰黛莉卡吧!虽然判断正确,但好歹要努力做事呀!」

太像她会做的事了,昴的脑子里可以看到拉姆鼻子喷气的骄傲样子。昴这样的反应惹来爱蜜莉雅的苦笑。

「不过,真不可思议。法兰黛莉卡不在的期间,拉姆一直都很努力。为什么却会只在那几天做不好呢……啊。」

说到这儿,爱蜜莉雅自己找到了答案。法兰黛莉卡不在的期间,宅邸是如何维持原貌的呢?不就是因为「某人」和拉姆一同守护宅邸吗。

「少了那个人,拉姆无法一人维护宅邸的状况,只好拜托法兰黛莉卡……是吗。」

——不,应该说这点虽然没有直接确认,但基本上可以这样认知。

「雷姆的事,在带她到房间之后我再顺便跟法兰黛莉卡说明。爱蜜莉雅酱可以去接在外头等到天荒地老的奥托吗?」

「嗯,知道了……不要紧吗?」

「只要爱蜜莉雅酱肯笑给我看,大罪司教都会被我揍飞啦。」

爱蜜莉雅表情阴郁,昴笑着逗她。然后她就按照昴说的离开房间,前往有奥托等待的宅邸入口。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昴重新面向沙发。

「好啦。她是拉姆的妹妹雷姆……你八成对她没印象吧。」

「很遗憾,是这样没错。不过这身份是毋庸质疑的。」

重新背起雷姆的昴问,法兰黛莉卡点头。对此昴叹息,轻抬下巴示意走廊。

「路上再跟你说。我想让雷姆睡在房间……她自己的房间。」

「明白了,请这边走。」

法兰黛莉卡没讲多余的话,打开房门像是引导。而昴就跟她一同前往宅邸东栋——雷姆的房间。

「雷姆和拉姆在我眼中,是感情相当好的姐妹……」

路上,昴开始讲述法兰黛莉卡不记得的事实。

雷姆这名少女的过往人生,还有她是多么惹人怜爱的女孩。

就是回宅邸的路上,在龙车内对爱蜜莉雅说的话——

「————」

对法兰黛莉卡述说的同时,昴的脑袋重复多次自问自答。

——一定有还有更好的路线。

在那场战斗中,以为自己做到最完美了。可是所谓的完美应该要没有一丝破绽,方能抵达最棒的结果。但昴却疏忽了。

——要是自己再聪明一点。就会察觉到。

例如,请库尔修的使者送给爱蜜莉雅的亲笔信。那封信被替换成白纸。成了误会之因的时候,昴推论是魔女教的陷阱,但其实那是错的。

在那个时间点,魔女教应该没能掌握昴一行人的思维,更没有机会替换亲笔信。而且比起把信掉包,直接出手施暴才是魔女教会做的事。这点昴比任何人都清楚。

既然如此,亲笔信会变成白纸的真相就只有一个。

「亲笔信的内容是雷姆写的。委托他人寄出的是我,库尔修小姐命使者送信……结果只剩下递交信件的事实,内容却不见了。」

这是为了弥补雷姆的存在被世界抹除而杜撰修正后的结果。

应该要察觉到的。假如有更认真看待亲笔信变成白纸这件事的话,假如有仔细考察看穿真相的话,应该就会察觉到发生在雷姆身上的悲剧。

纵使那悲剧是发生在已经无法挽回的时间点——

「——有点让人难以置信呢。」

自问自答得到往常的答案,同时,听完他诉说的法兰黛莉卡平静地这么说。话语里头没有否定的声响。她环顾周围,说:

「这里是她的……雷姆的房间吧。虽说被收拾得很干净。」

两人进入的房间——雷姆的个人房被收拾得就跟客房一样,一丁点私人物品都没有。那是以前也曾见过的光景。在雷姆被白鲸夺走,自己巴着一口气回到这里的过往轮回中。

那时候,雷姆的存在也被大家遗忘,个人房也像现在一样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雷姆消失所造成不自然之处,由拉姆做了相对应的处置吧。」

昴轻柔地将雷姆的身体放在没有一丝皱折的床上。

轻微的呼吸以及体温,证明她还活着。沉睡不醒却又不需要进食、排汗排泄,就是「睡美人」的症状。

「昴大人,必要的照顾由我来……」

「我想做。拜托让我负责。一开始把雷姆带回宅邸,是我必须做的……不,是我想做的事。抱歉这么任性。」

昴不辞辛苦,为了睡在床上的雷姆尽心尽力。他这番话,让原本伸出手的法兰黛莉卡收回手,眯起眼睛。

「不,怎能说是任性。不如说,让人有点心头一紧。虽然眼神像杀人犯,但却很温柔呢。」

「我的心也会被无意间的轻视给伤到的耶!」

被讲到眼神而大声起来的昴,惹来法兰黛莉卡的戏弄笑容。昴立刻发现她是在回敬自己方才的失言,而且还拿刚刚的话作为和解的条件。

「暂时不用照料雷姆。她不需要进食和洗澡……不过,请尽可能地关心她。我想拜托的就只有这个。」

「明白了,既然是拉姆的妹妹,就等于是我的妹妹——不知老爷和拉姆回来,会有什么反应。」

「罗兹瓦尔我是不知道啦……拉姆的反应我不想去想。」

原本是感情很好的姐妹。姐姐溺爱妹妹,妹妹敬爱姐姐,彼此间洋溢着爱情。

不想看那关系破碎崩裂,即便是无可避免的现实。

「老爷和拉姆的事我都知道了。他们会不在屋子里,是因为推举爱蜜莉雅大人为王选候补导致魔女教出动……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王选的事,你是在离职前听说的?」

「爱蜜莉雅大人莅临这儿是半年前的事。那时我还在这里工作。能够请到假,也跟这不无关系。」

站在整顿雷姆周边事物的昴身旁,法兰黛莉卡替床铺以外的地方做入住准备。这段期间跟她对话而感觉不对劲的昴皱起眉。

「你不是辞职,而是留职,还说跟王选不无关系……」

「——为了王选整顿老爷身边的人,就是我的任务。」

「整顿身边的人?」

「一旦推荐半妖精爱蜜莉雅大人为候选人,一定会招致争端。在事态演变成那样之前,老爷先将身边的人送到别处。宅邸也只留下能够自己保护自己的拉姆……拉姆和雷姆这两人吧。」

这就是昴一开始被带到宅邸时所感受到的异样的解答。

考量到罗兹瓦尔宅邸的大小,就会觉得宅邸佣人只有拉姆和雷姆两姐妹实在很不合理。实际上多亏了能力强大的雷姆,宅邸才能维持运作。

「在老爷的指示下,大多数的佣人都被送到其他雇佣处。我在这做很久了,所以也帮忙处理。最后连我自己也离开宅邸……虽然到头来像这样又回来了。」

「————」

法兰黛莉卡会回宅邸,是失去雷姆所导致。虽说是已经导出答案的事实,但听到刚刚的话后,疑念也在昴的心头萌芽。

那就是罗兹瓦尔的行动,在王选准备阶段及之后都明显地违背常理。

「请问,法兰黛莉卡。你对这件事了解到多少?」

「请问是什么事,昴大人?」

「就我刚刚所听到的,罗兹瓦尔为了王选而做了许多准备。半妖精和魔女教的关系似乎是常识而且跟危险攸关,这我已经知道了。但是——」

在这边停顿,昴继续紧盯法兰黛莉卡。

「关键的魔女教对策在哪?雷姆和库珥修小姐都说不可能没有,但是我却不觉得有。不然的话,为什么会……」

在昴的脑内复苏的,是被魔女教蹂躏、屠杀的阿拉姆村村民,以及与他们战斗而牺牲的拉姆与雷姆——梅札斯领地的惨状。

那惨不忍睹的光景发生时,对策在哪里?罗兹瓦尔甚至根本不在现场。

「假如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话……!」

「很遗憾,我没法得知老爷在想什么。对老爷来说,能够赋予信赖的人,举世只有两位而已。」

「两位……?是谁,罗兹瓦尔信任的人?」

「——拉姆和守护禁书库的大精灵大人。」

法兰黛莉卡说的,是有可能了解罗兹瓦尔想法的两个人。不是单方面了解,若是对罗兹瓦尔忠诚到不惜牺牲性命的拉姆,确实值得这份信赖。

不过另一个人,听在昴耳里可是晴天霹雳。

「禁书库的大精灵……」

「在这宅邸里头。有个用魔法隔绝开来的空间。那就是禁书库……是大精灵大人用自身的魔力,将秘密中的秘密自外界隔离。」

法兰黛莉卡正经八百的说明,让目瞪口呆的昴语塞。是能想到符合的人物,只是没法将之视为答案——

「名字是?」

为了求得真确的答案,昴这么问法兰黛莉卡。昴的反应可能跟她预料的不一样吧,法兰黛莉卡对这个问题表现的有点无趣,接着回应。

「——碧翠丝大人。她是担任这间屋子的禁书库图书馆员的大精灵大人。」

5

——转动门把的瞬间,不知为何很肯定自己猜对了。

像这样走在屋子里头,意识就会突然被门给吸引。于是走向那扇门,一碰到门把,方才的不对劲就转为确信。

接受「就是这里」的事实,朝开启的门后看过去——

「哟,好久不见了。」

跟以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的禁书库,就出现在轻轻扬手的昴面前。

被书架埋没的大房间里,充斥着旧书特有的独特气味。没有窗户导致房内昏暗,静谧的气氛也没有任何改变。不单单是房间的样貌,还有这间书库的看守人也一样。

坐在充当椅子的梯凳上,看着放在大腿上的书的少女——碧翠丝。

「——想说屋子里怎么那么吵,原来是你回来了。」

碧翠丝稍微抬起眼,蓝色的眼睛映照昴的身影后这么说。口气百无聊赖,然后目光又马上回到书上。

「既然你回来了,可以当作这一阵子的骚动是告一段落了吧。」

「嗯啊,多亏你的福……是说,你也真难搞。都怪你不肯乖乖听话一起离开,害得我在作战期间一直冒冷汗!」

「谁理你呀。原本就没有被你担心的理由。」

碧翠丝的口气说明了她完全没在怕,而昴也毫不退让回嘴。

魔女教即将来袭,昴催促碧翠丝跟大家一同避难,却被拒绝。虽说就结果而言,宅邸没有受到损害,但那是只看结果。

「有很多人都很担心你,尤其是爱蜜莉雅和拉姆。你之后可要和她们道歉喔。」

「道歉?贝蒂向她们?是谁为了什么有那种必要,实在无法理解。」

「无聊的坚持……既然你那么固执,那就由我来向大家道歉。我会说你是感激涕零地吸着鼻水道谢的。」

「不要捏造事实!眼泪那玩意,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流过了!」

面对昴的挑衅,碧翠丝的声音比平常还要高亢。承受这反应,昴为涌上胸口的奇妙感慨眯起眼睛。

自己正在和碧翠丝交谈。经过含义深刻的别离后,即使现在有很多话想问她,但一讲起话来,两人还是像以前一样闹哄哄的。

为此感到安心万分的昴无力吐气。

「稍微改编一下就在跳脚。偶而大哭大叫也不赖哟?」

「不愧是在喜欢的女生大腿上嚎啕大哭的男人会说的话,真是含蓄呀。」

「那件事差不多也该忘记了吧!?」

当事人爱蜜莉雅也很在意吧,昴则是连回想都不敢。

当时的他又是勉强又是压抑,最后感情溃堤而出时,是爱蜜莉雅承受住了。

一想起那时候的事,脸颊就会烫到像火在烧。跟热度同样火热的事迹,同时也是在心头深处闪耀生辉的重要记忆。

为了带过那复杂的感情漩涡,昴大声咳嗽改变话题。

「……不管怎样,彼此都平安无事是再好不过。就这点先达成共识吧。」

「什么共识,根本就你自己讲出来的。你不管什么时候都很任意妄为。」

「对呀,每次都是我自作主张。跟你讲话时大概都这样。还记得吧?在宅邸玩躲猫猫时,还有打雪仗时……」

开启无止尽话题的昴,让碧翠丝眯起双眸。在她蓝色的瞳孔的直视下,昴说出共同回忆同时添加肢体动作。

慎重地选字用词,翻遍整个记忆箱子,好触碰到真相。

「后来的魔兽骚动也是这样。那时候诅咒的事,真的多亏你的关照。」

「够了吧。」

「结果反而被咬了更多诅咒在身上,真的是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为了解除危机,于是闯进森林解决沃尔加姆——!」

冷漠的声音炸开来,强制打断昴的碎嘴。

仔细一看,声响源自于碧翠丝的大腿——原本敞开的书本被粗鲁合上。从中感受到碧翠丝的不耐,昴尴尬地抿着嘴唇。

接着,碧翠丝用锐利的目光瞪向沉默不语的昴。

「快点进入主题——你这个胆小鬼。」

「……好啦。」

虽然被骂却无法反驳,因为她的见解正确无误。

昴想用各种手段拖延结论、持续温水煮青蛙的对话,而碧翠丝直接弹劾他软弱的心灵。

想问的话早就存在心中,只剩下用舌头化为语言的勇气。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听着心跳声。然后,问出口。

「你……你和罗兹瓦尔,对这次的事把握到什么地步?」

端看这问题的答案,两人有可能没法再像以前那样对话。

「————」

听了昴的问题,碧翠丝垂下眼帘。

衍生的沉默既重又觉得漫长,昴像喘气般吐气。

「……碧翠丝。」

她没有回应。对此感到焦急的同时,昴也察觉到心中的矛盾。

自己希望碧翠丝说什么呢?——连在自己心中都没有这个问题的解答。

是希望她就是掌握一切的幕后黑手吗?还是希望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知少女?或者两都皆非?昴连自己希望的是哪一个答案都不知道。

不久后——

「假设……你希望贝蒂怎么回答?」

「我不要假设!而且,这跟我希望你怎么说没有关系。我想要的是这问题的答案。YES或NO。我要更直接的答案!」

预料外的回复,让昴忍不住大声起来。但是面对这样子的昴,碧翠丝不改冷冰冰的态度。

「谁叫你这么干劲十足,贝蒂不知道你在讲什么。贝蒂又不是你的老师,如果你以为贝蒂会亲切地告诉你,那就大错特错了。」

「唔……!别岔开话题!有人说你可以知道罗兹瓦尔在想什么。真抱歉喔,我看到你的态度然后深有同感。」

「是谁说那种话……哦~那个回来的半兽姑娘说的吧。」

半兽,说了这个不能听过就算的单字后,碧翠丝用那张可爱的脸宠咂了咂嘴。接着闭上一双眼睛,手指着昴。

「确实,那小姑娘的看法是有点正确,但是贝蒂和罗兹瓦尔的关系跟这次的事无关。贝蒂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你一个人留在宅邸里。而这屋子里头又没有任何对策。」

「贝蒂好歹可以保护自己,所以才留下来,跟罗兹瓦尔没关系……只是贝蒂不认为,这次的事他什么也没考虑过。」

碧翠丝的回答,让昴再度回顾记忆。不过回顾的战斗记忆中,丝毫不见罗兹瓦尔的对策。

雷姆、库尔修、法兰黛莉卡、碧翠丝,大家脱口给予的答案中,都没有。

「单纯只是我跟你、身边的同伴和大家,都过于相信他了吗?想说他不可能束手无策就面对魔女教……对了,都忘了!」

一瞬间,仿佛天启般想起一件事。昴顺从那启示,慌张地摸索怀中,递出另一个想问碧翠丝的问题。那就是——

「碧翠丝,这个,你看看这个。」

——那是封面和内容都被血弄脏的黑书皮书本。

前持有者恶名昭彰,被视为有问题的书本。其内容被诡异的术式影响而无法阅读。若未具备持有的资格,便会被视为无用之物。

「这个,跟魔女教的意图应该大有关系。既然你说你看不出罗兹瓦尔在想什么,那至少告诉我关于这本书……」

「——福……?」

在拿到也看不懂的焦躁感下,讲话像是连珠炮的昴顿时停住了。原因在于盯着他手中书本看的碧翠丝眼神充满震惊。真的是戏剧性的反应。

她一脸无法置信的样子,嘴唇微微颤抖。

「为什……偏是你拿着这本书……」

「……是我抢来的战利品。从包围这屋子的魔女教的首领那儿拿到的。」

「那持有人呢?」

「——死了啦。被车轮碾毙。是我杀的。」

面对碧翠丝细琐的发问,昴没有移开目光,据实以答。

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严格来说不是人类,而是寄生在他人肉体上,随心所欲操纵人体的邪精灵。因此要将他的死亡视为杀害或许有误。

但昴亲自送贝特鲁吉乌斯一程,夺取了他的性命。

不这样的话打不倒他。灵魂这么理解,然后带着「杀意」杀了他。

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是菜月·昴第一个亲自下手杀害的对像——

不能说没有犹豫,下手后也不能说没有后悔。但即便如此,因为自己并没有向其他人逞强过,所以至少不能对自己的心灵说慌。

杀害贝特鲁吉乌斯和被他杀害,这些都是深深烙印在心底,绝不会忘记的事。

「————」

可是,面对昴感慨万千的话,碧翠丝却毫无反应。

她凝视昴手中的福音书,喃喃自语道——

「你也丢下贝蒂了吗,裘斯……」

「——?你说谁?」

「……没事。不说这了,既然你杀了大罪司教……『怠惰』的话,那魔女因子怎么样了?」

「魔女因子……?」

这次轮到昴对碧翠丝的话摸不着头绪。

魔女因子是至今听过好几次的单字,可是每次都是贝特鲁吉乌斯讲的,所以没想到在他死后还会用到。

面对这样困惑的昴,碧翠丝眼中的混乱加剧,低头不语。

「喂,你这个万事通不要对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使用专门术语啦。那个魔女因子是啥鬼?听起来就只觉得是灾难的起头。」

009

「你不知道?真的假的?既然如此,你是为了什么杀死『怠惰』?还有,罗兹瓦尔在做什么……?」

「只是拍掉烧上身的火星而已!还有,罗兹瓦尔那家伙在『圣域』啦!那家伙在想什么,我才想问咧!」

对话搭不起来使得昴耐性尽失,破口大喊。顿时,被他的激动扫到的碧翠丝表情消失,衍生出的沉默让昴不知所措。

没有强烈愤怒或悲伤,而是混乱和一切全都脱落的表情。那样子让昴压抑呼吸像在喘气,取而代之,换碧翠丝深深叹气。

「——你想要的答案,全都在那个『圣域』。」

「什么?」

「罗兹瓦尔的想法,福音书的意义,魔女因子的答案,全都在那里。想要的话就去那边。地点的话半兽姑娘会为你指路。」

「等一下!干嘛突然这样?明明刚刚都还在摆架子,为什么突然就全盤托出啦?还有,就算不去『圣域』你也知道答案啊。」

「——贝蒂不说,贝蒂有不说的权利。」

听到这顽固的回答后,昴说不出话来。因为有印象她以前也曾这样拒绝自己。

这跟为了避难而想带她离开宅邸,手却被她甩开时一样。

——也就是说,结果也相同。

「——!?又想赶我走!?像上次一样吗!」

背后的书库大门传来风压,是空间被超乎常理的力道扭曲而造成的。扭曲形成风缠绕住昴,试图把他拉到门外。

这就是充满强制力的魔法「机遇门」。

「已经揭示通往答案的道路了。别再向贝蒂撒娇。你的任性和傲慢真的叫人火大。」

「碧翠子……碧翠丝!」

叫喊,伸手。可是碧翠丝用拒绝的视线和态度拍开。

梯凳上的少女闭上眼,微弱地摇头。

「贝蒂不是你的方便道具。」

「————」

「不是你有事情想问,高兴问什么就给你问的人……贝蒂不是那么方便的人。」

她那像是挤出来的声音,让昴没法接话。

那不是被说中心事而有的震撼,而是像毫无防备的地方给人狠狠揍了一拳而感到惊愕。

接着,扭曲空间而生的虚无,将昴站稳身子的抵抗夺走。他就这样被吸进背后的门,被扔出去,被拒于门外。

远离门,远离禁书库——远离碧翠丝这名少女的心。

「——为什么,你又一副要哭的样子啦!」

昴最后这么问,但看着地上的碧翠丝没有回答。

「——我说!」「哇啊——!」

门打开,昴整个人飞出去然后往后滚。地点是宅邸走廊,被「机遇门」毫不留情转移离开的结果。

只不过,这次被「机遇门」给牵连的人不只有昴——

「为、为什么菜月先生会从我刚刚出来的厕所里头跑出来……」

「————」

「是说,是打算坐在我身上多久!可以请您移动尊臀吗!?」

被当成垫背倒在地上的奥托一脸的悲惨地控诉。可是昴现在整个脑子都只有碧翠丝在最后一瞬间所露出的表情。

为什么那么悲伤的样子?答案也在那里吗——

「——只要去『圣域』,就能知道了吗?」

「我是不晓得能知道些什么,说真的能不能请您快点离开?」

昴不满地这么喃喃自语,一直被无视的奥托在底下发出悲痛之声。

6

「说实在的,究竟为什么您会从厕所里滚出来呢?请不要说是因为厕所里头有隐藏门或是通道之类的恐怖答案。」

「白痴,才不是那样咧。只是想跟你一起去小便。结果这份心情引发出微小奇迹罢了。」

「这种称不上答案的答案才恐怖吧!」

前往会客室的途中,昴随便搭理因「机遇门」而撞在一块的奥托,同时为跟碧翠丝的对话最后以徒劳告终而咬牙。——不对,不能说完全徒劳,就如碧翠丝说的,她指出了通往答案的道路。

只不过,过程中增加了不安与疑问。但至少是个提示。

「唉……前途多难啊。」

「怎么了,突然叹气。常言道叹气会把好运叹走喔?」

「因为你的前途太叫人不安,所以我才代替你叹气。」

「那叹掉的不就是我的幸运吗!怎么可以这样擅自做这种事!」

不表明复杂的内心,而是耍嘴皮带过的昴惹火了奥托。不管怎样,在两人拌嘴废话时。脚步已到会客室。

「唉呀,昴大人也在。马上为您备茶。」

本以为回来的只有奥托,但发现昴也在之后,法兰黛莉卡就朝新的杯子倒茶。鼻子嗅闻温润的茶香,昴于坐在沙发上的爱蜜莉雅身旁坐下。斜眼偷瞄她的时候,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

「昴跟奥托一起回来,感情很好呢。」

「已经说过很多次这是误会了。我跟那家伙的关系,在按照约定买下他的油之后就结束了。不要扭曲事实啦!」

「那算什么,直到最后都不老实还恶人先告状的无谓演技。」

目睹背过脸的昴所上演的傲娇戏码,奥托虚脱无力。这段期间,昴浅尝一口递过来的茶,轻吐一口气,结果爱蜜莉雅轻笑道:

「明明跟闹得不愉快的尤里乌斯和好了,却还是偶而会像这样使性子呢。」

「坚持已见的方叫男人,我就是拥有这种古老感性的人。还有顺带一提,我跟尤里乌斯才没和好。我,讨厌,那家伙,Forever——」

「是是是。」

一提到那个美男子昴就嘟起嘴唇,但爱蜜莉雅压根儿懒得搭理。虽然觉得这种解读方式并非自己所愿,但这么发展下去,就算费尽唇舌也只会加深误会。

「感情好到吵架,这种想法违常吗?」

「『违常』这种说法没怎么听过有人在用耶……而且吵架的话,一般人应该会觉得是感情差才对吧。怎么会变成例外呢?」

「那我跟昴也曾大吵一架过,算感情差啰?」

「……爱蜜莉雅酱,你口才变好了呢。」

被爱蜜莉雅反将一军后,昴一脸尴尬。对此爱蜜莉雅眯起眼睛,然后小声地问:

「——是说,跟碧翠丝好好讲过话了吗?」

爱蜜莉雅不是问「见过面了没」,而是问「讲过话了吗」。

正是相信昴去过禁书库才会这样问。虽然对这是否能称为信赖还有疑问,但能否回应这份信赖,彼此可说是五五波。(校对:五五开的意思

「见过了。我见过碧翠丝了。可是要说好好讲过话嘛……很难这么说。」

「……这样啊。不过,果然你见得到她。住在这里的期间,我跟拉姆一次都没见过碧翠丝,有点遗憾。」

爱蜜莉雅吐舌闹别扭的样子可爱无比,只是昴的声音有气无力——这点似乎传达给她了,蓝紫色的瞳孔透露犹豫,不知是否该继续话题。

而有人发出些微的陶器碰撞声音。

「真的能进去碧翠丝大人的禁书库啊……」

「怎么,怀疑吗?」

对她感到意外的模样,昴耸肩以对。法兰黛莉卡摇头,感慨地说:

「我在老爷这儿工作超过十年,回想这段期间与碧翠丝大人相遇的次数,会怀疑是正常的。听了我说的话后您说:『我照惯例去找一下碧翠子,马上就回来!』然后就飞奔出去了,所以我根本没机会确认。」

「啊~这个嘛,关于这点,我是没办法找借口……大概啦?」

「老实说,我还以为您要花个几小时才能见到碧翠丝大人……」

想起来没有说明就自顾自地出去的过程,昴缩起身子反省。「不过,」见昴这样,法兰黛莉卡接着这么说,同时别有含义地凝视爱蜜莉雅。

「之后爱蜜莉雅大人就在这不停跟我解释昴大人有多么可靠,因此我是怀着期待与不安在等待的。」

「咦?」

「慢着!法兰黛莉卡!?」

她意料之外的发言,让昴的困惑与爱蜜莉雅的狼狈瞬间重叠。连忙站起来的爱蜜莉雅红着脸,拼命朝昴摇手。

「那个,不是的。我确实跟法兰黛莉卡说了你的事,不过她说得太夸张了……」

「不,我也跟着一起听了,您确实说过菜月先生不容小觑。」

「连奥托都这样!」

不只法兰黛莉卡,连奥托都出卖自己,爱蜜莉雅的脸红到了耳根子。接着她手贴红通通的脸颊,不住地往昴那儿偷瞄。

她这罕见的反应,让昴用力握拳。

「为什么,我居然没能当场听到……!」

「那种话哪可能在你面前说得出口!丢脸死了……够了,法兰黛莉卡!继续说下去啦!」

「唉呀,以前明明会装傻蒙混过去的,这下看不见您可爱的样子了呢。」

法兰黛莉卡遮着嘴巴笑,目光从发脾气的爱蜜莉雅转移到昴身上。

「就这样,听了爱蜜莉雅大人讲了许多昴大人的事……不,是非常非常多的事。」

「法——兰——黛——莉——卡!」

「好的好的,明白了。——因此,我们决定不管昴大人能否找到禁书库,都不能在这停下脚步。」

「不能在这停下脚步?」

像谜语一样的话让昴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皱眉表示不解。爱蜜莉雅轻触他的肩膀,点头接着说下去。

「我相信你能见到碧翠丝,但是她是否会回答问题又另当别论吧?毕竟,你们两个都很坚持已见。」

「说法太过可爱,不过确实如此,所以?」

「我们跟村民约好了,我也有很多话想问罗兹瓦尔。所以就拜托法兰黛莉卡——告诉我们『圣域』的所在位置。」

「————」

爱蜜莉雅为了贯彻原本的目的并采取行动,这让昴一时之间说不上话。

她心心念念的「圣域」就是碧翠丝所说的通往答案的目的地,一切的疑问解答都在那里,少女当时用悲伤的表情和语气这么说。

她还说「半兽姑娘」会为昴指路。也就是说——

「——法兰黛莉卡知道『圣域』的位置啰?」

「我输给爱蜜莉雅大人的毅力。虽然被叮咛要尽可能守密……不过对两位隐瞒就不妥了。」

「那个~其实我也在现场耶……」

「对两位隐瞒就不妥了。」

「没打算更正啊!」

撇开法兰黛莉卡和奥托演出的相声不谈,昴为自己不在的期间事情已经有所进展感到惊讶。结果手放在他肩膀上的爱蜜莉雅担忧地问:

「昴,没事吧?我擅自作主,不要生气喔?」

「不,不会,这又没什么好生气的。毕竟我是白跑一趟,所以这样反而帮了大忙。」

「真的吗?太好了。既然如此,我想拜托昴一件事……」

面对动摇的昴,松了一口气的爱蜜莉雅低垂眼帘继续说。听到她说「拜托」这两个字,昴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因为以前,也曾像这样在某件事开始之前被她「拜托」过——

「等一下!你的拜托该不会是……要我在宅邸里头等你?」

「咦?」

「如果是的话先暂停!这边要先商量好!我的身体状况确实不能说是完全好了,也被菲莉丝明令说不能乱来,但人生又不是只有战斗!不如说我的强项是打头脑战,虽然这样讲是有语病!」

昴越说越激动,爱蜜莉雅惊讶得瞪大眼睛。

但是,现在是需要气势的场面。目前状况就跟当初去王都宣告参与王选时一样,可是两者有决定性的不同,那就是昴自身的心理准备。

这次不是有勇无谋地跟着爱蜜莉雅。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阻止我也没用。我要跟你一起去。别想把我丢下……」

「怎么可能丢下你。一起去吧。」

「我不要被丢下来啦不要不要不要……你刚刚说什么?」

激动到连语言都变得贫乏的昴一脸像被痛殴的样子反问。看到他这样,爱蜜莉雅把原本碰他肩膀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上,说:

「我说,一起去吧。我一个人会很不安。」

「————」

「我决定仰赖你,我需要你帮忙。」

——爱蜜莉雅平静的诉求,让昴大受冲击,说不出话来。

他傻傻地张着嘴巴却没发出声音,使得爱蜜莉雅的表情被不安笼罩。蓝紫色的瞳孔迟疑不决,她边摸自己的银长发边说:

「那个……我又说了奇怪的话了?」

「……我的干劲按钮由爱蜜莉雅酱掌握。是开是关,只要你的一句话就会自动执行。真叫人受不了。」

昴用手掌掩面,为爱蜜莉雅的倾诉叹气。「咦?咦?」被摸不着头绪的话语打乱内心,爱蜜莉雅陷入混乱,昴这才伸出舌头说:「回敬你的。」

因为现在的昴正在品尝玩弄爱蜜莉雅心情的滋味。

「——似乎已经做出结论了呢。」

「对呀,不好意思放闪了。实在是忍不住。」

「放闪……?」

法兰黛莉卡本来是要重启话题,却听不懂昴话中的单字。身旁的爱蜜莉雅也冒出问号,不过立刻就端正姿势,凝视法兰黛莉卡。

视线得到首肯,法兰黛莉卡以碧绿双眸望着两人。

「如方才所述,我对告知『圣域』位置一事没有异议。不过希望给我些时间作准备……两天左右吧。」

「准备……说的也是。一起出发的话屋子会没人看守。确实应该……」

「不,我会留在宅邸里,不跟你们同行。前往『圣域』是爱蜜莉雅大人和昴大人的职责。我的职责是管理宅邸。」

「你说,你没要跟我们一块去!?那我们要怎么去『圣域』?」

没料到她没有要一起去。昴感到惊愕。

法兰黛莉卡的协助并不是带路到「圣域」只是告知位置而已。难怪爱蜜莉雅会不安。了解到方才对话的真相后,昴同时注意到一件事。

那就是奥托·思文自信满满抱着胸膛,傲然而立的态度。

「那边的人,为什么那么自大的地撑鼻孔?我们在讲重要的事耶。」

「哼、哼、哼,你的洞察力不够喔,菜月先生。说起来,在谈重要大事的时候我却在场,都不觉得奇怪吗?」

「确实。这件事不适合给局外人听到。这栋豪宅有地牢吗?」

「我才没要求转换成这种想法啦!」

「禁闭室的话有喔。而且可以保证相当舒适。」

「也请法兰黛莉卡小姐别那么顺就接下去好吗!」

虽是开玩笑,但禁闭室的存在象征着罗兹瓦尔宅邸的黑暗面。

不管怎样,上了两人贼船的奥托这下无精打采地垂下肩膀。

「好了,你们两个,不可以这样排挤奥托。」

义愤填膺代替奥托出声的是爱蜜莉雅。手插腰生气的她,轮流瞪向携手整人的昴和法兰黛莉卡。

「难得他主动说要帮忙,你们这样太过份了。奥托要是不帮忙的话,去『圣域』不就变得很困难吗?」

「哦哦……!听见了吗,菜月先生?这才是应该要有的回答呀!」

「啊啊,终于能高声叫出久违的E·M·T了E·M·T!」

「伊!恩姆踢……?」

昴嚷嚷着很久没说的自创词,导致奥托的困惑量写下今日的最高纪录。

毫不理睬他的混乱,昴从爱蜜莉雅的发言中掌握了事况。

「也就是说,到『圣域』之前都有奥托辅助。坦白说,驾驶龙车我完全只能交给帕特拉修,所以算是帮了大忙啦。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那种别有用意的说法。就这么不欣赏我的善意吗?」

「说来抱歉,除了长相恐怖的水果摊老板以外的商人,我都不期待免费的善意。当然单讲人性的话,善良是好事,但面对用善意以外的事物作担保的商人,事情反而更简单好说。」

卡德蒙、安娜塔西亚、拉赛尔,跟王都有关联的商人接二连三浮现脑海。性格上奥托比较偏向卡德蒙,但商人特质终究还是偏向后两者——

「你是何居心我早就看出来了。是想佯装大方,稍微帮助爱蜜莉雅,好给她的后盾罗兹瓦尔好印象吧?对你来说,接近我们的理由与其说是要我买下你的油,跟罗兹瓦尔接触才是重点。」

「呃。不会吧,竟然神清气爽地把别人的如意算盘揭露到这种地步……」

「奥托……真的是这样吗?」

「爱蜜莉雅大人的纯真眼神刺得我好痛!对不起!就是这样!可是我不打算做其他坏事,这点还请相信我原谅我!」

输给纯真,想正经却正经不起来的奥托担白了。这态度让昴摇头叹气,拍拍爱蜜莉雅的肩。

「算啦,别太责备奥托了。打从心底只基于善意为某人行动,对爱蜜莉雅酱而言很简单,但其他人很难办到。」

「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么伟大……昴也是吗?」

「我为爱蜜莉雅酱鞠躬尽瘁,百分之百是暗藏鬼胎。既然动机不纯到百分百,也算是很纯粹啰?」

想让对方有好印像。解读人际关系上的行动,原点都出自于此。话是这么说。倒也不能简单地断言这就是一切的动机,他的人生观没有干枯到这种地步。这是程度上的问题。

人类没有简单到能用一句话来表述。——就只是这样罢了。

「所以说,我对企图心显而易见的你其实好感度很高,放心吧。」

「被菜月先生这样讲反而不能释怀……」

用淘气笑容回应沮丧的奥托后,昴重新面向法兰黛莉卡。

「我知道奥托会帮忙了。就让我们三人听听要怎么去『圣域』吧。」

「明白了。——以前,两位可曾听过老爷提起过『圣域』?」

法兰黛莉卡这么询问并排坐在沙发上专心听讲的他们。昴和爱蜜莉雅面面相觑后,说:

「坦白讲,几乎没听过。都是很片断的资讯,像是距离这里数小时的秘密基地……但既然被拿来当作优先避难的选项,我想讲的应该就是『圣域』。」

「我的话……以前罗兹瓦尔曾说过一次,那对我来说是有朝一日必去的场所……」

「有朝一日必去的场所……?」

意料之外的发言,让昴惊讶地看向爱蜜莉雅。对此,爱蜜莉雅低垂视线,像是过意不去。不过,在昴质问之前——

「很像老爷会说的话呢。」

法兰黛莉卡带着浅笑说完,闭上眼睛。然后她当场拎起裙摆,深深行礼。接着——

「接下来要说的是,是不得泄漏的『克雷马尔堤圣域』的地点与进入方法。以及去到『圣域』后绝对不可以忘记的名字。」

「————」

「请注意嘉飞尔这号人物。在『圣域』里,是爱蜜莉雅大人您们必须最小心接洽的人。」

张开的翠绿瞳孔中带着复杂情感,法兰黛莉卡开口道出这个名字。 第二章『通往圣域的路上』 1

——与法兰黛莉卡商量的结果,前往「圣域」的时间订在两天后的早晨。

「老实说,只能等待叫人焦急……」

双手抱胸念念有词的昴会这么焦虑也是无可厚非。毕竟,说要指路的法兰黛莉卡对于需要两天时间做准备这点毫不退让,使得昴无法无视她的意见。

「克雷马尔堤迷路之森……『圣域』就是用那个作为特殊结界来保护自己。结界会排斥外来者,使其迷路。故通称为迷路之森。要消除结界所带来的影响,就必须花两天的时间作准备。」

以上,就是法兰黛莉卡向昴解释、少之又少的说词。

一开始只觉得对「结界」这词汇小题大做的昴,在听了法兰黛莉卡的说明后,总算能够理解和接受。「圣域」这个地方,确实有其特殊性。

「接纳有问题的亚人族的……地方啊。」

道出被告知的特殊性后,昴用力抓自己的头。

就种族来说,人类与亚人之间存在鸿沟,可说是奇幻世界的约定俗成。这点在这个世界也不例外,露格尼卡王国也有不少轻视亚人的言行。这是活到现在的昴所做出的结论。

轻视亚人——在这股歧视心态中,又以对半妖精的敌意最深厚。

尽管如此,在王都可能有实施平等政策或其他措施,在商业街和贫民窟都能看到相当多的亚人族。只不过在贵族街和王城就都没看到了——

「阅读史书,就会知道被称为『亚人战争』的内战发生不到百年。这么说来,也曾听莉莉安娜唱过跟这相关的歌。」

莉莉安娜是旅行途中顺道到罗兹瓦尔宅邸的吟游诗人。短暂停留在宅邸的她所唱的歌曲中,确实有接触到这方面的历史。

「现在想想,『剑鬼恋歌』很像威尔海姆先生的别名呢。说不定,他的称号『剑鬼』就源自于那首歌……」

将脑中描绘的剑豪英姿,和印象中的英雄传说重叠后,昴心满意足地点头。

——就事实而言,尽管「剑鬼恋歌」歌咏的主角正是威尔海姆本人,但昴内心的小人物情节作祟,让他觉得名留历史的人物和自己认识的人并不一致。

「——啊,昴大人,您果然在这。」

就在昴的思绪偏离主题时,随着房门小声开启,这声音也跟着进入房内。回过头,和从门缝偷看里头的少女对上视线。

用蝴蝶结装饰泛红咖啡色头发的少女,羞怯地进入房间。

「差不多要出发了,您却不在房间,就想说您是在这。」

「当佣人当到习惯早起了……是说,我的立场正确来说还是佣人,但这方面的事都略过没谈呢。」

「不过我觉得,昴比起……昴大人比起制服,更适合奇装异服。」

「虽然很小心说话,不过用字遣词还得再学学。」

朝着慌张重新改用尊称的少女苦笑,昴从椅子上站起,伸了伸懒腰。用圆溜溜的眼珠凝视他这么做的,是身穿女仆装的幼小少女——佩特拉·莱特。

在阿拉姆村生活的佩特拉,是从以前就很亲昴的孩子群中的女孩。而她现在会这样穿着女仆装是有理由的。

「再怎么说,从村子招募女仆才两天……你进宅邸工作其实才一天而已,就已经能不迷路找到我。才这年纪就下定决心离开亲人身边,很伟大呢。」

「我已经十二岁,早就是……已经是能完成工作的大人了。昴大人也请将我当成成人对待。」

「等你成为敬语大师,从法兰黛莉卡那儿得到真传的话我就考虑。所以说你目前的头衔——实习女仆的实习两个字拿掉之前,你都会被我当小孩对待的。」

取笑装早熟的佩特拉,昴摸摸她的头。本来以为她会逃掉,却没想到她叫了一声「呀——」后开心地搂住自己。

010

不管怎样,佩特拉进这宅邸当女仆的经过很单纯。

为了管理广大的宅邸,法兰黛莉卡觉得凭自己一人力有未逮。于是她向阿拉姆村募集帮手,而应征的人就是佩特拉。

一开始对年幼的她感到不安,但佩特拉在个性和适应上都非常优秀。

「跟昴大人相比,是个前途无量的能干孩子。在我至今带过的孩子里头是首屈一指……啊,昴大人请坐下。」

在这两天内,负责指导佩特拉的法兰黛莉卡下了这样的评论。事实上,在短时间内就能详细掌握宅邸事务的佩特拉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甚至知道空闲的昴在下意识就会去哪里——

