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哥?」
「啊?」
突然被人叫唤,肩膀还同时被人摇晃的触感让昴回过神。
彷佛镜头的切换,映照在脑内的世界在瞬间产生变化。情报突然涌入压迫到大脑造成晕眩,昴因此忍不住眨眼。
——紧接着,贯穿昴全身、名为「理解」的战栗,其强大无法估量。
「怎么、会……」
以手扶额,昴被自己的心跳和体内的血流声给打垮。
原本连贯的意识出现几秒钟的空白,那是昴感受到品尝多次的「死亡」所造成的影响——菜月·昴的存在消失与重生。
死了,死掉了。昴再度「死去」。
还是在跟那个阴险狠毒的「怠惰」战斗时殡命。
「————」
跨越那样的苦难和困境后,最后还是失去性命。
消灭掉白鲸,之后讨伐队团结起来与魔女教作战,然后回阿拉姆村。
苦斗的尽头有着各种悲欢离合,但全都被葬送了——
「——啊姆。」
「呜哇呀啊啊啊啊啊——!?」
用手掌掩面断绝与外界联系的昴,耳朵被突如其来的感觉侵袭。
温暖的吐气和坚硬的触感夹着耳壳,昴当场吓到倒地。因这异常娇媚的感触而大吃一惊的昴,被嬉戏的黄色双眸给俯视。
那双眼眸的主人手指贴唇,搔首弄姿还甜甜一笑。
「谁叫昴啾在发呆,想说欺负一下,就得到这么开心的反应喵——害得菲莉酱都兴奋起来,几乎要上瘾了。」
抖动亚麻色猫耳,轻浮快嘴的样子令昴愕然失声,然后吞了一口口水后,呼唤她——他的名字。
「是菲莉丝吗?」
「不然看起来像谁?看样子这不是做白日梦而是出现幻觉哟?是吸了太多白鲸的雾吗……帮你好好诊断一下?」
「……不用,谢了。刚刚已经听到我想听到的话了。——没错,听到了。」
头撇离担心地看着自己的菲莉丝后,昴先深呼吸然后环视周围。
菲莉丝站在身边,他的周围则是围绕着其他人——不对,正确来说不是围绕在菲莉丝身边。因为他们全都是以昴为中心围坐成一个圆。
脚下是青青草原,头上是尚未光明的黎明天空。周围的人视线都集中在昴身上,左边还飘来强悍的兽气。
「……刚刚第一句话,是你说的吗?」
「——?在讲啥咧,小哥。你刚刚眼神整个死掉耶。拜托争气一点呗。」
狐疑地皱起脸的,是有着巨大身躯和狗头的兽人里卡德。
从他的话听来,他刚刚应该是看到昴在「死亡回归」发动那瞬间的表情。昴用手指抓抓脸,重新环视大家,点头说。
「我刚刚想到对心脏很不好的事。——还以为又回到水果店前面了。」
松了一口气后,垂下肩膀的昴用手掌抚摸地面。
冰凉的泥土和野草的触感,裸露在臀部底下的地面,都说明了这里不是王都。
这里是鲁法斯街道,还是在结束白鲸之役后正在开全员大会的时候。
也就是说——
「储存点更新了啊。」
历经九死一生。这个不好笑的笑话、不幸中的大幸让昴安心。
2
跟「最恶劣」的字面意思相反,「最恶劣」会有好几种可能。
骁勇善战,最后空虚败北,「死亡回归」每次的状况都极其恶劣。但是,最恶劣的——就是「死亡回归」的重生点始终固定,而回到讨伐白鲸之前。跟那最恶劣的状况相比,这次状况之恶劣还算好的呢。
至少是成功打败白鲸,一偿「剑鬼」十四年的宿愿之后。
「————」
「昴殿下,您没事吧?您的脸色不太好。」
直盯着昴看的「剑鬼」威尔海姆在担心他。「我没事。」但是,昴立刻摇头这么说,并绷紧松懈的思考和脸颊。
「死亡回归」所造成的精神冲击不能成为借口。因为现在,正是一行人在开「魔女教对策会议」,讨论商量重大之事的时候。
「——那么,趁着挂虑之事消除,来整理状况吧。」
让一度中断的会议再度进行的,是竖起手指的优雅骑士——由里乌斯。他细长的双眼里带着理性警戒和义愤填膺,接续道。
「接下来我们将前往梅札斯领地,对上等在那儿的卑鄙魔女教徒。歼灭他们并打倒统率他们的大罪司教是最理想的结果。只不过,最该优先确保的是无辜民众的安全。为了避免让他们被牵连,因此而准备了——」
「逃跑用的交通工具,已经拜托安娜塔西亚小姐他们集合旅行商人,获得确保。同盟与救援之事,都已在信件中交代清楚,现在使者应该已经把亲笔信送到宅邸了。……抱歉,我已经没事了。」
朝着制造时间让自己恢复状态的由里乌斯道谢,昴终于接上话题。
多亏了由里乌斯复述会议内容,昴掌握住在「死亡回归」前对话进展到哪里。应该是「连猴子都能懂的猎杀魔女教」概要已经说明完毕,并告诉大家自己事先准备好的「保险」为何。
只不过在前一轮回,已经确认那个「保险」将会成为「猛毒」:亲笔信会变成白纸招惹同盟生隙,招募来的旅行商人里头有魔女教徒。
而这方面的问题,全都得尽早拟定对策——
「——怎么表情像是在担心什么的样子?」
「不要擅自看透别人的脸色啦。你是医院的医生吗?」
「那是希望给正牌的医生从头调查到脚的意思吗?人家是没差哟???」
由里乌斯和菲莉丝从两侧包夹深思的昴,你一言我一语地针对他的脸色作文章。这举动着实让昴的内心咬牙切齿。
现在出现新的问题和担忧,可是却想不到可以说明的好方法。
关于大罪司教的麻烦权能,还有新出现的多个问题,该怎么和信任自己的同伴解释呢——
「——不,我错了。我搞错了。对呀。我又忘了。」
「嗯嗯—?」
看到昴用力闭上眼睛、抓着自己胸膛,菲莉丝好奇地歪头,由里乌斯也在沉默中皱眉。这段期间,昴反省自己的愚蠢。
是要重复几次同样的过错,菜月·昴才会进步?
「————」
睁开紧闭的双眼,环视围坐成一圈的五十名讨伐队成员。
他们望着昴的视线里,虽然有紧张却没有怀疑,虽然有期待却没有畏惧,虽然有希望却没有失望。
明明都被讲了那么多次,被人指正提醒多次。
——虽说能像这样置身在此地,起头源自于雷姆的支持。
「……已经是沉浸在感伤的时候了?」
察觉到昴的表情和气氛的变化,由里乌斯佯装轻佻给予台阶下。
真是个机灵又敏锐的人物。不过,只有现在,就老实地跟他道谢吧。
给予在场所有同伴的感谢与信赖,也想给予他。
「抱歉从刚刚就一直有奇怪的言行。其实关于魔女教的说明,有要补充……不对,是刚刚察觉到的几个地方。针对这点,我想重新和各位讨论。」
没有必要为如何解释说明伤透脑筋,那只是浪费时间。
用不着隐藏,只需传达出应传达的事实,回应他们的信赖即可。
那是即使没法阐明「死亡回归」这件事,却可以带着结果透过「死亡回归」回来的昴,和同伴们共享未来的唯一方法。
让他们接受那荒诞无稽的事实。
——因为他们的理解和信赖,方是菜月·昴最强大的武器。
3
在前一轮回,与贝特鲁吉乌斯对决后,发现了几样明朗化的事实。
首先是送到罗兹瓦尔宅邸的「白纸亲笔信」,还有混在雇用来让村民避难的旅行商人中的「魔女教徒」,最后是「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的麻烦权能。
其中问题最大的是最后一项,那是讨伐大罪司教「怠惰」时的最大障碍——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拥有应该被称为「附身」的权能之力。
「有谁知道,那个,别人的意识盖过自己的意识,像是占据精神的能力?还是有什么魔法可以办到这种事?」
——这个世界的魔法,有许多造成的效果超乎昴的想象。
基本上是以四种属性的魔法为起始,还有碧翠丝的「机遇门」、罗兹瓦尔的飞行魔法以及算是魔法亚种的咒术,甚至还有名为加持的特殊能力。
既然这个世界有这样的特异能力,那「附身」也是大有可能。
基于这样的期待而把疑问道出口的昴,得到的答案是——
「别人的精神盖过自己?那是什么叫人难以置信的白痴想法喵。」
「……把我的最强武器还来。」
「讲啥喵?」
鼓起勇气打开天窗说亮话却马上被耻笑,导致信赖的根基大幅动摇。
看到昴两边的嘴角往下拉,含恨地瞪着自己,菲莉丝感到疑惑,不过由里乌斯代替他深思。
「会提出这个话题,代表你认为大罪司教很有可能使用这种异能。……没错吧?」
「对,就是这样。我称之为『附身』,应该不会有错。那家伙靠这能力窃取他人的身体来存活,从处处都可能见到他的名号就能说明了吧?」
「————」
由里乌斯沉默,似乎是在脑内探讨昴说明的内容。
不过这不是怀疑,而是铁铮铮的事实。唯有跟那狂人共有肉体过的昴可以如此断定。
被他的精神窃占肉体,两人互相争夺身体的支配权。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毫无疑问就是寄生在他人肉体上的精神体——可怕的邪恶本身。
「——以前,我在古代文献上看过类似的研究。不过是很荒诞无稽的研究。」
「真的吗?」
由里乌斯手靠着嘴角这么说,昴大吃一惊。美男子边探索记忆边将古代文献内容娓娓道来。「可能是失传魔法的研究,或是记录。在四百年前的『大灾厄』前后,世界失去众多事物。失传的魔法体系也是其中一项。而在残存记录上被证实存在的失传魔法中,有着接近你的说法的技术。」
「别装模作样了。你说的那个最接近的失传魔法是?」
「——灵魂复写技术。」
面对进一步追问的昴,由里乌斯告知的却是离魔法相去甚远的答案。不过昴没错过由里乌斯在说出口的瞬间掠过表情的嫌恶。
那是令人忌讳万分的研究。由里乌斯闭上眼睛继续说。
「以现象本身来说是非常单纯的技术。汇聚术者的记忆、经验、素质与命运,将之集结成『灵魂』,然后直接烙印在其他人的『灵魂』上。」
「那样的话,就能制造出一个记忆和意识被复写的人类……是吧。」
就像电脑里头的复制&贴上功能,只不过这边的档案和资料夹分别是记忆和肉体,复制后直接贴在名为「他人灵魂」的资料夹中,取代里头的档案。
如此一来,被覆盖的「灵魂」就会消失,仅留下被贴上的「灵魂」。
「但是,那是非现实的状况。魔法已失传,术式在理论上高度复杂到其他类别前所未见,要重现的话必须要有超越常人领域的魔法才能及执着。我不认为大罪司教会拥有这样的知识和技术。」
「不相信无法构成否定的理由吧,对上魔女教更是如此。」
「昴啾热血过头了。由里乌斯说得有道理呀。」
自己最有力的假设被由里乌斯否定,昴因此反咬一口,结果菲莉丝介入打圆场。「请继续。」他就这样代替面露尴尬的昴,催促由里乌斯继续。