「是来对雷姆小姐道别的吧?」

「……嗯,是啊。虽然不打算在那边待太久,可是就是想来看她。我不在的期间,就麻烦你照料雷姆了,佩特拉。」

半开玩笑地这么说,昴同时凝视室内——躺在个人房床上的雷姆。她的样子不管来几次、待在她身边多久都没有变化。尽管如此,只要有时间,昴还是会来看她。

「……昴大人,该出发了。」

拉拉沉默的昴的衣袖,佩特拉为道别时间划下句点。就着她的关心,昴最后又说了这么一句——

「——那,我出门了。乖乖待在这儿等我喔。」

对着雷姆的睡脸这么说后,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房间。

「昴大人在意的人很多,很辛苦呢。」

「这样讲,好像我是个见异思迁的人呢。不过,心情确实像这样分成两边,所以没法讲什么借口……」

前往集合地点——玄关的昴,被佩特拉这番惊人的直击发言伤到退缩。「在意的人」,是极其委婉的说法吧。

不过,佩特拉会这么说,跟两人目前采取的行动有关。

「虽然知道但还是要说,我这边没结果,你那边呢?」

「这边也全都是客房……真的有那么神奇的房间吗?不会是骗我的吧?」

「你会怀疑也是难怪,不过碧翠丝的存在你也是知道的吧。就是之前在屋子里头玩躲猫猫的那个电钻头萝莉。」

「不是说礼服,而是讲电钻头……」

对昴的形容面有难色的佩特拉关上最后开启的房门。这样一来,这层楼的门都开过了。很遗憾地,还是没能找到通往禁书库的门。

「认真躲起来的话还真是麻烦透顶……那家伙搞什么鬼呀。」

一脸苦涩的昴责备着在那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的少女。

即使决定要前往「圣域」,但这跟碧翠丝最后的态度是两回事。这两天昴尽可能逛遍宅邸寻找少女,但却没有任何成果。

所以始终不明白她和「圣域」的关系,以及那悲伤表情的真相——

「没法和雷姆说话,又没法见到碧翠丝……我在干什么啊。」

「昴大人?」

「算了,总之帮我定期注意一下碧翠丝。偶尔像这样打开门看看,说不定就会随机遇到。」

「……请问昴大人,您拜托我的事不会太多了吗?」

昴厚脸皮地委托一堆事,即便是佩特拉都忍不住皱起眉头。在新环境里要记的东西很多,昴却还是忍不住增加她的负担。

「我知道,抱歉。不过,我只能拜托你。真的很抱歉。」

「……只能拜托我?」

「嗯,对啊。」

法兰黛莉卡对雷姆关照有加,但对碧翠丝却有着过多的敬意。要是拜托她关心现在的碧翠丝感觉有点不妥。就这点来看,佩特拉接近碧翠丝的年龄外观,对她应该也不会过度恭敬。

考虑了各种条件后,碧翠丝的事就只好拜托佩特拉了——

「嘿嘿嘿~真没办法。既然都说到这种地步了,那就交给我吧。」

「哦,真的吗?帮了大忙。佩特拉是好孩子呢,好乖好乖。」

佩特拉的态度突然软化。昴边摸微笑少女的脑袋边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碧翠丝就不会落得无人关心的地步。

只要一次就好,要是有机会和她说上话就好了。

「——昴大人,佩特拉。这边。」

两人边说话边走向玄关大厅,爱蜜莉雅和法兰黛莉卡早已等在那里。法兰黛莉卡行礼,佩特拉连忙也跟进。

「佩特拉,还好你找到昴大人。很厉害喔。」

「是,法兰黛莉卡姐姐。昴大人的事请尽管吩咐。」

「哇,这么自信满满呀。」

看到佩特拉自傲地挺着胸膛,爱蜜莉雅和法兰黛莉卡相视一笑。接着爱蜜莉雅朝着来到身旁的昴歪起小脑袋,说:

「早安,昴。睡得好吗?」

「爱蜜莉雅酱才是,没有因为太过期待远足而睡过头吧。虽然好像有一个人干了这种蠢事……」

「啊,你是指奥托?是的话别担心。奥托早就起了个大早,现在正在宅邸前面为龙车作检查呢。」

「什么啊,害我白担心他了。不过,也是啦……毕竟,那家伙是赌上了人生。」

和罗兹瓦尔的商谈,很有可能左右了奥托的商人人生。为了人生最重要的大事卯足干劲是理所当然的,而这份拼劲现在非常可靠。

「然后就是先想想,要怎么安慰会在最后悔恨自身能力不足的那家伙。」

「能不能不要在我回来叫您们的时候就讲这种没营养的话!?」

刚好回到大厅来的奥托,边瞪大眼睛边吐槽。一大早就听到让人舒爽的悲叹,昴大口深呼吸,说:

「好啦,该有的对话都有了,可以出发啰!」

「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吗!啊~算了,都没差了啦!」

在爽快付诸流水的奥托的带领下,所有人走向宅邸前院。龙车已经停在玄关前方,漆黑地龙和蓝色地龙都早已准备就绪。

特别是黑色地龙——帕特拉修朝昴伸鼻子,吸引他注意。

「老样子,还是这么爱对我撒娇。」

「可是,当事龙只是说『可以摸摸我哟?』而已耶。」

「心高气傲的龙种设定,真的只剩下设定了吗……?」

奥托靠着「言灵加持」担任不同物种之间的翻译官。而他说的这番话,让昴满脸疑问。

大家众口一致说帕特拉修很难伺候,可是对第一次见面好感度就爆高的昴来说完全感受不到,现在也只是伸出手,它就自己伸长脖子磨蹭。跟外表相反的亲人态度让嘴角都失守了。

「理由我是完全不知道啦。我该不会是在前世救过你的命吧?」

投胎转世的概念姑且不论,地点在异世界,所以要跟前世扯上关系是不太可能。就先当成单纯只是合得来吧。而这对昴来说是屈指可数的幸运。

「当然,对我来说最幸运的事是邂逅了爱蜜莉雅酱!」

「咦?对不起,我没仔细听。可以再说一遍吗?」

「不是顺势讲出口的话就会害羞到不好意思讲第二次啦!留到明天吧!」

被天然呆的个性阻挠,昴垂头丧气。爱蜜莉雅则是一脸莫名其妙地说:「喔。」不过她立刻切换心情,重新面向法兰黛莉卡。

「那么,宅邸的事就拜托了。雷姆和佩特拉,还有碧翠丝都要麻烦你了。」

「请交给我。爱蜜莉雅大人路上也请小心。——还有,请拿着这个。」

跟昴所拜托的事情一样,爱蜜莉雅也重新拜托法兰黛莉卡注意。接受要求的法兰黛莉卡行礼,最后从怀里掏出了某样东西递过来。

那是项链——镶着透明蓝色辉石的项链。

「只要有这个,就能穿越森林的结界,进到『圣域』里头。剩下的就是由地龙带你们到我所说的地方。」

「这颗石头就是通过结界的条件吗……这个要花两天?」

看着法兰黛莉卡手中的辉石,昴道出朴实的疑问并歪头。似乎是罕见的辉石。这两天都没外出的她是从哪拿到的?

听到昴的疑问,法兰黛莉卡遮着嘴巴笑说。

「严格来说,不能说是花两天做准备……只能说并非无缘罢了。总而言之,『场所』和『资格』都齐了。再来就是要有觉悟和坚强的意志。」

「很夸张的说法呢。我不讨厌就是了。」

「嗯,重要的事我们知道了。我们会小心不要弄丢的……法兰黛莉卡?」

见法兰黛莉卡说得如此认真,爱蜜莉雅深深点头,但接着皱眉。这是因为接过辉石的手被法兰黛莉卡用力握住。

「————」

刹那间,翠绿与蓝紫的视线互相缠绕,法兰黛莉卡的脸颊微微一僵。只是她用闭眼的举动带过让脸颊僵硬的冲动,接着平静地放掉爱蜜莉雅的手。

「爱蜜莉雅大人,『圣域』就拜托您了。还有,我说过的话,请千万别忘记。」

「嗯、嗯,没问题。就是『圣域』是什么样的地方和……」

「——请务必注意嘉飞尔。」

「嗯,知道了。要注意嘉飞尔。我绝对会注意的。」

慎重地接受被再三叮咛的事后,爱蜜莉雅将辉石收进怀里。看到这样的举动,代表即将要出发——

「那个!昴大人……这个,可以请您收下吗?」

红着脸举起手的佩特拉,朝昴递出某个东西。按照法兰黛莉卡递交物品的流程交出去的,是条毫无特征的纯白手帕。

原本就因为法兰黛莉卡的样子而吃了一惊的昴,对这招出其不意讶异地反问:「这是?」

「在送行时接受他人送出的白色手帕,要在旅行途中弄脏然后还回去。——虽然现在不太有人这么做了,不过这是自古以来祈祷旅行平安无事的习俗。」

「哦~原来是这样啊。明白了。谢谢你呀,佩特拉。我会平安回来还你的。」

被教导递交白色手帕的意义后,昴把手帕绑在自己的手腕上。听到回应的佩特拉垂下红通通的脸,快速地躲到法兰黛莉卡的背后。

「唉呀?怎么突然这种反应?忽然到来的叛逆期让我好寂寞。」

「见您这样子,昴大人实在没资格责备爱蜜莉雅大人呢。」

「我?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法兰黛莉卡叹气,昴和爱蜜莉雅则是同时歪头思索她在讲什么。但结果还是没人回答他们的疑问,两人就这样被推向准备好的龙车。

「好了好了,两位请快点。因为『圣域』克雷马尔堤迷路之森到了晚上就会变得很危险。」

「知道了知道了。村民的事就拜托了。还有,储备的美乃兹要趁还没变坏的时候处理掉喔。」(美乃兹是昴教他们做的蛋黄酱)

「把这两件事拿来相提并论,到底是怎样啊……」

被厌腻的声音推着背,昴和爱蜜莉雅坐进龙车,然后隔着窗户看向外头。一大一小的女仆仪态端庄,并排仰望龙车。

「我会祈祷诸位平安无事。也请替我向老爷和拉姆问好。」

「昴大人,要好好保护大姐姐喔。还有,话很多的人也请加油。」

「对我的评价不会太过份了吗!?」

毫不理睬奥托的反应,法兰黛莉卡和佩特拉两人静静地行礼,做出最完美的送别。

背过送行的身影后,龙车用力奔驰出发。

「那,出发了!奥托,多指教啰。」

「没法接受啦,这种对待!」

从头到尾都被草率以对的奥托,徒留叹息在宅邸。

2

「你打哪知道那么古老的习俗的?」

龙车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后,法兰黛莉卡这么问佩特拉。

在身旁鞠躬行礼的年幼少女,睁着大眼睛害羞地回答:

「我听家母说的。她说以前就是用这招抓住家父的心。」

「不好对付这点不输令堂呢。不过,当事人没察觉到就是了。」

「没关系。就算不知道,只要看到手腕上的手帕时就能想起我就行了。」

预料之外的坚强回应,反应出佩特拉的积极。法兰黛莉卡苦笑。十二岁,就这种年纪来说是早熟了。——让她想起拉姆。

「那孩子也是自幼就是个女人了……只不过工作能力是天差地远。」

「法兰黛莉卡姐姐?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想起你的前辈而已。她现在应该在『圣域』,是个要人费心的问题儿童。」

想起与主人同行,将身心性命全都奉献出去的少女,法兰黛莉卡忧虑地吐气,手自然而然地碰触胸口前口袋。

「——。好啦,虽然爱蜜莉雅大人他们不在,不过碧翠丝大人还在屋子里。你也要在一个礼拜内记住最低程度的基础喔。」

「是!正合我意!」

「回答得很棒喔,你这孩子……」

佩特拉一脸欢欣地举起手,开心地跑进屋子内。微笑地看着她积极的模样,法兰黛莉卡最后又朝着龙车离去的方向看过去。

美丽的翠绿双眸轻轻晃动,像是抗拒淹到胸口的情感,法兰黛莉卡用纤细的手指从胸前口袋取出一张信纸。然后——

「——这样一来,一切就如老爷吩咐。再来就看爱蜜莉雅大人如何跨越『圣域』了。除了祈祷以外,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

手指摩擦读过无数遍的信件边缘,最后朝向自己的脖子伸去。可是那儿没有她寻求的触感——

「爱蜜莉雅大人,请务必……务必要当心嘉飞尔。」

3

「——所以说,帕克那家伙果然一直都没出面啰。」

「……嗯,就是那样。我叫他很多遍,也觉得契约的联系还在……这么久没见到面的情况不多见,所以我很担心。」

在朝着「圣域」突飞猛进的龙车内,昴正和爱蜜莉雅对话。

在「除风加持」的影响下,车厢内丝毫没有噪音也没有摇晃。而在如此静谧的空间内,两人交换的是前往「圣域」的干劲——才不是,是发生在这几天内的异状之一,帕克不在的现状。

爱蜜莉雅的契约精灵,自称父亲的小猫已经多日不见踪影。跟使用「机遇门」藏身的碧翠丝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么说来,回宅邸前我就没有看到他了。所以是离开库珥修小姐那儿就这样?」

「嗯……是回到宅邸后吧。其实我想跟他商量『圣域』的事,却觉得声音没有传给他。」

「帕克会偶而不在吗?」

「这个嘛——在跟我订契约之前很常这样……可是自从我们订契约之后,频率就骤减。所以说几天不见就让我很不安。」

爱蜜莉雅说到跟帕克订契约之前的事,让昴抱起双手。

虽是理所当然,爱蜜莉雅和帕克也是有过没有牵绊的时期。对昴来说,两人总是在一起,所以分开行动就令人觉得格外不对劲——

「帕克不在你身边时,你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吗?」

「八成是为了世界和平在努力。」

「简直像对父亲的工作有不切实际幻想的小孩,不过不在身旁的话反而是本末倒置了。」

爱蜜莉雅的过度期待姑且不谈,帕克在这世上最重视的就是爱蜜莉雅。然而现在却丢下她自己在别处活动,怎么想都有问题。

「而且帕克要是不在,在战力上就会出现隐忧。奥托不走武术专家这条路,我的身体又都快散了,爱蜜莉雅酱没有帕克的话,战斗起来会很吃力吧?」

「你的身体快散了,实在是不能听过就算的话呢……」

夸张的形容让爱蜜莉雅眯起眼睛看他,昴则是挥手用笑容带过。

「真是的……不过,放心吧。就算帕克不在,我还有跟微精灵们订契约。有他们在我还是可以战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们的。」

「讨厌,好有男子气概……!等着瞧,你那句台词总有一天会由我说出口。」

「知道了。我会非——常期待地等着。」

爱蜜莉雅竖起手指,周围出现淡淡的光晕,微精灵们现身。

跟帕克比起来,力量应该是天差地别,但依然是很棒的战力。虽说仰赖同行者中唯一的女性,还是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实在是很丢脸的事。

「可能会发生什么……法兰黛莉卡有忠告。」

「——嘉飞尔对吧。」

顺着昴的挂虑,爱蜜莉雅压低声音道出这名字。

嘉飞尔,在这两天里由法兰黛莉卡亲口说出许多次,是要警戒小心的对象。其实这个名字早在法兰黛莉卡来之前,昴就听过好几遍。

「罗兹瓦尔讲过很多次,说要去见这个人。这么说来,这次拟定去『圣域』避难的作战计划时,拉姆也曾讲过这名字……」

可以信任的对象。拉姆讲这名字的口吻给人这种感觉。可是这样一来就跟法兰黛莉卡的忠告相矛盾,使得昴难以下判断。

拉姆与法兰黛莉卡。毕竟这不是单纯采信哪一方的问题。

「以交手时间长短来看的话,拉姆压倒性获胜,但她平常的态度让人否定这点……!」

「要是能向法兰黛莉卡问得更详细一点就好了……可是偏偏她立下誓约,跟『圣域』有关的事能说的有限,所以也没办法。」

「那也是我相当不能释怀的地方。就算说是誓约……」

用力往后靠在座位上,昴不满地碎念。

其实法兰黛莉卡对「圣域」的事说得不多。她告诉昴他们的就只有「圣域」的特殊性及危险人物的名字,以及地点而已。虽说有帮忙他们通过结界,但所谓的协助也就仅此而已。

「出发前也是,一直念着要注意嘉飞尔,就这件事讲个不停……那间宅邸的人平常讲话都话中有话吗?」

「我想不是。法兰黛莉卡最多就只能做到这样,在不打破誓约的前提下给最大限度的忠告。我们应该感谢她。」

「假如她没被誓约绑着的话,就能大力感谢她了。」

「就算闹别扭也不可以打破誓约。约定是神圣不可侵犯,绝对不容毁弃的。不管是誓约、契约还是盟约,就算重量不同,但都同样坚固。」

爱蜜莉雅竖起手指左右摇摆,说明的同时像在叮咛。

约定,只要出现这个字眼,爱蜜莉雅就说什么都不会退让。什么誓约契约还盟约的,对昴来说就只是文字游戏。两人对此的认知根本是平行线。

「随随便便打破誓言,这种话我是不会说啦……但总可以看时间和场合吧?」

「不~行。约定……约定是很重要的。原本约定就没有让人遵守的强制力,但人类还是会信守承诺,为了守护它而努力对吧?就算没人看到、没人注意到,还是相信对方会这么做,并完成它。」

手贴胸膛的爱蜜莉雅凝视不信服的昴。她的口气柔和,绝不是在责备——正因如此,听起来才痛心。

「就是因为这样相信,才能为了完成约定而努力。所谓的约定,就像是在彼此之间缔结信赖的仪式吧?」

「那时候真的很对不起——!」

在感觉不到晃动的车厢内趴地叩首,昴当着爱蜜莉雅的面磕头。面对昴用额头摩擦地面的谢罪行径,爱蜜莉雅手贴嘴巴,回答:

「啊。那个,我并不是在责备你。确实,昴以前没遵守跟我之间的约定,不然就是突然态度大变,所以我也曾生气啦。」

「好痛好痛!耳朵好痛!」

「再来就是过于感情用事,我也有反省。不能马上和你和好,是因为我也在逞强。对不起喔。」

「好痛好痛!胸口好痛!」

「再说,我是精灵术师,契约对我来说是切身之事。对精灵术师而言,与精灵的契约非常重要……没错,约定很重要。昴果然要好好反省。」

「好痛好痛!心灵好痛!」

想起当时的纠纷了吧,爱蜜莉雅开始闹别扭。昴立刻磕头。

在王城的候客室里,爱蜜莉雅那么激动的理由如今也已明朗化。——因为昴毫无自觉、神经大条地践踏蹂躏爱蜜莉雅心中最重视的部分。

「有反省吗?」

「反省了。反省得比海还深,比山还高,比天空还宽广。比宇宙还壮大。」

「那就好。就原谅你吧……虽然我不知道『雨咒』是什么。」

朝着羞愧不已的昴点头,爱蜜莉雅手指点唇,浅浅一笑。那微笑中不带怒气,可爱的举动让昴也跟着笑容满面。

笑着原谅那一天的决别,昴深深感谢能够这么做的爱蜜莉雅。同时又重新想起自己必须为那一天的事道歉的对象不是只有她。

「——好像进入森林了。」

埋头思考的昴,被爱蜜莉雅的声音给拉回。她看向窗外,从风景的变化得知目的地近了。

——位在苍翠森林的深处,被特殊结界守护的「圣域」。

那里有昴应该要道歉的拉姆和罗兹瓦尔在。

「嗯,拉姆姑且不论,也该向罗兹瓦尔道歉。只不过就算反过来朝着他的侧脸揍一拳我觉得也会被原谅就是了。」

「……嗯,对呀。」

「先用『你知道少了你之后我们有多辛苦吗』这种话当开头,接着再把那家伙的鬼主意连根挖出来!我好歹有这样的权利吧?」

「……嗯,对呀。」

「——?爱蜜莉雅酱,你思考的脸蛋也很可爱。我可以抱你吗?」

「……嗯,对呀。」

虽说是漫不经心的回答,但昴没有勇气说「那我就不客气了」然后扑上去。只能盯着脸颊僵硬、眼神带着强烈紧张的她,问:

「爱蜜莉雅酱,你该不会是在紧张吧?」

「——!好厉害,你怎么会知道?」

「你的事我全都知道,我是很想这么说,但现在任谁一看都知道的。」

朝着惊讶不已的爱蜜莉雅苦笑,昴用手指捏捏自己的脸颊缓解气氛。看到他这样,爱蜜莉雅也摸摸自己的脸,然后察觉到自己的表情僵硬。

「抱歉害你担心了。一想到马上就快到『圣域』……要到只有亚人族的村落,就忍不住……」

「……哦,这样啊。我才要说对不起。我根本没想到这点。」

察觉到爱蜜莉雅紧张的原因后,昴为自己的不贴心感到羞耻。

在法兰黛莉卡的说明中,「圣域」不是单纯的亚人族聚落,而是「有问题的亚人族」生活的聚落。所以有可能那里会有——

「可能会有跟爱蜜莉雅际遇相同的半妖精。」

「……我不曾遇过其他的半妖精。虽然不太想到这种事,可是『圣域』里头可能会有。」

爱蜜莉雅的声音紧张到发抖。但是,不知道她紧张的原因是出于期待还是不安。一定连爱蜜莉雅本人都不知道吧。

要确认的话,除了到「圣域」亲眼目睹答案外,别无他法。可是——

「——呃!爱蜜莉雅!?」

「咦,啊……这是……!?」

接着车厢内发生异状,让两人同时叫出声来。

异状的发生点不是其它人,就是慌张失措的爱蜜莉雅。她的胸前衣服突然发出蓝光还鼓起,光芒一瞬间就将龙车内部染成蓝色。

被光芒吓到的爱蜜莉雅把手伸进衣服——拉出正在发光的蓝色辉石。

「石头在发光……昴!」

「这是怎样……我有很强烈的不好预感!爱蜜莉雅,借我!」

散发强烈光芒的蓝色辉石简直就像要爆炸前的魔石,于是昴立刻把石头抢过来。然后冲到龙车窗边——

「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话再捡起来就好了!现在先丢到外……咦,啊!?」

「——啊。」

在要把危险物品扔出去之前,听到微弱呻吟的昴回过头后愕然失声。

「爱蜜莉雅!?」

回望的视线尽头,是虚脱无力倒在地板上的爱蜜莉雅。她趴在地上,手脚软趴趴地横放在地,整个人失去意识。怎么会毫无前兆就突然这样——

「不,难道这个就是前兆?可恶,爱蜜莉雅,你没事……!」

爱蜜莉雅和辉石,要先处理哪一个?一瞬间不知如何判断,不过昴立刻决定以爱蜜莉雅为优先,于是跑向她——

「——啊?喂!?」

才刚踏出步伐,蓝色的辉石就绽放更强烈的光芒,包围昴的全身。

判断失准,根本来不及后悔。下一秒,世界就消失了。

「爱蜜莉雅——!」

昴伸手大喊。

可是不管是声音还是手都没能碰到倒地的她,接着联系就中断了。

「————」

只是一眨眼的事。感觉光芒散去,昴转动脖子,但什么都看不见。

世界消失——不,是被强光照耀而导致视力暂时丧失。这是在重复眨眼后,朦胧的视野逐渐凝聚出轮廓而得知的答案。

只不过,即使恢复视力,也无法收拾混乱的情形。

要说为什么的话——

「——这里是哪里啊?」

昴人不在龙车车厢内,而是在不曾见过的森林里。

4

「——唔!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爱蜜莉雅呢!?」

愣了一下子,昴立刻环顾四周,努力地掌握状况。

前后左右全是让人觉得置身在密林内的树木。脚下是恣意蔓延生长的青苔,丝毫感受不到有人涉足过。

「我捏……脸好痛!这不是梦……!」

删除逃避现实的选项,昴大致理解到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手中的蓝色辉石,目前已经失去方才的强烈光芒,但跟眼前这状况绝对脱不了关系。恐怕这颗石头,就是昴在这儿的原因——

「——空间转移。就像是碧翠丝的『机遇门』那样。」

原理不明,但应该是用相近的术式把人转移过来。这是在跟碧翠丝交流中亲身体验过多次「机遇门」而有的推测。

问题在转移的理由和目的,还有要跟被分开的爱蜜莉雅他们会合——

「最后,就是爱蜜莉雅倒地这件事。不赶快回去的话……!」

快速定论后,昴决定首要的目的为寻找爱蜜莉雅他们。

假如转移是透过「机遇门」之类的魔法,那昴移动的距离就不会太远。至少应该不会在世界地图的两端。所以说,他们应该是在同一片森林的某处。

「连碧翠丝要到阿拉姆村都要竭尽全力。这种石头更不可能让我飞到那么远。」

归纳出结论后,焦躁的昴低头看手中的辉石。

转移的原因出在辉石上。一瞬间犹豫要不要丢掉,但最后还是收进怀里。拿着走是有其危险性,但如果丢掉之后又要用到就可怕了。

而且还不知道法兰黛莉卡要爱蜜莉雅带着这辉石的用意。

——这个转移跟她有关,还是无关呢?现在连这都不知道。

「可恶!思考留待之后。至少要借由太阳的位置来确认方位……」

扫除多余的思考,昴运转脑袋,试图增加一点会合的可能性。想说至少先走到森林比较开阔的地方,正准备踏出脚步时——

「……啊?」

紧接着,抬起头的昴就跟出现在面前的人影四目交接。

「————」

和没有感情的双眼相对后,出乎意料的冲击让昴的思考完全停止。假如对方有恶意,那将会是致命的可乘之机。

但很幸运的,对方毫无反应。即使昴后退了也一样。

「你……是?」

退后一步的昴终于看到对方的全身,从而理解到对方是少女。

长长的淡红色头发,看起来是十出头岁的年幼少女。细长的双眼和挺直的鼻梁,只要碰到好像就会散掉的虚渺白色肌肤。个头只到昴的胸部下方,娇小的身体罩着白色像是贯头衣的服装。

洋娃娃——那不单是指她的美貌,还有她的气质给人的感想。毫无感情的眼睛加上面无表情,薄弱的存在感和意志力,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

只有一个特征强烈惹人注意。那就是——

「耳朵好长——你该不会是妖精?」

「————」

面对昴的问话,少女表情不变,也没回答。

可从浅红色头发探出来、比普通人类还要长又尖的耳朵,完全肯定了昴的疑问。

有可能遇到爱蜜莉雅以外的妖精。先前菜刚谈过这话题,却没想到这么早就真的遇上,这让昴的思考到达惊讶和混乱的顶点。因此——

「啊……!等、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少女动作如鬼魅,背向昴就走掉。因为太突然,所以反应慢半拍的昴慌慌张张地追着离开的少女。

「等等!等我一下……!你……你跟『圣域』是什么关系……!」

少女脚步轻快,健步如飞地穿梭在茂密的树林中。在不习惯又不好走的地方拼命追着她的昴由于才大病初愈,没多久就开始喘气。

「可恶……混帐家伙!」

这座森林和「圣域」的关系,还有少女的身份——

发问只会浪费体力,但昴咬紧牙根,朝双腿灌注气力。

就这样,拼命追着逃跑的背影几分钟后,昴的视野突然变得开阔。

「——!离开森林了……不过这是怎样?」

停在开放空间里,昴边大口喘气边弯曲膝盖,擦去从额头流下的汗水,抬起难受地皱在一起的脸颊,看向前方的奇妙建筑物。

堆积石材组合而成的,是建筑样式极为原始的遗迹。

外表大部分都被绿色藤蔓和青苔覆盖,些微裸露的墙壁都已龟裂。虽然不清楚完工日期,但建筑物有一半都被森林吞没,假如一开始并没有被森林覆盖的话,那屋龄应该不下百年。

静悄悄伫立在静谧森林中的遗迹,是神殿还是——

「像是坟墓。一瞬间我还以为是金字塔咧……不对啦!」

扔下对遗迹的感想,昴慌张地寻找原本在追寻的少女身影。气息、体味、足迹等痕迹一丝都没留下。很明显的,自己追丢了。

「惨了……被转移也就算了,连线索都给逃掉了……!」

昴粗暴地抓头,为自己的马虎打从心底感到失望。但是,现在可没空灰心丧气。虽然可当线索的少女消失了……

「我对这遗迹能期待什么……吗?这种像神殿的气氛,也不是说不像『圣域』这玩意啦。」

带着些许的希望观测,昴慎重地接近遗迹。接近后更加仔细观察,但对这个石砌建筑的印象没有太大改变。

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人为加工过的痕迹,更没有人居住过的样子。

「喂——有没有人在啊?如果这里是『圣域』的话,就来个人回答我吧——!」

朝着遗迹和附近的森林大喊,但只有回音空荡地回响。没能得到期望的反应而叹息,昴接着转身绕着遗迹周围走——

「——有入口啊。」

绕了遗迹一半时,昴发现了被青苔覆盖的阶梯。他小心翼翼地踩在上头免得滑倒,然后望进开口里头的昏暗空间——应该是通往遗迹内部吧,而这就是入口。

当然,遗迹内部没有光源,从入口看进去的通道是一片黑暗。就算战战兢兢地朝里头出声,也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寂寞地回传而已。

坦白说,毫无好兆头。但人家不是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

「我是没有想要虎子啦……不过,既然刚刚的女生把我带到这里,那我怎么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就撤退呢。」

都来到这了,昴也不怀疑少女与遗迹之间的关连性了。假如透过辉石转移和少女有关,那这遗迹一定也跟「圣域」有关连。

只不过,本来要被转移过来的,是原本戴着辉石项链的爱蜜莉雅——

「既然如此,我代替爱蜜莉雅过来是预料之外的事……前途未卜,就看对方怎么出牌了。」

被转移的时候,昴他们的应对就已经慢人一步,看不出能和爱蜜莉雅会合的可能性,那乘着对方的心接受招待才是上策。昴如此判断。

「————」

昴屏息,咬紧牙根,踏进遗迹内。

右手贴在墙壁上,是为了避免在黑暗中迷失道路。触感与其说是贴在石壁上,更像是摸在任意攀爬的细小藤蔓上。被藤蔓覆盖到摸不着原本墙壁的通道,简直就像是生物的血管——带来让人错以为闯进了名为「遗迹」的巨大生物体内的奇妙氛围。

「————」

在黑暗中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很吵的心跳声,以及脚步声而已。

没有光源意味着视觉没法奏效,冰凉沁骨的空气连嗅觉的机能都夺去。假如精神强烈依附在听觉上的话,便会在不知不觉间丢失摸着墙壁的触觉。

舌头觉得沙沙的,是空气中混着沙子或灰尘的缘故吗?从中感受不到味觉,昴的意识比重越来加强在听觉上。唯有脚步声、心跳声、呼吸声是依靠。

只有这些是世界与自己的联系,唯有这些可以证明自己并非在永恒中——

焦虑增加,内心着急,灵魂寻求解放而骚动。

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在寻找谁,全都变得暧昧不清。

不能停下来,只有这个想法在强迫自己。不可以放弃,有人一直在这么说。负担沉重到要咬牙忍耐,结果意识在不知道不觉间变得混浊。

持续响起的声音,和触碰到的温度,以及寻求的愿望全都混合在一起——

011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欲望本质吗。颇有意思的呢。」

——在黑暗中,菜月·昴听见「魔女」愉悦的声音。

5

——然后,故事回到开头,昴在山丘上和魔女对峙。

「————」

微风掠过颈项,昴再度确认爬满背脊的恐惧。把整片背弄湿的冷汗非比寻常。压倒性的压力丝毫没有趋缓。

面对坐在白色椅子上,只是在喝茶的少女——艾姬多娜。

「这么警戒我,我很受伤呢。我不过就是个年幼可爱的女孩耶?」

「……抱歉,面对刚见面就自称是『强欲魔女』的人,不警戒才奇怪。」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这又是我的疏失了呢。」

手背贴着嘴角,艾姬多娜快乐地轻笑。面对少女这个没有企图的举动,昴依旧不忘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而被汗水浸湿的手掌一张一合,就算要当场扑向对方也没有问题。

问题恐怕在于,不管哪一种准备,在艾姬多娜面前都是毫无意义。

「想问的事像山一样多,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会触怒对方,于是就默默地观察对方怎么出招……态度简直就像想要饲料的雏鸟。」

「————」

「忽视吗。唉呀呀呀,我真的受伤啰。如你所见,我不过是一介柔弱女孩。被男生用那种目光看待,可不是什么都不会想的。」

「在你心中,女孩这字眼的旁注标记是『死亡禁语』吧?事先声明,从刚刚开始,我心中的危险感应器反应就非比寻常。」

自来到这个世界就不断品尝到「死亡」。从这样的体验而萌生出对危险的嗅觉。虽然死亡的次数并没有因此减少,但意识依旧经常保持警讯。

所以说,眼前这名少女的危险度足以匹敌白鲸和「怠惰」——不,是凌驾其上。

「你会警戒很正常,不过你的胆小拿我没辙。至少希望你在茶冷掉之前坐到位子上吧。」

说完,艾姬多娜示意自己对面的空位。中间夹着白色餐桌的空位似乎是为昴所准备。桌前也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入座,喝茶,跟自己聊天——这就是艾姬多娜的要求。

假如拒绝,事态也不会有进展。不仅如此,还很有可能会恶化。所以对昴来说根本就无从选择。

「我只问一件事……我应该是在黑暗的遗迹里头。这里是哪里,你几时把我转移过来的?」

「转移……哦,阴魔法的招术。很遗憾,是你误会了。你并没有体验到肉体方面的空间移动。你只是被邀进我的城堡参加茶会。」

「你城堡的茶会……?」

艾姬多娜的话让昴皱眉,重新看看丘陵四周。

被风吹拂的草原,以丘陵为中心无边无际地延伸。四面八方到地平线都毫无遮蔽,世界洋溢着开放感,简直就像幻境。

这种缺乏现实感的光景,让艾姬多娜的主张充满说服力。

「可是,没有城堡呀。你的领地除了这些担保品桌椅外,还有其他的吗?」

「呵呵呵,你真有趣。在我面前还能扯东扯西的人,除去其他魔女之外没有几个。真没想到,死后人数还会增加。」

笑着回应,扳着手指数数的艾姬多娜对昴的那张嘴皮子很满意。

她的反应,还有无法忽视的「死后」这两个字,都让昴皱眉。

说起来,她都自报头衔了。配合现在超乎常理的状况,已经毫无必要去质疑艾姬多娜的身份和能力。

「啊啊,可恶!知道了啦!我坐下来!就喝一杯茶嘛!」

进退维谷的昴自暴自弃地坐到艾姬多娜的对面,像抢夺一样拿起茶杯一口气喝光。

不是水也不是茶,更不是红茶,是味道很不可思议的饮料,但不会让人不舒服。

看昴这么强硬的举动,艾姬多娜头一次惊讶地睁大眼睛。

「居然一口气喝光魔女端出来的东西,你还挺有勇气的。」

「哈!事到如今才在怕什么。第一,假如你要杀我的话,那我下一秒就会变成黑炭了。一杯茶用不着警戒啦。」

朝着微笑的艾姬多娜挥挥手后,昴说「谢谢招待」,接着放下茶杯,问道:

「不好喝也不难喝,这到底是什么茶?」

「因为是在我的城堡生成的东西呢。要说的话,就是我的体液。」

「你都给人喝些什么东西啊!?」

脚踢椅子站起来,昴跪下来作呕,试图吐出刚刚喝下的液体。见他反应如此夸张,艾姬多娜呵呵笑着。

「真意外。我觉得自己的外表没那么恶心呀。」

「就算是美少女的体液,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喝下去就是讨厌!是说就算有所觉悟,但听到体液这种单字谁喝得下去呀!我的癖好很普通啦!」

唾液和汗水这种分泌物又不是能让我兴奋的物质。昴心想。

虽然他不是没想过假如是爱蜜莉雅或雷姆的体液的话,自己会怎样就是了。

「可恶,吐不出来……!喂,这不是对身体不好的东西吧?」

「放心吧。只是十二万分地容易被身体吸收。毕竟是体液嘛。」

「我才不是在说什么好话,少那种脸!」

艾姬多娜的态度不知为何很自豪,让昴认输。顿时,持续到方才的紧张感变淡,昴的应对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而艾姬多娜则是接着说:

「就算如此,你果然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人。在我面前还能像这样保持正常就是证据。」

「这算什么啊。是在讲自己太美,美到一般人看到眼睛会烂掉吗?我先说清楚,我经常用对我来说才是极品美少女的女孩来保养眼睛。所以说就算看到你,会觉得你可爱的次数也少得可怜。」

「不,一般人一站到我面前就吐了。很有趣吧?」

「哪里有趣了!?」

打从刚刚就一直出现叫人不安的字眼,昴感到身心俱疲而瘫坐在椅子上,然后重新看着眼前的魔女。

色素脱落的白发,宛如丧服的黑色服装。残留着危险的稚嫩气息,她的容貌艳丽得不可思议,那美貌确实让观者内心骚动不已。

只是那股不曾稀薄的压迫感,一直提醒昴她绝非常人。

「好啦,虽然光这样聊天对我来说就很新鲜欢喜,但你不这么认为吧?不是有想问的事吗?」

「……对,没错!虽然刚刚被气氛给带着走,但就像你说的。你……不,在那之前,这里是哪里?我本来在诡异的遗迹里的,为什么会跑到你的城堡来?」

以转移为开头,昴试图在遗迹里头找到「圣域」的线索。但到底是怎样转移,才会进到艾姬多娜的城堡——「强欲」魔女的领域内?

「说起来……你真的是魔女吗?就我听到的,这个世界的魔女全都被嫉妒魔女给杀掉了……」

「会有这个疑问,还有那个常识都是在所难免。除了『嫉妒』以外的六名魔女都被消灭,我也不例外。只不过,这里是我的坟墓。」

「坟墓……在你的墓穴里?」

艾姬多娜平淡的回答,让昴忆起踏进遗迹前的感觉——建筑物壮观肃穆的氛围,给人像是神殿或是坟墓的感觉。

那股感觉是正确的。遗迹确实是坟墓,只不过是魔女的坟墓。

「这里是我死后灵魂被囚禁的魔女坟墓。被邀请进这个城堡的不是你的肉体,而是精神。要说的话,这里是我的梦中。」

「只有精神进来,这种事有可能吗?我的身体在外头睡觉吗?」

「为什么不可能?你不是知道一个跟这相似的空间吗?」

「————」

艾姬多娜的反问令人屏息,昴为自己的反应感到讶异。

想不到有哪里像这样,然而为何自己的心会莫名犹豫呢?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不过,你说的话也没有错。」

艾姬多娜没有说谎。可是昴的回答也没有欺瞒。

当她说这里是梦中的时候,昴惊讶的同时,也能够理解。仿佛只有内心可以理解到这个世界的印象是由已知的概念构成。

为什么可以这么想呢?翻遍记忆的任何一处都找不到理由。

「这里是梦中,也是你的坟墓,这个我姑且知道了。那要怎么做才能出去?」

「从梦中醒来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有强烈的起床念头,或是从外部被叫醒。不过这里是特殊梦境。如果我不想醒,你可能就醒不来。」

「——呃!那,你该不会……!」

艾姬多娜毫无感情的发言令昴战栗,视线益发锐利。

梦中,魔女城堡,这些字汇的重量突然增加。假如被囚禁在这里的是昴的精神,那昴的肉体和灵魂都等同于她的掌中物。

「是不打算让我逃到外面吗……?」

「不,没有呀。如果想回去我可以让你回去哟?毕竟又不是我叫你来,是你自己随便跑进来的。」

「你都不管我的紧张感吗?认真小姐都没呼吸了耶?」

「认真小姐跟你不一样,没有站在我面前。她不是在树荫下呕吐吗?」

艾姬多娜比自己还毒舌,昴的步调完全被打乱。结果她到底是想干嘛才来跟自己接触的呢?

还是说,魔女真的只是招待昴这位不请自来的访客而已——

「你说叫我来的不是你。也就是说,外面的妖精跟你没有关系啰?……这个石头也是?」

手伸入怀中,拿出蓝色辉石。虽然她说只有精神受到邀请,但自己身上还是带着这样东西。

只不过,艾姬多娜听了他的问题,只是手肘撑着餐桌,说:

「很遗憾,就算气色良好,我终究是死人。坟墓外发生的事我并不清楚。所以你所说的妖精和这颗蓝色辉石,都跟我无关。这样满意吗?」

「谜团还是谜团,我对这点不满意。不过,我想问的就这样了。」

把辉石收入怀里,昴点头后站了起来。辉石造成的转移现象与魔女是否有关还不清楚。但已经没有理由在这久留。

昴的首要目的:与爱蜜莉雅会合这件事,即使在这里喝茶聊天也不会达成。

「总而言之,能回去就让我回去。我超担心外头跟我走散的女生。既然有空喝你的体液,那我更想早点见到她。」

「我是没关系啦,但你可以吗?」

「你指的是?」

「离开我的茶会呀。——能跟强欲魔女聊天的机会,除了你以外的人可是求之不得呢。」

被这样一讲,昴才发觉。

被邀请到这里来之后,始终没有消失的奇妙压迫感——感受到艾姬多娜的存在后就一直觉得不对劲的真面目。

「————」

艾姬多娜深不可测的深黑瞳孔正闪着诡异的光辉,仿佛想要知晓昴的一切。

——不对劲的真面目,来自于艾姬多娜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兴致盎然地观察眼前存在的魔女视线,正是压迫感的真面目。

「你到底是什么?……你知道我想知道的事的答案吗?」

「你在质问我知识所在之处呢。——你果然是很有趣的存在。」

张开急速干渴的口腔,昴挤出声音丢出问题。听到艾姬多娜只是嘻嘻笑,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就勒紧昴全身。

「既然要一问一答,那就只需要彼此而已。多余的闲工夫就省了吧。」

顿时,大气扭曲,广阔苍穹和草原的景色开始崩解。天空龟裂,草原溶解,地平线的对面纷纷碎裂成粉尘。

在无声瓦解的世界里,昴为了抓住唯一确切的物体而碰触桌子,但就连桌子都像沙子一样粉碎。感受到不存在的摇晃后,昴闭上眼睛。

「只要言语就够了。你的求知欲和好奇心——我就肯定你的强欲吧。」

然后感觉到梦之城堡只剩下丘陵,还有两人的座椅。

提心吊胆地睁开眼睛,昴看到坐在对面的魔女。除了她和白色椅子外,其他多余的事物全都从这世界被消除。消失的草原只剩下沉甸甸的黑暗,只能肯定一旦掉下去就回不来了。

对此昴感到脊背发寒,心情大好的艾姬多娜快乐地一拍手。

「好啦,你想问什么?要问为了拯救世界苍生免于饥饿而创造出异于天命之兽的『暴食魔女』达芙妮?还是想用爱充满世界,而给予非人者情感的『色欲魔女』卡蜜拉?抑或者是感叹世界充满争斗而用暴力治愈所有人的『愤怒魔女』密涅瓦?或是只想带来安稳舒适就把龙赶到大瀑布对面的『怠惰魔女』赛赫麦特?不然就是因为年幼天真毫无慈悲不断制裁罪人的『傲慢魔女』缇丰?」

听都没听过——不,是不存在于现今世界,失落的历史残骸。

听着接二连三被道出来的魔女之名,昴无言以对,艾姬多娜又朝他笑说:

「还是为了渴求一切智慧,连在死后世界都化身为依恋不舍的求知欲的『强欲魔女』艾姬多娜?」

手贴自己胸膛,像在自嘲的她又接着说。

「——或者是消灭所有魔女作为自己的粮食,与世界为敌的『嫉妒魔女』。为了那个讨人厌的她而来的?」

6

强烈的「死亡」气息,化做少女的形体端坐在菜月·昴眼前。

面对证明自己是魔女的艾姬多娜,昴最后得到的是这种绝望的理解。和存在的隔阂到达这种程度,以及对手的敌意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面对无法逃离的恐惧时,人类的情绪很容易就被封锁。

「糟糕。似乎威胁过头了。从以前我就老是这样,兴致一起来嘴巴就管不住。魔女的性情真是麻烦。」

见昴沉默不语,坐着的艾姬多娜自我反省。可是反省并没有带来任何变化。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在察觉之前都下意识忽视了的压迫感的真面目,不可能再度剥落。

「——这样的认知叫人寂寞。不过你应该马上就会开始熟悉了,这样一来,不敢直视我的脸的状况会稍微改变,我原本是这么期待的。」

绝对的隔阂,只要存在就会有距离,这是不变的道理。

艾姬多娜的奇怪发言,让昴浑身打冷颤,同时也皱起苦瓜脸。但是,看到昴不能理解的样子,黑瞳带着期待的艾姬多娜歪头。

没有色素的美丽白发自她的肩膀流泄而下。看着这一幕,昴度过以为是永远的苦行时光——然后突然结束。

「——哈啊?」

「嗯,比想像中还要快呢。适合者果然熟悉得快。帮了大忙。」

「你……在说、什么?」

心满意足点头的艾姬多娜微笑,昴则是边擦拭冷汗边按着胸口。心脏像是突然想起要跳动而剧烈博动,手脚则是倾诉着近似麻痹的疼痛。

直到方才,恐惧还把人绑得死死的,现在却没事了。简直就像魔法。

「你喝了茶吧?就是用那个让魔女因子活动,增强你的抵抗力。如此一来,你也能和我对话。唉呀呀,这完全是为彼此好喔?」

「慢着慢着慢着……虽然听过,但那个单字我不能听过就算。你刚刚说你的体液有什么作用?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希望你不要误会了。我并不是要危害你才让你喝茶。不如说,我喜欢你这个存在……有点害羞呢。」

艾姬多娜因述说好感而害臊到脸颊微微泛红。但对现在的昴而言,她的反应来得不是时候。昴想要的,是她的用意。

「你在最近几天,杀了魔女因子的持有者吧?对方一死,魔女因子就选择你作为新的附身容器。你进入坟墓还能平安无事,也是多亏这点。」

「被邀请到这个梦之城堡的条件是要有魔女因子……是这个意思?」

「不对,能够进入坟墓的只有具备资格的人。你是例外中的例外。说起来,你好像是跳过很大一段步骤来到这的。——连本来应该知道的事都不知道,像是我的事,坟墓的事,还有圣域的事。」

「——!你知道圣域吗!?」

紧咬着出现的单字不放,昴逼近艾姬多娜然后抓住她肩膀。细瘦的肩膀被碰触,美丽的魔女在昴皱着脸的直视下别过眼神。

「……你是勇敢还是大胆,经验少的我难以判断。」

「不要扯开话题!既然你知道『圣域』的话那就好说了!这里……不对,外头。你知道遗迹外头的森林吗?那边是圣域对吗?」

「真冷淡。不过,既然都被问了,就回答你吧。——正是如此。如你所愿,遗迹外头是圣域。正确来说,用来保护这个坟墓的地方就叫做『圣域』。」

「既然如此……!」

离开梦之城堡,冲出遗迹,跑过森林的话就能和爱蜜莉雅他们会合。不只爱蜜莉雅,只要能遇上「圣域」的居民,应该就能脱离遇难状态。

这样一来,把昴引导至这里的精灵,果然是圣域的居民啰。

「想到外头的欲望忽然变强了。只要跟你说就能出去吧?」

「咦?哦,这我敢保证……虽然敢保证,但要是你就这样跑掉的话,那我会很寂寞的。是说,你没事要问我吗?」

「抱歉,现在比起跟你聊天,我更想和在外头的爱蜜莉雅会合。而且……」

听到不满皱眉的艾姬多娜说的话后,昴搔搔鼻头。

「你很不清楚外头的事吧?出场是相当有派头啦,但老实说我没有什么想问你的……」

「……咦?骗人的吧?不可能。毕竟,我可是强欲魔女哟?世界上的所有人、骑士、掌权者,全都想要我的知识而在找我。在你面前的我容许你自由发问,结果却这样?」

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艾姬多娜的头一次瓦解。魔女慌张地挥手,用尽词汇试图挽留昴。

「冷静下来,好好对话吧。我确实对现在的时代不熟悉。可是相对的,我可以夸口过去时代的知识量没人能比得过我。历经四百年,早已风化不存于任何人记忆的真实历史……你可是有机会知道喔。」

「可是,我本来就对魔女没啥兴趣。就算听了也全都是死人的过去。必须思考的事不但堆积如山,还等着我去处理……」

「怎么这样……!」

对话进入正式告别的阶段,感到不过瘾的艾姬多娜眼泪汪汪。立场完全颠倒,昴让魔女的压迫感扑了个空。

演变成这样,「强欲魔女」面子尽失。没了恶意,她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女生。

确实,不是没有想知道的情报。像是她所说的魔女因子,还有负责保护这个坟墓的「圣域」。还有、还有、还有——

「——例如那个。你对魔女教的大罪司教很清楚吗?」

「大罪司教?呼嗯,很抱歉我没听过这单字。能不能详细说给我听?」

「这样立场颠倒了吧……唉,不知道就算了。」

艾姬多娜疑惑的态度让昴微笑——好隐藏胸口的痛楚。

「——啊啊,好啦。」

本来有期待,却被爽快背叛。所以说留在这也没用了。

既然她不知道大罪司教,那应该也不会了解权能及其损害和对策。

——所以她不知道拯救雷姆的方法。

「差不多该到外头去了。下次再跟你泡茶聊天吧。」

「面对死人,还是魔女,竟然那么轻易就订下约定……」

昴急着要离开而说的话,让艾姬多娜目瞪口呆,然后叹气。她像是放弃挽留,挥挥手,昴就觉得后头有风。

回头一看,在崩塌的虚空无底黑暗中,出现一扇门。

「穿过那扇门,外头的你就会清醒。真是的,第一次办到这种茶会。」

「抱歉没法配合你的招待。顺便问一下,出了这个遗迹……这个坟墓后,要往哪边走才能遇到圣域的居民?」

「我应该说过,外头的事我不清楚。所以说,当然也不知道聚落的位置。」

「讲的这么干脆爽快,万事通的称号要往哪摆啊你……」

是在报复吧,艾姬多娜挺起尺寸普通的胸部。沮丧的昴朝她挥手告别,准备离席。

一开始强烈警戒,但意外地,与魔女的茶会是安稳落幕——

「——那么,既然你要离开魔女的茶会了,最后就要支付代价。」

在最后一刻,魔女扔出不安稳的要求。

那话剧烈搅拌内心,感到恐惧的昴只转动脖子回头看。

魔女艾姬多娜不带恶意,只是和蔼微笑——

「……先跟你说,我可是万夫莫敌的穷光蛋。」

「魔女要的报酬不是金钱。我对你的要求是誓约。这场茶会的事禁止对外人透露,这就是我的条件。对被同样的契约束缚的你来说很简单吧?」

「同样的契约……」

禁止说出知道的事实。艾姬多娜说的就是——「死亡回归」。

「茶会的招待,魔女因子的固定。能够认识有趣的你很幸运,对我来说回馈很大。对了,最后让你带个纪念品走吧。」

抚摸白发站起来的艾姬多娜,细白的手指伸向昴的胸膛。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她慢慢做出这个动作。

不能拒绝也没法挥开,任凭手指以近乎奇妙的姿态滑动。

「就给你挑战这个『圣域』的试炼的资格吧。」

「圣域的……试炼?」

「你现在还不懂,但等了解这个场所后,你会发现个中的价值。届时,你对我会有什么样的感情……还真叫人期待万分呀。」(校对:个中=此中)

收回触碰胸膛的手指后,艾姬多娜用舌头轻舔那只手指。那样的举动妩媚得叫人直打哆嗦,昴再度认识到她的魔女性质。

不管表现多亲切,就算用少女的脸庞微笑,眼前的人毕竟是——

「你,果然是魔女呢。」

「——嗯啊,没错。我可是非常坏的魔法使者喔?」

艾姬多娜边说,边用那只手指轻推昴的额头。

就像仰天倒下般,昴往后退,下一秒就被开启的门给吞进去。

「————」

从逐渐消失的光芒,坠落至黑暗中。

宛如被梦给弹出,菜月·昴的存在浮现——意识在外头清醒。

7

醒转的瞬间,昴一开始感受到的是抵着脸颊的坚硬粗糙感。

「……啊、呜。」

用像是睡呆的声音呻吟,昴自觉到自己是趴卧着。眨眼数次,朝意识和视野注射现实后,花了数秒才清醒。

手撑在地面,慢慢支起身体——

「这里是……唉呀……?」

抠掉沾在脸颊上的泥土,昴在黑暗中凝神细看。仔细一看,自己倒在古老遗迹的通道——进入后约十公尺的地方。

背后是遗迹的入口,日光正从那儿照进来。托此之福,用不着担扰怎么脱难,不过这种遗迹探索还真是拙劣。

「总而言之,得先到外头。和爱蜜莉雅他们会合……」

甩甩沉重的脑袋,手贴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留在这遗迹已经没用了。「圣域」在外头。为了找到走散的爱蜜莉雅他们,就得先到外头。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那么确定——

「总觉得,好像被谁叮咛……」

「——哟。正大光明地从那种地方出来,好大的胆子啊,外来者。」

「啊……?」

没有多想就走到遗迹外头,眼睛被阳光刺到眯起来的瞬间,突然就被人叫住。

习惯黑暗的视野一片朦胧。慢慢等视线对焦后,昴发现自己正站在遗迹较高的地方,俯瞰周围的景色。

——遗迹前面有一台龙车,还有坐在驾驶台上一副可怜样的青年。

「菜、菜月先生……」

「奥托?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不对,这不重要,爱蜜莉雅呢!?」

「在龙车里!在、在那之后可大事不妙了!我、我……!」

出人意料的重逢让昴声音高亢,但奥托却用更尖锐的嗓音叫回来。

也多亏这样,确认了爱蜜莉雅平安无事,昴安心地垂下肩膀。奥托想说什么,但现在先不管他。目前的问题是——

「——俺比那个吵人的小哥先讲话的吧。」

站在龙车旁的人影,咬牙切齿地对昴这么说。声音的主人把脸转过来,昴耸耸肩膀。

「真巧,我也在想同样的事。」

「哼!那就好说了!就是所谓的『与其思考不如关节肿』啦。」

「关节……肿?」

对方不但用奇怪的俗语回自己,还朝皱眉的昴踏近一步。

粗鲁的口气和充满敌意的眼光,对方的外表也不脱剽悍之姿。

竖起来的金色短发,额头上有醒目的白色伤疤。锐利的翠绿双眸狰狞无比,身上套着一件只能用野人来形容的肮脏破衣服。拱背的他身高以男性来说算低,可是矮小的他全身却流淌着不容他人侮辱的浓烈气息。

而且最重要的,这个人还有一个极具个性的特征。那就是——

「不要吓到啦,喂。你们运气真的很背。哪边不好进偏偏走这条,才会像这样被本大爷发现啦!」

男子边说边眯起眼睛,咧嘴一笑——露出极具特征的满排尖牙。

昴觉得最近才看过那笑容。

「要恨就恨你们的不走运吧。给我变成『往左右两边冲的被虐狂』吧!」

「慢着!你听一下我们的话……」

「『不管怎么翻都是卡尔朗的蓝色皮肤』……谁鸟你们啊!」

完全不听对方制止,张牙舞爪的男子踏出一步,下一秒就整个人消失。

昴因冲击屏息,察觉到时衣领已经被整个揪住。诧异地往旁边看,瞬间就来到身旁的男子正用狰狞的眼光瞪着自己——接着双脚悬空。

「哦、啊——!」

视野颠倒,品尝到强烈的浮空感,昴知道自己被扔了出去。他就这样朝着龙车一直线飞过去。要是就这样用力撞上车体,难免会受伤,但——

「怎么会——?!」「叭、呼——!」

惊愕之声并非出自昴,而是用手掩面,从指缝看到一切的奥托。

昴也以为自己不可避免要撞上龙车导致全身骨头碎裂,可是却发生宛如奇迹的偶然——不,是必然的应对拯救了千钧一发的危机。

「帕特拉修酱厉害得不得了啊!」

奥托大声称赞,漆黑地龙放声鸣叫,夸耀自己的功绩。

拯救昴免于撞上龙车的,正是帕特拉修的绝佳判断力。地龙巧秒地拉动自己拉着的龙车,让昴碰撞的地方变成客车的门。结果昴穿过门飞进车厢,最后由座位承接撞击力道。

「可恶,刚刚的……欸,慢着,帕特拉修!」

从座位上滚落,偷看车厢外头的昴看到地龙边咆哮边冲向男子。扭动身躯自行挣脱与龙车的连结后,帕特拉修将主人被加害的愤怒寄托在牙齿上,咬向男子的脖子——

「哼!昏头的判断。好地龙……不,你是好女人。」

可是,地龙的狠咬失去目标,只捉到男子伸出的左手。即使如此,帕特拉修还是用力咬住,转动脖子想将他的手给咬断。

——但它的脖子和嘴巴,都输给男子的臂力。左手文风不动。

「俺不会伤害你的,睡一下吧。」

地龙惊愕到瞳孔变细,夸耀武力的男子则是如此告知。然后他把手贴在地龙的粗脖上,在手被咬着的状态下将地龙的身躯放倒。力道柔和到称不上豪迈,但让地龙安静地昏过去。

「把帕特拉修摔出去……!?」

「好、惊人的本事。哇噫!?」

昴和奥托怀疑自己看到的光景,而男子高高一跃跳向龙车驾驶台。奥托连忙架起手来应对。

「请、请不要小觑我!我好歹是旅行商人!也是有做好在旅程途中被歹徒袭击时的对策!思文家传歹徒击退术的威力……大概有用!」

「吵死了,门外汉。看在地龙的份上就赏你个半死不活吧。快睡。」

奥托虽然架势十足,但额头被男子用手指一弹就倒地了。与其说是指枪,更像是弹额头,可是威力只稍看连一声都来不及吭就仰躺倒下的奥托便能明了。

先是帕特拉修,顺便解决掉奥托,这样一来就没人能阻挡对方靠近龙车了。

「——唔!」

昴咬唇回头看车厢内。车厢里头原本用来给雷姆躺的简易床铺,现在躺着别的少女——爱蜜莉雅。

是昴转移后,奥托让她躺在那的吧。爱蜜莉雅还没恢复意识,昴说什么都得保护她。

「感谢地龙的奋战吧。你们会被俺打到半死不活,再扔到森林外。因为俺发过誓,这里的事不会对任何人说!」

在昴做好觉悟的同时,男子裸露利齿走进车厢。他高举的手前端闪着尖锐的爪子,漂亮地抢去了「半死不活」这番宣言的说服力。

面对即将行凶的男子,昴摊开双手保护爱蜜莉雅,大叫:

「慢着!你是法兰黛莉卡……跟罗兹瓦尔有关的人吧!?」

「——呃!啊~?」

男子整个表情皱起来,挥出的手就停在昴的鼻子正前方。接着他上下打量昴,眼中带着同等的惊讶和怒气。

「……为什么你的嘴巴会跑出那些家伙的名字?」

「你说为什么呢?好~好想想看啊。」

「——想过了。不知道。打倒你再想。」

「思考时间别那么短好吗!我们也跟罗兹瓦尔有关啦!」

见对方认真地往前踏出一步,昴连忙举起双手告知。男子听了,咬牙敲响锐利的牙齿,沉默思考半晌后——

「——啊~?该不会,睡在里头的女人就是传闻中的爱蜜莉雅大人?」

012

「你知道爱蜜莉雅的名字?」

他竟然用敬称称呼睡着的爱蜜莉雅,这次换昴被吓到了。对此男子双手抱胸,得意洋洋地点头道:

「对啊,俺听过。罗兹瓦尔那家伙照顾的银发半魔,对吧?」

「——是半妖精。在她本人面前,别再用那种称呼。」

「哼!是怎样。连说话来劲都不行喔。」

昴的视线在听到歧视字眼后变得锐利,男子则是两排牙齿上下敲击,然后转身背对他。接着男子就走到龙车外,抓住被昴撞到变形的门,硬是重新固定好。

那粗鲁的行为让昴的肩膀颤动,而他只是耸肩回头。

「放心吧。本大爷已经没劲了。被拉姆破口大骂,本大爷可敬谢不敏。」

「那种心情我感同身受……但你没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叫喔。」

「啊~?」

即使男子摊开双手表达毫无敌意,但昴还是没有松懈警戒。面对这态度,男子思考了一下,然后貌似理解地点头说:

「哦——本大爷是嘉飞尔。应该听过吧?」

「你就是嘉飞尔……」

嘉飞尔,是在宅邸时不断被叮咛要小心的人的名字。

竟然一开头就遇到当事人,这眼花缭乱的发展令昴忍不住揉捏眉心。嘉飞尔见状咂了咂嘴,恶狠狠地瞪着昴,说:

「是说,本大爷也有想问的。你怎么知道俺跟法兰黛莉卡有关系?」

「……你是认真这么问的?」

听到昴反问,嘉飞尔不开心地敲响牙齿。那无言的肯定让人觉得虚脱,昴抓抓头后回答。

「只要看脸就知道了吧。」

——整排利齿的造型,证明了他和法兰黛莉卡有血缘关系。 第三章『久候多时的重逢』 1

「我根本就是白白挨打嘛。这份怒气该往哪里发泄才好!?」

「很吵喔,你这个驾驶。别在意那种小事啦。本大爷都道歉了。」

「你几时道歉啦?该不会是刚刚那句『不好意思啊,傻子。情急之下就动手啦』就算是了?那不叫道歉,叫更进一步地骂人吧?」

坐在再度开始行驶的龙车驾驶台上,奥托果敢地反驳嘉飞尔。竟然敢朝方才攻击自己的人表现这种态度,奥托说不定意外是个大人物。

撇开昴这样的感慨,奥托仰天长叹道:

「车厢发光后,爱蜜莉雅大人就晕倒了,菜月先生不见了!可以想想我到底被逼到什么绝境吗?尤其后面又被一个活脱脱是山贼的人给抓到!」

「这个真的很抱歉,谢谢你帮忙。多亏了你爱蜜莉雅才平安无事。我要感谢你。」

「哦、哦哦……没有啦,既然有心怀感谢的话就好说了。还好啦……」

「白痴……」

奥托抱怨分开后的辛劳,昴怀着真诚的谢意道谢。

其实,不难想像奥托当时心境有多混乱。之后他保护了爱蜜莉雅,还平安地和昴会合,可说是立下感谢不完的大功劳。

「不过呢,那个活脱脱是山贼的人,该不会是在讲本大爷吧?」

「还有其他人吗!硬生生停下龙车,用爪子威胁人,硬是要我驾龙车到菜月先生那边……」

「对了,这我也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那的?」

既然是被辉石之力转移的话,理应很难掌握所在位置才对。自己又没做出生狼烟这类标记自己位置的举动,那为什么大家会在遗迹会合呢?

听到昴的疑问,一同搭上龙车的嘉飞尔用手指搓了搓自己的鼻子。

「那个啊~只是本大爷嗅到外来者罢了。没想到竟然让人跑进坟墓里头,老实说俺可是很着急的。」

「——你用鼻子闻我的气味找到我的?是很特别的气味吗?」

他的话不能说听过就算,昴的声音变得有点低沉。

包围昴的独特气味——那是被称做魔女遗香的特殊体质。本来只有雷姆和魔女教徒能感受得到,搞不好嘉飞尔也闻得到。

可是嘉飞尔摇头否定他的疑问。

「不好不坏,你的气味很普通。本大爷只是顺着没闻过的气味找过去而已。就所谓的『梅伊梅伊也会有繁忙期』啦。」

「……对不起,我跟你之间的语言翻译机能好像出现了Bug耶?」

接连跑出来的神秘俗语让昴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但嘉飞尔却皱起鼻子像在质问昴在讲什么。之前都还不曾遇过字词句子没法互通的情况,但来到这里后突然就感受到了异世界翻译机的极限。

不管怎样,昴的担扰和嘉飞尔的鼻子似乎无关。这样一来,下一个疑问就是遗迹,或者说转移——也就是方才车厢内发生的异状。

「——啊、呼。」

微微吐气后,睡在简易床铺上的少女睁开眼睛。

「啊……爱蜜莉雅!」

爱蜜莉雅撑起上半身,眨眨蓝紫色双眸。昴赶紧过去,牵起她的手,像要确认她的体温和存在。

「你没事就好。不对,我真的以为你怎么了……」

「昴……?奇怪。」

仰视安心的昴,爱蜜莉雅一脸不知发生什么事的表情。不过,当她环视车厢发现有陌生男子后,就立刻跳了起来。

接着将昴推到背后,与嘉飞尔对峙。

「——你是谁!?事先声明,我不会让你碰昴一根手指头的!」

「等一下等一下,爱蜜莉雅酱!我很高兴但内心很复杂,总之没事啦!」

「哼!还以为你只会睡觉,醒来还挺敢吠的嘛,有意思……!」

「你也是不要突然就干劲十足好不好!冷静点!坐下来谈!」

出人意料摆开备战架势的爱蜜莉雅,激起了嘉飞尔的斗争心,导致形势一触即发。昴连忙介入两人之间,抓住爱蜜莉雅的肩膀。

「放心吧,爱蜜莉雅酱。在你睡着的期间发生很多事,但已经尘埃落定。那家伙是嘉飞尔。这样你懂了吧?」

「嘉飞尔……他就是?法兰黛莉卡说的那个人?」

听到名字后,爱蜜莉雅眨眨眼,盯着嘉飞尔看。结果嘉飞尔挻起胸膛说:

「没错。本大爷就是嘉飞尔,世界最强的男人。」

「没错没错,世界最强的……咦?你刚刚说什么?世界最强?你没醉吧?」

「我是说啦。有什么好奇怪的?」

本来只是想跟爱蜜莉雅说明,却没想到出现意料之外的夸大言论,让昴大吃一惊。这反应让嘉飞尔感到意外而皱起鼻子。

「罗兹瓦尔提起本大爷的名字,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在我听来,他比较像是在说你是有力人士……该不会有力人士,指的真的是孔武有力的意思?」

假如罗兹瓦尔是以武力的意义称嘉飞尔为「有力人士」的话,那这还真是奇迹般的落差。不过现阶段这种可能性浓厚,而且又没有确切证据能证明他是否为我方的人。

法兰黛莉卡叮咛他们要小心,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形式碰面。

「容我重新整理一下。你是住在『圣域』的嘉飞尔,跟罗兹瓦尔有关,拉姆和阿拉姆村的人也都在圣域里。我们可以这么相信吧?」

「要怀疑是你的自由。不管怎样,你们都越过结界了。事到如今可没法回去了,对吧?」

「咦,我们已经穿越结界了?什么时候?」

说穿越了结界却毫无真实感,爱蜜莉雅惊讶得张大双眼。顺带一提,昴也同样惊讶,但嘉飞尔朝两人继续说下去。

「喂喂,饶了大爷我吧。不就是因为接近结界才会睡着吗。」

「是因为结界所以才睡着……?这么说来,那颗石头会发光也是……」

「是在同一个时间点。所以说,这个会对结界产生反应啰!」

以车厢内部辉石发光为契机的话就说得通了,昴弹响手指。原本收在怀里的辉石在掌中滚动,爱蜜莉雅看着后也用力点头。然后——

「——?你怎么了,嘉飞尔?」

爱蜜莉雅疑惑出声,连带使昴抬起头。顿时,就看到视线尽头的嘉飞尔用复杂的表情看着辉石。

简直就像那个蓝色光辉让他有不好的回忆似的——

「八成是因为这颗石头而倒霉遭殃过。而且我也很在意为何通过结界时只有爱蜜莉雅酱昏过去,我和奥托却都没事。」

「跟那石头无关啦。结界只对爱蜜莉雅大人有反应是正常的。毕竟结界是用来测试污秽血统的。」

「——呃。」

「喂,嘉飞尔。你说污秽血统是怎样!」

嘉飞尔的话让爱蜜莉雅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对此感到愤怒的昴质问他那么说的用意。

「不要让我说那么多遍。你对半妖精……」

「哼!只有你们才那么咬文嚼字。本大爷可没说过爱蜜莉雅大人是特别的吧。污秽血统又不是只有半妖精。俺和其它人也是呀……就混种啦。」

「混种……你是说混血吗?」

爱蜜莉雅问,嘉飞尔无声肯定。听到这里,昴才理解到事先所听到的「圣域」特殊性,以及「有问题」的亚人族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圣域』是给混血亚人族居住的地方啰。」

「正确答案……不过说起来,你们既然要来『圣域』,怎么没听法兰黛莉卡提起这些事啊」

「不能讲得很详细,她很坚持这一点,所以只在能说的范围内叮咛我们……你的事也是因为那个誓约,所以我们只知道你的名字。」

「誓约、誓约……呿。哼!真好听的借口。跟她的饲主一个样。」

嘉飞尔咂嘴说的话,与其说恶意,更像是在骂人。

他和法兰黛莉卡有血缘关系是毋庸置疑,但感情似乎不是很好,法兰黛莉卡会拒绝告知他的事,说不定是——

「你跟法兰黛莉卡,感情不是很好喔?」

「爱蜜莉雅酱!?」

「如果是问感情好不好,答案是不好。还有待会的事跟那家伙没关系。接下来的事是我们和穿越了结界的你们这些家伙的事。」

爱蜜莉雅直接了当的探问吓到了昴,不过出人意料的,嘉飞尔很冷静地回答。他坐满座位的同时,用下巴示意窗外。

看这动作就知道。——目的地「圣域」已经到了。

「欢迎莅临,爱蜜莉雅大人和两名随徒。」

有加敬称的欢迎场面话——但语调中却不含一丝一毫的敬意和好感,而这么说的嘉飞尔惹来昴和爱蜜莉雅的诧异视线。

于是他敲击牙齿,有如要表示周围这一带似地将双手摊开

「罗兹瓦尔装模作样地取了『圣域』这个名字……不过这里跟那个名字并不相称。只是废物聚集生活的地方,不管用的实验场。」

「实验场……?」

「——废物?」

被彼此不同单字勾动心弦,昴和爱蜜莉雅同时皱眉。见两人如此,嘉飞尔不像法兰黛莉卡,毫不遮掩嘴巴就露齿笑了。

「本大爷啊,觉得这里要叫『强欲魔女』的坟墓才对啦~」

「——强欲魔女!?」

听到这话,「没听过这个人」的昴歪头表示疑惑,不过取而代之反应夸张的人,是听见车内对话的奥托。

他狼狈不堪地从驾驶台望向车里头。

「请、请、请、请问……这里真的跟『强欲魔女』有关系吗……?」

「等等慢着等一下!因为你惊讶过头我才反应慢半拍,不过『强欲魔女』是什么人啊?魔女不是就是指『嫉妒魔女』吗?」

让世界陷入恐怖深渊,如今也依然被畏惧的最可怕灾厄「嫉妒魔女」。

昴所知道的只有那位冠上了「嫉妒」名号的魔女,除此之外的都没听过。意想不到的单字出现,最坏的可能性掠过昴的脑海。

「该不会,每个魔女都有一个魔女教吧?魔女有七人,大罪司教也各七个?拜托不要。光是打倒一个你们知道就有多幸苦吗!?」

「那也是很可怕的事,不过用不着担那个心。只不过,在这儿提到『嫉妒』以外的魔女,是大问题中的大问题……」

最恶劣的猜想被否定,让昴松了一口气,但奥托的担心没有消失。对此昴大感莫名其秒,于是身旁的爱蜜莉雅替他说下去。

「其实呢,在很久很久以前,不过也才四百年前啦……那时候除了『嫉妒魔女』之外,还有六名魔女。不过所有人都被『嫉妒魔女』杀掉了……」

「应该说被吃掉。事实上,被『嫉妒魔女』吃掉的其他魔女几乎没有留下记载。不过,也是有例外啦。」

「这里就是例外之一吗?所以才说出现其他魔女的名字很麻烦?」

爱蜜莉雅说,嘉飞尔补充,而昴最后的疑问由奥托负责。他叹口气,就着不想说的口气不情不愿地说:

「我实在不想聊这个话题,其实就是魔女教徒的习性啦。如您所知,他们信奉的只有『嫉妒魔女』……完全不承认其他魔女的存在。光是听到其他魔女的名字,就会无法接受而激动地大肆破坏。」

「无法接受就搞破坏……」

「在南方的佛拉基亚帝国,就曾有『嫉妒魔女』之外的魔女之名甚嚣烟上。说是出现跟魔女有关的『流星』,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南方帝国,魔女教——在昴的记忆中,这两个线索可以交集在某件事上。那是在讨伐贝特鲁吉乌斯的时候,同行的由里乌斯他们所说的话。

「该不会是在说,大罪司教毁掉一个都市的那件事吧?」

「正是如此。到底『流星』的传闻是真的,还是只是想沾光而胡说的……不管哪一种,代价就是整座都市灭亡。之后,魔女的话题在各处都成了禁忌。」

奥托将讨厌的话题归纳起来,昴也深有所感而点头。昴也超讨厌魔女教的,但刚刚的话追加了让他更厌恶的要素。

「那种等同祸害的话题,跟别人说不会太危险吗?」

「俺又不是在外头讲的。讲这里是『强欲魔女』坟墓的是里头的老太婆。『从听到的那头就开始烂的佩罗米欧』,烦死了。」

「我对是什么烂掉很有兴趣啦,不过你也不知道详情啰?」

「想知道详情,就抓着罗兹瓦尔的领口问啊。——是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说啦。」

「——?什么意思?罗兹瓦尔怎么了……」

「不好意思打个岔,似乎到村……算村庄吗?好像抵达部落了,可以直接进去吗?」

嘉飞尔的话别有含意,爱蜜莉雅本想追问,但驾驶台的奥托抢先一步报告一行人已经抵达目的地。于是大家看向外头。

「这里就是『圣域』……」

爱蜜莉雅低语,昴也吐出同样感叹,并眯起眼睛。

穿越绵延长远的森林,就是存于开放空间的寂寞部落。跟「圣域」这个称呼给人的印象相比,实在是穷酸无比,也欠缺神圣的印象。

部落入口处倒着长满青苔的石塔,点缀在远处的石造住居每处外观都爬满藤蔓和苔藓,看起来都古老不已。

跟遗迹给人的感觉很像,但要对这个部落下一个直截了当的感想的话——

「飘荡着郁郁寡欢的气息……」

「先跟你们讲喔,里头的家伙更是叫人郁闷喔?每一个都是屎脸的老头和老太婆。可别跟着变得『人和凯格尔莫都会老』啊。」

「头一次出现好像懂意思的俗语,不过听起来像是骂人的话。」

连对自己居住的部落,嘉飞尔的嘴巴也毫不留情。虽然也有可能是谦虚客套地形容自己的故乡,但从他的语气里丝毫感受不到那种客气。

他是真的不喜欢这里,不喜欢「圣域」。不管怎样——

「继续走,找到适合停车的地方……」

「——回来啦,嘉飞,很慢呢。」

「啊。」

大家对「圣域」的印象留待后头再说,当龙车准备要进到部落更深处的时候,车上的人都因为耳熟的声音而吃了一惊。

声音来自于龙车路线上,部落深处传来的。

出现在那儿的,是一名站得直挺挺的少女。一看到她,嘉飞尔就敏捷地跳下龙车,举起手开怀地笑了。

「哟~还特地出来迎接,真是稀奇。那家伙终于葛屁啦?」

「假如你说的是真的,拉姆就会发火迁怒,让这个地方变成寸草不生的荒地。之所以没变成那样,都要感谢罗兹瓦尔大人。」

「很屌的理由!俺都听不懂呢——!」

少女穿着眼熟的女仆装,如往常一样毒舌,但嘉飞尔反而格外开心。远远看着他们互动,昴不禁安心微笑。

「哦——听起来那个女生就是姐姐啰。原来如此……虽是理所当然,不过真的长得跟睡着的雷姆小姐一模一样呢。」

头一次见到少女的奥托感慨地低喃。如他所言,现身的人是容貌与雷姆如出一辙,但个性完全不同的人。

出来叫人的,是罗兹瓦尔宅邸内没在做事的佣人拉姆。这是睽达几天后的重逢。

「——拉姆」

昴把身体探出龙车,用力挥手,拉姆注意到后眯起浅红色瞳孔,接着刻意耸肩。

「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巴鲁斯,迟到得这么严重,叫人失望。以为巴鲁斯会早点察觉不对劲而赶过来……啊啊,这么期待的拉姆真像个笨蛋。」

「既然都说不知道了,那就把这个设定贯彻到最后呀!还有罗兹瓦尔也是,你们的要求都太难懂啦。待会我会当面对他本人说!」

拉姆的态度没变,昴也像以前一样反驳,结果拉姆用鼻子喷着气当招呼语。接着她的视线移回昴身边的爱蜜莉雅。

「爱蜜莉雅大人,欢迎您的莅临。罗兹瓦尔大人在里头等候多时,还请由拉姆带路。嘉飞就把龙车和驾驶随便带到看是哪里都可以。」

「待遇真差!那就那边吧。喂,驾车小弟。俺带路,跟上。」

「是、是说我吗!?这是我人生至今碰过最差劲的结识过程!」

明明报过名字却被唤作驾车小弟,再加上还要跟嘉飞尔独处,奥托看向昴他们寻求帮助。

面对他求救的视线,昴了然于心,深深点头回应。

「我会帮你捡骨的!」

「那句话绝对不是好的意思吧!?」

留下宛如哀嚎的悲叹,奥托连龙带车被嘉飞尔强行带走,离别之际,帕特拉修担心地以鼻子接近昴,但只要有她跟着,奥托应该就不会有事。虽说把人委托给地龙照顾听起来很奇怪就是了。

「帕特拉修酱十二万分地可靠呢。」

「而且不管再怎么担心奥托,都还是会有不安要素残留……好啦。」

目送驾驶和地龙离开,昴回过头看拉姆。她默默地望着他们的互动,面无表情回应昴的视线。

「干嘛?」

「……没有,想说你很有精神。最后分开时状况很险恶吧,之后又都没有联络,其实我很焦急不安。」

「这很正常,如巴鲁斯所见,拉姆今天也楚楚可怜又健康。一同到『圣域』避难的村民也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这点可以放心。」

「这样啊,那真是……嗯,真的叫人松一口气……松了一口气。」

「——?」

安心地垂下肩膀,但语尾莫名地无力。拉姆诧异地看着这样的昴。对此,昴咬紧牙根,试图将涌上喉头的情绪转化成语言。

「————」

「那个,拉姆。一直站着说话很奇怪吧?可以带路吗?」

昴没法马上出声,于是爱蜜莉雅代替沉默的他对拉姆这么说。这让拉姆微微皱眉,不过她立刻行礼说:「明白。」然后转过身。

没有追问深究,爽快迈步的姿态很有她的风格。

「昴,不要紧吧?我擅自插嘴,你生气了?」

「不会,没事。是我太丢脸了……到了这节骨眼却还怕问拉姆认不认识雷姆。」

无力摇头的昴,在爱蜜莉雅的关心下苦笑。

害怕去确认。透过爱蜜莉雅和佩特拉她们品尝过许多次的空虚感——都还是不能习惯。不仅如此。若从拉姆口中听到,威力会是最大等级吧。

其实都到这地步了拉姆却没问雷姆在哪,就足以证明她不记得雷姆。

「爱蜜莉雅?」

「害怕是正常的。我不认为那样很丢脸。」

握住低头的昴的手,爱蜜莉雅以真挚的声音和眼神对他这么说。蓝紫色瞳孔透出的,是深深的忧虑和莫大的慈爱——让人稍微有种被拯救的感觉。

收集丢失的勇气,直到觉得下次可以问出口。

「走吧。——希望雷姆的事,还有其他事情,全都可以好转。」

「……了解,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充当肉盾保护爱蜜莉雅的。」

两人牵着手,朝着拉姆的背影,朝「圣域」深处迈开步伐。

比起害臊而松手,现在更需要对方的温暖和勇气。

——虽然昴始终没察觉到,得到勇气的人不是只有自己。

2

——那个住处在「圣域」里头,是还保有最初形状的建筑物之一。

以石材堆叠成的住处,大小以昴原本的世界的标准来看的话,相当于一户平房。屋内简单地隔出几个房间,住起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之前看到的都是罗兹瓦尔宅邸和王都的贵族街这类豪宅,因此昴对这种规模的建筑物涌现了亲切感,但撇开他的感想不说——

「唉~呀,是爱蜜莉雅大人和昴,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呢。」

带着诡异笑容朝两人挥手的罗兹瓦尔,在临时住所散发的异样感觉非比寻常。

奇特的小丑化妆,以及古怪的言行举止,他的存在感有别于普通人,平常在家也都是这样,怪异到极点。

——只不过,现在那股异样感和怪异感,对现在的他而言都只是小事。

「首先,爱蜜莉雅大人平安无事,就是最大的好事~啰。事情听拉姆说了,要是您出了什么意外,那小的我也没脸活下去~了。」

「真这么想的话就该更积极应对……不对,比起那个,你现在是怎样?」

爱蜜莉雅平安无事让罗兹瓦尔放心,不过昴他们却只觉困惑。

毕竟罗兹瓦尔躺在床上,浑身缠绕着渗血的绷带,以惨不忍睹的样子迎接两人。他赤裸的上半身全都裹着绷带,看起来就是受了重伤快死的样子。即使如此,脸上的妆依旧完美无比,与其说坚强,不如说是异常。

不过,举止像平常一样滑稽,让人感受不到他身负重伤。

「唉~呀唉呀,你问这个呀?我终究只是一介凡人,像这样暴露丑态实在是很难受,不要探问理由,才叫——温柔哟?」

「哪有可能啊!你到底是怎么了,罗兹瓦尔。竟然受这么严重的伤……还有,你……」

面对没有打算打哈哈带过却还是耍嘴皮子的罗兹瓦尔,爱蜜莉雅真的动怒了,却莫可奈何,毕竟他伤势严重到让人犹豫是否该靠近。虽然有事想问他,却又不想勉强他。

就在爱蜜莉雅内心交战时,有异色瞳的罗兹瓦尔闭上蓝色的那只眼睛,说:

「该从哪儿说起好——呢?关于我的伤……要说是光荣负伤,还是事情发展不得已呢,好伤脑筋要怎么回——答呢。」

「请不要岔开话题。我是很认真问你的,也请你认真回答。」

「呼嗯……看样子,爱蜜莉雅大人心情不是很好,屈尊降贵到这种地方,也难怪~啦。」

爱蜜莉雅盘问的口气,让昴顾觉得哪里怪怪的,这点罗兹瓦尔也持相同意见。听到他的提醒爱蜜莉雅一阵支吾,然后自省叹气。

「关于这里……不对,我想是从碰到结界开始,内心就一直冷静不下来。这里是什么地方?明明被称做『圣域』,我却完全不觉得哪里神圣了。倒不如说,气氛像……」

「魔女的坟墓,这样称呼的话,您——就懂了吧?」

「——!」

罗兹瓦尔一道出「圣域」的别名,爱蜜莉雅立刻吃惊地倒抽一口气。

由嘉飞尔以外的人说出这个字词,忽然意义就加重不少。只不过,那也意味着该探听的情报随之增加——

「慢着,先整理一下想问的事吧。要是照着现在这样子,话题走向会变得乱七八槽跳来跳去,搞得没法做出结论。」

「唉——呀,真是踏实的提案。一阵子不见,昴的心境也产生了变化?」

「那个一旦讲起来可是又臭又长,但结果我可是很自豪的……啊,只有一个要先说。」

指向想要敷衍的罗兹瓦尔,昴用力瞪着他,说:

「我们阵营和库尔修小姐缔结同盟了。这就是丢下我不管的结果,满意了吗?」

「——哦哦,满意——至极。你真的是千载难逢的意外收获。」

「……是吗。」

得到超乎预料、灌注真实感的肯定,昴惊讶的同时也完全同意他的说法。

虽说早已猜测到,但昴被留在王都后的奋斗结果,果然都在罗兹瓦尔的掌握中。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是被利用,所以一点都不有趣。

更何况这个事实益发突显他对付魔女教的策略严重不足,就更让人火大了。

且先把这股不满放在一旁,昴依序整理出要问的问题。

「首先是阿拉姆村的村民。听拉姆说是平安无事,但真的是这样吗?」

「尽管放心吧,虽然我这身狼狈欠缺说~服力,但我好歹是领主,所以为了他们拼命谈判,才得以开放大圣堂充当避难所哟。」

「大圣堂啊。待会再问那儿的细项,接下来是……」

「刚刚说的『魔女坟墓』是什么意思,告诉我。」

爱蜜莉雅介入昴的质问,选择这个作为第二个话题。

这原本就是要问的内容之一,所以昴没有意见,只是觉得声音略显生硬、质问人的态度不太像爱蜜莉雅。

听到爱蜜莉雅紧张发问,罗兹瓦尔浅浅一笑,闭上一只眼睛。

「没什么意思,就跟字面一样,这里是过去被称为『强欲魔女』的人——魔女艾姬多娜的死亡之处,对我来说是该称之为圣域的土地。」

「魔女艾姬多娜……」

罗兹瓦尔的回答和声音,让昴屏息。

他的回答平静沉稳,却充满像是搔刮内心的难受。那不是平常的小丑声色,很明显的里头有痛彻心扉的情绪在。

还有就是讲到艾姬多娜名字的瞬间,罗兹瓦尔头一次表情正经八百。

「————」

他的侧脸,让随时待在床边的拉姆悄然低下眼帘。昴丝毫不察她的反应,反而是手贴胸膛。

为什么,对艾姬多娜这名字有莫名的感慨?明明是「未曾听过」的名字。

「昴,没事吧?怎么了吗?」

「不,没事……比起这个,现在我们知道这里是魔女死去的地方。可是,为什么罗兹瓦尔你要管理有这种过去的地方?你跟魔女有什么关系?」

「很简单。这块土地代代都由我梅札斯家当家继承并管理。代代的当家……当家要承袭『罗兹瓦尔』这名字,是我们家族的传统。也就是说,继承历代『罗兹瓦尔』之名的人,也会跟着继承『圣域』。」

在昴的要求下,罗兹瓦尔阐述与魔女之间的关系。听到这说明,爱蜜莉雅碰触自己的嘴唇,皱起漂亮的眉毛。

「历代的……所以说,『强欲魔女』与梅札斯家从以前……」

「——艾姬多娜。」

「咦?」

突然被只有名字的语句打岔,爱蜜莉雅顿时呆住。「艾姬多娜。」看着她的罗兹瓦尔像确认般又重复了一次。

「称呼她——的时候,请说名字,『强欲魔女』这种称呼,感觉很邪恶,不好——听吧?念起来也冗长拗口~嘛。」

「这样啊,我懂了。所以说,这里是艾姬多娜过世的地方,与她有往来的梅札斯家族从很久以前就在管理这块土地……对吧?」

「对,就是这样。不过说管理其实言过其实。由于艾姬多娜设的结界,迷路之森不会对没有按照正式程序走的外来者放行。除此之外,结界还会对特定的血统发挥特殊效果。这一点,爱蜜莉雅大人也感受到了吧?」

「碰到结界后就昏过去是真的。不过,嘉飞尔有说,碰到结界会伤脑筋的就只有像我这种混血,昴就没事吧?」

「不,其实我也不能说是完全没事……」

「咦?怎么说?」

昴抓抓脸低语。爱蜜莉雅惊讶地抬起头。

因结界效果而丧失意识睡着的她,不知道昴历经了转移。路上又没机会讲出来,所以昴很犹豫要不要说。

毕竟,转移的事一定会提到辉石与法兰黛莉卡的关系。

告知嘉飞尔是危险人物,把辉石寄托给爱蜜莉雅,不仅如此还企图让爱蜜莉雅转移,法兰黛莉卡究竟有何目的?