「抱歉。做出结论之前的说明很长是我的坏习惯。——不单单是技术,还有术式失传等诸多障碍。首先,能够烙印术者灵魂的对象极为有限。这项技术并非可以自由窃占任何人的肉体。」
「哎哟,当然的啦。记忆也就算了,但要连每个门都覆盖的话可不容易。没有血缘关系的话八成行不通吧喵?」
「血亲关系是非常合情合理的条件。就如菲莉丝说的,要是和门不亲近就难以排挤被复写的灵魂。而且就算复写成功,肉体依旧会受到过去的灵魂所留下的影响。因此要经常留意,以免肉体被精神拉扯碍事吧。」
「……怎么听起来像是很多缺陷的魔法啊。」
听了两人的见解后,可以否定的要素实在太多了。
贝特鲁吉乌斯是使用失传魔法的高明魔法使者——虽然没有足以否定这个可能性的证据,但他选的肉体并非全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人。
毕竟,在他「附身」在昴身上的时候,这个先决条件就被瓦解了。
「不过,要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又太早了。」
「到底是哪一种啦!」
「你会这么激动叫我意外。知道类似的魔法这个前提条件是一贯的。而且,就算没有这个技术,应该还是有十分值得参考的点。」
「……例如?」
「跟灵魂复写一样,『附身』的条件应该也很严苛。」
由里乌斯的解释让昴微微皱眉,不过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
既然灵魂复写的条件是要有血缘关系,那么「附身」当然也会有条件。
「可以推测即使是魔女教徒……也不是每个都能施展那样的招术。」
「说不定,指的就是『手指』?」
「事先备好自己的预备肉体,真是恶心的打算。该说真像大罪司教会干的事吗。」
菲莉丝的结论得到由里乌斯的肯定,而听到的昴则是瞠目结舌。
两人在短时间内就把「附身」的诡计归纳出答案。虽说他们是讨伐队里头对魔法知之甚详的智囊,但这依旧是出乎意料的战果。
于此同时脑内冒出攻打大罪司教「怠惰」的正确方法,就是——
「将大罪司教的预备机体全数铲除……也就是必须先歼灭『手指』。」
「——让灵魂失去可以附身的肉体,届时就能说是大罪司教的死期了吧。」
听到由里乌斯强而有力的判断,昴打从心底佩服以及沮丧。
内心有一半深信这种绝望状况无法解决时,多亏他们看到了希望光明。而且还是跟之前发生的状况毫无矛盾,更没得抱怨的解答。
「优先排除潜伏在森林里的『手指』,再跟『怠惰』一决雌雄。——那就是结论。」
由里乌斯为会议作总结。他的话让坐着的讨伐队成员面露决心与觉悟。
应尽之事与应为之事一致时,将会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
带着不输白鲸战的战意,讨伐队再度凝聚为一体,一齐起身。
「——各位,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说。」
而昴呼唤住正(原文为“出阵”)气势高昴的他们,将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承受强烈的眼神,同时忍住歉意十足的心情,昴清晰地表达自己非说不可的事。
那就是——
「抱歉,不只『手指』,我八成也会是大罪司教转移的对象,这方面该怎么应对才好?」
「啊?」
那是上一轮会促成「死亡回归」的最直接原因,也是必须跨越的最后难题。
为此必须共享这件丢脸的事实,好商量对策。
4
结果,在「魔女教对策会议」做出最终结论之前就先出发了。
虽然还想继续讨论战术,但要是赶不上作战时间的话就是本末倒置——为了避免发生这件事,昴向由里乌斯提议。
「欸,由里乌斯。你带来的精灵可以用魔法让范围内的人的意识相连结吧。那个能拿来在移动时对话吗?」
真是好主意!这么想的昴讲的是在前一轮中可以共享意识的魔法「尼库特」。
面对误会的拉姆使出的牵制行为,由里乌斯当时使用魔法将讨伐队所有人的意识连接在一起。要是那招可以拿来运用的话就能在移动过程中继续开会。
面对昴的提议,由里乌斯微吃一惊然后看向菲莉丝。「不是菲莉酱哟喵。」察觉到视线的猫耳骑士挥手这么说,就走向地龙。
「什么不是菲莉丝?」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为你并不知道我是精灵使者,所以才好奇你是听谁说的。」
「哦,这样啊。精灵骑士这词在这里是第一次出现啊。」
由里乌斯自称的精灵骑士头衔,是在前一回的后期听到的情报。现阶段的昴应该还只知道由里乌斯是一流的剑士。
但是,很少有机会能够让由里乌斯惊讶,因此昴得意洋洋地说:
「你比你想得还要有名喔。不过,会察觉到你让准精灵偷偷附在我身上,跟你的名气无关就是了。」
「——连这都看穿了吗。」
这次,由里乌斯的颜面上清晰刻画出无法隐藏的动摇。看到这反应昴笑了,但马上就转动脖子撇过脸。
因为由里乌斯看着昴的眼睛里,尽管只有一瞬间却掠过了忍痛的波浪。
「确实如你所言,我让我其中一朵花蕾跟着你。——依亚,过来。」
但那情感波浪立刻就隐藏在平静的后方。
由里乌斯一招手,红光就从昴的头发里头飞出。比火光微弱,比光芒温暖的她是由里乌斯带来的六只准精灵的其中一只。
「火之准精灵,依亚。我请她附在你身上。」
「要这样是没差,但好歹说一声吧。要是有什么万一她突然出现的话不就吓人了吗。」
「用不着担心。我的花蕾们很优秀。而且应该是没那样的机会。」
「放闪的话就免了。既然如此那——」
在未经自己许可下被人施加保险,昴忍不住抱怨,由里乌斯轻声谢罪。接受谢罪的同时,昴察觉到不对劲。
由里乌斯让依亚附在昴身上,这点跟上一回一样。
多亏了这只准精灵,才能在龙车爆炸事件中捡回一命,这件事记忆犹新。但除此之外,还有跟依亚的存在相关的奇妙记忆。那个感觉是——
「——由里乌斯。什么情况下,依亚会被强行赶出我身体?」
「……我不懂你这问题的意思。」
「这很重要。视情况而定,可能和攻略大罪司教有直接关系。」
昴直截了当的话,让由里乌斯在瞬间舍弃困惑,直接回答。
「让依亚附着在你身上的状态,可以说是让你作为精灵使者与她之间订了暂时契约。而要强制解除的话,除非是暂时契约者的你拒绝她,或是——」
「或是?」
「——订立了可以盖过暂时契约的正式契约。」
那简直就是这瞬间的昴所希望的答案。
是在说出口的期间察觉到了吧,由里乌斯的黄色双眸也亮起理解的光芒。但是他马上摇头说:「怎么可能……」虽然试图否定,但——
「不管多么荒诞无稽、就算觉得不可能发生,只要涂掉事实以外的事项,剩下的结果就是真实。——这是名侦探说的话。」
「这是真理。但假若如此……该怎么办?」
「这就是最后的一片拼图。剩下的我想在路上确认。——怎么分辨有资格和没资格的人。」
「明白了。那开会的方法由我负责。」
寡言完后点头,由里乌斯再度让依亚附在昴身上后就走向自己的地龙。头皮感受着准精灵的温度,昴也跨在漆黑的爱龙——帕特拉修的背上。
「跟上次相比,时间浪费得有点多。加把劲啰,帕特拉修。」
「————」
颜面高尚的地龙,用理所当然的眼神听取昴的要求。
然后讨伐队再度行军,从鲁法斯街道前往梅札斯领地。
「——『尼库特』。」
行军期间,由里乌斯使用共享意识的精灵魔法「尼库特」,并让讨伐队所有人都置于其影响下。魔法确实发挥了如昴所愿的意图。
只不过——
「——可恶,都忘了。」
『抱歉。我不认为依恩丽丝的调律会出错。——依亚也很亲近你,说不定你跟精灵亲和性很高。』
「这方面的话题现在先免了。等一切收拾完我再慢慢听你说。」
接受想法波动传来的谢罪,耳鸣的昴按着太阳穴。
「尼库特」发动的瞬间,昴这次一样被所有人蜂拥进来的想法给搞得头晕脑胀。这一点是忘了副作用的昴的疏失。
不管怎样,调整也告一段落,现在是边移动边专心开会的时候。
『那么,关于攻略大罪司教一事……该从何做起?』
因为不靠声音来传达想法,所以想法波动严格来说无法用声音区分发言。尽管如此,还是可以知道想法的发送者是谁,原因在于想法会展现出如颜色般的个性。
像现在的想法就是深蓝色,但内侧却暗藏鲜红的热情。——马上就能知道那是威尔海姆。
骑着地龙并驰的剑鬼表情严厉,朝着尚未见面的狂人高涨敌意。
『若昴殿下和由里乌斯殿下的推测正确,那就必须思索斩杀他的方案。不可视魔手,可以窃占他人肉体的权能,每样都是难以突破的障碍。』
「就是说啊……」
要攻略大罪司教「怠惰」,就必须跨越两种权能:「不可视之手」以及「附身」,不过两样的攻略线索都逐渐明朗。
但问题在于这两者的攻略方法,会妨碍另一者的攻略。
「贝特鲁吉乌斯的『不可视之手』只有我看得到,所以要跟那家伙正面对决时我非得在场。可是,我偏偏又是他『附身J的对象。我要是在场的话,身体就会被占据,结果就有可能让那家伙跑掉。」
『……昴殿下,其实在下有个腹案。可否听完考虑看看?』
汲取到昴沉思的想法,威尔海姆自信满满地打岔。他的话让希望在讨伐队中传开后,威尔海姆的想法波用力颔首。
『大罪司教的不可视之手,有个简单的方法可以使之现形。首先,在大罪司教的周围洒上粉尘沙土。』
『啊,那个感觉没法做为参考喵。』
途中菲莉丝来捣乱,不过威尔海姆没有理睬,继续说明到最后。其内容是昴也曾看过一次、利用沙尘形成的烟雾来封锁权能。
上一次这一招发挥了效果,所以毫无疑问是可以实现的战术。
但问题在超乎规格,除了威尔海姆以外无人能办到。事实上讨伐队成员个个摇头,连由里乌斯和里卡德都发送出『没办法』的想法。
『只要重复钻研,任谁都可以……』
『好好好,但现在没时间钻研五十年喵。证明威廉爷非人哉这件事先不管,要怎么做?』
撇开沮丧的威尔海姆不管,菲莉丝以会议的进展为优先。论心情昴是很想站在威尔海姆那边,但就态度而言菲莉丝才是正确的。
「这个嘛。」承受菲莉丝的问话,昴用这三个字当开场白——