与法兰黛莉卡相处也不过才两天,但实在不觉得她有敌意。

「昴,有什么就说出来。我们不是说好重要的事要互相讨论的吗。」

「是没错啦,可是这件事……」

「——昴。」

被真挚的眼神和声音倾述,昴只好放弃抵抗。然后从怀里拿出蓝色辉石,向室内所有人告知经过。

——辉石对结界产生反应,只有昴被转移到「圣域」里头的另一个地方。在那儿碰见一名少女,在她的引导下去到遗迹,进去里头然后就失去了意识。之后就遇到嘉飞尔,然后就被带到这里。

「石头是法兰黛莉卡在临行前给的。一定就是这个对结界产生反应,然后触发转移。既然原本带着石头的人是爱蜜莉雅……」

「那目标应该就是爱蜜莉雅大人,巴鲁斯是想这么说吧。」

代替阐述事情的昴做出最后结尾的人是拉姆。昴点头赞同,同时想起在森林遇见的年幼少女。

就像毫无情感的洋娃娃少女。她没有加害昴,还用逃跑的方式引导他到遗迹——可是会不会是因为对象不是爱蜜莉雅,她才这么做?

「其实本来应该是因为结界而失去意识的爱蜜莉雅大人被辉石给转移的。这样看来,飞走的人是昴真是很侥——幸呢。」

「还好平安无事地会合。身体也没异常……也没受伤。」

旋转手脚确认自己健康的昴朝着爱蜜莉雅笑。但是,面对笑容的爱蜜莉雅低下头,战战兢兢地问罗兹瓦尔。

「法兰黛莉卡说过,要穿过结界就需要那颗石头。所以才会让我带在身上……那是真的吗?」

「……非常遗憾。想穿越结界,需要的是走正确路线,而非道具。那颗石头,证明了法兰黛莉卡有某种企图——呢。」

罗兹瓦尔的回答令爱蜜莉雅喉头作哽,肩膀无力垂落。这是当然。根据刚刚的话,几乎可以确定法兰黛莉卡欺骗他们。

「你跟法兰黛莉卡认识很久了吧?听说超过十年。」

「……那孩子还小的时候我就雇佣她——了。工作能干,不曾做过违逆我意图的——事。」

昴代替爱蜜莉雅发问,罗兹瓦尔遗憾地摇头。然后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向旁边,拉姆接受这目光并严肃点头。

「法兰黛莉卡的企图以失败告终,感觉很棒……这当然是开玩笑的。」

「真的是开玩笑?不是认真的?」

「是开玩笑。不过,制裁方面不会以玩笑作结。——法兰黛莉卡是与现今『圣域』的状况息息相关的人物。」

对拉姆来说,法兰黛莉卡是共事多年的同事。知道同事背叛的她,却没有对此表现出一丝动摇,只是淡淡陈述。

「圣域的状况,指的是什么?现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爱蜜莉雅大人不觉得不可思议吗?逃往『圣域』的村民,还有我跟拉姆都没回宅邸,而是继续留在这里。」

「咦?我以为……是因为罗兹瓦尔你受伤的关系。」

罗兹瓦尔扔出的疑问,爱蜜莉雅的答案是因为他受伤。

事实上,躺在床上的罗兹瓦尔伤势很深。就算想回宅邸疗养,要是状况没有恢复到最低限度的话,一样是动弹不得。

只不过,罗兹瓦尔却摇头否决这个原因。

然后——

「——现在,我——们所有人,全部被软禁在这个『圣域』里,我和拉姆,还有阿拉姆村的村民……啊,还有进来这里的你们。」

「——啊?」

出乎意料的爆炸性宣言,让昴和爱蜜莉雅两人一起愣住。

3

「……软禁,这个,什么跟什么。听起来很危险耶。」

从一开始的冲击重新振作起来的昴,只挤得出这句话。听到他这么说,爱蜜莉雅也压抑惊愕,沉痛地凝视受伤的罗兹瓦尔。

「那该不会,你的伤跟这……」

自然而然就将先前的发言和受伤的姿态连结在一起,爱蜜莉雅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思考发展到跟她一样的昴,也没法掩饰战栗。

「让罗兹瓦尔竭尽全力甚至受了重伤,还软禁大家的家伙就在这个村子,实在是叫人笑不出来的状况。」

手抵下巴的昴,一想到竟然有这种超乎想像的强敌,就感到焦躁。

罗兹瓦尔已经是王国的顶级魔法使者,其实力在之前的魔兽骚动时就已经充分证明。而有人能伤他到这种地步,实在是难以置信。

到底是谁可以办到这种事——

「——干嘛,还在那边唠唠叨叨啊~。不要让受伤的人太勉强啦~。不是说『推发的斑点鸟嘴是黑黝黝的』嘛。」

「——喝!」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到,昴连忙转头。视线尽头是站在房间入口的嘉飞尔。他环视房间一圈,然后对着爱蜜莉雅吹口哨。

「喂喂,不过就突然打招呼而已。为什么要那么火大?」

「因为在刚刚的话题里面,觉得最危险的人就是你,所以小心起见。」

嘉飞尔看似愉快的敲响牙齿。爱蜜莉雅则是正面对着警戒他,仿佛在保护背后的昴和罗兹瓦尔。

被爱蜜莉雅保护的状况又出现了,不过昴惊讶的是别的问题。那就是——

「我说你,奥托怎么了?你们不是一块儿吗?」

「啊~?那个吵死人的小哥喔。那家伙的话……我不知道喔?」

嘉飞尔挑衅地抬起下巴,原本就锐利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他的话让人感受到深不可测的威胁,刺激昴背上的细毛竖起。

爱蜜莉雅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把身子压得更低。

——一触即发,两人之间不免一战的气氛高涨。

「哼!好啊,想干架的话老子奉陪……哒啊~!?」

「一点都不好吧,搞清楚状况,笨蛋嘉飞。」

但是,在爆发之前,气氛却被猛烈敲打铁盆的声音给破坏。

以毫不留情的一击击沉嘉飞尔的,是在两人对峙期间绕到他身后的拉姆。俯视痛苦的嘉飞尔,拉姆叹气道:

「爱蜜莉雅大人和巴鲁斯也是,过早下结论的样子叫人看不下去。罗兹瓦尔大人的伤和嘉飞无关……虽然看起来是单细胞生物,但还懂得明辨是非。」

「……真的吗?」

「真的与他无关——哟。刚刚我才想这么说呢。」

罗兹瓦尔若无其事地这么说,爱蜜莉雅讶异地放下手,然后连忙冲向跪在地上的嘉飞尔。

「对、对不起!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你一定是把奥托吃掉了!」

「爱蜜莉雅酱的想像力好惊人!我都没想到那种地步耶!?」

怀疑奥托有生命危险是事实,但刻意没有提到那部分。

昴也跟着慌乱的爱蜜莉雅观察嘉飞尔的样子。在拉姆豪迈的一击下,嘉飞尔甩甩头,咧开大嘴回应两人说的话。

「那个小哥哪能拿来吃啦~。他吵死了,说什么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所以俺就把他留在龙车那了。」

「谁叫你讲那种话。奥托那家伙,就算人不在也会引起骚动……」

装模作样的态度衍生出误会,差点就引发危险大惨剧。事情没有演变成那样,都要多亏在爆发前一刻遏止气氛的拉姆。

「得救了,拉姆。差点就要流不必要的血……是说,盆子都凹下去了耶!?」

「这是为了制止嘉飞而一定会有的损害。下次开始就不用盆底,改用盆角打。」

拿着凹盆甩来甩去的拉姆,早已为了下次的机会做好准备。

丝毫不睬拉姆的态度,被打的被害者嘉飞尔朝房间角落的椅子用力坐下,然后边摸头边看着拉姆说:

「拉姆,觉得错了就奉茶呀~」

「拉姆去外面捡一下落叶,请稍等。」

对自大的要求嗤之以鼻后,拉姆就真的走到屋子外去了。她要用捡回来的落叶做什么叫人在意,但更在意的,是嘉飞尔用格外热情的目光看着离去的拉姆背影一事。

「看你们在村子的互动就有想到了……怎么?你喜欢拉姆?」

「她是好女人吧?身为雄性,本来就会被强大优秀的雌性吸引呀~」

「我还公的母的咧,又不是在挑小鸡的性别,就别叽叽叫啦……」

嘉飞尔坦然地回答昴的问题,不过他的情路可说是多灾多难。拉姆对罗兹瓦尔的爱情可是根深蒂固,到了像诅咒的地步。

不管恋爱是什么玩意,都会有这样的一面——

「对了。从刚刚的反应来看,你们还没讲到关键吧。你要变成破烂垃圾是你的自由……不过好歹跟爱蜜莉雅大人讲清楚吧~」

「——我?」

拉姆不在后,嘉飞尔就边抖脚边改变话题的焦点。

在他的话中竟然出现自己的名字,着实让爱蜜莉雅吃了一惊。但嘉飞尔才不管她,而是恶狠狠地瞪着罗兹瓦尔。

「这个女的穿越结界的时候,就把我们一同牵连进去了。而现在是怎样~?和乐融融地谈笑风生……你们是来玩的吗?」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火大……不过可以想像你说的牵连大家的事,跟我们谈到的软禁不无关系。」

嘉飞尔虽然还一副要咬人的样子,不过昴一这么说,他就眯起眼睛。

而在仿佛面对猛兽的压迫感中,昴边整理刚刚说的话边说:

「若是根据罗兹瓦尔说的,那么软禁并非是靠蛮力行使的。你的外表和言行举止虽然很那个,但应该不是……」

一瞬间,先前被嘉飞尔扔出去的互动掠过昴的脑内。

「……不是那么乱来粗鲁的人……」

「昴,你刚刚很犹豫喔?」

难得被爱蜜莉雅吐嘈,不过昴笔直凝视嘉飞尔。「继续啊。」对方承受昴的视线,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俺有在听啦~。假如你不是半魔随从底下毛贼的话。」

「是半妖精。下次我会叫罗兹瓦尔烧你屁股的。」

面对堂堂正正借用他人之力来报仇的昴,嘉飞尔感到扫兴。昴朝着他竖起手指,指向外头,示意整个「圣域」。

「继续,既然删除掉以蛮力软禁这个选项,那还想得到其他方法吗?老实说由于情报不够所以没办法……但有一个我很在意的单字。」

「……结界吗?」

「就是那个。爱蜜莉雅酱真是冰雪聪明。」

昴大力赞同虽然有想到,但对自己的意见没什么自信的爱蜜莉雅。

被软禁在「圣域」的原因,如果不是来自于嘉飞尔的蛮力和罗兹瓦尔的伤势的话,那有可能就是结界——原本用来守护「圣域」的特殊术式。

假如只是单纯的结界,或许还没法直接推理出这个意见。

「一碰到结界,爱蜜莉雅就昏了过去。嘉飞尔说过,那不是只有爱蜜莉雅这样。——在这个圣域生活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也就是说,昴认为是因为结界导致罗兹瓦尔和村民被迫留在这里,所以才回不去宅邸和村庄……对吧?」

「又说对了!总觉得今天的我跟爱蜜莉雅酱根本是心灵相通!」

考究相吻合,昴开心地要求击掌。但是歪起脑袋思索的爱蜜莉雅却没有配合,所以昴只好沮丧地放下手看向嘉飞尔。

「我猜想的就是这样……正确答案是?」

「……还不赖,你的毛贼评价被拿掉了~鳖三。」

「那个评价也蛮那个的,不过算了,我会朝着升等慢慢努力。」

接受他婉转的肯定后,昴边点头边凝视罗兹瓦尔。结果,在旁边听了昴和爱蜜莉雅的推论后,罗兹瓦尔闭上一只眼睛,张着的黄色瞳孔带着欢喜。

「唉~呀呀,真的是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啰。昴和爱蜜莉雅大人有了如此积极的变化,真是可靠。这样我狠心放任也有了价值。」

「关于那个『放任』,之后我们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不要以为你受伤了,我的愤怒铁拳就会变轻。」

「好——可怕喔。」

见罗兹瓦尔心情大好而得意忘形,昴用力握拳威胁他。他有没有认真看待先不管,但他的话让人焦躁是事实。

至于他本人不在期间的魔女教对策,关于这部分之后一定要严刑逼供出来。

「不过,现在先以结界的事为优先。从反应来看,那就是软禁的原因?」

「严格来说不算正确,不过骨干是对的。我们被迫留在『圣域』的原因,是出于与结界相关的事。」

「与结界相关的事,代表结界不是直接的原因?是说,这算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会碰到结界的只有混血……人类与亚人之间的混血。」

结界具有夺去「混种」的意识,还有让入侵者在森林迷路的力量。但是,对已经进到结界里头的纯血人类无害——因为结界本身没有禁锢罗兹瓦尔他们的能力。

「可是,结界却成了软禁普通人类的理由……」

「——所以就是会被结界影响的人,妨碍人类离开啰~」

疑问的答案就由当事者本人亲口揭开。如此强悍的断言惹来视线,金发「混种」用翠绿瞳孔睥睨昴他们。

「嘉飞尔……」

「本大爷的话很简单。只要有结界,我们就是没法到这个『圣域』的外头去~。可是你们就没差……这样太不公平了吧。」

「……所以,你是因为想出去却出不去,所以软禁罗兹瓦尔他们好泄愤啰?甚至让他伤得这么重?」

问题的程度顿时变小,昴对这好笑的动机动怒,可是听到昴的追问,嘉飞尔却不愉快地皱眉道:

「随你高兴怎么讲。不过~这家伙跟你都无法置身事外吧~?」

「……因为同样的理由,所以你不打算让我们出去?」

「不~不~!事情更单纯啦!你重要的公主殿下跟本大爷和老太婆他们不能到『圣域』外头的理由都一样啦!」

「啊……」

高声大笑、指着爱蜜莉雅的嘉飞尔说的话,让昴哑口无言。

在被指摘出来之前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可能性的自己真是个白痴。就如嘉飞尔所说,只要「混种」接触到,结界就会发挥效果。这点爱蜜莉雅已经亲身体验过。现在的她也成了被「圣域」囚禁的一份子。

「那个不能想办法解决吗?像是……对了!既然是碰到结界会昏过去,那就由不会受到结界影响的人类把混血种运送出去……」

「啊,昴你好厉害!说的对。用这方法的话大家都能到外头……」

「——很愉快的提议,但建议放弃比较好。老身可不想变成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被第三者打岔的情况。

而且声音还是来自没听过的人,昴他们看向屋子入口。站在那儿的是个头跟嘉飞尔一样娇小的人影——「咦?」昴看到后忍不住叫出声。

浅红色长发,像洋娃娃一样的美貌和又尖又长的耳朵,总觉得在哪见过。

那特征毫无疑问就是昴在森林遇到的妖精少女——

「你是刚刚的……噗啊烫烫烫烫烫!?」

「来,巴鲁斯。有人想要的茶。」

才刚为再会吃惊到要说话的昴,脸颊突然贴上一个热茶杯,结果被烫到尖叫还在地上打滚。看到他这样子,元凶拉姆俯瞰他,还嘲笑地说:

「太夸张了。身为男人还这样,丢不丢脸啊。」

「这跟是谁一点关系都没有吧!?我的脸被烫到了耶!?你以为我没事吗!」

被毫不留情谩骂,促使昴撑起身子眼泪婆娑地抱怨。拉姆的暴行又不是今天才开始,但刚刚的行为是至今以来最不讲理的。

拉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拿出湿抹布贴在怒上心头的昴脸上,悄声说:

「——刚刚妖精的事,要保密。」

「啊?」

近距离接触的同时被这样耳语,昴瞪大眼珠整个人愣住。可是拉姆却不再提这件事,而是拿其他茶杯递给嘉飞尔说,说:

「粗茶。」

「平常也能这么客气有礼吗?」

「用捡来的树叶泡的。拉姆肯亲手泡茶就要心怀感激地喝光。」

面对对自己有好感的男性,拉姆说的话十分无情。

「昴,没事吧?要不要用冰块冰敷一下脸?」

「嗯,啊,还好,我没事。拉姆的不讲理我习惯了,这根本是家常便饭。」

「这、这样啊……原来平常我看不到的时候,你都被这样对待?」

适当回应担心的爱蜜莉雅,结果反被认为之前过着悲惨的佣人生活。但是,昴的意识没在在意这个,而是专注在拉姆的耳语上。

妖精少女的事要保密。不过,从此而生的疑惑马上就被洗清。

「老身听说嘉宝又把外面的人带进来了……没想到是这么吵的小鬼头。」

说完,方才现身的妖精少女面露和蔼。她的声音和表情,都是方才在森林撞见的妖精所没有的感情——而且格外老成的气质,两者给人的印象搭不起来。虽然难以置信,但她们应该是不同人吧。昴惊讶地愣在原地。

「呃,你是……」

「抱歉迟来招呼,爱蜜莉雅大人。老身是琉兹·毕尔玛。算是这个部落的代表,就如外表所见是把老骨头。」

「呃、哦……就如外表所……位老人家……」

行礼后报上名号的少女——琉兹的话让爱蜜莉雅面露困惑。

昴也有同感,毕竟琉兹怎么看都只是尚未成年的女性,所以觉得疑惑的人不只一个人。

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岁的外表,可爱端庄的容颜。披着白色长袍,袖子和裤管长到看不见手脚是萌点所在。再来就是跟外观年龄不相称的言行举止——

「该不会是萝莉老太婆……!虽然我知道有朝一日会遇到,但还是被刻板印象给蒙骗了……」

「第一次见面就叫人老太婆,你这小子比嘉宝和罗兹宝还要无礼呢。」

「我好歹在老太婆前面加了个萝莉当修饰语,这就从骂声转为称赞了。在我故乡,那可是被人乱尊敬一把的身份喔,我说真的。」

随口敷衍的同时,昴试图掩饰内心的混乱。

琉兹和森林少女在外表上完全一样,但气质很明显不同。而且拉姆还命令自己不得透露少女的存在。

有隐情。昴的本能正在响警铃。

「呼嗯……算了。你就是巴鲁斯……也就是巴鲁斯宝。」

「嘉宝这名字,很像电视局用来播天气预报的那对兄弟耶,不过我的还是洗衣精品牌呢。总之,我的正确名字是菜月·昴。只有这个要记清楚了。」

对方透过拉姆知道的是错误名字,于是昴重新自我介绍。「知道了知道了。」而琉兹对此就像老年人一样边敲腰杆边回应。

「这边的不机灵嘉宝,老人家来了,你不让座吗?」

「明明每次都不高兴被当成老太婆,就只有这种时候才端出老人家的架子……」

「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

咂嘴后,嘉飞尔就把原本的座位让给琉兹。而且还先轻轻拍打椅子上的灰尘,甚至伸手扶她让她比较容易坐下,简直就像待奉太后。

「总觉得,你看起来就像操着乡下口音的小混混似的。」

「吵死了,鳖三~。你又知道本大爷的什么……呜喔!好难喝!这草的味道嘛!」

拉姆冲泡的落叶茶令嘉飞尔的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昴透过这一幕顺势重新修正话题。

「所以?加上琉兹小姐,让我们继续刚刚的话题……我提出的好主意行不通的根据是?」

「刚刚琉兹小姐好像说了很可怕的东西……」

爱蜜莉雅瞥了琉兹一眼,说。昴也点头。

「没有灵魂的躯壳,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混种』只要碰到结界就会失去意识。不过,这种认知不算是正确。正确来说,是结界会反弹『混种』的灵魂。」

「反弹灵魂……?这是?」

被结界夺去意识的机制经过解说过后,爱蜜莉雅依旧无法理解的样子,但听完就理解的昴却忍不住战栗。

「也就是说,若是有混血硬是要穿越结界,肉体跟灵魂就会分开。结果落得灵魂被留在结界里头的下场……变成没有灵魂的躯壳,就是这个意思吧?」

「呵呵,你这小毛头理解力不错呢。总括来说就是那样。」

昴用自己的方式解释出的答案,让琉兹佩服笑着称赞。听到这里,爱蜜莉雅也惊讶地看着罗兹瓦尔,说:

「可、可是,这跟罗兹瓦尔的伤有什么关系?既然结界的力量只会对混血造成影响,那罗兹瓦尔的伤就是被别人……不是嘉飞尔吧?」

「就如方才拉姆说的,他懂得明辨是非。虽说假如是他的话,确实能让我伤成这样——这点我不否定——喔。」

「真的假的……」

「真的喔。」

面对爱蜜莉雅的疑问,罗兹瓦尔耸肩以对。他的回复连昴都傻住,拉姆也简短肯定。既然有罗兹瓦尔至上主义者同时又是现实主义者的拉姆挂保证,那自称「世界最强」的嘉飞尔的实力就不容小觑。

而这对话的言外之意,即是「光凭力气无法脱离软禁状态」。

「虽然本大爷觉得那样做会比较爽啦……拉姆,表情别那么恐怖嘛!总而言之不是本大爷啦。那家伙的伤,是被『试炼』拒绝所造成的。」

也不管人惊不惊讶,嘉飞尔淡淡陈述,粗鲁地推动对话。昴将战栗与口水一同吞下,让心情稍微平复后,说:

「……先是『圣域』、魔女和结界,接下来是『试炼』吗。问题不要一个接一个出现啦。」

开启的新话题数量越多,问题也越多。对此昴面露不悦,罗兹瓦尔则是隔着绷带抚摸自己的胸膛,说:

「说的也是——啦。可——是呢,这应该是最后的情报了。有资格的人去挑战『试炼』,就能获得解放『圣域』的权利。我身上的伤,就是背离此前提的证明——啰。」

「背离『试炼』的前提……?」

「前提是要有能够干涉结界的血缘——也就是『混种』。除此之外的人胆敢挑战『试炼』,肉体就会被拒绝,进而被撕裂。」

「——!」

昴和爱蜜莉雅震惊得同时倒抽一口气,原因出在罗兹瓦尔自行松开绕在身上的繃带。血渍斑斑的繃带被敞开,露出受伤的上半身。——那实在是惨不忍睹。

他的上半身有无数仿佛自内侧爆裂开来的裂伤,现在依旧还在渗血。可能治愈魔法没什么效果吧,伤口本身就像是活的——

「简单来说,就是要你们接受我们的要求啦~」

说完,嘉飞尔朝向惊愕的昴——不,是指向爱蜜莉雅。要解决牵连「圣域」的事情,就必须要有爱蜜莉雅。

爱蜜莉雅对指向自己的手指屏息,嘉飞尔继续说下去。

「解开包围这个『圣域』的结界。所以你——去接受『试炼』。不解开的话谁都没法出去。——包括你自己。」

4

一踏进被称做大圣堂的地方,昴就感觉到气氛为之一变。

不是不好的变化。之前没有对话的安静空间产生惊讶,接着是注目和喜悦涌过来。

「昴大人!」「哦哦,幸好您平安无事!」「其他人还好吗!」

昴一露面,暂居大圣堂的人们——为了逃离魔女教的魔爪而和拉姆一同到「圣域」避难的阿拉姆村居民就蜂拥而至欢迎他。

他们看到昴之后就变得比较有精神,跟在村子分开时相比没有太大变化。看样子在「圣域」里头是没有遭到恶劣对待,昴为此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是怀疑罗兹瓦尔的说词——

「毕竟要各位来这避难的人是我。大家都平安无事,这点最重要。」

「昴大人才是,还好没怎样……村子和您那边的人呢?」

「哦,放心吧。危险人物都被轰走,去王都避难的人也都回到村庄了。没人受伤,全都活跳跳的呢。」

「哦哦——!」

昴拍胸膛挂保证,居民们的表情一齐变得开朗。

用笑容回应他们的反应,昴同时环视大圣堂。石砌建筑物有着高耸天花板,里头充满不辱圣堂之名的清凉空气和静谧。

在昴的认知里,这样的气氛很接近教会里的礼拜堂。圣堂的场地相当大,可以一口气容纳约五十名的避难居民。

老实说,不方便的地方应该很多,但他们都没有向昴抱怨,反而都说:

「好担心田地和家畜喔。而且也离开孩子太久了。」

「领主大人的伤不要紧吧?他为了我们而受重伤……」

不是对日常生活被迫改变而闹委屈,他们单纯担心明天的发言让昴更加心痛。

担心分隔两地的家人,还有负伤的领主。他们的忧虑无边无际。但就是为了终结这种状况,昴才会到这来的。

为此,昴大声咳嗽,将村民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

「呃,各位,请听我说!就如同我刚刚说的,攻击村子的危险份子已被赶走!另一支避难队伍也已回到村庄,正等着各位回去!」

一讲到「等着各位回去」,村民的表情就罩下不安的阴影。这是当然,他们也知道自己被迫留在「圣域」的始末。

也知道罗兹瓦尔为此而受伤,还有目标是解放结界却又没能成功。

可是——

「各位都知道,要离开这里很难。不过不用担心!为什么呢?因为有人为了要让各位回家,所以勇于挑战『试炼』!」

「有人……该不会……大人您!?」

「等等、等等……不是,不是我。如果我可以的话,几次我都会去……」

村民被干劲十足的话给感化,但他们的反应让昴抓头苦笑。

真的没有骗人。如果自己能当挑战者,那绝不会逃避「试炼」。

但是,结界却将昴撇除在外。因此要挑战「试炼」的人是——

「大家应该也认识的人。——王选修补者爱蜜莉雅,由她挑战『试炼』。」

「————」

昴的宣告,让村民们再度静默。对此点头回应的昴,朝着圣堂入口——在那边等待的少女招手。

犹豫一下,爱蜜莉雅慢慢站了出来。银发在风中摇曳的她,紧张得脸颊僵硬,然后站到昴身旁,环视村民。

一度曾被拒于门外的她,而且还是在没有「妨碍辨识」的斗篷下面对村民,这是需要勇气的。但爱蜜莉雅还是咬着嘴唇,当场深深鞠躬,说:

「抱、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我将代替领主罗兹瓦尔·L·梅扎斯来挑战这个『圣域』的『试炼』。虽然我不是很可靠……但我一定会跨越『试炼』,让大家离开结界的。」

一开始战战兢兢、很没自信,可是最后越讲越快,还很肯定。

听到爱蜜莉雅的宣誓,村民们在困惑的同时面面相觑。他们与爱蜜莉雅的关系很复杂。为了要让村庄远离魔女教的威胁,他们曾拒绝过爱蜜莉雅伸出的救援之手。而那道鸿沟依旧存在。

昴只是强行盖上盖子,暂时让大家看不见鸿沟而已。可是村民和半妖精爱蜜莉雅的鸿沟,如今赤裸裸地画出界线。

「————」

爱蜜莉雅没有抬头,一味等待村民的反应。用力咬着嘴唇的侧脸,有着淡淡的恐惧以及做好被拒绝的觉悟。

但是,有人朝爱蜜莉雅踏近一步——阿拉姆村的村长、经常摸昴的屁股的老太婆。感受到有人接近的爱蜜莉雅一抬起头,老婆婆就点头道:

「前些天,您也是向我们低头,可是我们拒绝了您。但是,您现在又再度向我们伸出了手。这是为什么?为了王选吗?」

「————」

「我的意思是您为了得到领民的支持,不惜低头拯救我们。这是很正常的事。假如您这么说的话,我们也不介意。但我们害怕的是,不明白您这么做的用意。」

「不明白用意……?」

「因为您是半妖精,所以我们排斥您。而且我们也不懂身为半妖精的您这么做的理由。所以说,我们想知道。」

爱蜜莉雅的眼神因困惑而动摇,老婆婆则是盯着她的脸看,开门见山地说。

「我们想知道,您是否是我们无法理解的魔女。」

被直接拿来跟魔女比较,但话中又希望自己给予否定答案,叫爱蜜莉雅吃惊。这样的经验对她来说八成是第一次。毕竟人们对她的岐视通常都是直接恶言相向,让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吧。

「————」

爱蜜莉雅的目光,在瞬间转向待在她身旁的昴。那视线像是在求助和寻求答案,昴只是点头,默默地推她一把。

现场的人要的是爱蜜莉雅本人的话,别人说的话没有任何意义。

「我……我现在没自信可以回得冠冕堂皇。我想不出……具有充分说服力,让大家接受的话。」

在昴的首肯下,没有把握的爱蜜莉雅开始说话。虽然拙劣,但她用自己的话表达出为什么想这么做。

「就只是,我这几天……虽然时间短暂,但我跟各位在外头的家人一起相处过。因此,我重新体验……人必须在一起。」

爱蜜莉雅就像在探寻般触碰自己胸前,用手指摩挲没什么亮度的结晶石。她的家人应该是沉眠在里头,但现在却无法跟他交谈。

可是,想念家人的心情是没有差别的。爱蜜莉雅环视所有村民的脸。

「我想让你们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虽然我没有在村子里立下这个约定……但我在自己的心中发誓,我想完成这个念头。就这样而已。」

「————」

「我没想过寻求各位的支持。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跟各位……就是……打好关系……大概就是这样。」

爱蜜莉雅讲到越后面语气越微弱。而听到她的话,村民们都默默无语。就这样,沉默延续了几秒、十秒左右。

「爱蜜莉雅大人。」

「……有、有!」

「我知道这样讲很自私。——不过,就麻烦您了。」

没法理解意思的爱蜜莉雅,顿时露出傻住的表情。但一看到面前的老婆婆低下头,马上知道了意思。

「啊……我、我才是,虽然学疏才浅,但请多多指教!」

「学疏才浅都没听人在用了。」

突然冒出少见成语,昴像平常一样吐嘈并苦笑。爱蜜莉雅没法从容地答腔,而是忙着应对之后零星向自己搭话的村民。看着她,昴心满意足地离开人圈,走向大圣堂入口。在那里——

「爱蜜莉雅大人似乎改变了一点呢。多亏巴鲁斯灌输了什么?」

「是她自己思考得来的结果吧。就算我有说什么,她也不是把下决心要做的事交给别人负责的人。」

「……是呢。刚刚是拉姆不好。」

昴的应对让原本说话有点冷冰冰的拉姆道歉。她难得会道歉,所以昴吃了一惊。而拉姆则是眯起浅红色眼睛。

「怎样?只要觉得做错,拉姆也是会道歉的。只是那种事几乎不会发生。」

「那种自信满满的态度,我偶而会由衷羡慕。」

「哪能说是自信。拉姆往往是正确的,这是自然界的真理。」

拉姆双手抱胸,肯定自己到已非单纯过度自信的地步。昴只能耸肩。

「这样一来,爱蜜莉雅大人要面临『试炼』,还得到村民们的支持声援……一切都如罗兹瓦尔大人所想。」

「别用那种讲法。爱蜜莉雅可没打那种如意算盘。」

「所以,黑脸就由自觉阴险的自己负责?巴鲁斯真是勇气可嘉。」

弯曲讽刺人的薄唇,拉姆故意揶揄昴。但是眼神和声音里头都不带有认真嘲弄的感情。有的,是忧虑吧。

真不像你。昴没这么说。因为拉姆的温柔就只是很难看出来罢了。

「你也会担心爱蜜莉雅喔。有点意外。」

「……拉姆是慈悲与慈爱的集合体。而且,要是爱蜜莉雅大人大为活跃,罗兹瓦尔大人牺牲自己也就有了意义。会担心是正常的。」

「罗兹瓦尔也是会挺身而出的呢……」

拉姆怅然若失的话语,惹来昴的苦瓜脸低喃。罗兹瓦尔在「圣域」的行动及其用意,在昴的心头激出惊叹。

罗兹瓦尔没有资格还去挑战「试炼」,导致他被术式阻碍,最后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在这有勇无谋的挑战背后,蕴藏着常人想像不到的疯狂算计。

为了解除「圣域」的结界就必须突破「试炼」——罗兹瓦尔率先挑战这样的规则并受伤,这样既可表现出自己意图克尽领主职务,又能强化印象:「试炼」是连罗兹瓦尔都无法挑战成功的难关。

毫不犹豫伤害肉体,好抬高自己的评价和名声的举动——

「然后,再名正言顺地让飒爽登场的爱蜜莉雅挑战『试炼』、解放『圣域』……」

「这个『圣域』的居民,以及被囚禁的避难民众……全都会感谢爱蜜莉雅大人吧,甚至会觉得半妖精身份只不过是小事。」

「人心才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掌握的东西……而且,爱蜜莉雅也没有这种打算。这种事,我和你不明了于心的话可不行啊。」

他望着在大圣堂中央,用僵硬笑容与村民交流的爱蜜莉雅。

心中明白罗兹瓦尔的想法。要在未来的王选胜选,这是必须的挑战。爱蜜莉雅以前听罗兹瓦尔说「圣域」是她有朝一日必去的场所,昴现在也能了解其用意了。

只是尽管知道,还是没法举双手赞成。这也是昴的坚持。

「话说,巴鲁斯……身体的真的没有异常吗?」

「啊~嗯,没啥问题。而且关于这点,从讲到转移开始我就没说谎。虽然罗兹瓦尔全身是伤,但我只是晕过去而已,有点说不过去。」

「幸好巴鲁斯的门都是有气无力的那种。」

「因为是事实所以我没法反驳!」

被讲得这么直接,昴忍不住大声起来,当场大幅扭转腰部。

「我说,转移后所遇到的遗迹竟然就是『试炼』的地点,真的让我吓一大跳。没资格的人进去就会下场凄惨……根本就是初见杀的陷阱嘛。」

「看过罗兹瓦尔大人的伤了吧?要是和一般人一样受惠于身上的门,你早就得到惨痛的惩罚了。爱蜜莉雅大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进去,不知会变怎样喔?」

「……你认为这是法兰黛莉卡设计好的吗?」

昴压低声音,把一直抱持的疑问说出口。拉姆则是想了一下,闭上一双眼睛说:

「难说喔。就环境证据而言,显示法兰黛莉卡有某种企图。事实上,爱蜜莉雅大人之所以逃过千钧一发的劫难,都多亏了巴鲁斯崇高的……格外崇高的牺牲。」

「不要重讲一遍啦。不对,那根本不构成牺牲,所以重讲是没差。假如真的有所牺牲的话,那就算撒谎也要说是崇高。」

「我会妥善处理的。——关于法兰黛莉卡,先跟巴鲁斯讲清楚。」

做了开场白之后。拉姆先用锐利的目光确认周围,好像怕被别人听到接下来的话。——不,不是好像。

她朝昴靠近半步,然后压低声音说:

「这里的居民,有些并不赞成解放『圣域』。」

「——。怎么说?」

「就跟瞒着琉兹大人和嘉飞的妖精一样,法兰黛莉卡的行动也是……解放『圣域』,只是由琉兹大人主导、成员有嘉飞等人的强权派所主张的理念。但是也有不希望解放『圣域』、选择窝在结界内的人。」

「窝在结界内……那会变怎样啊?」

听了拉姆的忠告后,昴皱眉,不明白为何有人做出这种选择。

居住在「圣域」的居民,假如跟嘉飞尔说的一样全都是「混血」的话,那想当然耳他们会因为结界而无法外出。只要结界在,就永远无法离开。

「就是不想改变。对想留下来的人来着。和外头的交流维持在最低限度的现状才是理想的。不管是内部的人还是外部的人刻意打破现状……对他们来说就是个麻烦。」

「你认为法兰黛莉卡可能暗中协助那些人?」

「有这个可能。拉姆只是根据现在仅有的情报做出这个推测。」

拉姆对死咬着希望的昴下断语,仿佛要他别被情感迷惑了判断。可是她的话让昴扭曲嘴唇,内心没法不抱着焦躁感。

手自然而然地就去碰绑在手腕上的白色手帕。

「那是?很古老的咒语呢。」

「是佩特拉……啊,就是村子里的可爱女孩。我出发前她给我的。法兰黛莉卡雇用她当新的女佣,好帮忙打理宅邸……所以我才担心。」

假如法兰黛莉卡怀有恶意,那佩特拉就是人质。要是出于善意说要帮忙的少女出了什么事,那可不是愧疚道歉就能解决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留在宅邸的雷姆。昴曾向法兰黛莉卡述说过,对宅邸的人和昴而言,雷姆有多重要。