「——果然攻略大罪司教和应付魔女教的对策,还有对宅邸和村庄的应对,都先按照一开始提议的方法。那八成是最妥善的。」
『————』
以想法波动传达的结论,令讨伐队全员各自产生不同反应。
同意,担心,信赖,忧虑——各色情感全都挤进来,不过总结来说他们都尊重昴的意见。作战就按照当初的预定来执行。
『——跟你确认一下,这样子真的好吗?你不后悔?』
只有由里乌斯,朝着内心还有点犹豫的昴投出做最终确认的想法。真是挫人气势的不识趣之举,但为了彻底斩断讨伐队的迷惘,这是必要的仪式。
而那不推诿、主动承担的姿态,正是使他成为骑士的信念。
「啰唆耶。提案和定案的人都是我,我怎么可能说出『还是算了』这种话咧。……那样会被爱蜜莉雅骂的吧。」
昴闭上眼睛,在眼皮底下描绘楚楚可怜的银发少女。
只能凝望的单相思,而另一方面几个小时前其实两人才重逢过,只不过自己被扔出那个世界。即使如此,她的侧脸、凛然的姿态、动人的声音,都没有变稀薄。
正因为可以鲜明忆起,昴才能下这个决定。
「我很高兴大家担心我,虽然讨厌我却还是给予我撒娇的机会,但真的不用了。因为我那看起来像是挤出来的勇气,全都是借来的。」
会被反复质问觉悟,是因为昴的意志左右了作战的成败。——才不是因为那么薄情的理由。正因为知道这点,才能点头。
「而且,要说事情到最后都会顺利照着走,未免太过乐观。只要想成抵达终点的路看起来有点危险,这么想就能轻易取胜吧?」
『……能夸下海口轻易取胜的昴啾,其实是大人物喵?』
「讲啥蠢话,我有自觉是小人物啦。就算我乐观以对,但为了最后能让我跟爱蜜莉雅酱来个热情拥抱,大家的力量可是不可或缺的哟?你们才是该要有扮演好我们两人的丘比特的自觉,好好帮忙啦!」
『是不懂你讲的那什么的自觉啦——不过,觉悟我们收到了。』
为了抹去沉重的气氛,所以昴耍起嘴皮子,而众人以由里乌斯为首点头以对。就这样,会议做出结论。昴凝视道路——地平线的尽头。
那儿是草原的终点,已经可以看见薄薄的森林绿意。只要脱离平原走过几条林径,就到了梅札斯领地。
内心躁动不安,甚至产生被挤压的痛楚,即使如此昴还是看着前方。
「————」
「哦?怎么啦,在担心吗?可爱的家伙。」
共享意识的魔法解除,大家自会议中被解放。这时担心昴的,是边跑边抬头看过来的帕特拉修。昴抚摸它的脖子,叹气。
然后探索身后挂在地龙鞍上的行李,确认目标物的触感。
手指在里头摸到的,是这次作战的关键道具。一想起那道具交给自己的经纬,即使现在胸口都还是会疼痛。
昴认为正因为有这痛楚,自己才能推开恐惧和不安前进。
「好,这次会好好照着计划进行吧。」
「当然,大家都是这个打算。放心,都这么细心沙盘推演了,用不着去思考失败后的事。我们准备万全,还有等事情结束后,我想跟你一同举杯庆祝。」
「不要在这种时候给我一口气把死亡禁句全说出来啦——!!」
身旁的由里乌斯不懂死亡禁句的概念所以才有此发言,却惹来昴的怒吼。
声音高亢响亮到彷佛传到远方梅札斯领地上空去。
5
——日光照在睡眠不足的眼皮上,伴随着细微的痛楚,爱蜜莉雅醒了过来。
「已经早上啦……」
在床上撑起上半身,眨眼数次。把垂在额头前面的银发拨到耳后,泅游在半梦半醒中好一阵子,再搭上浮现的意识轻吐一口气。
这几天都很浅眠。
昨晚也是在过了凌晨十二点几个小时后才入睡——因为进入夜晚的森林,重新调整防范魔兽入侵的结界,所以真的有入睡的时间应该只有两个小时左右吧。
脑袋沉重,思考像陷入泥泞般缓慢不已。
原本爱蜜莉雅就是容易赖床的人,更何况想到这几天来困扰她的许多问题,精神被疲劳和苦恼给削弱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王选候补者聚集到王城,公开表明信念是在一个礼拜前。
之后就回到宅邸,作为形式上的阵营代表窝在屋子里五天。
短短五天内所品尝到的压抑,已经十分足以把爱蜜莉雅击垮。
「我以为我明白……结果只是我自以为是而已。」
自己的不中用让爱蜜莉雅用力握紧床单。
回想这个礼拜的事,过往在瞬间掠过脑海。
被叫到王都,与候补人选面对面,在众目睽睽下表明信念,然后——
「——昴。」
道出被留在王都的少年的名字,爱蜜莉雅闭上眼睛忍住痛楚。
那个开朗却又容易受伤、不知为何总是为了别人拼死拼活、思想有点偏激的少年,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在王城大吵一架离开时,他那像是被抛弃的稚子表情还烙印在眼底,不断地苛责爱蜜莉雅的良心。
他会露出那种表情,会说出那种话,会听到不想听到的话,全都是自己害的。
「……不过,那样很好。」
彼此的内心互相撞击,最后导致两人分开。
可是,爱蜜莉雅不认为那场感情爆发是应该避开的。不如说,两人在那边分道扬镳才是正确的。昴不应该和自己在一起。
——因为,爱蜜莉雅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半妖精。
只要在一起,只要在身旁,就会让某人有相同的讨厌回忆。
这点就算是那内心温柔的少年也不例外。就是因为他在自己身旁,才会在与由里乌斯的决斗中搞得身心重创。
不想要有那种心情,不想让他有那种心情。
争论的结果,昴一定也会放弃自己。
最后的最后脱口说出的话,那句才是自己的真心话和遗憾。
以为如果是昴,就不会在乎自己是半妖精,可以像对待普通女生一样对待自己。原本对他怀有这样的期待。
——淡淡的、渺茫的、顺其自然又任性的期待。
「昴只能把我视为特别的存在。……他这么说。」
为了疏远他而伤害他,即便如此还是祈求救赎,忍不住对自己的任性感到失望。
无视自己身为半妖精一事,却不被允许的肤浅。
「——莉娅,眉头都皱起来啰。糟蹋你这张可爱的脸蛋了。」
爱蜜莉雅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时,突然有道声音对她这么说。抬起视线,一身灰色毛皮的小猫精灵映入眼帘。爱蜜莉雅浅浅一笑。
「早安,帕克。今天很早起呢。」
「早安,莉娅。今天早上……嗯,有点担心呢。」
「——?怎么了吗?」
「嗯—担心你早睡早起——骗你的。其实我真的很担心你。毕竟麻烦事接二连三发生,特别是昨天。」
帕克说起话来莫名含糊,听到的爱蜜莉雅低垂眼帘。
昨天发生的事——是让爱蜜莉雅睡眠不足和操心的最大原因。朝宅邸附近的村民伸手和好言劝说却被拒绝的痛苦记忆开始复苏。
村民并没有给予害怕或否定等残酷的话语,但光凭视线就足以划伤爱蜜莉雅的心。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了。」
「就算知道会跌倒,跌倒了还是会痛会流血。理解结果和实际品尝是两回事,我是这么想的。」
爱蜜莉雅那宛如孩童的逞强,被帕克毫不留情地堵住去路。
不过,帕克并非使坏。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担心爱蜜莉雅,而且不会隐瞒事实和真心话,仅此而已,
「帕克你……」
「嗯—?」
「帕克你觉得怎么做才好?我……不对,不单是我,我想把大家的事做得更好。我想做好……」
「——随你高兴怎么做就好啦。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妨碍你的人就是我的敌人。」
虽是强大有力到超越任何人的同伴宣言,但却没法安慰现在的爱蜜莉雅。
那是预料之中的回答。帕克绝对站在爱蜜莉雅这边,但不会给予她问题的答案。他从头到尾都将判断交由爱蜜莉雅定夺。
帕克的价值观是以爱蜜莉雅为中心,除此之外的一切全都是次要的。
「就算你问我意见,你也没法舍弃那个村子吧?粉红色头发的女孩今天早上又去村子了,要等她报告吗?」
「……拉姆去村子了?她也一直都没休息呀。」
「那孩子做事比莉娅周到,找到工作空档就会休息。她很懂得管理自己的身体状况。」
听到帕克冷静分析拉姆,言外之意还责备自己没能做好身体管理,爱蜜莉雅感觉更加消沉。就实际状况而言,现在的爱蜜莉雅完全是仰赖拉姆。
——这几天,爱蜜莉雅留在宅邸代替罗兹瓦尔执行一部份的业务,因此必须以领主之姿负起宅邸和阿拉姆村相关的责任。
说是要和附近的有力人士交涉谈判,罗兹瓦尔对爱蜜莉雅说会有几天不在然后就出发了。肩负重责大任让人紧张不安,但想到往后的王选,若不能完成这几天的职责,那自己还拼什么王位。
这么想的爱蜜莉雅接受了职责,也为了摆脱把昴留在王都的罪恶感,她比平常还要认真地面对每一天——但前天,状况大幅改变。
「森林里有可疑的动静……?」
「是的。是连拉姆的千里眼都捕捉不到、叫人不快之徒。」
报告就跟平常一样平淡,但拉姆却为那不安稳的预感皱眉。
她的千里眼是能和其他人的视觉同步偷看他人眼中所见的异能。可是,即使有着重索敌和侦察的千里眼,却没能掌握在森林里营造出不稳气息的真面目。
「跟魔兽无关吗?」
「结界重新张设过,应该是没有关系……要怎么处置?」
「什么怎么处置……不能放着不管。既然我这边没法主动出击,那至少要避免让村民遭遇危险。」
「确保村民安全……那要让村民避难吗?」
「那样不错。——这屋子可以容纳所有村民。」
面对在森林里蔓延开来的不安稳,爱蜜莉雅和拉姆讨论之后做出这样的结论。
拉姆没有反对,对爱蜜莉雅来说是记不大却很有用的强心针。自己代理罗兹瓦尔的职务,要是说了愚蠢的意见的话,拉姆应该会毫不留情地针砭。
因此爱蜜莉雅怀着一定程度的期待,前往附近的村庄——阿拉姆村。
说服村民到宅邸避难,以免遇到危险。但是——
『我们听说王选的事了。——也知道你的身份是半妖精。我们不会听你的话的。这是全村的人的意见。』
村庄代表是位老婆婆,她这么说,拒绝了爱蜜莉雅的提议。
话中的否定和拒绝坚固不已。爱蜜莉雅为这答案受伤,受伤的自己也叫她惊讶。