不过面对昴的担忧,拉姆只是叹气说:

「那点小事,尽管放心吧。法兰黛莉卡不至于危害新人。她没有残忍到那种地步。用不着担心那个女孩。」

「……你是相信法兰黛莉卡还是不相信?哪一个?」

「拉姆不知道她的想法,可是不会怀疑她这个人。」

只这么肯定地说完,拉姆的视线就从昴身上撇开。她双手环胸,朝着圣堂深处——爱蜜莉雅的所在处微抬下巴。

「小心点,巴鲁斯。对反对解放『圣域』的人而言,最确实的做法就是危害爱蜜莉雅大人。不知道谁是敌人,所以要常保持警戒。」

「所以才要瞒着琉兹小姐和嘉飞尔吗……要说那两人反对解放,那他们也太会演戏了吧?」

「就算不是他们,跟他们相关的某人也有可能这么做。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谁知道知情的人嘴巴有多不牢靠。」

言外之意,就是叮咛他别跟任何人说。昴顿时哑口无言。

不管怎样,在「圣域」度过的期间,拉姆的忠告非常重要。特别是在不知道反对解放派的人是谁的情况下。

「其实。琉兹小姐跟那个女生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不觉得是琉兹本人,但相貌相同的两人不可能没有关系。长长的耳朵表明了她的种族,昴有好多事想要问她。

只不过要探问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

「晚上罗兹瓦尔大人会空出时间。这样满意了吧。」

「看到他的伤谁还敢抱怨啊……虽然我还是怀疑那也在他的算计内。」

「那才叫太会演戏。诊断罗兹瓦尔大人的是嘉飞……你觉得他有那种配合罗兹瓦尔大人想法的脑袋吗?」

「对迷恋自己的男人讲话那么毒啊你!」

「反正他是白费工夫。」

最后那句话才是毒辣至极,昴很同情不在场的嘉飞尔。

「晚上啊。」

同情结束后,只在嘴巴里低喃约好的时间。

整理完围绕着「圣域」的情报后,白天想问却没法刺探到的事,就留待晚上罗兹瓦尔准备的问答时间再讨论。

——只是那个时间订在爱蜜莉雅接受「试炼」之后。

「——太阳快要下山了。」

拉姆看向圣堂外头,仰望自晚霞逐渐转为黑暗的天空,喃喃道。

——夜晚来临。

为了解放「圣域」,而要以「试炼」测试人的夜晚,即将来临。

5

日落后的「圣域」,气氛跟白天完全不同。

原本就是跟萧条贫村没两样的部落,入夜后又只备有最低程度的灯火。要是没有家家户户的微弱光芒,基本上在外头走路就只能靠星光。

因此在部落中央燃起篝火,照亮通往坟墓之路的今晚,可说是史无前例的夜晚。

「幸好你平安无事跟我们会合。有火真是太棒了!对吧,奥托!」

「这种话,您有种就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呀,可恶!」

夜晚的「圣域」,在被篝火照亮的广场上,气到脸红脖子粗的奥托破口大骂、用力跺脚,颤抖的手指指着昴。

「想说您们讨论一下,结束完就会来接我,结果却是这样!要是我自己不主动,根本就是要我待在龙车那儿到早上吧!?」

「就算你这么说~跟嘉飞尔讲要留在龙车那儿的人是你自己吧?有帕特拉修和你的爱龙在,应该不会寂寞才对……虽说忘记你这件事是事实啦。」

「就是这事实害我饿到前胸贴后背啦!」

昴的大方回应,让仰赖篝火突破黑夜来到这里的奥托愤慨不已。

抵达「圣域」后,先把龙车停靠在勉强算是龙厩的地方,然后做好精神准备,却没想到被讨论到白热化的人们给忘个一干二净,最后只能自食其力跟他们会合。

顺带一提,时间已是半夜,早就过了大圣堂的居民们的晚餐时间。

「虽然不能说不是美味的晚餐,但倒也称不上奢侈哪。」

「还奢侈咧,我根本是待在贫困之地呀!我真的很恨啊!」

「抱歉抱歉。之后我再好好道歉……现在先专心在这边吧。」

把奥托逼近的脸推回去,昴边苦笑边看向别处。跟着看过去的奥托,眯起眼睛凝视站在广场中央、被淡淡光芒包围的少女——

「是微精灵和爱蜜莉雅大人。我不在的期间,究竟遇到什么刁难?」

「刁难喔……别讲得好像她老是承担麻烦事嘛。」

「怎么,讲刁难有错吗?」

「没有错呀。而且还是只有她一个人能挑战的超级大刁难。」

朝着了然于心的奥托鼻子喷气,昴接着走向爱蜜莉雅。闭上眼睛接受微精灵祝福的少女,感受到他而抬起头,张开唇瓣。

「微精灵的加油,有收好收满吗?」

「嗯,有喔。不过,还想要最后一个。」

「我的可以吗?」

「我想要昴的加油。拜托了。」

「加油,不要输。E·M·T(爱蜜莉雅酱·真的是·挑战者)——!」

接受昴干劲十足的声援,爱蜜莉雅噗嗤一笑说了声「谢谢」后,目光就望向接下来要前往的坟墓。

身旁一样仰望着坟墓,觉得遗迹给人的印象跟白天大不相同的昴舔唇道:

「光是坟墓这点,晚上的诡异感就跟白天完全不能比。爱蜜莉雅酱不要紧吧?」

「是有点不安,不过没什么。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用力握紧纤白的拳头,爱蜜莉雅使劲吐气。看她那样子,担心她会不会精神抖擞过头的同时——

「哼,气势不错嘛。不这样的话,也没啥好期待了~」

「嘉飞尔和琉兹小姐。」

听到声音而回过头,看到从广场入口走过来的两道娇小身影——一边是女孩,一边是青年,但他们两人正是「圣域」的代表。

嘉飞尔他们后头还跟着拉姆,看样子要见证爱蜜莉雅挑战「试炼」的人,就只有这些。

「观战者就只有这些,有点冷清耶。」

「因为阿拉姆村的人夜晚禁止外出。深夜连灯都没有……」

「而且要是引发不必要的骚动的话就麻烦了。老人家晚上很难对抗睡虫的。」

「然后早上又像个笨蛋一样早起嘛~」

听到昴的感想,两人轮流回应。拉姆他们到了坟墓前,也各自端正好姿势。

拉姆是受伤的罗兹瓦尔的代理人,嘉飞尔和硫兹是「圣域」的代表,再加上爱蜜莉雅的随从昴以及局外人奥托。

只有奥托在现场的必要性十分薄弱——

「我会见证你的挑战到最后。村民是真的很想帮你加油打气,只是由我当代表。」

「嗯,谢谢。昴和村民……还有其他看着我的人,我一定会努力回应你们的期待。」

「——?」

只有讲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爱蜜莉雅的视线是朝向广场外侧。昴对此感到疑惑,但又没时间追问。

爱蜜莉雅轻轻吐气,然后重新面向坟墓,踩上入口的阶梯。

接着下一秒——

「——坟墓发光了。」

说话的人是奥托,但在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惊讶。

五人看着爱蜜莉雅挑战的坟墓,其墙壁就像欢迎挑战者一样发出淡淡的光芒。绿色磷光在黑暗中照耀着魔女的葬身之处。

「这是拥有挑战『试炼』的资格,以及坟墓认同爱蜜莉雅大人的证据呢。」

仰望被磷光包围的坟墓,琉兹说出面前出现美景的原因。昴他们无声凝视,只有爱蜜莉雅毫不犹豫地走上阶梯。

然后到了楼上,黑暗深邃的坟墓入口迎接她,等待时机。

「——我走了。」

昴觉得自己听到她小声这么说。

渐渐看不见爱蜜莉雅的背影,她就这样进入坟墓的通道。包围坟墓全体的磷光还在,那恐怕是象征「试炼」开始。

差点把罗兹瓦尔的身体扯成碎片,昴也曾失去意识昏倒的地方,如今换爱蜜莉雅踏进里头。心脏仿佛被抓住似的,不安掠过心头——

「放心吧,巴鲁斯宝。坟墓确实接受了爱蜜莉雅大人。证据就是坟墓像这样发光。不用担心会像罗兹亲那样被四分五裂。」

「四分五裂这种说法可真是骇人……不对,对不起,明明你在为我担心。」

「呵呵,既然都道歉了,就不会那么生气哩。我对嘉宝的教育法可能太松懈了。」

看到女童露出老成笑脸,感觉很不协调的昴苦笑。琉兹边说边斜眼看向站在远处、盯着坟墓的嘉飞尔。

他双手抱胸,牙齿互撞,用脚尖轻踏地面,看起来冷静不下来。

「我有想过。」

「嗯?什么?」

「能够挑战这个坟墓的『试炼』的,就只有受到结界影响的『混血』吧?那不就代表,琉兹小姐跟嘉飞尔有那意思的话,也是能挑战的吗?」

「单论挑战的话,理论上是可行。不过,却无法解放『圣域』。这是住在『圣域』这块土地上的居民,绵延传承给下一代的契约。」

「……又是契约啊。」

昴听到讨厌的字词而皱起的脸,琉兹对此挑眉。

「唉呀,昴宝讨厌契约?」

「印象不好啦。附带一提,这几个礼拜我对『试炼』这个单字也只有讨厌的记忆。因为我在这个世界最讨厌的家伙一直提起。」

「那可真是不凑巧呢。和精灵使者小姑娘在一起也挺辛苦吧。」

精灵术士重承诺,是公开的事实吧。琉兹的话就是证明。

事实上,因为契约和盟约这类的理由,昴跟爱蜜莉雅曾经一度诀别。当然,那次是自己不好。这点在昴的心中已有定论。

「理解跟好恶是两码子事。今后我也会在字典上划红线做重点的。」

「很固执呢……算了,巴鲁斯宝这种年纪的小童,有这种坚持也是可爱之处。」

小童,被这样称呼让昴怪不是滋味,同时也看到轻微的焦急略过琉兹的侧脸。

那恐怕是挑战「试炼」的机会被抢先夺去,只能委托外人解除结界,暗藏在她心中的无力感吧。

这么一想,也就能理解为何嘉飞尔现在这么焦躁了。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考量到他的性格,他是打死都不会把事情拱手他人的类型。

「————」

就这样,昴不由自主地默不作声,等待爱蜜莉雅回来。

嘉飞尔还是一样,琉兹也默默地站在昴身旁。视线稍微离开遗迹,很惊讶的,奥托与拉姆之间正在进行友好对话。

自觉跟拉姆友好对话的经验少得可怜的昴来说,这是很不得了的事。

待会向奥托探问对付拉姆的话术诀窍吧——就在想这种无聊小事的时候。

「——啊?」

目睹到变化,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

大家会反射性地重复眨眼,是因为方才的光源消失。亦即,原本被炫目磷光包围的坟墓沉默了。

「光芒消失了啊?喂,这样不要紧吗!?」

「『试炼』持续的期间,坟墓的光应该不会中断才对……」

「也就是说,发生前所未有的状况啰!爱蜜莉雅!」

异状来得突然。昴呼喊大叫,立刻朝坟墓冲出去。琉兹朝他的背后伸手,紧张大喊。

「等、等一下,巴鲁斯宝!你没有进坟墓的资格……!?」

「啊~?怎么一回事!?」

琉兹的声音在惊愕中中断,紧接着是嘉飞尔感到莫名其妙而说的话。拉姆和奥托也一样惊讶,昴也微微屏息。

——昴的脚踩上阶梯的瞬间,坟墓发出绿色磷光,再度绽放光芒。

「跟爱蜜莉雅大人一样……菜月先生!」

「能够进去是如我所愿!大家待在外头!有什么事我会出声大叫的!」

「巴鲁斯——!」

挥别叫唤的声音,昴冲上阶梯,然后一口气冲进坟墓。

遗迹的空气冰冷干燥,反射脚步声的通道跟外墙一样都有着绿色磷光,因此可以清楚看见被藤蔓和苔藓覆盖的内部样貌。

每往前踏出一步就会有奇妙的感觉触动胸口。眼前这光景,自己似乎早就见过。脑子就这样被似曾相识的记忆给折磨。

「当然会知道这里吧……我白天才来过一次……唔!」

那时候的记忆就是原因所在,推开脑内想要跺地的冲动,继续往深处里头走。

遗迹内部的空气凝滞,带着尘埃的气味侵犯鼻腔和嘴巴。每呼吸一次就感觉肺部的状况变差,但还是边甩头边往里头、深处、更深处走——

「——房间?」

总算到了通道终点,昴面前出现一个通往小房间的门。早已敞开的腐朽石门,放弃阻止入侵者的职责,所以昴能畅行无阻地进入。

「————」

进入的房间,是个四面墙壁都是石壁的狭窄空间。很不可思议的,这个地方没有被藤蔓和青苔侵蚀,经年累月风化的遗迹维持原状。在窄小石室里头,又有一扇通往深处、但这次是关起来的门,而门前是——

「——爱蜜莉雅!」

少女整个人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银发披散在地面。

从房间入口看不到她的脸,昴拼命地跑向她。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知道要立刻抱起她离开坟墓——

『——首先,面对自己的过去。』

下一秒,好像听到有人在耳边这么说,昴不禁屏息。

「————」

甚至无暇思考那声音是哪来的,全身就失去力气。

膝盖弯曲,在毫无预警的状态下,全身就像个人偶一样倒下。拔腿冲刺的势头就这样让他整个人在地面滚动,最后呈现大字形的身体偶然横倒到爱蜜莉雅身旁。

「————」

突然想起,以前也曾像这样倒在她身旁。

在忆起那是第一次的「死亡」记忆之前,昴的意识就被黑暗吞噬——

6

——每次从睡眠中清醒,昴都会觉得像是憋着气把脸探出水面。

感觉像是从名为无意识的海洋中,为了名为现实的空气而浮出水面。然后将现实充分吸进清醒的肺部里,昴的意识就会醒转——

「Good——Morning,儿子呀——!」

「汉姆拉比发颠!?」

本来充满诗情画意的清晨醒转,被强大冲击力道给破坏殆尽。

从正上方压下来的重量将体内的空气挤出去,昴边发出青蛙被碾扁的哀嚎,边拨开棉被用力咳嗽。

「喂喂喂——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不过是叫儿子起床的爱情俯冲重压!每次都说过,疏忽大意可是会导致野火燎原喔?」

「咳咳!咳咳……不要对、睡着的人……抱有那么高的期望……是说、刚刚……」

发生什么事啦?眼泪汪汪的昴抬起头。

从床上伸出半个身子,对方就站在他面前,手指着天花板。

然后——

「怎么又来了。那种表情简直就像大清早就看到全裸的老爸!」

边说边摆出健美姿势的,是大清早就半裸的老爸——菜月·贤一哈哈大笑,祝贺儿子清醒。 第四章『亲子』 1

在刺耳的哈哈笑声中,昴切身感受到了一如既往的早晨来临。

置身在自己的房间里,贴着墙壁的是塞满漫画和轻小说的书柜。童年时代用到现在的书桌,上头散落一堆杂乱的小东西,传达出主人的兴趣多元性。房间里头还有打电动专用的老旧大电视机,而眼前是已经看到不想再看的半裸老爸。

坐在万年不折的被褥上,菜月·昴置身在这样的早晨风景中。

「——————」

只是,身在熟悉风景中的这件事,莫名让心头颤抖——

「喂——不准忽视我!敢无视我的话我可是会哭的喔?这一把年纪又有血缘关系的亲生老爹我!有办法忍受这种状况吗?我可没办法,会羞愧致死!」

「那我也一样啦!我被刚刚的重压给压死了。所以永远起不来啦。」

昴随便搭理半裸父亲说的话后就盖上棉被。面对儿子这么冷漠的态度,父亲——贤一不满地碎碎念:

「什~么~嘛~是叛逆期吗!可恶,虽然早就知道有朝一日会来,却没想到会是在今天早上。应该要连早餐都不准备,把时间挪来跟儿子对话的……喝!」

「你边讲边抓人的脚干嘛……喂,慢着,好痛!很痛痛痛啦!」

「很——好,我决定今天跟你好好商量一下!首先用肉体说话!挣脱我充满爱的四字固定技吧!呜喔、呜喔喔喔喔————!」

躺在跟昴反方向的贤一使出关节技,昴的脚被弯成阿拉伯数字的四的形状。无法反抗的痛楚让昴尖叫,对此贤一嘲笑道:

「哼哈哈哈!怎么样怎么样?你就只有块头变大,每天努力锻炼,但对上一个中年人就陷入苦战,丢不丢脸……啊,等一下!好痛!好痛痛痛!」

「白痴!当你使用对上反击技就没辄的四字固定技的时候就代表你上年纪啦,老爸!我只要翻个身就能把伤害回敬给你!我要报你的四字固定技定我的仇……啊,等一下!翻身又翻身不算……好痛!好痛痛痛!」

两个大男人就在床铺上夹着双脚切换攻防。每当被害者和加害者角色互换就会有惨叫,吵闹声就这样支配早上的菜月家。

而有人介入大清早就上演父子斗殴戏码的两人之间————

「——我说你们两个,妈妈我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想早点吃饭啦。」

悠哉的嗓音和状况外的敲门声闯进房间,互相施展关节技到眼花缭乱的两人停止动作。痛到泪眼汪汪的他们看向房门,那里站着一名女性———眼神凶恶的中年女性。

眼神乍看之下感觉好像很不爽,其实却是个内心啥都没在想的人。这十七年来打过的交道让昴清楚了解她这个人。

从眼神凶恶这点来看,就知道她是昴的母亲,菜月·菜穗子。

听到菜穗子说的话,贤一边吐舌头边跳起来,说:

「这可不行!抱歉抱歉,忍不住就沉浸在跟昴的肢体接触中了。其实你可以先吃的。」

「———?家人都在,为什么要一个人先吃?大家一起吃比较好不是吗?」

贤一的贴心,让菜穗子歪头面露不解。她并非讽刺或挖苦,而是说真心话。听到妻子的回答,贤一用力点头数次。

「说得好,说得对。不愧是我老婆!就是这么冰雪聪明。早餐要大家面对面一起吃才好吃!」

「味道都一样吧。大家一起吃饭的话,碗盘不就可以一次收拾干净了。」

「啊,是在讲洗碗呀。什么啊,对不起。一个人有点太嗨了。」

表情像是讲了至理名言的贤一,被妻子的直接给击坠。菜穗子对因为一句话就垂头丧气的丈夫感到莫名其妙,接着看向昴,说:

「好啦,昴也来吃饭。今天为了你,妈妈可是有加把劲喔。」

她那浅浅的愉快微笑,只有亲密的人才懂。

2

「哦哦,好棒喔,昴。你盘子里的菜色超特别的。好像绿色森林。」

换好衣服跟昴一起到一楼的贤一这么说。站在戴着时髦的装饰眼镜的父亲旁边,昴望着餐桌叹气。

「多谢直截了当的见解。嗯,真的有森林的感觉……是怎样,妈妈。为什么只有我的盘子里堆了满满的豌豆?」

如贤一所说,昴在餐桌的既定位置——盘子内是以大量豌豆装饰的特别菜色。顺带一提,昴不喜欢吃豌豆。虽然绿色蔬菜都不喜欢,但其中最讨厌豌豆。

「就那个嘛,有一天你不是说讨厌豌豆吗?我觉得不可以挑食,就想趁这个机会让你多吃一点好克服坏习惯。」

「竟然仰赖连何年何月何日都不记得的记忆,就想矫正我的偏食。不过你说到机会,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哼哼,太青涩了,昴。今天这个日子……不,不管是哪一天哪一个时辰,都是一辈子只会造访一次的重要时光。所以说今天也是不特别的特别……」

「讲『现在』就好了。」

昴推开轻盈跳舞还加进对话的贤一,一脸放弃样就座。然后,先把堆了满满豌豆的盘子推离自己。

「不管怎样,为我着想的心情我感激地收下,但豌豆就免了。就算世界末日来临我也绝对不吃。」

「真是的,尝都不尝就拒吃可是人生一大损失。啊,孩子的妈,我讨厌番茄,所以帮我吃掉沙拉里的番茄。」

「不愧是我爸爸……一句话的前后可以完全矛盾。」

丈夫把沙拉里头的番茄给老婆,取而代之从老婆的沙拉里头抢走水煮蛋。菜月家的夫妻之间总是直来直往。斜眼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昴,朝豌豆盘以外的菜色双手合十。今天的早餐是豆腐味噌汤和加满蜂蜜的蜜糖吐司。

「我每次都这么想,为什么菜色都是中西合并?」

「妈妈我觉得味噌汤的配料要是海带。还有我喜欢在面包上涂草莓果酱。」

这根本不算答案,而且跟今天的菜色相矛盾。但就算指出这点,菜穗子也只会面露莫名其妙的表情吧,所以也就懒得刻意指正了。

「嗯,这个味噌汤……孩子的妈,一下子不见手艺又提升啦?」

「你知道?其实昨天我录了中午的三分钟料理节目。」

「你一定没看。」

贤一随便讲的话,菜穗子却回答得正经八百。

而且因为菜穗子的话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因此她说「有录影」就代表她真的有录影,只是八成不曾再看过第二遍。

「那个先不管,这个豌豆盘要怎么办啦?从刚刚就一直是我推给爸、爸推给妈、妈推给我的状态。」

「因为妈妈讨厌豌豆。连看到都讨厌。」

「那你还说要人克服挑食?」

「啊,不过不要搞错了。妈妈讨厌的不只有豌豆,像这种小小圆滚滚的食物全都讨厌。只要一入口就觉得想吐。」

「不仅哪边都没有搞错,你这样只会让不信任感越来越强耶!?」

令人震惊无比的发言让昴虚脱,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豌豆盘推给贤一。

「那妻子的责任就让丈夫一肩扛起,善后就交给爸了。」

「不要讲那么残忍的话嘛,昴。我们是时下罕见感情融洽的家人吧?也就是说,你跟妈妈讨厌的东西我也讨厌呀。」

「这个绿色森林根本是没人会幸福的关心嘛!」

最后贤一露出恶童脸说:「既然这样,就用在炖饭里让它消失吧,嘿嘿嘿。」于是决定豌豆由他处理。昴则是说只要不是自己一个人那就愿意帮忙处理,只有菜穗子坚持「看到就讨厌」所以完全拒绝。

结果,在说好两个男人收拾豌豆的情况下,结束了早餐时光。

「谢谢招待。」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好,把碗盘拿到洗碗槽洗,到学校竞争来帮助消化吧,昴!」

「麻烦那种催促人上学的手法别再用了。——我要睡到中午。」

贤一堆完碗盘后让牙齿反光做出冠冕堂皇的邀约,但昴有气无力地摇头并这么回答。然后就在双亲的目送下边抓头边走回自己房间——双脚突然自动停下。

「……好烫。」

太阳穴附近好痛,昴用力揉太阳穴。眼皮底下有光芒闪烁,还可以听到有火烫之物在胸膛里头炙烤的声音。

——哪里怪怪的。这个早晨有一点怪怪的。

「————昴?」

后脑勺感受到双亲凝视停下脚步的儿子的视线。父亲的视线,母亲的视线。昴其实知道这两股视线里灌注了什么样的情感。

无法回头。只是脸好烫,想要逃跑——不,就如字面意思,逃回自己房间。

「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心情会变得这么奇怪……?」

手贴胸膛,心跳快到连自己都觉得恐怖。昴几乎是瘫软地跪在棉被上,将无法沉着的意识集中在墙上的时钟上。

时间是早上快八点——学校的上课时间是八点半,从家里徒步到学校大概二十分钟。现在换衣服的话,虽然可能会迟到,但不至于赶不上。

「——————」

但是,昴没有换穿制服,只是在棉被上凝视时钟的指针。

秒针每一秒都在动,只要分针动十次,就过最后期限。

现在才去的话,就赶不上第一堂课。不管怎么挣扎都绝对没办法。

「……所以说,没办法。没错,无可奈何。」

假如在痛下决心之前还有一点时间的话,就有可能去上学。可是现实给昴的时限非常严苛。

但那时限过了。所以,今天不必再被选择逼迫,可是——

「……平常的话,这时候早就静下来了呀。到底怎么了?」

呼吸紊乱,心悸持续,昴拼命压抑颤抖的身躯。

每天都来一次的恐怖仪式早就结束了。即使知道明天早上在同一时间就会被完全一样的恐怖袭击,但至少今天的过了。

今天早上已经没有人可以责备自己,催促自己,逼迫自己。

去学校——强逼昴选择这个单一选项的苦痛时间结束了。

拒绝上学,成为拒学者已经几个月,每次都被自我嫌恶和自卑感给折磨,靠确认上学时间已过来获得安心。这样的过程昴已经重复很多次了。

所以说,昴应该十分明了只有这份解放感是救赎才对。

「为什么就只有今天……」

罪恶感和自我嫌恶紧紧黏着自己,没有消失。

不明白让人想要狂抓胸膛的焦躁感出处,在不知道如何平息紊乱呼吸的情况下,昴只能任由冷汗爬满全身,在被褥上难受挣扎。

——回想起来,今天早上从醒过来的那瞬间开始,就有什么怪怪的。

爸爸贤一用各种手段叫昴起床是一直以来的事。就算儿子不上学,成为名符其实的饭桶,他对昴的态度也没有改变。

——可是,每当跟父亲肢体接触还有对话,都会因有别于关节技的理由而疼痛。

母亲菜穗子少根筋又叫人摸不着头绪的关心,即使就像今天早上那样派不上用场的情况压倒性居多,却始终以昴为优先。十七年来一直如此。

——然而,今天早上母亲的视线,让昴萌生超乎往常的寂寥与自责。

跟平常一样没有变化,可是却觉得父母和自己哪里怪怪的。

「怎么啦?到底是怎样啦?发生什么事?昨天又没怎样……痛!」

回顾昨天,试图寻找今天早上的不对劲原因,但脑内深处却火花四射。思考被中断的痛苦,简直就像在抗拒触碰记忆,感觉实在很奇怪。昴对此翻白眼,再度挑战记忆之海——然后放弃。

昨天跟前天,还有更早之前,昴都无所事事虚度时间。每天都一样。

今天早上的莫名胸疼,也没什么特殊理由。只是今天罪恶感化作疼痛主张自己的存在罢了。没能好好看双亲的脸,也一定是因为这样————

「——可以打搅一下吗,昴?」

声音穿门进来,还没回应,房门就被开启。沉重叹气后看过去,是踩着月球漫步进入儿子房门的贤一。昴忍不住手贴额头。

「……在回应之前就先进来,那出声的意义何在?」

「喂喂,在有着坚固父子羁绊的我和你之间,有那种必要……不!有必要!对不起,青春期就是这样。抱歉,十分钟后我再来!」

「不要恢复正常后做出这么现实的结论啦!我又没在做什么!」

这种关怀几乎要让父子羁绊产生裂痕了。「真的吗?」眼见昴声音大起来,贤一疑惑地再度踏入室内,然后朝着坐在被褥上的昴双手抱胸。

「嗯,算了。刚刚的事就当作我跟你之间的小秘密。」

「哪来的秘密啦!直接来就行了啦!反正你只是要来突袭睡回笼觉的我吧!」

「知道了知道了。——好啦,那就进入主题。其实呢,昴,我今天放假不用上班,吓到了吧?」

「……哦,知道了。星期一早上老爸还在家的情况很少见。所以?」

「不要那么急着下结论嘛~。父子之间的对话就跟拳击一样,先从刺拳开始。」

贤一傻笑的态度,让昴感觉话题被延到后头了。

不进入正题,而是用开玩笑的言行来给予自己和对方觉悟的时间。昴也会这样,这是他待人接物的一种习惯。

习惯相似果然是因为父子亲情——才怪,是有更无可救药的愚蠢理由。

「————痛!」

涌起那股感伤的瞬间,锐利的痛楚再度窜过昴的头。开始隐隐察觉到痛楚的原因,但是昴把视线从贤一身上移开。

「……所以?刺拳就算了,充当老爸右直拳的话题是?」

「嗯,这个嘛。昴有喜欢的女生了?」

「我又不是国中生!」

「哎呦,反应这么强烈,简直就像在昭告天下喔?」

「得意洋洋地在讲什么啦。我除了傻眼悲叹叹气最后还无话可说。」

想要掩饰感伤,却遭到意料之外的一击。但是,那其实是离题的针砭。

有没有喜欢的女生,这样的关心对现在的昴而言根本没有意义。贤一应该不是关心这个,也不应该关心这个。

「呿!真无趣。你小时候我曾说过吧?女孩子对那种『过了许多年我依旧遵守跟你之间的约定』这种场景没什么抵抗力,所以说就先从和有未来性的女孩们一个个缔结十年后约定开始做起吧!」

「纯真的我真的听进去,成了和镇上的女生们打勾勾的没信用男生。没守约就要吞针的话,我八成会在活着的状态下掉进针山地狱吧。」

「……要是你遗传到我的俊俏脸蛋就好了。偏偏遗传到妈妈的眼神和漫不经心,还有爸爸的短腿跟油嘴滑舌。你怎么那么不会点天赋值?」

「去对还连着脐带的我说啊……」

讲着无力可回天的基因话题,父子聊得热络不已。然后就在话题走歪的时候,昴再度把话题拉回来。

「所以?结果是要讲什么啦?我待会还有睡回笼觉的重大使命。所以有事请在哔一声后和楼下的妈妈说。」

「不要这么流畅地赶人嘛。而且,跟妈妈讲她也感觉不到。我老婆兼你老妈是世界上洞察力最低的女人,所以才不能放着不管呀。」

自然而然就在放闪,青春期的儿子只觉得厌烦。

看到昴低垂脑袋,贤一歪了歪脖子,笑得像是恶作剧的小孩,说:

「嗯~唉,算了。天气这么好——到外头来个父子Talk奢侈一下吧。」

3

「哦,贤先生,怎么一大早就出来闲晃?终于被炒鱿鱼啦?」

「讲那什么话。没有我的话世界根本没法运转哪。我怕我太勤劳抢了大家的工作,所以偶尔忙里偷闲放个假啦。」

贤一比中指回嘴,骑着脚踏车经过的附近面包店老板哈哈大笑。两人继续亲昵互呛,直到老板消失在转角处。

「真是的,我偶尔放个假,可是每个家伙只要看到我就说我失业。要养心爱家人的我会那么蠢吗。就算我被炒鱿鱼,也会在消息走漏之前找到新工作的。」

「……身为被养的人,我会祈祷别发生那种会让心脏差点停止的惊喜的。」

手插进运动裤口袋,看着父亲和面包店老板聊天的昴耸肩道。见儿子这样,贤一边调整眼镜的位置边说:

「喂喂,在自己房间里就算了,把你拉到这种阳光普照的清爽早晨下怎么还是那副臭脸。要是被盘查我可不管喔。」

「假如真的被盘查,那都是这个时候硬把我拖出来的老爸的错!我……都说不要了却还硬是把人拉出来。」

「明明之是作作样子抵抗一下,讲那什么话。再怎么说昴都最喜欢爸爸了嘛。放心吧,我也爱你,仅次于妈妈而已!」

两人继续散步,心情大好的贤一拍昴的背,力道大到昴都皱眉。不过超乎背部疼痛的胸口痛楚更叫人在意。

因为只是这样肩并肩走路,胸口就痛到像是要被捏烂。

「用不着那么警戒。又不是要跟你说什么可怕的事。只是父子之间的对话而已。」

「父子之间的对话呀。」

「正是如此,父子之间的对话。——我说昴啊,如果可以选,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都十七岁了却被问这种问题,很恐怖耶!」

不知道是第几次出乎意料的话题,让昴发抖大叫。贤一朝着这样的昴露齿一笑,说: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虽然我跟你妈还是热情似火,不过到了这把岁数已经没在做生小孩的事啦。你可以独占我跟妈妈的爱情,尽管高兴吧。」

「哦~好好好,我很高兴……真的是开玩笑?」

「够了哟你。被你那么讨厌,会让人像被丢出话头一样干劲十足哟?」

终于出现不是玩笑话的可能性,昴只好用沉默来反对那个可能。视他凶狠的视线为抗议,贤一哈哈笑后点头。

——昴和父亲走在离家里有点远的散步路线上。

他们家附近就是蛮有名的河岸地,沿着堤防种了一排樱花树,因此春天时会变成观光景点。不过现在不是赏樱季节,在堤防上盛开的是叶子而不是花瓣。斜眼看着樱花树的昴,就跟父亲漫步在镇上。

「贤先生,一大早就出来晃啊。要打小钢珠的话,会不会太慢出门啦。」

「唉呀,贤一先生。该不会是被中午的咖喱香给诱出来啦?」

「讨厌,贤先生在呀。真有意思。很不妙吧?虽然很有意思。」

气候宜人的平日上午,在城镇散步的父子不知被叫住了多少次。

——不对,被叫住的不是父子,只有父亲贤一而已。

而且是不分男女老幼,真不知贤一的人面有多广。商店街的店铺老板,出来丢垃圾的家庭主妇,现在很少见的109辣妹女高中生等等——

「贤小子,好久不见啰。还是一样跟池田腻在一起吗?有吗?」

「池田那家伙,十年前赌赛马赚了一票,之后飞到泰国去音讯不明啦。不过每年过年、夏天、冬天、盂兰盆节、圣诞节、父亲节和母亲节都会寄卡片来。」

「那么频繁寄信的人不能说是音讯不明吧……」

忍不住就吐槽,昴连忙堵住嘴巴。听到他的低喃而看向他的,是和贤一聊天的胖胖老人家。绿色的工作服上缝着河岸地的名字,感觉像是这一带的管理员。

跟贤一认识很久了吧,聊得很愉快的老人家睁大眼睛看着昴。

「贤小子有带同伴不稀奇……不过这孩子该不会是?」

「嗯,没错,我儿子。不对,这边要说爱子才正确!」

「哦哦,果然是这样!看得到你年轻时的影子……不,不太像。他不像你。是像妈妈吧?」

「这个嘛,哈哈……很常被人这么说。尤其是眼神特别像。」

在平凡的五官里头,最具特征的三白眼就是遗传自菜穗子。昴和贤一在外表方面的遗传,顶多就只有短腿的长度吧。

昴配合话题答腔,老人频频点头。

「不过我吓到了。那个贤小子的小孩都这么大了。我也老了呢。连去救溺水的池田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想那个池田先生也已经不是在河里玩水玩到溺水的小孩子了。」

「我也这么希望,不过你爸爸和池田不是那种随着年岁增长就渐趋稳重的类型……走在这镇上就能知道,他们是到处惹事生非的坏小孩吧?」

「……嗯,还好。」

昴的回答很含糊。听到的老人家似乎有点讶异地皱眉。不过紧接着对方眉心的皱纹又变得更深。

「这么说来……今天应该是星期一。怎么这个时候你跟爸爸在一起?」

「——呃!」

不想被问到的问题,不想听到的话,在在都让昴的心脏剧烈跳动。(录入:在在=处处,各方面)

接着造访的,是方才在自己房间也曾有过,像要穿透脑袋的尖锐痛楚。痛到差点要抱头的昴闭上眼睛,挤出「不好意思」几个字后就背对老人。

「啊,喂,昴!抱歉啦,大叔。下次再慢慢跟你聊!」

「哦、好……我好像说了不应该的话。帮我向那孩子道歉啊。」

背后的对话都没进到昴的耳朵。

总而言之,昴为了找寻可以平息剧烈心跳的地方,试图逃离仿佛要压爆头盖骨的痛楚,因此快步离开堤防。

「又没说什么需要道歉的话。——再来就是那家伙的问题了。」

昴也没听到追在后头的贤一如此低喃。

4

「来喔,是冰凉有劲、灌注爱情的可乐。为了让它变得好喝我事先用力摇过……很想这么说,但我根本没那种闲工夫。」

「……灌注爱情的工程,从自动贩卖机拿过来的期间不都有机会嘛。谢谢。」

接过可乐,手掌品味罐身的冰凉,昴把手指扣在拉环上。不过这时他想了一下,先把罐口朝向没人的方向才使力拉开拉环。——顿时,可乐以惊人的力道从开口喷出,罐子里的内容物少了三分之一。看到这样,贤一忍不住……

「啧!」

「啧屁啊!用想也知道会这样!啊~手都黏黏的啦!」

甩甩淋到可乐的手,昴对贤一幼稚的恶作剧咂嘴,然后拿起变轻的易开罐对准罐口,一口气治愈干渴的喉咙。

刺激舌头的碳酸滋味,要是能够连闷在胸口的不快感都冲掉的话就好了。

「欸,冷静下来了?」

「……还好。」

苦着脸回答完,坐在长椅上的昴把椅面坐满。看着长声叹气的儿子,站在他前面的贤一也打开自己的罐装咖啡,喝了一口。

逃离散步路线后,父子到了一个冷清的儿童公园。平日早上的公园当然没有其他人,也因此得以从奇怪的窒息感中获得解放。

现在虽然还是会头痛,但已经收敛到可以对话的程度,也想早点改变话题。

「……对了,你只是去自动贩卖机而已却去了很久,怎么了吗?」

「嗯?哦,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到自动贩卖机之前遇到一个逃学系女高中生。跟他讲要去学校,然后请她喝饮料互换电子信箱地址后就送她走了。」

「真不敢相信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能跟人互换电子信箱地址!」

讲得像是去一下厕所就拿到女高中生的电子信箱地址,手腕之高明叫人无话可说。看昴这样,贤一歪起脖子说:

「会吗?其实很简单就能要到啊。我手机里的通讯录,女高中生的人数已经将近三位数啰。」

「我的就算把一些官方地址加进去,灌水也才二位数。老爸,你不会被奇怪的罪名给逮捕吧?」

「白~痴,女高中生那种小鬼头哪能激得起我的情欲。我的爱情目的地老早就定好了,除了家人以外没人勾得起我的欲望啦。」

「那种分类不是把我也列入范围内了吗!」

「……唉哟,因为有爱嘛。有机会不是吗?」

「有你个头啦!谁才是白痴啊!」

昴破口大骂,贤一又发出下流的笑声。

跑进耳里的笑声没品至极,但不知为何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而且贤一的行为总是那样。

他的行径全都超脱常识又超过,还添加过剩的演出,照理来说大家应该对他敬而远之才对,但很奇怪的,每个人都对他有好感。

像今天难得跟父亲一起走在外头,就有切身感受。

——只是,光是在外面散步,就理解到自己与父亲的决定性差异,以及难以弥补的差距。

「——呃。」

「你好像真的不舒服呢。昴,不行的话我背你回家吧?」

「我才不要你背,也用不着回家……反正就算回去,也是一样。」

更何况家里还有母亲菜穗子,昴会觉得更不舒服吧。

毫不间断的痛楚,原因逐渐明朗。如果跟猜测的一样,痛楚会在父亲贤一跟母亲菜穗子都在场的情况下运作到极致。也就是说——

「——终于连身体都在对我说教了呢。」

持续逃避的行为所产生的罪恶感,终于让身体开始哀嚎了吧。

日复一日在房间抱着膝盖,把窝在壳里的责任都推给时钟的秒针。简直就像脑子里的某个人对昴的这种怠慢大声嚷嚷似的不快感。

——我不知道你是哪里的谁,但你懂我什么了。

「我说啊,昴。换一下话题——你有喜欢的女生?」

贤一又把之前没结论的问题拿来问安静不说话的昴。

一点都不有趣的话题。第一次是苦笑回呛,但这次第二次不知为什么感觉很火大。

『——昴。』

「——蛤?」

抬起头,寻找在耳边轻喃的声音来源。可是不管怎么看都没找到声音的主人,除了昴以外,在公园的人就只有面前的贤一。

而贤一也对昴突然发出怪声感到讶异。

「怎么了?一脸像是被不存在的美少女叫到名字的样子。」

「简直就像那样所以我也没什么好回嘴的……刚刚是不是有人在叫我?不会是老爸你偷偷学会模仿美少女的声音吧?」

「爸爸我是有很多小伎俩,但没有学会那个。好,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我不是在制造话题啦!……真是的,什么跟什么。」

是宛如银铃响彻心坎底的美妙嗓音。十分温和,让胸膛燃起热度的声音,具备的力量让昴忘却间歇又持续的头痛。

不知道是从哪传来的,可是那声音拯救了昴。

「欸,我刚刚问的你还没回答。你有喜欢的女生?」

「……从刚刚就这样。假如真的有,听到名字你也不知道是谁呀。」

「不知道的是你吧。搞不好你喜欢的女生的信箱地址就在我手机里头哟?」

「原本的热恋都会瞬间冷掉啦。」

昴一口说死,贤一就不满地抱怨:「什么嘛~」斜眼看着他那不像中年人该有的举止,昴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可乐。

「用不着绕圈子啦。干嘛不直接问我……为什么不去学校。」

「人家难得有体贴之心,偏偏儿子就不懂得看气氛。——算了,我的确想谈这个,所以也没搞错啦。」

「……我觉得很对不起你们。」

「用不着去想那些。我隐隐觉得事出有因,如果是啥都没想的无脑行为,那我也就认了。」

昴小声起头,贤一也喝光咖啡坐下来。凉风缓缓吹过并肩而坐的父子之间。

双方就这样凝视前方,不看对方的脸说话。

「一般人怎样想我不知道,但我不认为学校是一切。基本上说这种话的我,也是没认真上学的人。连毕业典礼都翘掉。」

「所以高中毕业证书是小你两岁的姑姑毕业时帮你拿的。那件事我听到耳朵都长茧了。」

「那在茧厚到塞住耳道之前给我听好。正因为我是这种人,所以觉得不想上学的话不去也没差。虽说到了这把年纪,有事会想当年要是好好上学的话就好了,但你还没法了解吧。」

偷瞄贤一凝视远方的侧脸,昴在心中暗骂父亲卑鄙。

平常老是耍赖又言语轻浮,但在这种时候就把滑稽样给藏起来。真是奸诈狡猾,害人快哭出来了。

「有啥不好?现在的人平均好像可以活到八十岁。有八十年的话,就算懒散个一、两年,只要还年轻就能挽回。很幸运的,我的收入不错。这个啦。」

贤一用手指比出一个圆圈,然后露出没品的笑容。昴没有附和,但父亲毫不在意,点头如捣蒜。

「也是有活着却遇到找不到答案的问题过。我的情况,是会先忙得团团转找答案。我是不知道有没有在房间里头打转就能找到答案的方法啦。烦恼的期间我不会抱怨。不过假如死心的话,是有可能会讲出来就是了。」

「……为什么?」

「嗯?」

「为什么,今天突然跟我讲这些?……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今天就只是豌豆纪念日而已。」

「装得满满的那个呀。」

刚刚才喝光可乐的嘴巴迅速干渴起来。

昴像喘气一样呼吸,同时等待父亲回答。贤一不睬他的焦急,而是几度转了转脖子。

「嗯——为什么咧?刚好我放假,总觉得很想在早上来个干布摩擦,过程中想到早上的星座占卜说水瓶座状况绝佳,今天早上你的气色……不知道为什么,给人感觉就像可以聊聊这个话题的样子,看起来变得稍微比较像样了。」

「我的脸看起来不错?」

「就神情啦。脸没变,就只有眼神跟妈妈一样的坏人脸。」

三白眼姑且不论,昴手贴自己的脸,反刍贤一刚刚说的话。

老实说,父亲说的话,昴根本毫无头绪。气色看起来不错,代表有所变化。可是昴到今天的生活方式,哪里产生了变化的要素呢?

完全没有。所以说一切都是贤一误会了。昨天跟今天什么都没改变。

这样就好,也打算这样。假若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贤一和菜穗子会察觉到的。——察觉昴到底在期望什么。

「——呃啊!」

才这么想,冲击就贯穿脑子,让昴眼冒金星。

心跳快得要命,血液流动声大到耳朵都听得见。眼前的世界变得朦胧,涌上来的呕吐感,起因就是再度于胸口深处主张存在的那股不适。

尖锐的头痛和胸口深处的不适,每一项都在向昴倾诉什么。

「喂喂,你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没事吧,昴?」

看不下去的贤一担心地伸手搭在昴的肩膀上。感受到手掌的昴抬起头,边冒汗边要回答——

『——很辛苦呢。』

「——!?」

再度振动耳膜的银铃嗓音,让昴全身发热。

充满慈爱和关怀的嗓音。嗓音仿佛要融化紧绷的心灵,干涉昴的苦楚。痛楚和压迫感都被膨胀的热度给逐渐吞噬。

听到这嗓音就会焦急。那是曾追求的东西。紧抓不放,放手,拿回来——

『谢谢你,昴。』

「你是……」

银发迎风飞舞的样子,烙印在眼睛里。宛如宝石的蓝紫色光辉笔直地凝视昴,嘴唇发出的声响,这一切都让自己涌现出怜爱。

『你救了我。』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在讲什么?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你是谁?

『——昴。』

呼吸停滞。喉咙发烫。眼睛深处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蓄积。

『愿精灵赐福给你。』

手指颤抖。双脚无力。肺部痉挛,灵魂开始大喊。

『我觉得你更厉害就是了。』

发抖的手掩面,紧缩的喉咙忍住哽咽,瞳孔开始滴落涌上的热意。

『——为什么你要帮助我呢?』

——那个答案,如今已在自己心中。

找到的瞬间,席卷体内的激情与不适全都消失无踪。

头盖骨的挤压,直逼而上的呕吐感,让世界变模糊的晕眩,逼迫自己快点做出选择的心跳,全都因菜月·昴的答案而平息。

抬起头,用袖子擦去快要滑落的泪水。

像是要甩开只留在袖子上的眼泪痕迹,昴用力握拳。

然后——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我已经没事了。」

「是吗?冷静下来就好,别让人太担心啦。」

「嗯,抱歉。关于这个,还有刚刚你问的。」

放下父亲支撑自己肩膀的手,昴把头转向他。

坐在隔壁的父亲一脸担心。这么说来,今天明明交谈过很多次,却都没有好好地看过他的脸。

连在这种地方都逃个不停啊。昴对自己的弱点苦笑,然后说:

「我有喜欢的女生了。——所以,我已经没事了。」

边描绘烙印在眼睑的银色面容,菜月·昴边面对自己的过去。

5

「我有喜欢的女生了。我也有了。」

再度说出口,昴意识到自己的心走出去了。

脑袋清醒,绵延持续如诅咒的痛楚消失。现在的昴,只有着面对父亲贤一告知一切的觉悟。

面前的贤一眨眨眼,对着和方才的对话接不上的告白感到吃惊,同时说:

「……这样啊。」

他语气平静,倾听儿子的声音。

昴被这样的态度救赎。明明一直知道有个会这样倾听自己的人,但昴始终闭口不说。所以说,现在要了结这样的状况。

——因为现在有人会推自己一把,督促自己办到。

「我曾怕过什么,曾不知为何萎靡不振,这些我全都想起来了。——不对,我全都知道。知道却装作没看到……只有我自己察觉到的软弱,却期待有人能在我装作不知道的期间发现……」

不能用「别人」来带过。因为内心清楚知道那是谁。

「——我希望被爸爸妈妈痛骂一顿。」

「————」

「我是个渺小到无可救药的低能笨蛋,还是自命不凡的废物。我想被你们这样骂……我希望你们放弃我。」

默默凝视儿子的贤一,眼神没有动摇。

映照在他眼中的自己十分软弱又可悲,所以,才能继续讲下去。

「我从以前不管什么事都喜欢用小聪明来完成,像是念书啦运动啦,轻松完成大家没法立刻完成的事,让我觉得办不到的人才比较奇怪。」

幼时的傲慢,可以说是自以为无所不能吧。

小时候的昴不管是运动还是念书,成绩都比常人好。简直就像天经地义似的,脚步比别人快,比别人聪明,自然而然就成为同龄孩子之间的中心人物——

『果然是那个人的小孩呢。』

附近的大人们总是这样称赞、评论昴。

被评价为「那个人」的儿子,是年幼的昴的自豪。

父亲——菜月·贤一从儿子昴的眼光来看,也是充满魅力的人物。

常哈哈大笑,爱聊天,很会哭,也会生气,行动力强,卖力工作。

父亲的身边总是有许多人,被众人仰慕,是笑脸的中心人物。而这样的父亲公开说自己最重要的人就是母亲和昴两名家人。

这对昴来说是莫大的骄傲,是维系着傲慢优越感的特权。

有朝一日想变成父亲那种人——那对昴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心愿。

「可是,有一天……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不过我记得赛跑输给别人。从那时候开始,我不再是第一名。跑得比我快的人,脑袋比我好的人不断出现,我的第一名越来越少……让我觉得很好笑。」

好笑的地方,在于越往父亲的方向迈进,昴头上的星星就越远。那些闪耀的星星,对昴来说每一个都是接近父亲的路标。

而星星消失了让他倍感焦躁。但即使这么焦躁——

『果然是那个人的小孩呢。』

只有这句话是昴的救赎,是紧抓不放的希望。

即使赛跑输人,念书输人,这句话已经支撑着昴幼稚的矜持。

昴不再先练习跑步和做作业,而是率先做出蠢事。

跟朋友一起偷偷跑进晚上的学校,在镇上拉着划白线的器材到处乱跑,把附近皆知的危险野狗赶离大家的聚会场所——像这样子拼命让大家不厌倦,东奔西跑好守护自己的存在意义和骄傲。

「用功念书实在蠢毙了。跑得快有什么好骄傲的。像我这样让大家开怀大笑的人才厉害,才叫真正的强。」

为了守护这种自以为是的骄傲,只能不断奔波。

挺身面对每个人都怕的事,亲自挑战每个人都讨厌的事,为了避免失去自己的立场和地位,时而慎重小心,时而大胆无谋,持续地挑战。

「不过,一直这么做的结果,当然就是下一票得做更大的事。比之前还小的话就不能做,因为我不想被人觉得无聊。」

所以昴的行动只能变得越来越过头。

菜月·昴必须持续当个比任何人都勇敢、奔放、自由,被大家憧憬的存在。

然后绷紧心神,掩饰自己已到极限。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状况,只是一味地不停做下去,持续欺骗自身和周围的人,自己的本事还没到顶。

因为自己是菜月·贤一的儿子——菜月·昴。

「我以为自己什么都办得到。我告诉自己什么都办得到。就这样变成一个为做而做的笨蛋,什么都不去想,只顾着作乱……」

然后就像扑火的飞蛾,丝毫不觉会被烧死,只是一味追求亮光。

但是昴不是飞蛾,昴的朋友也一样。朋友们非常清楚这点。

——没什么特别的契机,不过跟着昴乱来的朋友变少了。

「我当时觉得他们都是蠢蛋。这么好玩的事情,没跟我一起的话就品尝不到。那些家伙活该去后悔,过着无聊没事干的时光。我的眼界可是比他们还高呀。」

一直抬头追着星星,就不会看丢自己头上的繁星。

散布天空的繁星逐渐消失,昴只能拼命追着剩下的星星,只看着闪耀的它不断奔跑——结果突然发现。

「我身边没有人了。」

这也难怪。纵使不顾周围又自命不凡的昴一开始的作为能够吸引觉得他有趣的人,但他们跟不上昴一味挑战创举的行径。

而昴不但没有察觉,还嘲笑离开的人是胆小鬼,剩下的人都对昴的想法开始感到不安和疑惑,于是离开。这种状况反复发生后——

「原本星空是那么的灿烂,最后所有的星星我却全部看丢了。」

追丢星光,身旁一个朋友都没有,只有自己被留在夜晚的黑暗中。这时候,昴终于发现。

——自己根本不是特别的人。

『果然是那个人的小孩呢。』

原本让年幼的昴感到自豪的魔法句子,不知何时变成了诅咒。

被诅咒侵蚀心灵,失去安居之地,被逼到呼吸困难。

「只要到外头,走在镇上就知道。不管去哪里,不管看向何方,都有爸爸你留下的痕迹……这是当然的。」

昴狭窄的世界是由对父亲的憧憬构筑而成的。他渴望看到同样的光景。

对不管去哪都追求和父亲一样的昴来说,即使环顾狭小世界的任何一处,都感受得到父亲的痕迹。

后来世界开始蜕变为让昴害怕的样子。

于此同时腐蚀昴心灵的,是他自己察觉到的己身平凡,以及耻于被双亲和认识双亲的人知道的心情。

不可以被人知道菜月·贤一的儿子菜月·昴是畏惧他人目光而龟缩起来、害怕广大世界而抱头发抖的胆小鬼。

小学和国中时期,昴彻底让自己变得不醒目。

知道昴的幼稚园和低年级是什么样子的同学,对昴这样的改变感到不解,但多愁善感的孩子们不会知道同龄朋友内心的黑暗。

而对于没得救的问题,昴巧妙应对。学校生活过的毫不起眼的他,在家里依旧维持着过去的奔放。

「现在想想,那种生活方式叫人害怕。不过,我也这样度过国中……虽然是在地人,但可能因为偏差值的关系吧,同班同学几乎都没跟我上一样的高中。」(录入:在地人=本地出生的人,对当地熟悉的人)

消极度过多年的昴,也对环境的剧烈变化抱持些微期待。

上了高中,在没人知道自己过去的环境里,产生新的人际关系——在那边,应该就不用被人当成菜月·贤一的儿子看待。

那挤出来的一点点勇气,成了昴的脚偏离道路的决定性契机。

「但我却在高中自我介绍时失败到颜面扫地的地步。这也难怪。国中小都没在好好经营人际关系的人,哪有可能到了陌生环境人缘就好起来。呼吸急促下拼命搞笑的结果……就是自曝其短。」

但连出丑都不知道的昴,其下场不言可喻。

待人接物的方法,昴只有父亲这个范本。所以要在新环境构筑关系,也只能拿父亲当参考。

——幼年时期可以一笑置之的行为,在第二性征开始发展、精神也在变化的同学眼中,成了剧毒。

在新环境中踏出的步伐,第一步不但踏偏了,还离得很远。就这样,昴被视为不懂看气氛、特立独行的人,在班上被孤立。

过着不是被排挤,而是被当成空气的学校生活。有一天早上,昴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我不想去学校。刚好那天有事,所以爸妈你们都不在家,即使过了起床时间我还是赖在床上……等我清醒时已经是上课时间。吓一大跳的我连衣服都没换,站起来的时……

发现自己的身心都极为稳定。

「之后我就拖拖拉拉。原本一个礼拜跷学一天,变成三天一次,之后变成两天一次……最后不到三个月,就再也不去学校了。」

之后的日子就不需要再说。

自从不去学校,昴的内心就充满安心。虽然意味着从在校的痛苦时间中获得解放、但是这并非最大的理由。

没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菜月·昴就这样成为固执己见的拒学高中生。

看到昴这样子,不会有人认为「果然是那个人的小孩」。更重要的,是儿子这种丢人现眼的样子,会让父母放弃去「爱」。

——但即使变得如此悲惨又难看,双亲还是爱着昴。

这是最恐怖的事实。这世上没有其他事更能让昴害怕。

所以说,希望他们别再爱自己,希望他们讨厌自己,希望他们痛骂自己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人渣。

这样一来,菜月·昴才能放弃菜月·贤一和菜月·菜穗子两人——

「我们不爱你了,我们最讨厌你了,像你这种人……不是我们的小孩。我多希望你们这么说然后舍弃我。我非常希望你们放弃我。」

期待根本没用的星星存在,怀抱虚无的希望仰望天空。

希望他们放弃软弱又不像样的昴,舍弃根本不配成为菜月·贤一的儿子的愚蠢之徒。

——这是连昴本人都不曾注意到的内在想法。

不承认自己软弱和愚蠢,所以别过头不看,连事后处理都想推给人去做的丑态,令自己都感到厌恶。

尽管如此,还是有个让昴不轻视自己、不放弃自己的支柱在。

『放弃是很简单。——可是,不适合昴。』

原本张贴在眼皮底下的银色面容,这次有淡淡的蓝色光晕重叠。

它在昴的心中吹进暖风,让无力的手脚发愤再起。

『雷姆,深爱着昴喔。』

这样说的她,推动已经放弃一切的昴。

在昴无力继续走下去的时候,是雷姆抬起他面朝下的脸,牵起他的手,抱住他的背,亲吻他的额头,给予他勇气。

『从现在开始吧。从一……不,从零开始!』

被银色光辉给吸引进而获得热源,被青色温暖给推动进而迈出步伐,原本行尸走肉的菜月·昴再度从零开始了。

因为察觉到这件事,因为想起这件事,因为下定决心从零开始迈步——所以必须和零点以前的负面过去做个了结。

『是。——雷姆的英雄,是世界第一的英雄。』

「————」

听完昴冗长的独白后,贤一闭上眼睛像在沉思。

——结果,昴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都是把自己干的烂摊子推给别人收尾。

因为没有放弃自己的勇气,因为不希望成为自己的世界中的最大恶棍,因为想当悲剧主角,所以就一直在等谁能来当坏角色。

他相信这样做——总有一天贤一会破门让一切终结。

在日复一日的愚蠢怠惰中,期待有人来了结现状。

心情处在这死胡同的时候,就到了这个异世界。

而连在这个地方,昴都还在发挥自己的自以为是,终于——

「——昴。」

闭上眼睛的贤一,站到昴面前,呼唤儿子的名字。

听到声音而回到现实的昴,仰望眼前的父亲。不管被说什么,不管被怎么想,都打算如实接受。贤一对着这样的昴说——

「父亲头锤!」

「啊哒啊唔!?」

头顶受到出乎意料的打击,昴眼冒金星的同时向后仰去。贤一用力指向在剧痛下泪汪汪的昴,说:

「看到了吗,昴。这就是灌注我爱情的父亲头锤,愤怒的一击。」

「明明就是下压踢!哪里是头锤了!这什么假动作?」

「刚洗好澡就做伸展的效果啦。我脚抬很高吧?」

贤一当场开始做起伸展操,松弛髋关节。父亲的态度超乎预料,快哭出来的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昴所期待的,是更不一样的——

「不过呢,昴。你啊,很那个……很呆啦。」

「呜、哦咦?」

真是明白好懂的形容词。见昴不出声,贤一双手环胸,又说:

「说起来,虽然很多地方都叫人不爽,不过最令人不爽的就是那个了,那个。明明想被我讨厌,却用拒绝上学这种伎俩。还以为这样子爸爸哪天就会忍到极限痛骂你一顿……真的是白痴耶你。」

「我无话可说……」

「话说回来,假如希望我放弃你,就该更主动一点呀。不过就是窝在自己的壳里头,有谁会就这样忍心舍弃自己的小孩啦。想要被我讨厌,至少要毫无理由地残杀一半的人类才行。这样的话我就会讨厌你。」

「那种坏人就连在少年漫画里头也找不太到好吗!条件太严苛啦!」

「——你所说的事,对我来说大概率就是严苛到那种程度喔。」

听父亲这么断言,昴不禁沉默。

「听好啰?你这个像蜗牛的笨蛋,连吊起来的香蕉都拿不到的大白痴,就算是想吸引他人的注意,采用加重自残行为然后在部落格沾沾自喜未免也……」

「我才没有笨到蠢到呆到那种地步咧……」

「就算你是笨到蠢到呆到那种地步,我都不会讨厌你放弃你。这很正常吧?因为我是你老爸,你是我儿子呀。」

像是不耐烦似地叹气,贤一说完挺直背脊。昴呆坐着,望着父亲,然后贤一闭上眼睛。

「即将踏进笨蛋领域,就快变成白痴,朝着呆子直线奔驰的儿子。如果希望我用力矫正儿子的这种扭曲性格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啦……」

「————」

「不过,看起来是没必要了。因为你好像已经从挫折中重新站起来了。」

不知从凝视的表情中看到什么,听了贤一的话,昴慢慢站起。父子面对面,儿子的表情令父亲嘴泛微笑。

「早上我也这么想,没想到刚刚又突然变了。你那张脸,是怎么了?」

「……我说过啦。因为我有喜欢的女生了。」

——银色光辉牵起菜月·昴的手。

「而且,还有女生说喜欢我这种人。」

——蓝色的温热光芒,轻轻推菜月·昴前行。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菜月·贤一的儿子。我在她们面前,可以做自己,可以只是菜月·昴……不对。」

摇摇头,凝视傲立于眼前的父亲。

「不管在谁面前,我都是菜月·昴。之前我不过就是擅自觉得自己背负着奇怪的招牌,然后被不存在的重量给压垮。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点。」

「太慢了。一家之主可是我。我户长的位置都还没让出去,少擅自背着成年人才背得起的招牌啦。小心我敲你喔。」

「你刚刚才用脚后跟敲过我脑袋耶!」

即使对还在抽疼的事抱怨,贤一也毫不愧疚,而是笑着说:「抱歉抱歉。」然后又立刻眯起眼睛。

「先不管这个,你说你有喜欢的女生,还有女生喜欢你,这是怎样?劈腿脚踏两条船?凭你?」

「讲那什么话!我自己也觉得很恶劣啊!可是没办法呀!一等星有两个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正经起来也不会被原谅,但这就是昴现在的真正心情。

喜欢爱蜜莉雅,也喜欢雷姆。两人让昴奋起、前行。即使像这样面对贤一,面对自己的过去,她们也给予自己不逃避的力量。

过去在昴头顶的满天星斗——现在有两人绽放出不输给星空的光芒。

那是昴在房间外头,意外被召唤到异世界后拼死拼活、痛苦悲伤、哭泣叫喊、大骂生气、欢笑喜悦,才得到的星空。

「唉,算了。假如可以不让她们哭泣就能解决的话……不对,是别让她们哭。办得到的话我就不反对。你似乎也有诓骗人的才能呢。」

「假如有的话,高中自我介绍的时候哪还会失败呀。我没法像老爸你那样啦。」

「没那回事喔?你可是我的儿子。而且你似乎对我有很多误解,不过最过分的还是那边。」

「那边?」

摇了摇正搭在交叉环胸的双臂上的指头,贤一回应狐疑的昴。

「嗯。你明明在妈妈面前那么奔放,在爸爸面前却很懂得看时间地点场合啊?在你面前我总是全面释放家人爱,所以你可能不知道;但在大家面前模仿爸爸这种待人接物的方式,当然会把人家给吓跑呀,真是。」

「喂喂喂……」

「很正常吧?谁会接近第一次见面就嗨翻天的家伙。在那个阶段,在打好感情之前都要正经八百。纽扣要等到天气有点热才解开。只要从开学的四月忍到六月就行啦。」

事实叫人震惊。其实父亲是个会视接触的对象而采取正经态度的正常人。

不知道这点,还以为模仿父亲就能变成人气王,自己是有多肤浅啊?

「我苦恼的时间算什么……」

「就叫你别在意了。你对伟大至极的我怀抱那种憧憬,我却没察觉,是我的疏失。真的很抱歉,我对你来说是重要到无以复加的人!」

「虽然是事实,但不想承认的心情也是真的!」

拍拍叹气的昴的肩膀,贤一跟平常一样践踏蹂躏纯真的部分。

回呛的同时,昴觉得胸口里头沉重坚硬的某些东西逐渐消失。仿佛黑暗散去,黎明接近,曙光打开视野的感觉。

将任性自私又自以为是的自己赤裸裸地坦露出来,结果是昴被救赎了。

像这样与过去相对,和自己以往的软弱诀别,对未来的自己怀抱希望,以现在的自己踏出步伐,昴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

所以说——

「哈哈哈,别害羞嘛。你毕竟是有我血统的儿子。一定可以变成有我一半帅的人才。」

「只有一半吗?一般经过世代交替,遗传基因会更精炼才对吧。」

「可是,你有一半是妈妈给的嘛~。就算搭配了我的帅气,也会被菜穗子的成分给抵销,最后叫人不抱期待……」

「妈妈对不起,我没法回嘴!」

没法为不在场的母亲辩护,昴双手合十朝虚空道歉。看到他那副模样,贤一笑着耸了耸肩。

「不过,这样担子稍微减轻了。再来就是未来的事。从现在开始吧。」

「哦,嗯。那个,给你添了麻烦真的很……」

「如果觉得抱歉,好好花时间报恩就行啦。将来好好养我跟你妈吧,长男。」

——因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昴无法动弹。

「————」

为自己之前的作为谢罪的觉悟,以及坦白自己现在的心情的决心。

这些都有达成,昴终于化解长年来的疙瘩,以为可以带着开朗的心情面对父母。

在坦露自己过去的一切后——

「——呃呜。」

所以,被讲到「未来」的事的那瞬间,涌上昴全身的是——

「……对、对扑起。」

「昴?」

「对……不、对不起……对、对不起……对不起……对扑机……」

贤一困惑地问,但昴看不到他的脸。

滂沱溢出的眼泪堵住昴的视野,将世界的形状变得暧昧不清。以手掩着脸,拼命擦去流出的泪水。可是不管怎么擦,泪水就是源源不绝溢出,止也止不住,停不住。不愿停下来。

013

「对不起—……、我……已经、无法向你们……很对、对不、起……」

——察觉到了。

内心的某处,老早就察觉到了。

被召唤到异世界后,沐浴在阳光下,眼睛被阳光照得眯起的那瞬间开始,昴就知道那宛如就是启示。

——自己一定已经没法再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这样子向父亲忏悔,坦白累积在胸口里的黑暗情感,却还是被原谅,往前走的觉悟还得到支持。不光只有这样,还养育自己到能够这么做的地步。

「然而我、我……什么都没法回报……我们肯定已经、没法再见面……对不起、对不、对不起……对不起。对扑机。对不起。」

泪水没有停。激情差点让人当场跪下。

昴能站着没有碰到地板,都多亏了某人从正面抱住嚎啕大哭的自己。

那是又硬又大的手掌,牢牢撑着几乎跟自己一样高的儿子,还一面轻拍背部,哄着有如稚子般哭喊的他。

「——不管过多久,你都是要人担心的儿子呀,真是的。」

6

「冷静下来了?」

「——嗯。对不起。真的给你添麻烦了。」

「真是的。看看我的衬衫,胸口这边都被鼻水和眼泪给弄得脏兮兮的。丢人现眼到没法在附近晃啦。」

手指弹了停止哭泣的昴的额头一下,贤一扯开嘴角笑了。

昴用哭肿的脸凝视他的笑容,悲伤与歉意并存的眼神让贤一吐气。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天抢地,不过应该会觉得很丢脸,所以我帮你保密。可要好好感谢我喔。」

「……嗯。感谢你。我真的发自内心、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还要感谢你。」

「被说到这种地步果然会害臊呢。」

父亲边抓脸边害羞地笑,昴无力地低垂视线。见儿子这种态度,贤一耸肩,像在赶虫子一样挥挥手。

「好啦,爱哭鬼快点回去。爸爸还想再散步一下,会逛久一点再回去。跟哭过的你走在一起,别人会用奇怪的眼光看我的。」

「……明明是老大不小的父子了,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是吗?」

「真是的。跟现在的你一起回去,要是被朋友散播什么奇怪的谣言会害我丢脸。」

「那句话因人而异,有可能会成为致命伤,小心使用啦。」

反射性地吐槽父亲的发言后,昴的心因乡愁而疼痛。

咬紧牙根硬是压抑住,昴朝贤一扬起手。

「那,我先回去了。爸你小心不要被警察盘查啦。」

「很可惜,这一带的巡警我全都认识。没办法回应你的期待啦。」

「我才没期待咧。」

再次被父亲不变的态度给拯救。对此昴感到自我嫌恶。

处处都仰赖他人,希望被谅解。真的是无药可救。

「——————」

不想再把这份软弱曝晒给贤一看。

昴大口深呼吸一次,然后像是下定决心背对父亲。接着快速迈出步伐,想要尽快离开时————

「————诶,昴。」

背后传来贤一的声音,双脚不自觉停下。

「你也碰上了很多事吧。所以,我要说的就只有一句。」

「——————」

「加油喔。————我很期待,儿子。」

害怕被期待却让人失望。

会不会背叛父亲的期待,这样的不安一直紧抓着昴不放。所以说,父亲的期待对昴来说就是恐怖的象征————

「————哦,交给我吧,老爸。」

依旧背对他的昴伸直了手,朝天高指,放声说:

「我名叫菜月·昴,是菜月·贤一的儿子。————所以说,什么都办的到,什么都会去做。你的儿子可是很厉害的。」

「嗯,我知道喔。毕竟有一半是我做出来的嘛!」

贤一完全信任的笑声投向昴的背影。

听着父亲的笑声,昴的嘴角在不经意间也冒出笑容。

就这么背对着他,迈出步伐。

双脚没有发抖,内心也没有动摇。就只是看着前方踏实地走。

——————让一直以来自己望着的背影的主人,今后将会看着自己的背影。

光是这样,就带给自己这么多力量。

昴边这么想,边迈出不曾停下的脚步。

7

——穿上被熨得平整的西装衬衫,脚套进几乎可说是新的西装裤。在镜子前面和深绿色领带苦战后终于系好,最后披上深蓝色的西装外套。

「学生菜月·昴完成……大概三个月不见了吧。」

确认镜中的完成样貌,昴像是完成一份工作般叹气道。

映照在镜子里头的昴,穿着久违的学生制服。高中制服走西装风,每天早上都在跟领带搏斗的回忆也随之复苏。用手指弹一下鼓起的领带结,背对镜子拿起书包。

这样子不管怎么看,都是准备好要上学的模范高中生。

「虽然遗憾,但看现在的时间,不要说班会,第三节课根本已经要开始了。这算哪门子的模范学生啦。」

抓抓头苦笑,昴轻轻伸个懒腰后离开房间——出去之前,他回过头。

对不曾搬过家的昴来说,这个房间是唯一被称作「个人房间」的地方。自上国中以后住了超过五年的房间。

——而这是最后一次涉足这个地方了。

「————」

昴没说话,只是静静低头。

这么一个举动,灌注了五年来的心情。

长长的鞠躬结束,抬起头的昴就着清爽的心情离开房间。走下楼梯到一楼,推开客厅门,然后——

「唉呀,想说你来问我制服放哪,八成是要拿去烧,所以我做了很多准备……结果是白做了。」

「儿子问制服放哪竟然是为了烧毁?而且老妈还事先为烧毁做好准备,这是什么阿撒不鲁的发展……?」

迎接更衣完毕的昴的,是想法破天荒并感到遗憾的母亲菜穗子。母亲身后的厨房隔了一块小空间,里头做好了烤肉的准备。

和贤一分开后,昴回到家里,问菜穗子制服放哪。面对挥别过去、表情爽朗的儿子问的这个问题——母亲的反应却是这样。

「察言观色这点我是已经放弃了,但能联想到那边去还是叫我意外……」

「嗯嗯,很适合你。这打扮可以抵消凶恶的眼神,看起来很稳重。」

「是老妈正以现在进行式夺走我的稳重啦!」

「——?干嘛那么生气?要不要跟妈妈一起舔美乃滋?」

一脸莫名其妙的菜穗子,将餐桌上的美乃滋递出去。

——菜月家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美乃滋家庭。

贤一和菜穗子不用说,昴当然也有专属的美乃滋瓶,吃饭的时候、刚洗好澡、甚至刚起床后,吸吸美乃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风景。其实,在异世界有感美乃滋不足的昴,就运用现代知识成功重现了美乃滋。

因为美乃滋与菜月家是密不可分又不可或缺的道具。

「可是,我现在没那种……」

「这样啊。」

盖子部分写着「す」的美乃滋瓶,是该物属于昴的证据。递出美乃滋却被退回,菜穗子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说昴不是真的那么喜欢美乃滋。」

「————」

「爸爸跟妈妈都很喜欢,你只是跟我们一起舔而已。」

她把昴的美乃滋瓶放回餐桌,边旋上瓶盖边说。听到这里,昴讶异地倒抽一口气,接着挤出声音问:

「你、你有什么根据……」

「那不然,世界和美乃滋,昴你选哪一个?」

「当然是世界啦……」

「看吧。」

「这例子太烂了吧!一脸得意洋洋地讲『看吧』是怎样啦!在这个选项选择美乃滋的家伙不是真的喜欢美乃滋,而是讨厌世界吧!」

对菜穗子远超乎常理的意见大声反驳后,肩膀上下起伏喘气的昴瞪向桌上的美乃滋。——内心一点都不平稳。

昴有着自己绝对是美乃滋狂的自负。如果被问到被丢到无人岛的话想带什么东西去,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美乃滋。

但是,要说为何会执着美乃滋到这种地步的话——

「仔细一想,有着恋父恋母情节的我真是个Family控呢……」

「有加Super吗?」

「这边的Super Famicom是超·家人Complex的简称啦,很烦耶。」

毫无意义的对话让昴苦笑,吐出一口长气。接着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的美乃滋。

「啊。」

「——嗯,美味!果然地道的美乃滋就是不一样!这个味道不在国内就享受不到!那边的虽然也不差,可是要拿来比的话,还是这边的大获全胜呀!」

昴一口气吸光几乎满瓶的美乃滋。带着酸劲的味道溜过舌面,接着是像烧灼喉咙和胸口的热度贯穿身体。

这才是美乃滋成瘾者爱不释口的美乃滋醍醐味。

「虽然对美乃滋的爱输给你们,但我好歹也是美乃滋狂。这我敢向至今吸过的所有美乃滋瓶盖发誓。」

顺带一提,昴房间的橱柜里保存了他至今消费过的所有美乃滋瓶盖,数量多达七百七十六个——

「然后,用这一个做出七七七的幸运数字,之后就收藏在我的橱柜吧。」

「哦,你收集到三个七了呢。前些日子你爸才刚达成四个七,超开心的。」

「对美乃滋的爱情就跟字面一样差了一位数呢!」

菜穗子开心接过美乃滋空瓶。虽然母亲的评语稍微糟蹋了成就感,不过昴立刻绷紧表情。

「那么……我差不多要走了。」

「啊,如果要去便利商店的话帮我买泡芙,我想吃。」

「在看到我的打扮以后可以先运用一下想象力再做发言吗!?」

昴摊开双手强调身上的制服,对此菜穗子笑说:

「开玩笑的啦,你现在要去学校?妈妈是很高兴……不过可别做些特立独行的事喔?可以明天做的事就明天再做喔?」

「拜托别这样挫儿子刚拿出的干劲好不好。我本来就很严以待人宽以律己了,傲慢的劣根性都深入我的骨髓啦。」

「要是你真是那样的孩子,妈妈就用不着那么辛苦了。」

昴话中带着自虐,不过菜穗子却一脸呆样还歪脖子思索。听到这答复,昴眯起眼睛,但菜穗子伸伸懒腰,说:

「嘿咻——那妈妈去拿外套,你等一下喔。」

「叫我等一下……你该不会要跟来吧?脱离家里蹲后由妈妈带着上学,这已经超越惩罚游戏的等级了!」

「没到学校啦。只是顺道去便利商店买美乃滋和泡芙而已。你这么爱撒娇不行喔。」

「唉呀!?变得像是我拜托你一起去!?」

让人无法接受的走向让昴瞪大眼珠。「对啦对啦。」母亲敷衍回应后就进了卧室。状况正逐渐变成妈妈陪同上学的戏码。

「唉呀呀呀……拜托饶了我吧。」

嘴巴这么讲,脸颊却在安心中松弛。

——安心的原因,在于能够稍微延长跟母亲告别的时间,现在的昴已经可以自觉到这点了。

8

「好久没这样子和你走在一起了呢。」

「是吗。晚上出去买东西的话不是也像这样吗。」

「唉~。我说啊,刚刚的对话怎么看都不是发生在晚上,而是白天吧。麻烦好好听人家说话,不然就推敲话里的意思嘛。」

「察言观色的能力被老妈纠正叫人不能信服啦!」

菜月·菜穗子的察言观色能力之糟可是天下第一,迟钝程度根本就是世界级加鬼上身。

这是菜月家的两个男人的共同见解。事实上,跟菜穗子说话时,只要有举例或掺杂幽默感,对话就几乎无法进行下去。而且她本人还没自觉,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突破天际的天然呆,跟她讲话的压力要用马赫来计算。

————即使知道,昴还是喜欢跟母亲聊天。

「还好今天很温暖。你跟爸爸聊了什么?」

「哦,跟妈妈的对话的初级问题『前后句连接不起来』出现了。其实也没特别聊什么啦……」

并肩走在前往学校的路上,昴在母亲的询问下歪起脖子。

要详细提及与贤一的对话的话,就不可避免提到昴丢人现眼的内在与自卑感,以及嚎啕大哭的地方。这些昴可不想讲出来。

虽然是很重要的对话,但那是只有当场才能宣泄的感情。而现在却要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跟着眼泪再度播放出来吗?不要比较好吧。

「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就是聊些池田先生和以前的事。」

「哦,池田啊。因为赌赛马赚了一票而移居到泰国,被当地的嫩妻给骗个精光,所以现在从事劳力工作,全身被晒得黑黑的。」

「后半段的悲惨剧情我第一次听见耶!?」

「不义之财果然不能放在身上呢。他写来的信中有说现在虽然身体很操劳,但内心很充实。」

「在陌生之地的体验让他脱胎换骨了呢,池田先生……我也好不到哪去啊!」

昴跟池田先生的差别只有一个是在异世界,一个是在国外,但遭遇没有差别。对于这位只有小时候看过的男人,不知为何拥有强烈的同族意识。

昴暗暗祝福他能挺过难关,身旁的菜穗子则是「嗯~」地沉吟。

「所以说,因为聊到以前的事才想去学校的?」

「嗯嗯,是啊,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因为有许多回顾的契机嘛。」

「绝对不要做出像你爸的言行喔。」

「——————」

昴想要含糊带过话题,菜穗子却以沉稳的口气拉回。

面露微笑像要开始哼歌的母亲,只有目光锐利但其实什么都没在想。可是却让昴觉得自己被抢占先机。

「昴是个很拼的孩子,硬是勉强自己做很多事,因为爸爸乱来的兴趣很多,所以你有很多机会接触到……很累吧。」

「妈、妈妈……你什么时候知道……」

「我说呢,昴。」

应该一直都有隐瞒住的真心,被菜穗子给清楚点破。

见昴挤不出一句话,菜穗子走到他前面转过身,面向他。

「不是常言到,小孩子看着父母的时间,比父母想象中还要来的长吗。」

「——————」

「可是呢,反过来也是喔。父母看着孩子的时间也比小孩子想象中还要来得长吗。妈妈也是一直看着你,比你想的还要久哟?」

昴只能呆若木鸡。

一直以为自己完全瞒过母亲,其实全都是白费功夫。自己根本是装作没人了解自己,自以为孤独和不幸。

「小时候曾帮你用过肛门栓剂,所以我连你的屁眼都看过。你的身体我没看过的地方就只有内脏而已。」

「那个,不好意思。原本的对话走向很棒,只要天然呆不要发作。」

关于内脏,别说亲人了,连自己都没啥机会看到。虽说昴在偶然的机缘下曾看过自己的内脏。

不管怎样————

「美乃滋的事,还有不去学校的原因……」

「只要是妈妈能给的都会给你,可是妈妈不管做什么最后都会搞砸。不过————」

盈盈一笑后,菜穗子凝视儿子的脸。

「不是妈妈或爸爸,有人帮过你了。我认为那是好事,应该要感谢那个人。」

「……嗯,是啊。那个人,教会了无可救药的我什么是无可救药。那个人,对无可救药的我说我并非无可救药。所以说,我现在才能像这样迈步。」

令自己自觉到自身的愚蠢,然后肯定这样的自己,昴才能像这样面对过去——面对父母。

「她们是很棒的女孩。配我真的太可惜了。」

「不过,你不会让给别人吧?」

「那是当然。不是我配不配得上的问题。与其让给别人,就算配不上也要让她们变成我的。然后就是要累积我的价值。」

「嗯嗯。————果然是那个人的孩子呢。」

这句话,对昴来说意义有多么重大。

母亲深知儿子没对任何人阐明过的内心。菜穗子一定都看透了。假如她是在知情的情况下这么说的话。

「我有做到吗?我真的够格称作那个人的孩子吗?」

「没问题的。毕竟,你的一半是妈妈给的,要是变得有爸爸一半帅的话就算过关啦。」

「你有自觉你组成我身体的基因是不良品?」

「有爸爸一半的帅气后……那剩下的一半变成昴不就好了?」

昴大叫,菜穗子不为所动,用简单的说法揭示出道路。

听到的昴愕然失声,整个人傻住。

「所以说,你能用自己的方式加油的话就很棒了。妈妈是这么想的。」

「————————」

「话说回来,跟你一起散步的爸爸怎么了?你丢下他?」

「现在才问!?糟糕,跟妈妈对话的中级问题『突然想起的过去疑问』出现了.」

要是在这边仔细说明与贤一分开的经过就徒劳无功了。结果在讲述自己痛哭之事之前,昴无视前后文,说:

「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吗。」

「没错。就想着要变得像爸爸那样,然后变成昴。」

虽然疑问被忽视,但昴作出的结论让菜穗子很满意。突然,走在前面的母亲停下脚步。两人来到分岔路,菜穗子指着右边的路,说:

「那,便利商店在那,所以妈妈就跟你走到这……你一个人不要紧吧?」

「担心到这种地步……我真的伤的很重呢,嗯。」

没法笑菜穗子过度保护自己。之前消沉的昴令人惨不忍睹,看在眼里的母亲想必是忧心忡忡吧。所以说,为了让母亲放心,昴说:

「不要紧啦。该做的事和想做的事已经牢牢地咬合在一起。我现在已经没有当家里蹲的理由了。」

「是吗,那就好。那,加油吧。」

听了昴的回答,菜穗子开心点头,接着脚步雀跃地朝右边的岔路走。昴要走的是左边,所以在这就要跟母亲分别。

就要分开了。而且分离时间会比母亲所想的还要来得久————

「————妈妈!」

没法默默地目送背影离去,昴大声叫住母亲。

踩着小跳步要去买美乃滋的母亲停下脚步,整个身体转过来面向儿子。昴将一如往常的母亲的身影烙印在眼中。

「啊……」

要道别,想要说出道别的话,可是却又犹豫了。

要是现在不道别,母亲就不会知道跟儿子的这一别会是很久很久,昴也用不着看到母亲感叹再也见不到面的样子。假如不希望母亲最后的是哭脸,那在这边闭嘴比较好不是吗?