被他人拒绝,对爱蜜莉雅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以前就品尝过无数次这种挫折。尽管如此,却还是发现自己还会心痛,同时察觉到。
——自己期待变化。
纵身跃进名为王选的洪流之中,朝改变自己的生存方式踏出一步,期待这样的举动会让周围的反应自然产生改变。
这两个月和村民的交流,也让自己增添了期待。
但是,爱蜜莉雅一直都仰赖可以妨碍他人记住自己面貌的魔法来跟村民互动。面对从未显露真面目的人,有谁会打从心底信任呢。
误以为和村民的感情变好,但其实他们的笑容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牵着自己的手,把自己带到村庄的少年。
爱蜜莉雅没有靠自己争取到什么,可是却还是误以为大家对自己的态度变好。
「……结果我到底是在干嘛呀。」
提议被否决,之后的要求也不被听从,再三请托也被顽固拒绝。对此失望不已的隔天,来自王都的变故又紧接着折磨爱蜜莉雅。
『这是我主人库珥修·卡尔斯腾公爵大人瞩我送上的亲笔信。』
登门拜访,态度正经八百的使者递出信函,上头印有象征卡尔斯腾公爵家的狮子家纹封蜡。但收下书信后的内容,却让爱蜜莉雅忍不住胡思乱想。
库珥修是其中一名王选候补者,也是自己把留在王都的昴寄托照顾的对象。该不会是昴出了什么事,爱蜜莉雅连忙拆封读信——
「——信纸是一片空白。被人宣战,也难怪粉红发女孩这么生气了。」
那封信就放在房内的桌上。顺着爱蜜莉雅的视线察觉到她在想什么的帕克提起那封信——其实是白纸的事实,然后歪起小脑袋。
如他所言,寄来的亲笔信是白纸。不管是正面还反面都没写字。
白纸书信意味着寄信人对收信人没什么好说的意思。可是,这封信的内容和寄送经过,实在不像库珥修会做的事。
怀疑是不是哪个环节出错的爱蜜莉雅询问使者真正的意图,但使者坚持自己只是被命令以最快的速度将信送达,所以没能得到想要的答复。
「把使者关在屋子里吧。有什么万一,就能拿他当交易的筹码。」
姑且不论拉姆这偏激的主张,总之先让使者安稳地留宿宅邸。
尽管如此,森林不安稳再加上白纸亲笔信,让爱蜜莉雅的烦忧更加严重。
结果,昨晚没法安然入睡,就去巡视周围的结界看有没有出什么问题,毕竟严密防范魔兽入侵是爱蜜莉雅办得到的工作。
忙到黎明才回房间,之后就是反复睡睡醒醒,直到刚刚。
留下睡着的爱蜜莉雅在屋子里,拉姆前往村庄是为了说服村民吗?就立场而言,爱蜜莉雅本来应该一同前往,起头告诉大家避难才是——
「可是,没有我比较好吧……」
把事情交给别人这种不负责任的心态,以及义务感催促爱蜜莉雅振奋。
但是内心里头被排斥的感受以及使状况恶化的不安,势力也同样庞大。
其实,要是爱蜜莉雅跟着去,村民八成会畏惧而拒绝提案吧。
这是事实,更是现实,是爱蜜莉雅一直以来感受到的歧视之墙。
不过,为了对抗这面墙,自己应该要到森林去——
「——哎呦,莉娅。好像有人回来啰。」
「……是拉姆吧。得去问问村子怎么样了。」
帕克的呼唤中断爱蜜莉雅的思考,她迅速更衣后步出房间。
平常对爱蜜莉雅的仪容很啰唆的帕克,这几天都没那么着重细节。这是他的贴心,因为现在就连打理行头都成了让爱蜜莉雅厌恶自己的事情。
「啊,我去看一下贝蒂。有什么事就叫我哟。」
「咦,嗯,知道了。帮我跟碧翠丝打招呼喔。」
出了走廊,帕克立刻这么说,然后离开爱蜜莉雅。话题的主角是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却完全不打算露脸、外表年幼的少女。
回想起来回到宅邸之后,就从未见过她。
「碧翠丝也在气我抛下昴吧。」
昴和碧翠丝感情很好,所以才会生气也说不定。
负面想法无止尽地泉涌。爱蜜莉雅叹气,快步走向玄关大厅。
现在先不管碧翠丝,自己和回来的拉姆还有很多话要说。
「——爱蜜莉雅大人。」
爱蜜莉雅一到大厅,宅邸的大门刚好从外头往内推开。从门板后头看到拉姆的身影,爱蜜莉雅轻声吐气。
「拉姆,抱歉事情都交给你处理。接下来我马上……」
「不,爱蜜莉雅大人。在那之前,请您先接见客人。」
摇头的拉姆打断开口的爱蜜莉雅,并从门前让出路来。「咦?」她的话和举动让爱蜜莉雅惊讶,旋即一道人影穿过大门现身。
「爱蜜莉雅大人,请原谅在下突如其来的造访。」
说完向爱蜜莉雅行礼的人,是体格健壮的年迈男性。眼熟的修长身段令爱蜜莉雅眯起眼睛,不过马上就从记忆中找到适合人选。
「呃,我记得……你是跟菲莉丝一道来的驾驶,对吧?」
「正是。在下忝列卡尔斯腾公爵家家臣末席,名为威尔海姆·托利亚斯。此次代替主人登门造访。」
报上名号的老人——威尔海姆严肃地说完,当场跪地行最敬礼。他那样子让爱蜜莉雅过意不去,连忙下楼想扶起威尔海姆,但却立刻察觉到异样。
老人身上都是血和泥巴,不像是平常的使者应有的姿态。
「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请原谅在下有失体面。在前往梅札斯领地途中,拜遭遇无趣的野兽之赐,成了这副模样。非常抱歉脏了您的眼睛。」
「我不介意,但得先治疗伤势……好像都痊愈了。」
「无需担心。现下最重要的,是正确传达吾主的旨意。」
威尔海姆督促尽快进入主题,于是爱蜜莉雅点头。
自称是代替库珥修前来的老人,让爱蜜莉雅想起昨晚收到的亲笔信。
「关于这件事,昨天已收到库珥修大人的信件。不过,信封里是一张白纸……我很不安,心想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白纸是吗?——原来如此,果不其然。」
「果不其然……?」
听到亲笔信的内容,威尔海姆眯起蓝色双眼。对这举动感到莫名畏惧的爱蜜莉雅不安地反问。不过,他立刻摇头说:
「没什么。说来羞愧,寄出的亲笔信与吾主原本想传达的内容有所龃龉。在下带来的方是主人真正的旨意,因此还请尽管放心。」
「真正的内容……这样啊,是搞错了吗?太好了,本来以为惹人厌了。」
由相关人士正面否定自己被敌视的状态,爱蜜莉雅安心抚摸胸口。
被村里的居民给敌视后紧接着就接到来意不善的信。虽然觉得不像库珥修之举,却又不安到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是蔑视半妖精的心态化为行动。
内心的不安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与软弱,就像现在的爱蜜莉雅。
「让您感到混乱,为此在下深深表达歉意。吾主库珥修大人绝不会做出如此轻率之举,也绝不会没来由地轻视爱蜜莉雅大人。若没能光明磊落、竭诚以待,吾主将会颜面尽失。」
「谢、谢谢。……那么,那个,亲笔信真正想说的是?」
格外戮力的激励,让爱蜜莉雅吃惊,但也有点高兴。
气氛稍微好转。威尔海姆依旧维持最敬礼的姿势,对爱蜜莉雅说:
「爱蜜莉雅大人,以及拉姆殿下。恳请留在宅邸的居民与村民集合起来,离开这一带前往避难。——这是库珥修大人的旨意。」
他的宣告,让爱蜜莉雅的微笑冻结。
6
——在爱蜜莉雅跨越一开始的震惊后,威尔海姆接着说明。
「最近,王国里的知名犯罪集团潜伏在梅札斯领地。得到这情报后,吾主以讨伐他们为目的编列军队,以在下为代表参战。」
「那些人躲在这一带的森林里……是这个意思吗?」
连拉姆的千里眼都无法看见造成不安稳的真面目,现在由威尔海姆曝光,爱蜜莉雅惊讶得瞠目结舌。
威尔海姆肃穆点头,拉姆也跟着点头如捣蒜,接着轻轻抚摸自己的粉红色头发,说:
「使者大人带来的讨伐队,为了抗敌已经在村子里布好阵。不过,若是恶名昭彰的强盗王真的开战的话,这一带很难幸免于难。」
「强盗王……!所以说,才要大家避难?因此才会连龙车都准备好了。」
为了把所有人都带离,预备让村民和宅邸居民搭乘逃跑的龙车早已进入村中。这点拉姆也已确认过并挂保证。
「在下可以承诺:只要各位顺利避难,讨伐队就会迅速歼灭敌人。一旦危险被扫除,各位就能恢复到安全的生活。」
以上是威尔海姆的说明,以及为了爱蜜莉雅他们而准备的避难计划。
整个计划妥善得无懈可击。佩服的同时,爱蜜莉雅却没法直接点头。当然事情摆在眼前,没什么好怀疑的。但是,却还是有疑问。
「不过,为什么库珥修大人要帮助这块领地呢?」
这里是梅札斯领地,而且爱蜜莉雅和库珥修还是互相争夺王位的政敌。出于善意而出手相助——应该没那么好,不会这么简单。
对爱蜜莉雅的疑问,威尔海姆压低声音解释。
「只能在这儿说,其实与那个犯罪集团……强盗王有着不能置身事外的孽缘。」
「孽缘……跟威尔海姆先生?」
「不单是我,也有年轻人特别热血沸腾。还有——」
威尔海姆嘴角微微上扬,但笑容马上消失,继续说下去。
「边境伯主动向吾主要求在此次王选缔结同盟,条件为让出艾利欧尔大森林的部分魔石采矿权……您知道吗?」
「——呃。……这样啊,森林的采矿权。有这回事啊。」
这番话让爱蜜莉雅微微动摇,同时接受说法。
就在自己一个人烦恼的时候,暗中活跃的罗兹瓦尔已经准备了最佳方案。不是觉得自己不被信任,但还是受到打击。
尤其条件中的艾利欧尔大森林——是爱蜜莉雅的故乡,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就算要避难也不是用说的就行了吧。要逃到哪?」
「这点也想到了。——延续方才的话题,爱蜜莉雅大人请前往王都。库珥修大人要求在王都召开同盟决议会谈。」
「这个……嗯,没问题。可是,能让所有人都到王都避难吗?」
搭龙车的话到王都大概要半天,对村中的年长者和孩童而言会是条艰辛之路。讨伐犯罪集团所需的时间不明,还要确定有地方可以收容村民,太多不确定要素叫人不安。
与其要留下这些不安离开宅邸,倒不如——
「驱赶藏匿在森林的强盗王一事,我也帮忙,这样或许可以更快解决。」
「……万分感谢爱蜜莉雅大人的考量。但是,这点……」
「别看我这样子,我对自己的战斗能力还算有点自信。我有很强大的精灵帮我,不会碍到你们的。」
不惜把不在场的帕克都拿来当保证,爱蜜莉雅坚持要一同作战。对此拉姆闭上眼睛,威尔海姆沉思片刻。
明明是不错的提议,为何两人的反应却如此糟糕。
「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没错,其实边境伯有下令要爱蜜莉雅大人尽速与库珥修大人会谈,因此要是没能办到,就是我失职。」
「罗兹瓦尔有这样叮咛!?」
挤出来的理由让爱蜜莉雅大吃一惊,然后看向拉姆征求答案,却见浅红色的双眸正瞪着威尔海姆的侧脸,而且瞪得很用力。
「——。——。——。是的,罗兹瓦尔大人有吩咐。」
「没想到会这样,罗兹瓦尔……!」
向罗兹瓦尔宣誓忠诚的拉姆,不可能撒下与主人相关的谎言。
明知爱蜜莉雅不会违抗,还认真起来封锁她的行动。避难和同盟,一定都在罗兹瓦尔的掌握中。
见爱蜜莉雅悔恨握拳,威尔海姆叹气,低垂视线说。
「跟爱蜜莉雅大人方才很不安一样,确实要让全村的人到王都避难很困难。就现状而言,能去王都的人数只有ー半。」
「那剩下的人呢了」
「另一半就由拉姆带路,前往『圣域』避难。罗兹瓦尔大人已先至该处,那儿不但有空间可以容纳村民,安全上也很有保障。」
「这、这样子啊。看来早就已经商量好了……」
爱蜜莉雅列举的不安与担忧,都已经被讨论过做出结论。
利落打碎接二连三的疑问,整个计划根本就没有爱蜜莉雅可以插嘴反驳的余地。
这样当然很好,但却让爱蜜莉雅饱受无力感折磨。
所有的疑问都备好答案,觉得不安的要素都被击溃,他们准备妥当到自己乖乖照着他们说的去做——
「那个,果然还是哪里怪怪的吧?怎么可能那么刚好……」
「——打扰了!!」
就在爱蜜莉雅又想发出疑问,声音却被门被粗鲁打开的声响盖过。惊讶地朝那看去,几乎是踹开大门滚进来的是一名少年。
头上戴着帽兜,白袍覆盖全身。他穿过瞪大眼珠的爱蜜莉雅面前,以干净利落的动作向威尔海姆行礼。
「躲藏在森林里的犯罪集团做出了诡异的动向,恐怕是要行动的前兆!现在已刻不容缓!要是那些渴求杀戮之辈出动了,这一带将会化为血海地狱——!」
「嗯,这样啊……比我们预料得还早行动。毕竟有这么多人进入村庄,被他们察觉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请下达命令,队长……不,『剑鬼』威尔海姆殿下……!」
「——爱蜜莉雅大人。」
少年用夸张的举动报告状况,而听了报告的威尔海姆严厉地凝视爱蜜莉雅。宛如刀刃的眼神,让爱蜜莉雅理解到危险已迫在眉睫。
事态已经有所变化,在这儿争论只是浪费时间。
——从刚刚到现在的话中,可以感受到几个疑问。
但是,拉姆察觉森林里有可疑气息是事实,亲笔信那件事和威尔海姆的禀性都有库珥修做保证。
最重要的,是罗兹瓦尔不在的现下,能够决定宅邸与村庄安然与否的人是爱蜜莉雅。
自己的决定左右了许多人命,而且还必须是自己做出的决定。
那是爱蜜莉雅现在的职责,是最优先要执行的使命。
「明白了。那就蒙受卡尔斯腾公爵的好意。要跟村民说明……」
「已经跟村民说明过了,爱蜜莉雅大人。」
拉姆亲口并清晰传达,最大桩悬而未决的事项已解决。
对此感到惊讶的同时,爱蜜莉雅接着看向屋子里头。留在宅邸的最后居民碧翠丝叫人挂意。要避难的话当然也要找她一起——
「——贝蒂说她要留下来。她说她会先用『机遇门』藏起禁书库,之后要避难就随便我们。」
「帕克!?」
突然回来的帕克传达相当于自己妹妹的意思。可是看着停靠到肩膀的小猫,爱蜜莉雅摇头不愿相信。
「为什么你答应了?都说这里很危险……」
「贝蒂她在禁书库反而比较安全。而且那孩子因为契约的问题所以不能离开宅邸。——懂了吗?」
「……拿那当借口,有够狡猾。」
帕克用洗脸响应爱蜜莉雅的不满。契约,对爱蜜莉雅和帕克还有碧翠丝来说,意义都很沉重。
高举契约为大旗,爱蜜莉雅也就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
「就是这样,我可爱的妹妹会留在宅邸。你们最好别打宅邸的主意比较好喔。贝蒂虽然是温柔爱撒娇的女孩……但却很不留情。」
「明白了,大精灵大人。」
威尔海姆接受帕克的忠告,肃穆一鞠躬。满意地看他行礼后,帕克就钻进爱蜜莉雅的秀发里,然后用只有爱蜜莉雅听得见的音量说:
「你就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会支持你的。」
「——全员避难。我不想让村民遭遇危险。」
精灵的话推了最后一把,爱蜜莉雅脸上的犹豫消失,做出避难的决定。
听到她的指示,拉姆拎着裙摆行礼,威尔海姆也用力颔首。
只有进来报告的少年背对爱蜜莉雅——
「——这才是你嘛。」
他小声地这么说,但爱蜜莉雅没有察觉。
7
——在宅邸的爱蜜莉雅等人一到村庄,就看到居民已经做好避难准备。
村人都老实地跟着讨伐队走,没人吵闹也没人面露不安,乘车的作业进行得十分顺利。
「威尔海姆先生你们好厉害。」
跟自己的手法相比,第一次见面却还能够得到村民信赖的他们,让爱蜜莉雅大吃一惊。
不过,最吓到爱蜜莉雅的,是听到乘车成员的分配名单时。就在她被带到避难用的龙车,准备坐进去的时候——
「——请多多指教,大姊姊。」
顶着一头泛红咖啡色头发的少女点头这么说,令爱蜜莉雅困惑不已停止入内。
眼前的少女,是在这村庄看过好几次的面孔。跟昴很亲近的孩子里头又最黏着他的少女,记得叫做佩特拉。
除了佩特拉以外,周围全都是眼熟的孩童。
而且还被告知他们都是要跟自己同一车的人。
「那个,这个安排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呢?太奇怪了。」
「不,这是严肃讨论后的结果。考虑龙车和人数,能和爱蜜莉雅大人一同搭乘的除了这些孩子没有其他人了。这是无可奈何的措施。」
身旁的拉姆如此回复爱蜜莉雅被掀起的不安,但她的答案和爱蜜莉雅的推测不同,只是让不安越来越严重。
——要在龙车这密室里头,和孩童们一同度过数小时。
先不论爱蜜莉雅的不安,这样的搭配根本欠缺对同车的孩子们及其家人的顾虑,只会让彼此觉得厌恶吧。
「能不能让我搭其他龙车呢?这些小孩就搭这辆……」
「——是在怕有人讨厌跟自己共乘吗?」
「————」
被看穿内心的爱蜜莉雅屏息。那句近似谩骂的话,出自跟爱蜜莉雅一行人前往村庄,并带她到龙车的帽兜少年。
有点激动、声音高亢的少年,逼近吃惊的爱蜜莉雅。
「你有问过这些孩子吗?搞不好只是你自己以为被讨厌而已吧?」
「那种事……不用问也知道。而且这也是为了彼此好。」
「六个小孩,一辆龙车……在这边就栽跟头,那要如何实现你的心愿?」
「你是——」
气势汹汹地说完,少年视线撇离爱蜜莉雅,单膝跪在佩特拉前面,让视线配合她的高度,然后沉稳地问。
「怎么样,佩特拉。你讨厌跟那位大姊姊坐同一辆车吗?」
「——唔。」
听到残酷的问题,爱蜜莉雅胸口生疼,面颊紧绷。
答案早已揭晓却还这么问,根本是在挖人伤口。尽管知道人类会伤人,但总是没法习惯被伤害的痛楚。
就跟帕克说的一样,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受伤,新的伤口就是会带来新的痛楚。话虽如此,这名少年为什么——
「不会呀。我不觉得跟大姊姊一起坐车很讨厌。」
「……咦?」
以为是幻听,爱蜜莉雅惊愕失声。
但是,佩特拉走向浑身僵硬的爱蜜莉雅,牵起无力下垂的手。是热热的手指触感。面对难掩惊愕的她,佩特拉害臊地微笑。
「大姊姊是盖地瓜章都会来的大姊姊吧?每次早上都跟昴一起来,然后看我们做广播体操。」
「那是……」
「虽然都看不到脸,可是我也知道大姊姊很高兴喔?我看到昴每次都很开心地跟大姊姊聊天。昴很喜欢大姊姊……所以说,我也不怕大姊姊喔?」
「……啊。」
听着佩特拉的话,爱蜜莉雅感觉鼻腔内生疼,忍不住轻叫出声。
眼睛深处有灼热感上涌,喉咙突然就哽咽,脸颊红通通的,耳朵热到像烧起来。
「大姊姊,一起上车吧?大家都说让大姊姊一个人就好,不过,我会牵着你的手。」
「——嗯、嗯。」
「你用不着觉得寂寞啰?」
「嗯……!」
天真无邪、与不讲理的恶意无缘的纯真眼神,救了爱蜜莉雅。
对爱蜜莉雅来说理所当然的疏远、必然会有的迫害、以及天经地义的歧视,在佩特拉的声音、眼神和温暖中都感受不到。光这样,就觉得胸口很难受。
「我也是—!」「我要跟大姊姊一起坐—!」「快点上车啦—!」
其他孩童跟着附和,还在爱蜜莉雅身旁跑来跑去。结果那些吵闹的小孩马上就被拉姆推上车,佩特拉看到忍不住嘻嘻笑。
「大姊姊,走吧?虽然他们可能会很吵。」
「……不会,没关系。这两个月来我已经习惯身旁有人吵了。」
爱蜜莉雅摇摇头,知道自己自然地流露微笑。
被佩特拉牵手、拉手,就能确切感受到他人之手的温度就近在身旁。
「拉姆,『圣域』那边的人就拜托了,请务必保护好村民。」
「明白。爱蜜莉雅大人路上也请小心。」
拉姆拎起裙摆恭敬行礼,爱蜜莉雅维持微笑,点头。
最后,爱蜜莉雅寻找促成这段互动的功臣。
「也得跟你道谢……咦?」
寻找激励自己、做了这种安排的少年。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白袍少年,让爱蜜莉雅好生困惑。
「跑哪去了?」
爱蜜莉雅讲得像是自己被扔下,只有拉姆不耐烦地耸肩。
8
——拨开树枝,踩踏草地,混在森林的绿意里压低姿势。
藏身在青翠茂密的草木丛里,「他」压抑呼吸和气息,与黑暗同化。
距离森林约一百公尺,有个小规模村庄,有人现在正把那儿的村民带走,让他们避难。为了让他们逃离试炼。
这是不被允许的。怎么可以发生这种不应该的事。为了不让事情变成这样,自己多么小心提防,还派了眼线观察他们的动向。
「他」压抑焦躁,继续藏身,这时有细微的脚步声和复数的黑影聚集到「他」底下。
加上自己总共四人,虽不足以发动试炼,但够绊住他们的脚步了。虽然预定提前,但这一切全都是遵从尊贵的旨意。