像这样披上一层名为体贴自己和对方的欺瞒之皮————

「————我有非得去做的事情,所以会跟你分开很久。」

但菜月·昴的心不允许这样。

「——————」

听到他说的话,菜穗子默不作声。

昴在她产生其他反应之前继续说下去。

「我会去有点远、没法联络你们的地方。我想这会让你们担心,但我不是去做危险的事……可是我也没法这样肯定。硬要讲的话,就是我要从危机四伏的地方救出一个处境危险的女孩子。」

昴越说越快,罗列能说的情报,想说的话不断溢出。

「我知道又会让爸妈你们担心,毕竟在昨天之前我都还待在你们看得到的地方,但这次是要去你们看不到的地方。不过,不管在哪里,我都会想着你们,不会忘了你们……」

「昴。」

「我已经不会去想『要是我不是你们的小孩』就好了,也不想做让自己讨厌自己的事。虽然没资格说要你放心送我离开……」

「昴。」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菜穗子忽然就在身旁呼唤。

抬起头,母亲就站在面前。然后————

「昴。————没关系的。」

「……没、没关系?」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所以说用不着那么拼命地找话说。」

「你说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妈妈啊。」

————哪有那么欠缺理论却又绝对无法违逆的根据啦。

眼睛深处热起来。这种感觉,在不到一个小时前才刚品尝过。

自己到底要像小孩子一样哭泣几次才够呢?像这样流泪无数次,就能让心灵变成无动于衷的钢铁吗?

「哭、哭得像……小孩子一样……逊毙了……」

「假如想哭就哭会很逊的话,那所有生下来的婴儿全都很逊啰。」

「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嗯,我知道。在爸爸跟妈妈面前,你不管到了几岁都永远是小孩子……所以想哭的时候就哭吧。」

世界模糊不清。泪水溢出。用袖子擦拭的同时藏住脸,以免让母亲看到自己的脸。菜穗子也尊重他的想法,没有试图窥探。

她只是伸长手,轻柔地抚摸昴的短发。

「……对不起,妈妈。结果我最后还是没法为你们两人做些什么。」

「并不是希望你做什么才生下你的喔?是想要为你做什么才生下你的。因为想要爱你,妈妈才会生下你。」

————假如她说的是真的,那昴早已领受数不尽的爱。

「假如想为我们做些什么的话,那就把这份心情给别人吧。如果能跟喜欢的女生生下你们爱的结晶的话……那不就是最棒的情况了吗?」

「……嗯,真的是呢。」

「对吧。妈妈说的话不会有错的。」

菜穗子心满意足地笑,用手指拨昴的刘海。

这样子感觉痒痒的,昴皱起哭脸,笑着回应。

哭哭啼啼、讲出真心话还被安慰,甚至因此感到畅快的自己真可笑。

「啊啊讨厌。一直哭很丢脸耶。」

「哭有什么不好。你出生的时候哭的可响亮了。一开始任谁都是哭得不成样子。遇到很多事,在各种状况下哭泣。」

「————」

「而哭了那么多,最后可以笑的话,那就全都没问题了。重要的不是一开始和途中,而是最后。」

「也就是说,结果好就一切都好?」

「和那种接受的方式又不同了。这是妈妈出给你的作业。」

回答的机会一定不会到来。

名为作业的别离招呼,接过这作业,昴把它藏在心中。总有一天答案会出现,自己自然而然就会知道吧。

「————」

实在是不干不脆的离别场景。

儿子好不容易放弃当家里蹲,却告别说要离开到不知是哪的地方。但父母别说抱怨了,还用笑脸送他离开。

真是的,真的。是自己不配的双亲,是自己不配的环境,也是一直以来发自内心喜爱的场所。

「————那我走啰。」

「嗯,去吧。」

甩甩头,最后勉强使唤脸颊做出笑脸。

留下难看的笑脸给母亲,昴转身背对她,迈开步伐。

通勤路已至佳境。再来只要顺着这条岔路走到底,然后过一段上坡路,就能看见学校————

「啊,对了。昴、昴,忘记这个了。」

才刚鼓足干劲准备勇往直前,背后却传来缺乏紧张感的声音。

014

差点跌倒的昴没有掩饰自己的虚脱,回过头。

在做后的最后,母亲朝着不安的昴举起手————

「————路上小心。」

然后轻轻挥手,微笑着这么说。

————被召唤到异世界前的最后一晚,要去便利商店之前,母亲也曾做同样的动作送昴出门。

不过那个时候,昴因为心情不好或是其他因素,什么都没回就直接开门离开。

「————」

所以说,这是可以拭去那天后悔的最后机会。

跟妈妈对话的高阶问题:不管话题走得多偏,最后一定可以到正确答案。

想到这点的瞬间,脸颊就不再勉强,而是生出真正的笑容。

「————我走了!」

9

学校里头,没看到任何一名学生或老师。

从校门口走向鞋柜区,打开紧闭不好开的门,在那边换上室内鞋后踩向亚麻地板。

三年六班,座号二十二号,那就是菜月·昴在学校的称呼。

年级最高的三年级教室在一楼。自己的脚步声在无声的走廊上回响,昴没花费任何时间就到自己教室,然后站在门前,深呼吸。

「——————」

手抓住门把往旁边拉,一口气打开教室门。

顿时,责难的视线集中在迟到还光明正大走前门的昴身上————

「————比我想象得还要快呢。」

并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

久违的教室,放眼望去几乎全是空荡荡的座位。靠窗的最后一套桌椅就是昴的座位,除了那里以外,就只有中央的一个位置被填满。

然后,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连同椅子一同转向上学的昴。

「欢迎。————与自己的过去面对面,这段时间有带给你什么吗?」

抚摸自己的白发,「强欲魔女」眨着充满好奇心的双眼问。 第五章『踏出的一步』 1

——坐在教室正中央的白发少女浅浅一笑。

承受她的视线,昴朝走廊外探出上半身,再度确认整条走廊上都没人,然后重新面向教室,抓抓头。

「首先,我有话想说。」

「嗯,我这不是在听吗。你在想什么,我可是很有兴趣的。」

「你穿这套制服很好看呢。」

昴指向双眼绽放好奇心的魔女,陈述对服装的感想。

这个感想让魔女呆了一秒,然后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谢谢。你这样讲,那刻意在你的记忆中重现也算有价值了。这服装在你的记忆中印象特别深刻,应该是你很喜欢吧?」

从座位上起身,拎着裙摆的少女——艾姬多娜转了一圈展示给昴看。背上的白发跟着动作摇摆,怎么看就是符合外貌的少女。

灰色裙子搭配深蓝色西装外套,装饰在胸前的红色蝴蝶结以颜色标示跟昴相同的年级,与外套底下的白色衬衫刚好相得益彰。

「只不过,我比较喜欢长裙。因为掀起来的时间长,比较能激发想象力。」

「原来如此。那下次就预先做好被你掀开也能如你期待的准备吧。」

「才没那种机会咧!还有,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大家都穿制服。在这里这种服装可是既定装扮。就像近卫骑士那样。」

嘻嘻笑的艾姬多娜,似乎只把昴的说辞听进一半。朝着她以鼻轻哼一声,昴直接坐在艾姬多娜正面的空位,与她面对面。

「本来还以为你会更惊讶呢。」

「如果有心要隐瞒,就该在背景下点功夫。上学的路上也是,学校里头也是,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平日的午后,即使考虑到这点,这个世界的人烟也太稀薄。简直就像除了对昴来说是必要情报以外的部分,都被削减掉了。

「这世界对我而言太过亲切了……这里是怎样?我进到被称做是你的坟墓的地方,然后呢?」

「拥有资格的你进入了坟墓,所以『试炼』就开始了。就这样而已。没听说吗?首先会面对过去。」

肯定昴的想像后,艾姬多娜手放身后歪头道。

美少女的头发迎风摇曳,身穿制服的她自然地融入有清爽凉风吹进来的教室里。她不经意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要对自己的心设下陷阱,于是昴刻意不看她。

「我渐渐想起来了。你对我第一次遇到你的记忆做了什么?在接受这个『试炼』之前,我完全忘记你了。」

「我应该说过,茶会的代价,就是禁止对外人透露与我相会一事。与其相信你的嘴巴,直接对记忆下手还比较快。哦,如果你担心其他的记忆有没有被操纵,你大可放心,我绝对不做那么无聊的事。」

「……让我相信你的话的根据是?」

「端看你是否能理解魔女的本质吧。我是知识欲的化身,强欲魔女喔。」

抱着自己的手肘,艾姬多娜让人无法看出藏在她黑瞳里的感情。

能否信任魔女,根本是连想都不需要去想的蠢问题。自己都已经被「嫉妒魔女」和魔女教给搞得那么惨了,想必艾姬多娜也一样。

「不过,姑且在脑子里为你开一个专区。毕竟给我『试炼』的资格是事实。」

「为我破例吗,总觉得是让人有点雀跃的评价。真不可思议。被你那样一讲,我有点开心喔。」

「只是从不能吃的稀奇古怪区,移到可能可以吃的稀奇古怪区罢了。」

面对艾姬多娜加深笑意的反应,昴丢出话牵制她。闻言,艾姬多娜「呿」地嘟起嘴唇,然后眯起细长的眼睛。

「任谁都会对过去有后悔。只要活着,就不可能不后悔。今天后悔昨天的事,昨天后悔更久之前的事,然后到了明天又后悔今天的事。——因为人类有后悔的机能。」

「别讲得那么悲观。把后悔转换成反省,用昨天的反省来对今天下手,用今天的反省来突破明天,不也是人类的机能吗。」

「——就是这样!」

空气弹响的音色,来自于声音高亢的艾姬多娜用力拍手。她逼近惊讶的昴,脸凑到呼吸都要碰到的距离,然后张开快要交叠的嘴唇。

「单纯的文字游戏,终究有点误解。不过,是悲观还是乐观地对待过去,出现的答案就差异甚远。大部分的人都对过去持悲观态度,否定曾走过的道路。而且眼神不愿直视否定的过去,也不打算隐瞒。」

「喂,你的脸……太近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昨天的自己,绝对比今天的自己还要无知。今天的自己,在知识上一定输给明天的自己。知识的总量和回忆的数量即使只增加一,过去也输现在,现在也输未来。这是事实!」

昴被她的气势压过去,诉求也被无视。艾姬多娜滔滔不绝,双手用力拍桌。

「因此面对过去的时候,人们会迷惘、困惑、感叹、痛苦。在这上头摸索答案,其结果若是有引导出答案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答案我都会予以肯定。不管是背离过去,或是吞食过去做为基础,都一定是跨越过去的证明和答案。」

「……那就是这个『试炼』的目的?不,是达成条件吗?」

「面对自身的过去,不管肯定还是否定,都会抵达答案。恐惧、嫌恶、龟缩的人无法跨越『试炼』。不过,能够接受过去,或是痛下决心一刀两断的人,我就予以称赞。为此我可以给予无数次机会……这就是『试炼』!」

看到昴点头同意,艾姬多娜讲得更加铿锵有力,甚至高举拳头。但马上就回过神来,红着脸颊咳嗽清嗓。

「啊!有、有点兴奋过头了。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丑态。」

「不用放在心上。如果有口臭的话就不好说了,不过气味是柑橘系呢。不说这了……假如你说的是跨越『试炼』的条件,那我算是破关了?」

「——从头看到尾的我,认为是得到充分的结果了。」

手放胸膛,艾姬多娜像在享受红茶芬芳的香气,心满意足道:

「过去的心理创伤的象征,以及过去的罪恶感来源,两者你都找到了答案。对这件事,我想以如雷掌声称赞你。」

「从头看到尾……你连我流鼻水大哭的样子都看到了!?」

「对扑起那一段,连我都忍不住热泪盈眶哟。」(校对:“对扑起”艾姬多娜说的时候忍不住笑出来了XD)

「闭嘴啦!不准对其他人说,丢脸死了!」

坦露憧憬与后悔、与双亲的别离场景,却被变态偷窥,叫人怎能平静。她那好奇心,无疑在那瞬间侮辱了昴的家人。

「只是很可惜……你面对过去的苦闷,已经得到答案了呢。」

「啊~?」

「不管是怎样的答案我都欢迎。不过,我认为抵达答案的过程也有其价值。本来很期待你挣扎烦恼到最后所导出的答案……虽然想要完整享受那过程,偏偏『试炼』启动得慢。」

艾姬多娜无精打采地叹气。听了她的话,昴皱眉,然后慢慢察觉。

她渴望的「试炼」挑战法——昴只身面对过去的心理创伤,也就是双亲,辗转苦思想破头到最后才跨越。如果她想看的是这些,那就深表遗憾了。

「无药可救的废柴如我,还是有女生叫我英雄。事到如今就算没和过去面对面,我也已经能接受自己的无能。」

「跟看破是不一样的形式呢。就我来说,想法落空可不有趣。要是在外头遇见让你变成了这样的女孩,帮我跟她说魔女在发她的牢骚。」

多么可怕的威胁句子。本来想这样酸她,但昴屏息。因为领悟到:面对不想认同的理解,持续撇开目光也是有极限的。

艾姬多娜的存在,无人的世界,从记忆中重现的制服,光这些就算是笨蛋也会知道。

「虽然没必要问,不过这个世界果然是……」

「嗯啊,没错。这是仰赖你的记忆忠实重现的虚构世界。所以说——你真正的双亲当然还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干什么,仍继续担心着下落不明的儿子吧。」

「不过,真的全是虚构的?有出现好几件我不知道的事……」

「你真的不知道吗?你不曾看过双亲的熟人寄来的信吗?知道父亲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老人,你真的不曾见过吗?你真的完全不曾怀疑过,父亲跟你所想的不一样吗?」

艾姬多娜用连续追问来痛打昴试图抓取一丝可能的天真。

「你真的打算隐藏内心不想被人知道吗?被人知道就会变轻松的真心、不管怎样都还是希望被爱的利己感情,你敢说你没向虚构的父亲、妄想出的母亲渴求过吗?」

脸凑近沉默以对的昴,艾姬多娜的语气慢慢变成像是在耳语的奇异声响。然后,在呼吸拂掠过脸庞的距离下,她说:

「那未免太理想、太方便了。——不这么认为吗?」

「————」

艾姬多娜用温柔的话语,怜爱地挖掘昴的心,然后嫣然微笑。

这跟之前看起来符合年龄的笑容不同,是不吉利的魔女的微笑。与微笑一同渗透过来的魔女诱惑,促使昴闭上眼睛对抗魔性,然后——

「别用这种不完全燃烧的报复,把我的父母当笨蛋了,艾姬多娜。」

「……什么?」

「我的答案全都传达出去了。我爸和我妈都有收到。没能说出口的全都说了,他们也叫我加油和对我说路上小心。」

站起来,手撑桌面,逼近艾姬多娜的脸到额头快要互碰。看着魔女的黑眼珠惊讶地睁大,昴拍自己的胸膛。

「他们的声音和笑脸,全都撕碎我的想像。——我的父母器量可没小到我那小小的想像可以容纳的地步。少瞧不起人。」

「————」

「我全都传达给他们了。我不会被你的话给迷惑的啦。」

用语言之刃砍回去,昴鼻子喷气后再度坐回椅子上,粗鲁地翘起二郎腿,恶狠狠地瞪着艾姬多娜。一脸傻眼的魔女吐气道:

「讨厌,导出的答案都没有能让烦恼趁虚而入的机会,你这样会让魔女哭哟。」

「真是遗憾。因为我最喜欢我爸和我妈了。」

虽然挺着胸膛这么下定论,但花了多久时间这点却说不出口。

面对昴的态度,艾姬多娜摇头,似乎是放弃了。

「这次『试炼』是真的结束了。让人想期待下次的课题。」

「哦……等等,下次的课题!?这是怎样,试炼不就一个吗!?」

「唉呀,我一开始不是说过吗?『首先会面对过去』。这个要先记在脑子里……」

「不要讲那种像是国文老师才会说的话!那种一如计划的表情也叫人火大!」

见昴对延长战预告感到惊讶,艾姬多娜一手撑着桌子,露出坏心的笑容。

「坟墓的『试炼』总共有三个,要解放『圣域』就要突破这三个『试炼』。终于能跟你讲这件事,我很开心喔。能够让你吓成这样,我很欢喜雀跃。」

「就算是因为茶会的事不能说,摆出那一脸雀跃样是……」

好不容易开办茶会,访问者的态度却很冷淡,所以不满的欲望累积了不少吧。虽说这次跟上次不同,多了一些想问的事——

「反正,试炼的内容或导出答案的方法,是不允许作弊的吧?」

「当然。剥夺人家死后的乐趣,不是太残忍了吗。」

「不要讲得像是老人家的乐趣啦……」

服了这魔女风格的答案后,昴慢慢站起来。

已经没有想跟艾姬多娜说的话了。这个虚构的世界就算待久了,得到的也只会有依恋。依依不舍的别离已经结束,这样就够了。

「欸,艾姬多娜。」

「干嘛?哦,是要抱怨,还是要揍我一拳?你确实有这样的权利。毕竟我这么做让你空欢喜一场,不过,我也是女生,脸的话……」

「谢谢。」

「————」

听到这话,艾姬多娜的表情冻住了。

愕然瞪大眼睛的反应,让昴感到痛快。

「就算不是真的,即使不是跟他们本人说话,但我能把想说的都告诉他们,都是托你的福。所以说,谢谢。」

「……搞不懂你这个人。你很有意思,到了叫人害怕的地步。」

不是玩笑也不是谎话,艾姬多娜头一次发自内心这么说。

对她的话耸肩以对,昴露出顽童的笑容。

「能让魔女大人害怕是我的光荣。——所以,要怎样离开这个世界?」

「这世界已经完成职责,早就开始消失,除了这栋建筑物外全都不留原形。——出了建筑物,你应该就能回到原本的坟墓了。」

「那可真方便。」

听了艾姬多娜的答案,昴看向窗外,远方的天空像海市蜃楼一样扭曲晃动。虚构的世界因为完成任务,所以消失到梦幻的彼方去了。

推了昴一把的父亲,还有目送昴离去的母亲,也一起消失。

「重要的事,你们全都告诉我了呢。」

涌上心头的感情,眼睛深处发热的感觉,让昴用力以袖子擦眼睛。当他抬起头,眼中已毫无泪水的余韵。

接着背对魔女,走向教室出口,准备让这个世界结束——

「对了,只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清楚。你似乎期望我挑战接下来的『试炼』……不过我不能回应你的期待。」

「……怎么说?」

在出去前停下脚步,只转过头的昴所说的话让艾姬多娜皱起姣好的眉毛。昴朝她竖起手指左右摇摆,说:

「完成『试炼』好解放『圣域』不是我的任务。我只是偶然拿到准考证进来考个纪念。你的期待,会由其他人实现。」

想起也接受坟墓的挑战、接受同样「试炼」的爱蜜莉雅。解放「圣域」是她的任务。昴的挑战只是例外,被期待的话会很困扰的。

所以只留下这句话,朝应该是最后一面的魔女挥手道别。

「——果真如此吗?难说喔。」

没听见艾姬多娜这意味深远的呢喃,菜月·昴被白光包覆。

然后,脱离「试炼」的世界——

2

清醒的瞬间,最先感受到的是跑进嘴巴的尘埃苦涩味。

「呜恶呸!呸呸!奇怪的东西跑进嘴巴……恶呕!」

舌头除了口水,还尝到像是小石头的东西,昴边作呕边跳起来,拍拍身上的脏污看看周围,这里是充斥昏暗的空间。

冰凉的空气,霉味和酸败味——这才想起了自己是在坟墓里头。

「对了,我接受『试炼』……」

意识终于追上清醒,昴回想昏倒期间发生的事。

被带进『试炼』,与双亲再会,和「————」交谈,然后回到现实。这一连串的事——记忆应该没有缺损,都记得很清楚。

「连痛哭流涕的丢脸样都没忘记……唉呀,太好了。」

与父母道别,是充满乡愁与悲伤的记忆,也是通往觉悟与决心的仪式。

细心玩味没有忘记的事,突然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冲进坟墓的。答案就倒在自己的身旁。

「爱蜜莉雅!」

单膝跪地,观察倒卧在冰冷地板上的爱蜜莉雅。还有呼吸。对此感到安心的同时,又为她表情痛苦的睡脸揪心扒肝。

「——啊、呜。」

脸在悲伤和恐惧下扭曲,额头还冒冷汗的爱蜜莉雅痛苦不堪。她时而摇头像在抗拒,又像是在拼命逃离什么似的——

「不想看见的过去……必须对决的事物,爱蜜莉雅正和这些交战吧。」

虽然不知道过了多久,但爱蜜莉雅比昴更早进来,可是昴却先回来,代表她的「试炼」进度缓慢。

微弱的呻吟像在求救,侧脸看起来就像快哭出来了。看她那样子,昴屏息,用手指碰触她脸颊想缓和她的痛苦。刹那间——

「——呃。」

「爱蜜莉雅!?」

爱蜜莉雅纤细的身子像被雷劈到一样颤抖跳动,反应之剧烈让昴伸手将她整个抱入怀里。

然后朝着几乎是痉挛般颤抖着的她不断呼唤。

「爱蜜莉雅!振作点,爱蜜莉雅,爱蜜莉雅!」

「——呜。昴、昴?」

「——!嗯,对,是我。你认得我?太好了。」

昴摩擦她的背部,拼命呼唤。在他怀中始终痛苦不堪的爱蜜莉雅表情终于和缓,然后慢慢睁开眼皮。

意识慢慢恢复,还能叫出第一个看到的人的名字,让昴安心吐气。

「这里、是……那个,我……」

「慢慢来就好,不用慌张。这里是『圣域』的坟墓里头。你身负重责大任所以才进来这里……唉哟,一直这样真抱歉!」

想起自己一直抱着她,说明到一半的昴连忙放开爱蜜莉雅,然后边抓脸边要朝着迷迷糊糊的她继续说话时——

「——爱蜜莉雅?」

「对、了……我接受、『试炼』,然后……」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复苏,爱蜜莉雅忆起「试炼」的事。但是,她的反应明显有异,让昴内心担忧不已。

仿佛想起刚刚怎样发抖,爱蜜莉雅抓紧自己的肩膀,脸上血气尽失,两排牙齿直打颤。

发抖的原因不是因为冷,而是出自于绝对的恐惧与拒绝。

「不、不是……不是我……不对!我都说不是我了,我都说了……」

「怎么了,爱蜜莉雅?冷静下来。爱蜜莉雅,看着我,爱蜜莉雅!」

015

「讨厌……不要用那种眼神……不要、不要不要,不是的……不要把我——」

对昴的声音充耳不闻,爱蜜莉雅手掌掩面当场蹲下。哭声转为哽咽,银铃嗓音哀戚得令听者心疼不已。

见她瘫坐在地上,不知发生何事的昴只能说: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跟着。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没事的。」

他只能一个劲地安慰、守护、疼爱发抖痛苦的爱蜜莉雅,用整个身体紧紧抱住她,不断温柔地抚摸她的背。

这段期间,爱蜜莉雅依旧像是听不见昴的声音,一个劲地哭着说:

「……救我,爸爸。救救、我……帕克,帕克……帕克……」

不是呼唤身旁安慰自己的男子,而是不断呼唤不在场的精灵的名字。

3

「——终于冷静下来,刚刚才躺下休息。」

被投以询问的目光,走出房间的拉姆悄声这么说。顾虑身后房间的态度,表现出里头的状况有多严重。

听到她的答案后安心的同时,又忍不住看向关上的门。

「真不像你,巴鲁斯。虽说平常就是一副散漫样,但加上现在的阴沉,变得让人不想看第二眼。」

「多谢鸡婆……抱歉,让你担心了。」(鸡婆在这里中应该是碎碎念,多嘴管闲事的意思)

「哼!」拉姆鼻子喷气回应,然后迈出步伐。跟在她后头的昴,临走前最后一次看向房门后咬唇。

要后悔几次能力不足,累积几次失败,心才能变成钢铁呢?

「——唉呀?爱蜜莉雅大人已经没事了——吗?」

斩断对合上的门的眷恋,追着拉姆走进建筑物深处。踏进最里头的房间,就受到躺在床上的罗兹瓦尔的欢迎。

地点是在「圣域」深处的建筑物,也是罗兹瓦尔养伤的地方。据说这是琉兹的房子,目前出借给领主使用。

——在坟墓里精神错乱的爱蜜莉雅也被送到这栋建筑物,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是啊。现在在房里睡了。多亏了拉姆,应该是不会做恶梦」

「是香料的催眠作用。平常应该行不通,现在的话是因为大精灵大人不在身旁。」

拎着小袋子的拉姆为昴的回答做补充。用的香料跟以前幻惑昴的时候不一样,所以昴很惊讶原来是有好几种香料。

当然,用不着担心她会毒害自己人,不过——

「我以前就怀疑你一直拿毒药给我吃……」

「茶的原料用过头就成了毒,只是以此为素材罢了。是要记恨到几时,小心眼的男人。」

一脸没事样地说完,拉姆就侍立在罗兹瓦尔的床旁边。事实上,室内是刻意制造出昴跟罗兹瓦尔一对一的局面——其他相关人士都请走了。

「虽然嘉飞尔抱怨连连,但琉兹小姐非常明事理呢。」

「毕竟她是年长者~嘛。讲道理是讲得通的。也比嘉飞尔了解假若不协助我们就无法达成目的……啰。」

罗兹瓦尔的话,让昴想起在坟墓分开时那两人的样子。解放「圣域」是嘉飞尔等人的夙愿,要是我方不肯配合的话,他们会不惜使出强硬手段,不过——

「假如有意愿解放的话也是会帮忙的,对吧。还真复杂的立场呢。」

「爱蜜莉雅大人出现的时候,彼此利害关系就达到一致。对方也就不会——像之前那样顽固……听说,你带了——同伴来?」

「同伴……哦,是说奥托吧。那家伙今晚会睡在大圣堂。原本就是他说想见你才会跟到『圣域』来的,不过……」

「不——过?」

罗兹瓦尔闭上一只眼,昴抓抓头。奥托不在的理由很单纯。

「接下来要谈我们阵营内部的事,我不希望只是半个局外人的他之后无法回头。」

「原来如此,很聪明。不想让朋友被卷入麻烦事,就是这——样吧。」

「说我们是朋友实在有点那个……不过,就是那样啦。」

简单说明而已对方就迳行解释,昴也没特别否定,就只是耸耸肩,然后重新谈起正事。虽然是在缺少当事人爱蜜莉雅的情况下——(迳行=直行,任性而行)

「——你说延到入夜才要跟我说的大事是什么?」

4

「主导讨伐白鲸,击退攻击宅邸和村庄的魔女教并打败大罪司教。与候补者库珥修大人缔结同盟,带着这些功绩回来——呀。」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罗兹瓦尔的语调很沉重,涂白的眉心挤出皱纹。

他所说的,是早上阵营内部对谈时,昴一开始认为应该共享所以说出口的资讯,也是罗兹瓦尔不在的期间所发生的激战始末。

由自己亲口说出听起来就像骗人的活跃事迹,但全都是不容否定的事实。

「在避难前没详细听取……当时还以为只是妄想呢。」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就算想隐瞒都没办法。所以我就以不夸张也不谦虚的方式全部说出来了!来,尽情称赞我吧!快!」

「好啦好啦,很伟大很伟大。」

「很敷衍耶!」

面对突然改变态度的昴,拉姆的反应一如往常的轻率。不过讽刺的力道变得有点钝,应该是因为报告的事也让她吓一跳吧。

而这一点,安静下来努力理解事情的罗兹瓦尔也一样。

「——真是喜出望外的结果。」

感慨深远地低垂视线,罗兹瓦尔像叹气一样这么说。

他的反应,让原本以为他会在称赞中掺杂逗趣的昴有点傻住。接着,异色瞳映照着昴,罗兹瓦尔说:

「昴,宣告王选开始时的事,你还记得吗?」

「——。哪忘得了。有可能忘记吗。我一字不漏地全都记得。」

突然被提醒的,是烙印羞耻与自嘲的讨人厌记忆。

即使在场的人大多都把那件事当笑话看,也只有昴不能忘记。那时的过错,是有勇无谋的笨蛋屁孩搞错了重要的事物。

但是,听到昴的答案后,罗兹瓦尔严肃点头道:

「既然如此,我想这样回报你的功绩:就让当时你所说的话成真。——平安无事离开这里之际,将任命你为骑士。」

「————」

「与公爵一同讨伐白鲸,和杀死一名大罪司教的功劳都值得被称赞。你的名字将会被人称为『骑士』菜月·昴。再也不会有人取笑你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夸口说要成为爱蜜莉雅的助力。

作着美梦的屁孩在现实面前几度受挫,绝望,沉沦于疯狂,被复仇心掌控而蔑视一切,最后被深深的爱情所救——所以现在才会在这里。

那段时光全都由罗兹瓦尔所保证的「名誉」,证明了其价值。

——还有现在不存于世人记忆里,只在昴心中的雷姆的功绩。

「……我感激领受。假如这样能让那场战斗萌生意义的话。」

「那是值得夸奖的功绩。你取得了站在爱蜜莉雅大人身旁的权利,凭自己的力量。」

「……才不是只靠我自己咧。」

低语微弱到只有自己听得见。昴的反应让罗兹瓦尔皱眉,不过昴用力闭上眼睛,接着让脖子骨头喀喀作响后,说:

「你这么正经的话会害我失常呢。虽说我很感谢话题有往前踏一大步。」

「那还真是意外——呢。我随时随地都是很认真的哟?而且这个时间也是跟你约好的。——这次终于可以和你面对面谈话了。」

「……是你们吧。还有原本该来的爱蜜莉雅。」

「不~对哟?毫无疑问,是『你』。」

未被理解的那股毛躁感,让背过脸的昴微微屏息。

将对方意图订正的发言又加以订正,罗兹瓦尔闭上一只眼睛。——他肚子里怀着鬼胎时,就会只用黄色左眼看人。

他的视线和刚刚的话,让昴在讨厌的预感下问:

「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刻意排除爱蜜莉雅?」

「那不是当然——的吗?坏主意只能由推心置腹的共犯商量而成。让不被信任的对象参与,我的胸怀可没这么天真。」

「你是说爱蜜莉雅不值得信任?突然讲些什么话呀你!?」

背部倚着靠枕,泰然自若这么说的罗兹瓦尔激怒了昴。这是当然。因为他谁不说,偏说爱蜜莉雅不值得信任。

而且这么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爱蜜莉雅的后盾罗兹瓦尔·L·梅札斯。

「送爱蜜莉雅参加王选的人是你吧!可是现在却又说不信任爱蜜莉雅……!」

昴气到想要逼近他,却在这时中断了话语。接着粗鲁地揉自己的眉心,把「冷静点」当咒语不断对血气上冲的脑子说。

谈到一半就立刻恼怒是自己的坏习惯。就是因为这个性急的脾气,害自己在王都绕了许多次远路。叮咛自己深呼吸,吸气,吐气,重复两、三遍。

「……依序说下去吧。从共犯那边开始,全部讲清楚。」

「好呀。如果那样合你的意的话,那我说的就会是你抱持的疑问的答案。」

自行平息怒气的昴,让罗兹瓦尔很满意的样子。瞪着双臂在胸前交叠的他,昴无声催促话题继续。

「首先,先解释我所说的『你是共犯』的真正意思……其实很单纯。就是希望你跟之前一样,继续帮助、支撑爱蜜莉雅大人。就你的心情所及,持续到那位大人坐上王位即可。」

「这个用不着你说……那你做什么?」

「当然一样啰。全力支援爱蜜莉雅大人赢得王选,站上一统王国的位置。你瞧,你跟我的目的一样,不就是共犯吗?」

「假如意图只有这样,那讲合作伙伴不就得了。共犯的意思差太多了。」

听到罗兹瓦尔讲述的条件,昴依旧沉着嗓子紧咬不放。

理由十分妥当,实在无法构成罗兹瓦尔说的「共犯」要素。而且说起来也没必要瞒着爱蜜莉雅商量讨论。还有——

「你说的话都很矛盾。假如你是认真要让爱蜜莉雅坐上王位的话,那你来『圣域』之前犯下的疏漏要怎么解释?」

「疏漏,是——指?」

「还用问!爱蜜莉雅参与王选的事一旦公诸于世,魔女教就会出动是众所皆知的事吧!每个人都说罗兹瓦尔一定会有应对的策略……可是我怎么都没看到?如果这不叫疏漏,那什么叫疏漏!?」

漫不经心的态度惹来昴的愤怒回呛,同时也把一直放在心里的疑问说出口。假如这成了导火线,那不满就只会源源不绝地涌出——

「归根究底,你隐瞒魔女教的事没跟爱蜜莉雅讲吧?爱蜜莉雅根本不知道魔女教的事。她甚至没有自觉参与王选会引发什么事。如果知道的话一切应该就会不一样!那样的话,就不会……!」

越说越激动的昴,脑里浮现地狱光景。那是看过许多次的地狱。

村民们被残杀,孩子们死得凄惨,被佩特拉的尸体损耗心灵,被拉姆的尸体刨挖灵魂,雷姆的死甚至夺去了悲伤的能力,最后连爱蜜莉雅都死了——

「……有你在的话就没事了。如果有你在,就不会发生那种事。可是,为什么,你却不在?」

「巴鲁斯……」

声音夹杂藏不尽的悲伤,沉痛到连拉姆都脸颊僵硬。

昴没有流泪,可是脸整个皱在一起,朝罗兹瓦尔倾诉。唯有见过那个地狱的昴,得以这样控诉罗兹瓦尔。

「要是你留下来,保护大家的话……我……」

「可是,你代替不在的我完成任务了。这是不愧对骑士之名的功勋……」

「——!谁跟你讲这个了!」

对方才被保证的骑士授勋一事的感激,瞬间消失无踪。

那场战役的结果,价值确实足以被封为骑士。可是战役本身对现在的昴而言是过错的象征。要是可以没有那场战役的话——

「冷静下来,巴鲁斯。」

「拉姆……!」

在昴忍不住往前跨出一步时,拉姆挡在他面前,庇护身后的罗兹瓦尔。极近距离下瞪着他的浅红色瞳孔带着平静的怒意。

「纵使罗兹瓦尔大人现在是负伤之身,凭一根手指头也足以制止巴鲁斯的冒犯……但在拉姆面前不允许有人对罗兹瓦尔大人不敬。」

「你能接受吗?被留在宅邸里的你,也一样被当成弃子喔!罗兹瓦尔夹着尾巴逃离了魔女教的攻击!我有说错吗!?」

「这与接受与否无关。拉姆容许罗兹瓦尔大人的一切行为。就算拉姆被无情对待或舍弃也一样。」

「——那你能原谅雷姆为这种蠢事而牺牲吗!?」

无法理解拉姆的忠诚,但她的回答促使昴的愤怒爆发到最大等级。

以看时机为借口,不断延续、逃避提及事实的机会:被世人所遗忘,只存于昴心中的雷姆。

长年服侍的主子,以及最重要的双胞胎姐姐,也都——

「——?不知道巴鲁斯在说谁,但牵拖跟拉姆无关的陌生人名字没有意义。对拉姆来说罗兹瓦尔大人就是一切,除此之外都是次要的。」

昴顺从感情奔放脱口而出的话,换来拉姆毫不犹豫的断言。

即使没有预期,但这正是拉姆的记忆中已无雷姆存在的证据,强迫昴正视一直逃避、不想听见的现实。

「————」

失去力气的昴,把原本往前跨出的一步拉出更大的距离,往后退去。他垂头丧气没有反驳的样子使拉姆皱眉,罗兹瓦尔沉重摇头。

「拉姆,退下。这场对谈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只是被允许出席,但不准发言。懂了——吗?」

「……是。非常抱歉多嘴了。」

拉姆鞠躬,再度侍立于罗兹瓦尔身旁。看着这互动,昴的心中仿佛穿过极度空虚的风。

为干渴的现实而沮丧的昴,让罗兹瓦尔眯起双眼道:

「今晚我会诚挚地回应你。这是我决定好的。所——以说,我会用实话回答你的问题。」

「————」

「为什么我隐瞒了应该对爱蜜莉雅大人说明的情报,为什么我在魔女教攻来的时候不在宅邸——两者的答案是同一个。」

脖子使力,昴抬起头。至少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接受这问题的回答。

而罗兹瓦尔闭上一只眼睛,对昴说:

「——因为我刻意诱导事态,往我不需要对上魔女教的状况发展。」

「……啊?」

看着他坦荡荡地这么说,昴却无法理解意思,整个人呆住了。

咬碎,咀嚼后吞咽,在脑子里尝过这句话的味道后,内容沁入灵魂。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那样、简直是,是那个吗?你逃跑了?你真的是因为怕魔女教会来,所以就……你为什么这么做!」

「无法理解?身为王国赫赫有名的智囊,屈指可数的实力派,能够以超越魔女教淫威的暴力驱逐他们的我,逃避与魔女教应战,那么让你惊讶?」

「那当然!如果你在,事情就能轻松解决……」

「——所以说啰。如果是我解决的话,这次的事,爱蜜莉雅大人和你就无功无劳了吧?那样就没意义了。」

「嗄,咦……?」

他在说什么,昴是真的不了解。

他干脆开玩笑把自己当笨蛋的发言可能都比这回答像样百倍。但是罗兹瓦尔却不知昴的愿望,依旧闭着一只眼睛继续说下去。

「效果很惊人——吧?现在阿拉姆村居民对爱蜜莉雅大人的态度,跟击退魔女教之前完全相反。从不愿理解的魔女相关者,转为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而贡献心力的恩人……对你的评价,不也类似这样吗?」

「你、你……你明白你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吗……?」

冲击之下,喉咙深处在颤抖,昴的声音变得不甚清晰。可是跟声音混乱无缘的部分,也只是让罗兹瓦尔歪头表达不解。

那样的态度,让昴打从心底怀着无法了解的恐惧。

罗兹瓦尔刚刚这么说:他是在知道魔女教的威胁,而且预期他们会攻过来的情况下,反过来利用那场人祸来获取民意。

可是,那终究——

「那是看结果吧。只是刚好结果变这样而已。如果全部由你解决,确实爱蜜莉雅……她跟村民的关系或许还是会那样。可是!」

想起来的,是傍晚前在大圣堂所看过的光景——爱蜜莉雅和来「圣域」避难的居民交谈,被托付希望的场景。

或许那确实是罗兹瓦尔的目的没达成就不会实现的光景。

「这根本是结果论!你以为因为你不在、你没说,害死多少人!?确实,牺牲是控制在最小程度了。那是我们拼死拼活才能这样!可是不是零,还是有人死了呀!」

「对于我方出现的牺牲,我表达哀悼。敌方的死是当然的。就算是我在,魔女教也会一个不剩地全都变成飞灰。你是希望我道歉——吗?」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那样!我才不要你道歉!」

嫌恶又无力地摇头,昴对罗兹瓦尔的话表达排斥。

为什么听不懂呢?为什么不了解呢?罗兹瓦尔的意见太过冷酷无情,没有人性。要说是「为达目的,笔直前进」的话,是很好听。

可是走的路太过笔直了,笔直到完全无视挡在路上的所有障碍。

「……那假如我是什么都做不成的废物,你要怎么办?假如变成爱蜜莉雅和村民都没人得救的结果呢?」

事实上,昴亲眼目睹过那种结果好几次。不如说,那原本是必然的结果。

假如把希望托付给菜月·昴,事态就会迎向最差的结束。大部分的路线都会变成这样。

「——我相信你哟。」

至少,想认真了解这问题的答案。

因此听到罗兹瓦尔的回答,昴只能失望得不禁发笑。

「……你没心要认真回答嘛。」

「或许跟你期望的答案有出入,但我是讲真的喔?我已经决定今晚不骗你。不能说的事我会说不能说,不利我的事我会闭上嘴巴不说。但是说出口的话绝非谎言,只有这点我可以发誓。」

罗兹瓦尔口气严肃,可是对他的不信任感强烈到没法相信他的话。从开始到现在的对话,已经让昴无法将他的话照单全收。

即使昴因不信任而静默不语,罗兹瓦尔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道。

「我再说一次吧。——我会下这次的判断,是因为相信你。如果是你就会为了爱蜜莉雅大人奔走,尽力和库珥修大人缔结同盟,赌上性命击退来袭的魔女教,我相信你会达成上述的功绩。」