将手伸进怀里,「他」拿出一个手掌就能捧起的小手镜。只不过这个镜子的用处和妇女的化妆镜子不同,是拿来「跟别的镜子交流」。
——为了和远方的成对镜子对话的「流星」,对话镜。
这在少见的「流星」中是数量多、比较容易取得的道具,但可以持有的也只有极少数信徒。除了要确认过信仰的虔诚度,还要是司教大人的心腹——只有被选为「手指」的人才有的荣誉。
「————」
「他」默默地把魔力灌入对话镜,启动「流星」。
每隔几个小时,就要重复这样的行为。详细告知试炼的供品的情报,好为即将到来的试炼做准备。——事态紧急,因此非联络不可。
把情报告诉同伴,以及告知供品的行动大幅偏离预想。
他们察觉到「他」的同伴们的动向,很没规矩地就想逃跑——
「——原来如此。想说就只有联络同伴的手法还不明,『流星』还真是方便的东西呢。不过,不觉得看着对方的脸讲话沟通也很重要吗?」
「——呃!?」
蹲在身旁的同伴看着对话镜,丢了落落长的话过来。
「他」连忙转头,紧接着被十分异样的感觉侵袭。对方就在身旁,可是自己却掌握不住他的脸部特征,简直就像脑子在拒绝理解。
「不是靠脸,而是靠体质区分。这种情况,我对你们来说就像喷了同样香水的女子会同伴呢。恶心死了,混账东西。」
「白袍同伴」边说边站起来,嫌弃地这么说。
然后,在惊讶地僵直的「他」——魔女教徒凯地面前脱下帽兜,裸露罕见的黑发和眼神凶恶的三白眼。
「妨碍我和爱蜜莉雅的感动重逢的罪可是很重的喔,你们觉悟吧。」
再度胡说八道的黑发少年,露出挑衅的无畏笑容。
下一秒,包围少年的神奇术式解开。凯地眼中的少年容貌清晰成形,这才发现他的真面目。
是主导这个讨伐队对抗自己的背叛者——
「————」
最不能原谅的敌人现身,凯地像弹起似地站起。不需要朝身旁的两名同伴使眼色,大家会一齐攻向眼前的叛教者。可是——
「——太慢了。」
拔出腰部后方的十字剑的那瞬间,低沉的声音掠过耳际。
紧接着,银闪划过视野角落,左右两边的同伴边喷血边倒下。脖子遭到致命一击,很明显已经死亡。而凯地本身也——
「奉劝你不要抵抗。因为我不想给予无意义的痛苦。」
脖子后头抵着冰冷的利器,自己已失去先机。
站在自己背后的是身形修长的骑士,砍死两名同伴的是老年剑士。再加上站在他们背后的猫耳亚人,还有把他们带来的黑发叛教者——「菜月·昴……!」
「哦哦,虽然是理所当然,不过魔女教徒也会说话呢。帮了大忙。」
手被绑在后头,整个人被按倒在地的凯地瞪着叛教者——菜月·昴。
承受视线的少年额冒冷汗,看向三名同伴。
「按照计划进行是再好不过。多谢你们的协助。」
「不否认我原本半信半疑,但判读敌方行动到这种地步,我也不得不认同了。——要是他们按照你的期待起舞,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根本不会搞错吧喵?村民避难的时间点比预定还要早开始的当下,间谍一定会慌张地想要联络同伴。」
骑士和亚人赞同少年的话,凯地的脑子却因充斥憎恨和无法理解而一片混乱。
不懂他们对话的意义。这简直就像一切都被——
「不要一脸听不懂的表情嘛。不过,不怪你啦。这次是我奔波得太高明。也要谢谢你帮忙扰乱情报。——虽说你没有双重间谍的自觉。」
「——?」
「很简单,你是间谍的事早曝光了。发现的方法是商业机密。总之,我特地弄了个陷阱让负责联络魔女教的你跳进去。」
透露片段情报给讶异到瞪大眼睛的凯地听,然后菜月·昴闭上一只眼。
接着告知。
「——两个小时,你跟同伴报告的是晚了两个小时的行程。」
竖起两只手指头朝左右摇摆,然后对着惊愕到眼睛瞪得更大的凯地说。
「这段期间,爱蜜莉雅他们会逃到外头,而且分散各处的『手指』会被打倒,同时我们会做好打败你们司教大人的准备。」
讲到最后,少年菜月·昴坦然一笑。
然后做出宣战宣言。
「——彻底品尝一切都被人抢先还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恐怖吧。」 第二章『准备好的舞台后』 1
——时间回到讨伐队透过「尼库特」在开移动会议的时候。
「难得都知道有间谍潜进来了,如果让他散布假情报反将他们一军的话,就能争取到让爱蜜莉雅他们安全逃跑的时间。不觉得吗?」
『————』
前往梅札斯领地的路上,昴在公布一连串的情报后这么说。
用魔法共享意识的讨伐队之间,对这意见有了激烈的争论。面对这些想法波动,昴边点头边举起手,说:
「先听我说。就跟我们商量的一样,要铲除大罪司教就必须将『手指』全灭。可是,要打倒『手指』并不如字面那么简单,这方面也要花功夫。」
『利用你的体质,把每根「手指」引诱出来再打倒就好啦?』
「这个战术可行。可是,每个环节间谍都在,我方的动向会被摸透。就算率先解决间谍,要是他没有定期联络而被怀疑的话也一样。既然如此,就反过来利用间谍把情报送出去吧,当然是送假情报。」
昴边回应由里乌斯,边回想上一回最后村子被袭击的光景。
那时,森林里头剩下的敌人同时朝村子发动攻击。从来袭的人数来看不会有错。而且贝特鲁吉乌斯还附身在混进旅行商人的「手指」身上。
——也就是说,潜伏在我方阵营的魔女教徒是名叫凯地的旅行商人。
他透过某种方法和「手指」互相联络。恐怕他的任务有别于跟贝特鲁吉乌斯一块的魔女教徒,是负责打探收集附近的情报吧。
「所以说,就反过来利用。只要能骗过间谍,就等于骗过所有魔女教徒。」
『所以才会对去接旅行商人的拉吉安他们下达晚点会合的指令啊。』
昴事先作的准备让里卡德产生疑问,现在因这番发言而得到冰释。
为了去接协助避难的旅行商人,讨伐队就跟上次一样送出几名「铁之牙」的队员。
只不过,昴刻意在集合时间和人选上动了小手脚。在魔女教的间谍与讨伐队会合之前,要先解决的问题堆积如山,所以是在和时间抢胜负。
顺带一提,人选方面昴选了在上一轮壮烈牺牲的狐人,尽可能地让他远离战场。
『那个哪能说是提案,根本只是事后报告喵。昴啾性格真恶劣。』
『简直就像大小姐会搞的伎俩……会不得好死呗你。』
「菲莉丝就算了,里卡德你对雇主的评价是怎样?」
明明是服侍的对象,可是里卡德对安娜塔西亚的评价总是辛辣至极。紧接着大笑的想法就传了过来,于是就先视作单纯是他在耍嘴皮子。
不管怎样,间谍扰乱作战已经开始。认定这点后——
『对付间谍的对策我了解了。想问一下,情报的出处是……』
「我对魔女教的嗅觉……怎样,不行吗?」
『——虽然欠缺根据,但想成是同类就能接受。这是我的回答。』
面对词穷的昴,由里乌斯以内心简单易懂的想法回应。可能因为是他施的魔法吧,透过「尼库特」传来的他的想法,跟其他人相比十分不透明。
但是,他协助的念头里没有谎言,这点毋庸置疑。既然如此,现在这样就好。
『那样是很好,不过亲笔信的事要怎么办?要是任其呈现白纸一张状态的话就麻烦了。』
『咦—为什么?整张白白的话什么都能写,很方便不是吗?写吧!』
『姊姊请不要说话。』
下一个介入想法对话的,是「铁之牙」的幼猫姊弟。连在意念里头都还延续奔放闲散,但大家都和蔼地接受。
另一方面,弟弟堤比则是认真关注战术。感受幼猫姊弟的互动后昴缩起下颚,思考该如何处理白纸亲笔信这个间题。
毕竟多亏这个问题,讨伐队会被拉姆奇袭,进而失去宝贵的时间。
既然作战是在与时间赛跑,那就绝对要避免这状况发生。
『所以,要怎么做?』
希望听到应对方针的堤比,投出神经质的灰色想法。除了他以外的人,也全都专心倾听昴的回答。
居于思考中心的昴双手环胸,将对应白纸亲笔信的方法道出口。
方法就是——
2
世界刚开始清醒的清晨,拉姆察觉到难以理解的气息而抬起头。
她正在户外,走在从宅邸通往阿拉姆村的路上。把被村民排斥的爱蜜莉雅留在宅邸里,她正准备前往村庄说服和督促村民避难。
「————」
森林的微小骚动,让拉姆皱起漂亮的眉毛,思考了一下。
拉姆是失去角的鬼族。原本鬼族就对深山和森林的变化很敏感。有别于五官感觉的第六感,通报她街道那儿传来变化。
鼻子轻轻抽动,拉姆确认附近没有危险气息后,当场单膝跪地将意识集中在额头,发动异能「千里眼」。
所谓的「千里眼」,是能与其他生物的视觉同步,盗用其视觉的鬼族秘术。
原本能使用的人在鬼族中就只有一小部分,现在更只剩下拉姆。发动期间无法顾及自身周围是其缺点,不过用在索敌上却是难能可贵的能力。
让拉姆奉献忠诚的主人树敌颇多,也因此这份异能十分有用。
「————」
跟这种感慨无缘,拉姆集中发动异能,介入第三者的视觉。
可以介入的对象不只人类,只要是有视觉的生物都能毫无障碍地盗用其视力。只不过,仅限于波长相合的对象,因此这几天几乎没能掌握森林内的动向。
可是这次不同。拉姆察觉到村庄远方有许多波长相合的对象正在从街道那儿过来。于是她介入其中一个对象,观察其视野。
「————」
看到的是介入的人物所骑乘的大型骑兽——被称为莱卡的大狗。乘坐者个头娇小,忙不迭地环顾周围,但并非警戒也不是紧张
偷看他人视觉的能力,要是对方频频做出违背拉姆意图的动作的话,甚至会引发头晕。于是,拉姆立刻切换到其他的视觉——移动到隔壁适合的视觉里,重新观察状况。
很幸运的,这次的视觉是盯着笔直的道路看。视线高度跟前一个适合者差不多,也都骑着大狗。但好像有什么差别。
「……怎么会这么多。」
不过,映入眼帘的大量人影打消了方才产生的疑问。
人数约四、五十人,全员都全副武装。在街道上行军,大约再移动个十几(原文为“时几”)分钟就会到村庄。而且许多男性身上的铠甲都刻着显露獠牙的狮子的家纹。
那是卡尔斯腾公爵家的家纹,昨晚用白纸亲笔信做出宣战布告的阵营的图腾。
也就是说,这是王选敌对阵营发起的攻击行为——
「竟然趁罗兹瓦尔大人不在的时候……!」
必须当机立断的急迫状况,强迫拉姆理解到事态非比寻常。
敌方的目的若是加害爱蜜莉雅阵营,那就会连阿拉姆村都一同占领吧。必须在那之前先动手。将所有的手段全都使出来。
咬牙切齿的拉姆切换千里眼的视觉,准备跑向村子时——
「……啥?」
顿时目瞪口呆,发出不解之声。
准备开跑的脚步也停下,透过千里眼的拉姆用力皱起脸。
因为看到的光景令她难以理解。
「——毛?」
跑在武装团体前面,坐在地龙上的黑发少年高举招牌不停地转向,好让不管是前后左右的任何方位都能看见。
而招牌上用很大的字体写着:
——『信件有问题,是我不好。』
3
高举跟白旗没两样的文句,昴率领的讨伐队平安无事地抵达阿拉姆村。
只不过,现身迎接他们的是表情不悦至极的拉姆,昴尴尬地缩着身子站到她面前。一停下,拉姆就鼻子喷气,道:
「哼!才想说昨天送来白纸亲笔信,今天就出动武装团体?足见各位不够理解这里是哪位大人的领地。」
「不过,你没有先发制人。……代表还有商量的余地吧?」
「招牌上的话是对拉姆说的吧。用那种方法还可以知道的人就只有拉姆了。」
盯着昴放在旁边的木头招牌看,拉姆厌烦叹气。
招牌特地用雪白的颜料拼出I文字的谢罪文。在行军途中昴准备用以对抗白纸亲笔信的秘招,可说是相当诚实的应对。
「字丑得要死差点看不懂,还是砍掉重练吧。」
「那是你教我写的耶!应该看习惯了吧!?」
「很遣憾,那种事就跟某人忘恩负义一样早就忘了。」
「唔唔唔……!」
拉姆的话还是一样辛辣至极,让昴无法回嘴只能口拙。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拉姆双手抱胸,追问。
「所以?就拉姆所听到的,毛因为惹毛了爱蜜莉雅大人而被扔在王都……怎么现在还有脸回来?」
「你讲话真的很不留情耶!虽然没法反驳但我就是厚颜无耻地回来了啦!只不过不是空手而归!」
用手比向身后列队的讨伐队,展示从王都带回来的战果。
听了昴的话,拉姆眯起眼睛,眺望讨伐队后说:
「要自豪是没差,但目的不明只会吓得村民小心警戒。拉姆也很怕接下来会被怎样,小鸟般的心脏都快裂开来了。」
「你的意思是你心脏有长羽毛吗?这样说来心脏很强嘛?」
「再耍嘴皮子的话就割掉毛的鼻子喔。」
「隔了几天再见面心情应该要……鼻子!?」
简直就像野蛮人才会有的发言令昴按住鼻子后退,然后视线扫向拉姆背后的村庄。
一行人浩浩荡荡,村民当然也注意到讨伐队,不安地看着在广场列队的战士们。只不过——
「——喂,站在前头的人,不是昴大人吗?」
「真的耶。跟拉姆大人在说话的是昴大人。他回来啦。」
「啊—是昴耶—!他回来了―!」
注意到站在军队前头的昴之后,村民的警戒也就稍微减缓了。托此之福,原本对他们而言是陌生的军队,升格为「熟人率领的神秘军队」。
「好啦,之后还得把军队升格为『熟人带来的可靠援军』。」
「没那么简单啦。毕竟连拉姆都还不能接受。——谨慎地上了封蜡寄来的信件内容有误,这点拉姆可没法爽快点头。」
「那也是敌人的陷阱。……你有注意到有人躲在森林里头了吧?」
「————」
昴压低声音问,拉姆立刻老实地闭上嘴巴。
搭配上白纸亲笔信这件事,拉姆在警戒躲藏在森林里的魔女教一事从上一轮就很明显。虽然有点不公平,不过昴乘着拉姆的担忧继续推进对话。
「菲莉丝、威尔海姆先生,请到这边来!拉姆也认识这两位吧?」
两人顺从呼唤来到昴身旁。「嗯。」凝视并肩而站的菲莉丝和威尔海姆后,拉姆表情一变,端正姿势。
看到拉姆正襟危坐的态度,库珥修阵营的两人也恭敬行礼。
「在下代表库珥修大人前来,名叫威尔海姆·托利亚斯。」
「人家是库珥修大人的第一骑士菲莉丝。后面的人的团长是威廉爷,菲莉酱的任务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喵。」
严肃的威尔海姆,和自始自终态度都很轻佻的菲莉丝是完美的对比。面对这两极化的招呼,拉姆是礼貌地拎起裙摆鞠躬。
「如此客气礼貌的寒暄令小女子不胜惶恐。小女子名唤拉姆,于罗兹瓦尔·L·梅札斯边境伯的宅邸担任侍从长。」
自称为侍从长的拉姆厚颜无耻到让昴都皱起眉头,不过姑且忍住没有吐嘈。雷姆不在的期间,管理宅邸确实成了拉姆的职务。就昴个人来说是希望她头衔要改成代理侍从长,或是像一日署长那样讲自己是一周侍从长。
「总之,他们两位和身后的人都是我们与库珥修小姐阵营成为同盟的证据,这也是罗兹瓦尔的期望。没得抱怨吧?」
「既然是罗兹瓦尔大人的想法,那拉姆只能遵从。——只要想成毛完成了留在王都的目的就行了。收到白纸亲笔信的时候,还以为接下来会收到毛的头颅呢。」
「欸,可不可以不要有那么骇人的想法?为什么你的思考都这么野蛮?」
说着简直就像是战国时代的人才会讲的话,但拉姆完全无视抗议,而是重新面向两名援军代表。
「被迫和本宅的实习佣人一同行动,两位的心情拉姆感同身受。」
「除却言行与感情表达法比较古怪引人注目外,昴殿下是前程似锦。虽然年轻,却从他身上学会很多。」
「菲莉酱不像威廉爷束缚很多喵,就老实接受拉姆酱的话啰。唉哟,不过不否认是变得有点能用啦喵。」
听到威尔海姆和菲莉丝的评论,拉姆就着越发无可奈何的表情叹气。
对话听起来叫人颇不自在,但昴边抓脸边敷衍内心。然后立刻拍手,重新向拉姆详细解释状况。
「总而言之,击溃森林敌人的事就交给讨伐队。我想麻烦你帮忙其他事,可以听听吗?」
「看内容是什么再说。拉姆可不想轻易答应,导致遭受毛下流的毒牙攻击。」
「我从来没有用下流的目光看向你吧!?」
「不能说完全没有才叫男人喵。」
拉姆的毒舌和菲莉丝的捣蛋惹来昴严厉的目光,然后咳嗽清嗓。
然后趁着这绝佳时机说明自己的计划和事态的表里。
「我想拜托你选择避难地点和带领村民避难。在跟森林的敌人开战期间,我不希望牵连到村民。」
「知道毛想说什么了。可是,就算要逃也没有交通工具。」
「这方面我们有准备。再过一下子,从各地找来的有龙车的旅行商人就会来到村子里,大家就上他们的车,逃到外头去。」
「从各地找来……?怎么办到的?」
「——用钱。来源就不用我说了。」
昴的「保险」需要大笔金钱支撑,来源当然就是罗兹瓦尔的钱包,顺带一提这并没有经过当事人的同意。从昴的口气察觉到这点后,拉姆叹气。
「……明白了。拉姆也会说明的。毕竟事态非比寻常。」
「真的!?得救了!本来想说最坏的情况是等我出人头地的时候再还咧!」
「那一招仅限未来会出人头地的人才能使用。——不过,事情并非只有得到拉姆谅解就能解决这么简单。」
严格审视昴的将来性之后,拉姆用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看向背后。用不着跟着看过去,昴也能知道拉姆想说什么。
——拉姆的背后,是还不了解状况而十分不安的阿拉姆村村民。
要让事态进展到诱导他们避难,最大的障碍就是说服他们。
在前一轮也曾发生过的事,而当时的结果如今回想起来也难受至极。在记忆中体验过的感情,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被迫体会到否定和歧视爱蜜莉雅的表层行径。
「————」
时间有限。这可是用假情报扰乱魔女教而争取到的宝贵时间。
尽管如此,一开始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才好呢?毕竟曾因说错话而栽跟头。
「如果昴啾不讲,那人家……」
「——菲莉丝。」
顾虑昴的威尔海姆,呼唤想要代替他说明的菲莉丝。剑鬼用眼神制止菲莉丝的贴心,然后看向昴。
「这是昴殿下应为之事。——懂吗?」
威尔海姆低声发问,昴闭上眼睛,然后用力点头。
向关心自己的菲莉丝行注目礼,然后昴就通过拉姆身旁,站到广场正中央。面前是一脸不安的村民,讨伐队的同伴们的紧张则是刺向背后。
第一句话,最关键的第一声。
还没决定要说什么。不过要抹去村民的不安与恐惧,就要说出最恰当的话。
「大家……」
「——昴大人。就别兜圈子说话了。村人全都知道。」
可是,昴尚未打定主意的开头就被挫了锐气。
打断昴的话的人站在村民的中间——白发小个子老人。虽然被村民叫作「村长伯」,但却跟村长一职毫无关系。平常的作为让人懐疑已经有失智症的老人家,现在的眼神和声音却清晰有力。
目光甚至压倒昴,老人摸着胡须继续说下去。
「会带着这么夸张的阵容来,想必是有要事。我们早就听拉姆大人提起。——说是森林里有可疑的气息。」
「不,这个……」
「请不要蒙混过去!我们也早就知道了。」
接续村长伯的追逼,发出沉痛之声的是隶属青年团的年轻人。在上一回以他的诉求为契机,让村民将不安与恐惧表露出来。而这次也一样。
「果然在森林里的是……!」
「领主大人应该要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才对!」
「为什么领主大人要支持半妖精……说出支持半魔这种话呢……」
以年轻者的悲叹为起头,村民纷纷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不安与恐惧。那是昴最害怕的反应,也是最想避免的。
即使用「死亡回归」回到过去,为了应对各种问题而奋斗努力,却还是抵达了不知该怎么做才能防止的最恶劣光景——
「————」
根深蒂固的歧视想法,没法在这瞬间完全除去。上一次也这么想,要是他们能够又妥协的话就轻松了。
一想到魔女教逼近而来的威胁,将现场的问题延后解决方是正确选择。
首先让他们不情不愿地接受,然后以避难为优先——
「——我所认识的那位女孩,为人逞强固执又牛脾气,可是却很怕寂寞而且让人担心到没人看着就不行。」
「————」
昴说出口的话,却跟方才内心所想完全相反。
村民很困惑,不懂他在说什么。讨伐队的人也有相似的反应。不过他们的表情很快就失去惊讶,转而倾听。
他们仔细谛听昴接下去讲的话。
「看到别人有难就无法袖手旁观的她总是损己利人,明明容易受伤,却净是选择会害自己受伤的方法。以为她很温柔具有包容力,却又像小孩一样对小事很坚持,还因为不敢吃圆椒而泪眼汪汪,不过笑起来的脸却很可爱……」
「到底在讲什么……」
「——住在宅邸里的半妖精,爱蜜莉雅啊。」
有人想要打断,昴则是平静回应.