「你懂我的什么了!?不过才认识两个月,我看起来像是能够完成什么伟业足以让你信任的人吗!?」

情绪激动起来。那些只有讲起来好听、听起来舒服的华美词句根本是鬼话连篇。

狰狞露齿,三白眼变得更锐利的昴指着罗兹瓦尔咆哮。

「根本不可能吧。跟你分开的时候,我是货真价实的废物。那个废物多少变得比较像样一点,是因为之后发生的事。而且那些事情,除了我记得以外,可以说根本没发生过。——你是相信我的什么?」

没法对话。假如对方没有意思认真回答的话,那对谈就没有意义。

面对呼吸急促的昴,罗兹瓦尔的态度没有一丝动摇。既然如此,他的眼神就是他的答案,说明了他没有要订正发言和传达事实的意思。

016

「……看样子,今晚的对谈似乎到此为止了——呢。」

仿佛看透昴的内心,罗兹瓦尔宣告对话结束。昴也没有异议。至少,在他真心想要上谈话桌之前都是如此。

「在你心中我的评价暴跌,让我遗憾至极……附带一提,我想应该是不用确认,但今晚的事还请对爱蜜莉雅大人保密。」

「我不会说的。哪说得出口。而且,不管你打什么算盘,背地里用什么表情暗自窃笑……现在能有今天,都是爱蜜莉雅自身选择的结果。」

挑战坟墓「试炼」的决心,还有跟支持自己的村民约好解放结界,以及今后朝王选迈进的觉悟,全都是爱蜜莉雅自己选择的。

绝对不是为了照着罗兹瓦尔的坏主意走而有的。

「虽然你现在气成这样,内心却理解现状是正确的。就是为了爱蜜莉雅大人的王选之路,不该和我与村民起冲突。」

「————」

「你变成熟了。——果然,你很适合当我的共犯。」

「……你这家伙,会不得好死的。」

「我早知道了。我一定会下地狱。正因如此,在那之前,必须尽可能在现世横行霸道啰。」

罗兹瓦尔以猎食者的目光,怜爱地看着因为无法为所欲为而喘气的昴。用带着敌意的一瞥回敬他的视线后,昴转身背对他。

对话结束了。连一秒都不想多待在这里。但是——

「最后我只再问一件事。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心要认真回答。」

「是什么?诚实回复的誓约还有效。不管什么事都尽管——问吧。」

「是碧翠丝。」

这名字一出现的瞬间,罗兹瓦尔的表情就失去从容。但立刻恢复悠哉小丑态度的他,只在口中低喃碧翠丝的名字。

「你十分在意她~呢。所以,想问什么?」

「来『圣域』这里之前,有机会跟她说上一次话。虽然没能谈到什么大事……但她说,我的疑问全都可以在这儿找到解答。我可以理解为是『只要你有心认真回答我,我就会知道』的意思吗?」

在禁书库对话告终之际,快哭出来的碧翠丝对昴这么说。法兰黛莉卡也说过,碧翠丝是罗兹瓦尔少数信任的人。

既然如此,罗兹瓦尔会知道吗?碧翠丝的表情为什么会那么悲伤?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也有事想问你。」

「……啥事?」

「你为了救爱蜜莉雅大人而进到坟墓里,但似乎有什么因素让坟墓的处罚规范没有运作……你在坟墓里有遇见谁吗?」

罗兹瓦尔的问话,昴只沉思了一下。

昴为了救出爱蜜莉雅而冲进据说很危险的坟墓里。其实那时候昴在里头接受了「试炼」,不过这件事他没有跟罗兹瓦尔说。

在对谈中,虽然也是因为错过了告知的机会,可最大的原因出自于对他的不信任感。

连魔女教来袭都被罗兹瓦尔用作提升爱蜜莉雅人望的机会。要是他知道了昴能够挑战坟墓,天晓得他又会策划什么。

说起来,他这个问题的意图也很奇怪。昴在坟墓又没遇到「————」。

「你想问什么?在坟墓里耶,是能遇见谁啦。僵尸吗?」

「『江狮』是什么我不知道啦……不会,这答案就够——了哟。然后你问我的问题,答案也很单纯。就是还不到说的时候。」

「哼!结果是这样吗。那就是迟早有一天会说啰。」

「这就要看你了。可以的话,希望是在能够利用今晚誓约的时候——啰。」

「——?」

虽然听起来饶负深意,但罗兹瓦尔似乎没打算进一步说明。

回顾对谈,从开始到最后都是在搪塞,叫人强烈失望。开头说的骑士授勋,也只是为了让昴听话的布局吧。

「那么,昴。下次再慢慢聊——喔。」

「————」

离去之际,最后还要听罗兹瓦尔像讽刺的话,于是昴用力关门当作泄愤。

5

「——昴?」

明明小心翼翼地进到房内,却还是被叫了名字,让昴抓抓脑袋。

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和坐在床上的少女——从沉眠中醒过来的爱蜜莉雅对上视线。

「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有,你来之前我就醒了。昴超安静的,吓了我一跳。」

「已经成习惯啦,不出声音走路。不过目的没达成。我本来想趁你睡着的时候恶作剧的。」

「恶作剧……?在脸上涂鸦之类的?」

「太简单啦!不过,我确实没有勇气做得更过份了……!」

见歪着脑袋的爱蜜莉雅完全没朝男女情事那边想,昴的气势也跟着减弱了。不管怎样,先坐在平安无事醒过来的她身旁,然后确认她的状况。

脸色和呼吸都很正常,脸蛋也很可爱。看起来没有问题,身体状况恢复成平常状态。

「对不起喔,昴。我在坟墓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失去理智。」

「咦,哦,没关系没关系。不说那了,你倒下的时候有没有哪里撞到?果然还是要片刻不离地守在身边彼此才能安心呢。」

「——嗯,可能喔。」

「嗯?」

满心以为耍嘴皮子可以得到平常的答覆,但爱蜜莉雅的反应让昴皱眉。她低垂眼帘,看起来像在沉思,还抓着昴的衣摆。

像是在无意识中不安地拉人靠近自己。昴凝视着她这样的举动……

「——?啊!」

顺着昴的视线,发现自己抓着运动服衣摆不放的爱蜜莉雅大吃一惊。她松开手指,红着脸慌张地摇手。

「不是、不是的。唉呀,好奇怪?我怎么会那样子……」

「唉呀呀呀,爱蜜莉雅酱终于下意识地积极追求我啰。老实说出来就好啦。放心把一切全交给我就行了。」

「不是,根本不是那样啦。我八成是在发呆。」

「否定得太快了,发呆是怎样啦!?」

听了昴半开玩笑的发言,爱蜜莉雅摇头又害羞苦笑,昴则是没有追问。之所以不想问,是因为她现在的举止在无意识中表露出不安的缘故吗。

而且,那当然跟今晚的「试炼」不无关系——

「可以问你『试炼』的事吗?你在里头看到怎样的过去?」

「——!昴,你怎么会问这个?」

「如果是难以启齿的事我就不问。我也有不想说出口的过去。」

「不、不是那样……为什么你会知道『试炼』是看见过去?」

爱蜜莉雅瞪大蓝紫眼睛,对此昴喉咙喷出「啊」的音。

确实,「试炼」的内容要进去坟墓里才会知晓。因此,内容只有挑战者才有可能知道。当然,这边只要说自己跟爱蜜莉雅一样在里头接受过「试炼」就行了,但——

「————」

回望爱蜜莉雅颤抖的双瞳,昴将事实硬生生地吞下去。

跟爱蜜莉雅接受同样的「试炼」,而且已经成功跨越。他害怕要是这么告知,会把受挫的她逼到走投无路。而且要担心的还不单单如此。

因此,昴闭上眼睛,让不在场的人去当黑脸。

「罗兹瓦尔那家伙,知道『试炼』的事却不说。说什么面对自己的过去还啥的,不过详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这、这样啊……罗兹瓦尔还有说什么吗?」

「我想想,『试炼』总共有三个,看到过去是第一个,就这些吧?」

「有三个啊……」佯装不知情的昴说的答案,让爱蜜莉雅垂头丧气。

至少她没怀疑情报源自于罗兹瓦尔。其实自己是从「————」那里听来的,但很难说明,所以就撒谎了。

「数量姑且不论,今天的挑战……进行得不顺利?」

「……嗯,似乎如此。虽然有努力,但途中就突然结束了。」

「我想是因为我把你叫醒才会那样,对不起。这么说来,一开始就有说会被来自外部的接触给叫醒。」

「那是谁说的?」

「——。是谁咧?」

扭动脖子,昴加深眉心的皱纹。很自然就有这种想法,可是这构思是从哪里得到的呢?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所以结论先往后延。

「先切换话题吧。今晚没办法了。不过,据说再去挑战也会被接受,因此可以无限次挑战……所以说,再来就看爱蜜莉雅酱的心情。」

「我的心情?」

「看你的睡脸我就知道那不是快乐的过去。可是,解放『圣域』不是由你来做就没有意义……我是这么想的。——所以说,还要挑战吗?」

「————」

大口倒抽一口气,面临选择的爱蜜莉雅陷入沉默。她颤抖的手指摸向垂在胸口的绿色结晶石——毫无反应的唯一家人。

看到爱蜜莉雅语塞,昴安静等待她的结论。

假如,万一,要是爱蜜莉雅对挑战「试炼」却步,害怕面对过去的话,那自己有个点子。

找其他有资格的人去挑战「试炼」就行了。不是其他人,就是菜月·昴——

「——昴是笨蛋。」

「嗯啊,不管你怎么回答……怎么突然骂我!?」

「被你用那么温柔的目光和声音这么说,我哪说得出自己做不到呢。我脑袋不是很好……可是至少知道这是我的任务。」

「爱蜜莉雅……」

「别宠我,相信我吧。虽说今天的我可能没有说服力啦。」

吐露坚强决心后,红了脸颊的爱蜜莉雅低垂视线。可是她的话让昴口吐长气,然后摇头说:

「哪有啊。」

爱蜜莉雅说她会做,既然如此,那么她一定会挑战成功的吧。并非只有今晚的她,这是一直看着她的昴发自内心的信任。

「什么嘛,管它是要补考还啥的我都奉陪。我会相信你,等着你的。」

「嗯,谢谢。」

面对对着自己笑的昴,爱蜜莉雅也终于取回微笑的力气。楚楚可怜的微笑里头有着正面积极的决心,让昴看得有些出神。

「不过,为难阿拉姆村的居民了……这样很过意不去。」

答应一定会解除结界,让他们回村庄。虽然希望他们不是知道爱蜜莉雅失败就翻脸的人,但他们的灰心气馁是在所难免。

不过关于这点,昴有一个点子。所以——

「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处理吗?」

「你想到什么了?」

「大致上啦。不会给爱蜜莉雅酱和村民添麻烦的。」

「……明白了。我相信昴。」

面对昴拍胸脯的提议,爱蜜莉雅眯起眼睛点头。昴对她立刻下判断一事感到有点惊讶,爱蜜莉雅则是浅浅一笑。

「事到如今,我不会怀疑昴的。——我相信你。」

「————」

这番话,让昴安静闭上眼睛,在心中用力诵念。

爱蜜莉雅的信赖,来自昴迄今的行动结果——尽管是照着罗兹瓦尔的构图在走,但未来不会再让他如愿的。

「——谁受得了一切都如你所愿啊。」

至今为止度过的时日,不容许罗兹瓦尔的意志介入。

菜月·昴必须在「圣域」证明这点,这就是他的任务。

6

——昴对爱蜜莉雅说的「想法」在三天后开花结果。

「不管怎么说,竟然能说服嘉飞尔。」

正在确认自己的爱龙与帕特拉修是否有与龙车牢牢连结在一起的奥托说。听到背向自己的声音,昴先用「哦」做开场白。

「花了一点时间,不过听得懂人话这点帮了大忙。」

「就我所见,他不像是会听我们说话的那种人。」

「……明明是商人却没看人的眼光呢。」

「对吧!被迫陪着到这种地步,重复做些吃苦不讨好却没赚头的事,就连我都不信任自己的眼光了!」

昴深有所感的一句话,让奥托越讲越大声,话中还重复挖苦。

不过他想挖苦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他陪同来「圣域」,是因为昴要实现为他和罗兹瓦尔牵线的约定。

「可是过了三天,不对是四天!一次都没见到面,还要回那个村子……」

「不好意思啦。可是在事态平息下来之前都没法和罗兹瓦尔说话嘛。假如你想在肃杀的气氛下被引见的话我是可以勉强试试看啦……」

「不用不用不用!请不要那样!我讨厌被卷进奇怪的气氛里!」

介绍之所以会拖延这么久,一方面也是因为奥托这么迟疑犹豫。

对此抓抓脸,昴看向龙车对面——集合在「圣域」入口,数辆来自阿拉姆村的避难龙车。总数五十位村民,再加上帮忙的旅行商人七人和龙车七辆,成为一个移动的大家庭。

——接下来昴和奥托准备要带领他们回阿拉姆村。

可是要回村庄,就必须解除包覆「圣域」的结界。而这点尚未达成。

「爱蜜莉雅大人从进入结界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解开结界才能离开的选项。所以说,就让失去当人质价值的伙伴回村庄……真妙啊~」

「——嘉飞尔。」

眺望村民做撤离准备时,凶暴的金发人物接近昴。平常眼神就可怕到可以媲美昴的他,瞥了奥托一眼。

「呜噫!」

接触到视线的奥托小声惨叫,无精打采地退到龙车的另一边去。虽说第一印象带来的冲击很大,不过他还在奥托心中植入了强烈的不好对付的感受。

「不要太欺负他啦。那家伙可是很宝贵的……宝贵的什么?」

「连你都不知道,本大爷哪有可能知道。是他自己要吓成那样的。」

皱起鼻头,嘉飞尔不开心地双手抱胸。不过,虽然看似粗鲁的举止很多,但这样反而凸显出他是个意外会注意小事的人。

多亏这几天的许多接触,让昴得知这点。

「该不会,都是你在照顾来避难的村民……」

「啊~?没办法呀。又不能勉强老太婆他们,而且很多人不想接近外人……演变成麻烦事又叫人敬谢不敏——」

「所以说,我的提议就正中你下怀啰。」

「还好啦。就是所谓的『马林加的流放』啦。」

果然还是让人怀疑刚刚对话到底算不算成立。不过昴忽视那股不对劲的感觉,重新向嘉飞尔低头致谢。

这次的解放人质,没有嘉飞尔的协助就无法实现。

「够啦,难看死了。又没要你鞠躬。」

「不,再怎么说还是该道谢。虽然我想你们也有很多内情,是因为有实际利益你们才会接受他们,不过……」

要是「圣域」收留外来者,收留越多,意味着消耗的资源也越多。

部落虽然也是有田地,罗兹瓦尔也有定期安排物资运进来,但这个非常时期拖得越久,对两边的居民都不好。

因此,昴就找嘉飞尔提起这件事,请他担任与琉兹和其他居民的沟通桥梁,释放人质这件事才像这样早早迎来了曙光。

「所以说,感谢你。村民们心里虽然觉得有点复杂,但都很开心。——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给罗兹瓦尔一点颜色瞧瞧。」

「哦~本大爷也觉得很爽。就接受你的感谢吧。」

昴用恶人脸笑得开怀,嘉飞尔也敲响牙齿开心地笑回去。

这次的提议是昴构思并促成,之后再向罗兹瓦尔报告。由于是跳过拉姆直接和嘉飞尔互动,想必罗兹瓦尔会懊悔不已。

自前些天的夜晚对谈之后,昴就彻底采取不配合罗兹瓦尔的顽固态度。至少在他正式道歉之前,昴没打算原谅他。

结果,就是连累到奥托——

「——昴!」

对话才停一下子,突然就有银铃嗓音呼唤昴。回过头,挥着手的爱蜜莉雅正走过来。

「……之后再聊吧。路上的时候。」

察觉到她接近,嘉飞尔只附耳说了这些就离开。他大步离去,换爱蜜莉雅取而代之占据昴身边的空间,歪头说:

「那个,我打扰到你跟嘉飞尔说话了?」

「哪有,别担心啦。又不是在讲什么重要的事,当然是爱蜜莉雅酱最优先呀。」

「那样我是很高兴啦,不过现在先以村民为最优先吧」

眉尾下垂,露出伤脑筋微笑的爱蜜莉雅请托,昴点了点头。这段期间,她依旧不放心地在意着准备回家的村民要搭乘的龙车。

她内心有多复杂,昴也感同身受。

「本来是想等到结界解除,大家挥着手道别离开的……」

「……对不起。都怪我这么多天了却还没法跨越『试炼』。不过,不能让大家因为这样而没法与家人重逢。」

声音里带着自责,爱蜜莉雅像是对自己的力不从心感到懊悔,咬着唇。

——挑战「试炼」三天,坟墓的机关也逐渐明朗化。

跟昴记得的一样,「试炼」可以挑战无数次,只不过每晚只能挑战一次。而爱蜜莉雅每天都去挑战——然后重复失败。

昴也一直目睹她每晚在坟墓面对过去,被已逝去的苦难给挫折心灵、积累泪水与憔悴的样子。

重复痛苦的过去,以及累积挫折和失败。虽然只能想像,但她的心灵究竟承受了多大的损耗呢。

「不管怎样,禁止急躁和勉强。自古以来怀着这两种心情的人都没法顺利行事。我送村民回去后,马上就会折返的……不过等我回来也是明天了。今晚就先别挑战了?」

留在「圣域」的爱蜜莉雅,今晚没有昴跟在身旁。为此,昴数度提议延期挑战「试炼」,但爱蜜莉雅都坚强摇头。

「没事的。虽然确实有点焦急……不过是我自己说要做的。我不想让村民和『圣域』的居民失望。」

「……是吗。那我懂了。我也不会再多说了。」

「谢谢。还有就是……要关心村民,也要注意法兰黛莉卡。」

再次确认彼此应做之事后,最后爱蜜莉雅不安地这么补充。

她的担忧——法兰黛莉卡的想法目前仍旧不清楚。假如听从拉姆的忠告,法兰黛莉卡就是反对解放圣域那一派的人,因此无法预料她会对回到宅邸的昴他们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假如法兰黛莉卡对爱蜜莉雅大人有敌意,那宅邸现在就会唱空城计。」

「……是拉姆啊。你来干嘛?」

介入两人对话的,是穿越龙车行列后走过来的拉姆。

昴对拉姆的态度也跟对罗兹瓦尔一样刻薄带刺。包含雷姆的事在内,昴还难以决定要用什么态度面对选择站在罗兹瓦尔那方的她。

但拉姆一脸不知昴内心纠葛的表情,眯起细长的眼睛说:

「打招呼呀,巴鲁斯。拉姆只是代替罗兹瓦尔大人来送行。领民要出发却不能亲自到场,领主是万分过意不去呢。」

「竟然有脸讲那种话……」

「还有,要传话给要回宅邸的巴鲁斯。既然在意法兰黛莉卡,就更应该先问呀。」

昴对这场面话咂嘴,但也嗅到拉姆身上有着重要的情报。老实说,称了她的意的话,自己会咽不下这口气,不过——

「既然很在意法兰黛莉卡,那该怎么做?」

「爱蜜莉雅大人真老实。巴鲁斯也学着点。」

与多余的矜持无缘的爱蜜莉雅催促道。拉姆先是讽刺然后停了一下,接着以平静的语气朝屏气凝神的两人说:

「假如与法兰黛莉卡应对会不安,就拜托碧翠丝大人吧。」

「拜托碧翠丝?我说啊,你有仔细听人讲话吗。我应该说过,难度太高了啦。依现在的状况,要遇到她可没那么简单……」

「要听人讲话的是巴鲁斯吧。乖乖安静到最后。——确实,很难跟碧翠丝大人说到话。因此,要利用罗兹瓦尔大人的传话。」

严肃的语气让昴吞下话,并催促她继续。在视线下拉姆舔唇,说:

「回到宅邸,就这么说:『罗兹瓦尔说了,发问吧。』」

「发问……?」

「详情拉姆也不知道。不过碧翠丝大人听到的话……状况就会改变。罗兹瓦尔大人是这么说的。拉姆只是转达而已。」

丝毫没有意思要接受提问,拉姆一派事不关己的脸扔出这些话。面对这态度,昴也只好反刍她的话,但还是不知道意思,所以皱起脸。

「听到这个,碧翠丝就会听我说话……是这样吧?」

「谁知道?是看巴鲁斯吧……村民要平安无事地送回去。」

最后只叮咛这点,拉姆就转身离去,表达自己的事情办完了。

这态度叫人愕然,同时昴粗暴地抓头。

「拉姆……不对,罗兹瓦尔隐瞒了什么吧。」

「————」

「爱蜜莉雅?」

「咦?啊,嗯,没什么。我没事。」

瞬间切换掉忧愁的表情,爱蜜莉雅挺直脊梁重新面向昴,然后再次对他微笑。

「拉姆转达的罗兹瓦尔的忠告,虽然不清楚可以相信几分……但不要勉强喔。——愿精灵赐福给你。」

接受精灵术师重要的送别话语,昴也严肃点头回应。

「虽说现在的我这么说也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没那回事啦。——我走了。爱蜜莉雅也要加油喔。」

不要勉强,不要急躁,将这些话换成鼓舞。比起负面的担心,传达正面的信赖,才能稍微成为她的助力。

「——嗯。昴也是喔。」

爱蜜莉雅点头接受,跟出发的准备完毕几乎是同时。

7

在爱蜜莉雅和顺道来的拉姆的目送下,昴一行人的龙车从「圣域」出发。

从「圣域」到阿拉姆村,顺利的话要不到半天。路途的不安要素只在拒绝「混种」出入、使人迷路的结界而已——

「正确的顺序俺知道,只要是纯血人类就不会被结界影响。毕竟也不想要彼此留下不必要的遗憾嘛。」

「所以,为防迷路,你就来担任带路向导。这点我是很感激啦……」

在龙车内,嘉飞尔斜靠在座椅上,一副豪迈舒适样。而坐在他对面,一手支着脸的昴叹气。

「与其说指路,你现在更像在打瞌睡吧。是放弃职务了?」

「才没有咧,是你那边的黑色地龙脑袋太聪明了。明明只走过一次就完全掌握啦。」

「我家的帕特拉修真的是除了看男人的眼光以外都很完美……」

得到嘉飞尔的保证,昴为爱龙的高规格感到出神。只不过它选了昴当主人,或许有着迷恋废柴的特质。

不管怎样,基于上述的理由,现在车厢内是昴和嘉飞尔独处的状态。在驾驶台上的奥托保持一贯的态度:「你们的对话不关我的事」。

因此,话题自然就转向被延后的「主题」。

「那么,在你出去外头之前,有话想先跟你说。你洞察力似乎不糟,应该想像得到吧。」

「……抱歉,我洞察力好不好众说纷纭。这个姑且不论,重点在你的问题有多少。你想拿什么当话题,你不讲我就不知道。」

「那样就麻烦了。那,本大爷就帮忙解决你的问题吧。」

说完,嘉飞尔就坐正,张开双腿,以锐利的视线看向昴。与其说洞穿,仿佛要切割人的视线让人退缩,昴屏息以待。

「有种开头就不是很好的预感。要问什么?」

「欸,鳖三。——你在坟墓里接受『试炼』了吧?」

「————」

嘉飞尔声音低沉,用宛如野兽低吼的重低音质问昴。

对此昴眯起眼睛,嘉飞尔则是挥手说:

「不用隐瞒。俺没要责怪你。没资格的家伙受惩罚的情况仅限一次。第二次以后就能自由进出……这种推测,不试试看就不知道吧。」

「用罗兹瓦尔去试,我这么说的话,你大概就不会罢手了吧?」

「这本大爷也想试试啊,但被拉姆杀掉俺可敬谢不敏。」

别扭地耍嘴皮子,嘉飞尔敲着牙齿窃笑。

如他所言,昴注意到自己能进坟墓的理由在于「因为是第二次」这个推测。虽然是没有方法可以确认,才打算顺势逆向操作的。

「假如那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出招?」

「慢着,等一下。你不想承认这点,本大爷有猜想到。所以说,这终究是假设,大爷我就用让你容易点头的说法讲吧。就是所谓的『刚姆和格姆的中间人』啦。」

他每次都丢出奇怪的惯用句当关键台词,对此感到异样震慑感的昴,觉得口中干渴,决定先听听他的提议。嘉飞尔见他点头,道:

「很简单。假如你有接受『试炼』的资格……就由你代替爱蜜莉雅大人接受『试炼』吧。为了我们解开结界吧。」

「——喂!慢着,那样不行!那样前提会无法成立。」

嘉飞尔的提案——由昴代替爱蜜莉雅来挑战「试炼」。

那确实是数度掠过昴脑海的想法。事实上,昴已经完成了三个「试炼」中的第一个,剩下的障碍还有两个。被要求挑战的话,也是有应战的气概。

但是他想避免。否则爱蜜莉雅至今的努力就等于付诸流水——

「别误会了。本大爷和老太婆只要能从『圣域』中解放,才不管是谁干的咧。」

「是没错……」

「让爱蜜莉雅大人去做,被老太婆他们和人质他们感谢是你们那边的事。管它是要跨越讨厌的过去还是要剥一层皮,全都是你们的事。——跟我们这边无关啦。」

嘉飞尔的话,昴无法反驳。

他的意见,只要斟酌「圣域」的状况,便可说是再自然不过。就跟他说的一样,让爱蜜莉雅接受「试炼」和期待她跨越「试炼」,全都是己方阵营的事。

见昴被正确见解打到低头不语,嘉飞尔叹气后继续说。

「——说起来,真的有必要去跨越过去吗?」

「咦?」

「这三天,本大爷跟你一样,看着爱蜜莉雅大人挑战『试炼』。那么挫折的样子也是啊。而且每次出来都是那种失去冷静的样子,叫人看不下去啦。」

皱起鼻头的嘉飞尔提到爱蜜莉雅在「试炼」后悲伤到无法自拔的样子。

不管重来几次,爱蜜莉雅都无法跨越「试炼」。不光如此,每次回来也都是心灵受挫,整个人陷入混乱吵着要帕克,最后没力气了才睡着。

这样的情况叫人心痛,可是只要跨越了之后——

「我相信爱蜜莉雅一定可以跨越『试炼』。所以说我……」

「要抱着期待是你的自由。可是,爱蜜莉雅大人真的能跨越过去?哭着说好可怕才是她的真心话不是吗。本大爷是不知道她以前怎样啦。」

「爱蜜莉雅的真心话……」

嘉飞尔蛮不在乎的话,让昴受到仿佛被泼冷水的冲击。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昴尊重爱蜜莉雅挑战「试炼」的意志,也决定舍身支持她的决心。不管那是多么痛苦的障壁,只要爱蜜莉雅不屈服持续挑战,自己就会持续伸手拉她一把。

——却丝毫没发现鞭策发抖的双腿进入坟墓的爱蜜莉雅,其内心的呐喊。

「————」

听了嘉飞尔的话,昴这才头一次想到这个可能性。

——假如她希望有人帮忙。假如她渴求有人救她。

——假如她心里其实是期待有人代替自己应战。

——那么那个人,舍昴其谁呢。

「……回去以后,必须摊开来说的话又增加了呢。」

「啊~?」

「没事啦……接不接受你的提案姑且不论,你刚刚确实解决了我心中的问题。很意外,你果然是个好人耶。」

「哼!少讲蠢话了。本大爷不过是想提升一点几率罢了。」

他焦躁地敲响牙齿,翻脸背过昴。不是那种隐藏害臊的可爱反应,而是真的很讨厌的样子。昴不禁苦笑。

「你咧,出去『圣域』之后想做什么?」

「……干嘛?突然问这?出去后要做的事?」

「你做这么多,就是希望解开结界到外头去吧?那不就是有想要在外头做的事吗……」

「————」

不经意的一问,嘉飞尔却整个人傻住。简直就像这个问题出乎他的意料,或是他根本没想过这类问题。

「……那是能自由进出的人才会有的想法。假如能随心所欲想上哪就去哪,根本就没法了解本大爷和老太婆他们的心情吧。」

不一会儿,嘉飞尔缓缓这么说。内容让昴觉得自己失言了,但站起来的嘉飞尔可没给他道歉的机会。

「结界快到了。本大爷也只能陪你们到这。之后好好干呀。」

「喔……是说马上就要到家了呢。不能说不会不安啦。」

错过道歉的机会,昴摸着绑在手腕上的白色手帕,苦笑道。出门时佩特拉给的布已经有点脏了,满心盼望着与原持有人再会。

要回宅邸叫人不安。但还有凌驾于上、必须确认状况的使命感。

当然要确认佩特拉是否平安,更重要的还有一直昏睡的她是否安泰——

「……啊~可恶。没办法了。」

「嘉飞尔?」

用力搔抓金发的嘉飞尔粗鲁咂嘴。他朝向对他的动作感到讶异的昴,手伸进自己的裤子,然后——

「——带着。」

「这个……跟法兰黛莉卡给的是一样的石头?」

嘉飞尔递出来的,是收起来的饰品——绳索尽头是嵌着蓝色辉石的首饰。辉石跟法兰黛莉卡给爱蜜莉雅的石头看起来是一模一样。

成对的蓝色辉石,证明了嘉飞尔跟法兰黛莉卡关系匪浅。

「本大爷没打算说我们这边的事。只不过要是你回不去的话,我们会很伤脑筋。所以说这个先借你。要是有什么万一,就给法兰黛莉卡看。」

「……出发前就带着这个,不会又被结界弹飞吧。」

「不要就还来。只是说带着这个可能会有用。」

嘉飞尔伸手像要取回昴手中把玩的辉石。昴避开他的手,慎重地收起接过的辉石。

不知道嘉飞尔和法兰黛莉卡之间的事。不过他们两人之间恐怕有血缘关系——会拒绝「混种」的结界就跟字面意思一样,在两人之间形成无法跨越的障碍。

假如法兰黛莉卡对结界有什么企图的话——

「我去确认法兰黛莉卡究竟想干什么。所以说呢,等我的好消息吧。」

「哼!有什么事会是好消息啊,不到『太阳沉到巴鲁鲁摩罗罗伊』就不会懂啦。」

至少要来个正面积极的别离。对昴的话,嘉飞尔头一次露出与勇猛强悍无缘的笑容。只不过——

「——夕阳要往哪里沉,还是一样都不知道呢。」

他是想用那个神秘惯用句怎样推昴行动,昴还是不知道就是了。

8

昴回到罗兹瓦尔宅邸,是在离开「圣域」后八个小时——与嘉飞尔在路上分开的六小时后,傍晚之前的事。

「不一起去真的可以吗?」

不安地压低声音的,是把龙车停在阿拉姆村的奥托。

平安无事将「圣域」避难组送回村庄的昴和奥托面前正在上演的,是分离好一阵子的家人感动重逢。

奥托会压低声音,就是怕打扰到他们的重逢喜悦吧。

「哦,宅邸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了。要是没事的话我马上就会传送意念给你,你收到后就来跟我会合。」

「菜月先生的杂念很多,能否收到重要意念我很担心……就别开玩笑了,我是很认真的。假如是顾虑我的话……」

「完全没那回事——我是没法这么断言……总之你的存在是保险。」

「保险?」奥托歪头回应边抓脸边这么说的昴。昴朝他点头,然后解释。

「知道我们许多事的人就只有你。所以假如你判断我出了什么事,希望你不要勉强,直接去『圣域』报告就对了。」

「……就算是假设,我还是不希望发生不吉利的事。」

「嗯啊,拜托了。就拜托你了,我们阵营的专聘商人殿下!」

「嗯,交给我……是说,什么时候擅自把我编进你们阵营了!?」

被课以没印象的职务,奥托的声音不禁拉高。昴苦笑后,离开村庄。他跨上帕特拉修,如风一样奔过通往宅邸的道路。

「————」

「怎么,在担心吗?没事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抵达门口,帕特拉修用鼻子蹭跳下来的昴。抚摸爱龙的脖子回应它值得赞赏的举动后,昴带着地龙走向宅邸玄关。

时间已过傍晚,橘色阳光洒向位居山间的罗兹瓦尔宅邸,东方的天空开始渐渐有夜晚的气息靠近。

「……首先是第一关。」

站在门前,昴握着门把这么说。深呼吸,然后鼓足力气朝建筑物内发出客人来访的声响。

接着等待内部的反应好半晌——

「——第一关失败。直接移到第二关。」

理应在屋内的佣人没有任何反应,昴忍住叹息,慢慢地推门板。只是轻轻使力,门就开启了。竟然没有上锁,也太不小心了。身体滑进轻易打开的门缝里头,昴侵入宅邸内。

「————」

被门分开之前,地龙直到最后都在担心昴。昴将它的关心记在心底。

边留意这点,边看向暌违三天又回来的屋子。宽敞的玄关大厅一片闲散,至少附近感受不到有人的气息。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发前拉姆说的话。——假如法兰黛莉卡有敌意,那她已经不在宅邸里了。

最坏的情况是法兰黛莉卡行踪不明,但没关系。问题在——

「她是一个人走,还是带着雷姆和佩特拉……哪一个。」

两边都不希望,但尤其不想去思考后者的可能性。手腕上的手帕,和嘉飞尔托付的辉石。靠着这两样东西,昴进到宅邸内部。

「——?」

一股不对劲令昴皱眉,那是在他决定要大声呼喊家人之前。

没看到应该在的人,怀着视走惯的宅邸为未知领域的心情,昴在窥视本栋走廊时目击到奇妙的光景。

——触目所及,是走廊上的门全数开启的样子。

「……不像是为了通风呢。」

就昴所见,被敞开的仅限于房门,走廊的窗户都没有人碰过的迹象。是已经打扫干净,整顿完备的万全状态。

没想到法兰黛莉卡和佩特拉的佣人能力在这边得到证明,不过,这个结果所欠缺的完整性,如今却刮痛昴的胸口。

哪里怪怪的。感觉很恶心。有什么太不自然了。

「————」

被异样感和讨厌的恐惧给爬满全身,昴用力压抑它们,深呼吸。

有异状,是异常事态,现在已经感受到了。多次深陷危机的昴,生存本能正敲锣打鼓告知宅邸里发生了某种问题。

假如顺从一开始的判断,昴就该立刻离开宅邸跟奥托会合,告知同伴宅邸发生异状,然后想方设法才是上策。

——假如这个宅邸内,自己想救的人没那么多的话。

「————」

内心理解自己在乱来也很有勇无谋,尽管如此还是必须确认。

昴去带同伴回来要花许多时间,这段期间会大量削减宅邸里的她们存活的可能性。这是没法放在天平上衡量的事。

「优先顺位是……」

像确认般紧握手腕的手帕,昴的脑子运转到快要沸腾。

留在宅邸内跟昴有关的人物共四人,每个都是女性。其中以法兰黛莉卡的优先度最低。就现状而言,她的立场对昴来说很不明确。而且她可能有战斗能力,应对问题的能力也很高。

就这样一一配合状况确认优先度,激动发抖的双腿往前踏的大脑里头只浮现一个人——雷姆。

「————」

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躺着不能动,毫无意识的雷姆完全没法抵抗。连存在都被他人忘记的她,对所有敌人来说其「存在价值」用不着确认,也没有放着不管的选项。

再来,有个好处是,依现状来说,她也是宅邸内所在之处最固定的人。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

应该正睡着。没有移动她的理由。雷姆现在还睡在那个房间。

——齐备这么多的条件,那最先去确认她的状况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脑子里重复着用不着对别人述说的借口,昴前往宅邸东栋——雷姆的个人房间。

肺部痉挛使得呼吸混乱,不安地急促跳跃的心脏掐紧了胸口在抗议,焦急地迫使踉跄的双腿加快脚步,小心慎重地避免被异常给追上。

「————」

本栋走廊上的门全都是开着的,即使进入目的地东栋也一样,连雷姆个人房所在的楼层也相同。雷姆的房间位于走廊尽头,路上的房门也全都敞开。

「可恶……雷姆!」

从靠近自己的楼梯走上去后咂嘴,昴朝着走廊尽头跑过去。

自窗户照进走廊的夕阳颜色浓厚,静谧的空气带着一丝甜香。半个身子被染成橘色的昴,纵使呼吸急促仍加快脚步。

心脏成了警铃,眼睛深处有着不知是酸痛还是疼痛的感觉在跳动。大脑被涌上来的恐惧强奸,变得只能思考一件事。

现在,不管怎样,要先确认雷姆平安——

「——呜、喔!?」

思绪急躁,再过两个房间就到目的地的时候,昴的脚突然绊到东西。身体顺势撞向地面,只好伸手往前撑,昴痛恨自己的驽钝。

撑在地毯上的手握成拳头,转动脖子回头看到底是绊到什么东西还缠住脚。放眼看过去是刚刚通过的房门,还有脚底下掉了一条细长的东西。

在夕阳的照射下,难以辨识带着湿软光泽的东西原本是什么颜色。但是,那条细长物体没有中断,一直延伸,目光追随到终点后昴终于察觉,那什么也不是。

——那是从昴裂开的侧腹掉出来的东西。

「——啊?」

运动服的右腹部被漂亮地切开,里头的粉红色内脏从中流泄而出。

大量的鲜血浸湿脚下,右脚绊到的东西是自己的小肠或大肠,总而言之就是内脏缠住脚,变得像是抓着宿主一样。

「……哦噗。」

认知到这件事的瞬间,喉咙被涌上的血块堵住,视野染为鲜红。

想用发抖的手指将输给腹腔压力而溢出的内脏推回体内,但是手没力气,双腿也失去力气,注意到时自己早已整个人倒在地毯上。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腹部被切开一道会要人命的——

「——我说过了吧?不是约好了吗?」

突然有声音响起。

倒地的昴头部那边有人在说话。

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了。意识混在溢出的内脏和流出的血液中向外扩散,为了拉回远去的世界,昴拼命吹着血泡。

结束了。直觉这么告知。

内心的某处能够理解,但昴拒绝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没有得到什么,没有捡起什么的话,不能结束,不可以结束。至少要带一样东西回去,有什么、有什么、有什么有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

高亢的脚步声产生波纹,黑色影子站在把通道染成殷红的鲜血之泉内。

黑色服装,身段细长,绑成辫子的黑长发,怜爱俯视死亡的娇媚眼神。

对这些有印象,还有「肚子被砍」的感觉,让昴理解到对方是谁。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在雷姆的房间前面?

「——我说过,在下次见面之前,可要好好保养肠子喔。」

那是超脱常轨的爱之宣言,任谁都无法理解的杀戮者的纯爱。

灵魂指头只触及这个,菜月·昴的意识开始朦胧。

模糊,模糊,模糊,暗沉,暗沉,暗沉,终于。

一切都消失,结束,然后——再度开始。

——菜月·昴的第四次轮回即将开始。

《完》 后记 来了来了来了,大家好~我是长月达平!也就是鼠色猫!这次感谢您购买&读完Re:Zero第十卷!

唉呀!?这个招呼语总觉得最近才刚写过的样子,是既视感吗!?

是说,一开始就被既知感袭击,但才不是既视感呢。因为这次的Re:Zero第九和第十卷是连续两个月发售!

动画已在九月结束,之后的内容可以紧接着看第九和第十卷真是太棒了,不过这个好处不适用在作者身上。因为那代表我日日都在赶稿。

「动画结束后出书速度就能提升了!」这一切都是一不留神讲出这种话的作者的错。不,不对!这能说是错吗,如果说这是错的话,就对不起期待着故事的各位读者们了!没那回事!

想用连续两个月发行小说来讨诸位读者欢心,是长月的作家灵魂的赏赐!还有责任编辑说的「可以啦可以啦!是长月先生的话就办得到啦!」火热激情的赏赐。怎么样啊,看吧,我办到了!

请忘记方才的戏言,连续两个月出书真的很辛苦。长月本身的作业量不用说,连续出书造成了许多负担。

而且Re:Zero这次从第十卷开始进入新章节!所谓的新章节就是换了新舞台,也会出现新角色,得以让负责插图的大塚老师设计许多新角色人物图出来。当然,完成的角色图全都是杰作,就算是大塚老师是超人,应该也是非常辛苦吧!

「动画结束后出书速度就能提升了!」到底是哪个家伙说出这么随便的话!是我吗!就是我。

大塚老师真的很抱歉。女仆佩特拉和制服艾姬多娜超级可爱。这是看过第十卷的人的全体意志,下一卷第十一卷也请多多指教。

还有,第四章和网路版的内容变动很大,若除了插图还能让读者享受到故事的乐趣的话,是我的荣幸了。

后记比以往还要没有重点,但进入感谢话语的话就会收敛了。因此,进入致谢的部分把。

责任编辑I大人,动画辛——苦——您——了——还有第九卷和第十卷!第九卷是第三章结尾的描写方法,第十卷是第四章的构筑方法,都受到您狠狠的照顾。我会以不输给第三章的热情冲过去的,因此第四章也请多多指教。

插图的大塚老师,后记中间也曾说到,这次真的很感谢您绘制许多角色设计图。魔女啦、小混混啦、幼女啦还有女仆,全都可爱得无以复加。今后他们的苦难和活跃还有赖您的帮助!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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