那答案叫村民吃惊,而昴嘴角露出的微笑又更让他们惊讶。那个反应跟迫在眉睫的状况,以及议论纷纷的话语完全搭不上线。
「我明白大家很不安,也知道原因出在领主罗兹瓦尔……大人在王都支持半妖精的女孩为王选候补者。」
「————」
「那女孩的名字叫爱蜜莉雅。我想大家应该早就知道了,也知道她这几个月来都跟大家一起生活。」
昴的话让村民彼此交换视线。那了然于心的反应,代表他们都还记得。即使一直没有露出样貌和身份,但她跟昴一同出现在村子很多次,也一同度过不短的时间。
「我明白大家会害怕和不安。也知道像这种时候,乱糟糟的心情会想跟着最简单的认知走。」
把内心的感情宣泄向最近的事物,是为了保护自身内心的必要本能。昴不能责备这种反应,昴比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责备人。
即便如此,自觉和理解却会像责备一样折磨心灵。
就像昴这样子。就像现在村民的脸上有着压抑痛苦的色彩那样。
「不过,我想大家应该都懂。为了自己的不安找个代罪羔羊,根本就不可能真的轻松。」
「————」
「那个女孩,跟大家一起欢笑的女孩。她是个想要笑开怀的女孩。她应该有提醒过大家。我希望大家不要无视她的叮咛,伤害到她。」
自己的声音里头八成有着不安与悲叹。
有够不要脸,这种话竟然讲得出口,连自己都想揍自己一顿。最伤透爱蜜莉雅,无视、践踏她心情最力的人就是昴了。
当时的后悔,延续至今贯穿昴的胸口。
所以说,让人露出那种表情而后悔,以及可能害人有那种表情的悔恨,这些感情昴都不希望其他人感受到。
「拜托了。——求求你们。」
昴低头恳求村民。
那是跟正事毫不相干的请托,完全是在浪费重要的时间。
明明应该讲避难的事,但昴说的却是别件事。重复传达爱蜜莉雅是什么样的人,只会再度确认自己有多过份而已。
「————」
村民对昴刚刚的话不知该如何回应而伤透脑筋。就算他们也将这件事摊开来讲,观点和结论也只会正面互相撞击。
彼此都出现困惑和不知所措。——可是,出现的还不只如此。
「——佩特拉?」
听见轻盈脚步声,昴呼唤跑向自己的少女。
略带红色的咖啡色头发少女——佩特拉,是和昴很熟稔的村民。点头回应呼唤的少女站在昴旁边,转过身,简直就像和村人对立。
而接下来她说的话,证明了她不是「简直就像」,而是真的站在昴这边。
「为什么大家都不听昴的话?」
这话极为正直又毫无掩饰,正因如此成了锥心刺肺的谴责。
「昴明明这么伤脑筋,都快哭出来了,为什么都不帮他?」
「这是……」
「不只我,大家伤脑筋的时候,昴都会想办法帮忙吧?像今天也是,他不是跑来要帮我们吗?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这样?」
佩特拉重复诉说的,是内心已经有障碍的成人办不到、只有小孩才能办到、名为纯洁的攻击。她悲伤地望着沉默的大人,然后握住昴的手。
「住在宅邸的大姊姊,就是每次都穿白色衣服的大姊姊吧?我们在做广播体操时,她都会拿印章过来。」
「……嗯,对呀。就是那个印章姊姊。她很想跟大家玩在一起,可是却不敢讲出口。那个大姊姊就是这样的人。」
回顾和平日子的过往,昴微笑回答佩特拉的话。
每天早上,昴都会带着爱蜜莉雅来村庄,和村民做完广播体操后,就会拿自己刻的番薯章在大家的纸上盖章。爱蜜莉雅也总是在旁边看着这一切。
——在日常光景中和村民构筑羁绊,其中确实有着爱蜜莉雅的身影。
这样的事实让大人的脸上露出理解和犹豫。但是大人吞吞吐吐不想响应的问题,小孩们都抢着回答。其他小孩纷纷举手冲到昴身旁。
「我也觉得大姊姊很好!」「既然佩特拉说不怕那我也不怕!」「怎么可以只让哥哥耍帅!」「昴快哭了所以我要帮他!」「就—这么办—!」
孩子们一吵起来,之前的气氛就被他们的聒噪给赶跑了。被并肩站在昴那儿的小孩瞪视,原本互诉不安的大人们面面相觑。
还得推他扪最后一把。看他们犹豫的样子,昴往前跨出一步,不过双手都跟孩子们牵在一起,所以样子看起来跟帅气沾不上边。
「我不会要大家马上接受她。不过,我希望你们给她个机会。不要什么都先否定,尝试接纳她看看。」
「机会……」
「她是能跟大家和睦相处的女孩,请给彼此互相了解的机会。」
不擅长用话语表达的昴,松开跟孩子们牵着的手,为了显示自己有超越低头恳求的觉悟,在众目睽睽下跪下。
「————」
喧嚷传播开来,拉姆也目瞪口呆。
不过,只有站在昴后方的威尔海姆、菲莉丝以及讨伐队的成员默默地看着昴恳求。
这样够了。没有什么好丢脸的,更没有让自己犹豫的理由。
「——我知道各位有很多抱怨,但现在请先忍着。除此之外,还请让我们守护得以创造出这个机会的时间。」
「————」
「求求你们。——我就是为此才回来的。」
说不出话的村民固守沉默。
这也难怪——等同他们恩人的昴,竟然跪地磕头拜托他们。「让我们保护你们」,他这么恳求。
这样立场根本颠倒了。但是,这就是他们所认识的昴——
「——啊啊,昴大人真是难搞的人呢。」
说完还粗鲁抓头的人是谁呢?是一开始喊出不安的青年团成员。他一脸尴尬地走到昴面前,伸出手。
昴傻傻地看着那只手,焦急的青年干脆抓住他肩膀,拉他站起来。
然后,对着还没说话的昴说:
「被您那么拚命地说要保护我们……真拿您没办法呢。」
年轻人伤透脑筋的发言,就像一开始的不安一样传染开来。
以他的话为扳机,村民们声音颤抖,说:
「年纪大了就是这么讨厌,泪腺变得脆弱了……」
「真是伤脑筋的人。那是什么威胁法嘛,实在是。」
他们的话听起来像抱怨,里头却有着安心和温暖,让昴讶异得瞪大双眼。佩特拉指着额头还沾着泥土的昴,说:
「昴脸黑黑的。」
佩特拉的话,让无法压抑的发笑冲动传遍全村。
他们虽然觉得勉强,好像被迫上了贼船,但却还是听进昴的请求。
看着他们的笑脸,昴叹气。
这跟之前度过的日子是同样的光景。
「……谢谢大家。」
「——那是我们要说的话,昴大人。」
代为表达村民全体意见的村长伯这么说,这次昴真的差点哭出来了。
4
——要是就这样结束的话就成了佳话一则,但当然没那么好的事。
「觉得都没讲到关键,是拉姆的错觉吗?」
「啊、啊——哦!」
为了掩饰自己快哭出(原文没有“出”字)来而回到讨伐队这边的昴,被冷眼旁观状况的拉姆这么指责。听她这么说,回顾刚刚的话,还真的漏了说明关键要事。
话题始终都跟爱蜜莉雅有关,昴完全忘记让村民去避难的计划。
「糟糕,我搞什么……」
「才想说变得有点能干了,但毛终究只是毛。」
在拉姆失望的眼神中,没法辩驳的昴立刻折回村民那试图说明,但是拉姆却朝他摇头。
「有够没用。避难和相关补偿的说明就由拉姆代劳。毛就奸诈地回去吧。」
「咦,可以吗?是说没问题吗?」
「有问题的是毛吧。刚刚把气氛搞成那样,你有可能立刻切换到现实层面解释给村民听吗?你的个性应该没那么机灵吧。」
「说的是呢!虽然难为情,不过就拜托大姊了!」
「——?」
见昴朝自己又是敬礼又是奉承,拉姆虽然感觉奇怪,却还是走向村民。不愧是理解能力和洞察力都高到破表的拉坶,接下来的说明交给她就没事了吧。
这样一来,接下来的问题是——
「——昴,状况差不多有所发展了,想跟你聊聊。」
正在切换意识时,由里乌斯就跟昴这么说。昴点头,回到讨伐队的行列。为了让事情前进到下一个阶段。
「昴啾,刚刚的演说很棒哟~。菲莉酱也被感动了。」
「别再提了!还有不准说谎!再来还是别再提了!很丢脸耶!」
「害臊啊。虽说方才的话很有你的风格,不过正因如此才能打动村民的心……」
「就说别再提了!给我埋起来封印起来!快点讨论下一个计划啦!」
朝着恶意的化身菲莉丝和没有恶意的由里乌斯怒吼后,话题回到一开始。
接下来的发展就跟行军时所商量的一样。说服完村民,就和去迎接旅行商人的别动队会合然后避难。这中间要应对的就是扰乱魔女教的情报和——
「用花言巧语骗过爱蜜莉雅大人,把她跟村民一起赶得远远的……对吧喵。」
「那什么说法!就算内容一样但很难听耶!」
「因为人家不能理解咩—。为什么非得让爱蜜莉雅大人离得远远的?让爱蜜莉雅大人作战不但师出有名还增加战力。……没错吧?」
菲莉丝提出另一种作战方针,但其中有一点和昴的意见相左。两人争论的焦点,就在于爱蜜莉雅在这场战役中置身的位置。
昴不希望让爱蜜莉雅被卷入战斗,可是菲莉丝反对这个想法。
回想上一次在村庄的最终战斗,说服爱蜜莉雅参战的人就是菲莉丝。据说拉姆也有加入说服的行列,但菲莉丝准确地评论出爱蜜莉雅的实力。
爱蜜莉雅,有着能够和贝特鲁吉乌斯交锋的能力——
「——就算如此,我也不想让爱蜜莉雅和魔女教作戦。」
「唉—没有交集……」
虽然对不起厌烦而垂肩的菲莉丝,但昴没有撤回自己的意见。
只有这件事他不会让步。归根究底,不让爱蜜莉雅跟魔女教扯上关系是昴的任性——原因出在盘踞在胸口的讨厌预感。
那个预感一定是以在上一轮的最后打倒贝特鲁吉乌斯的爱蜜莉雅侧脸为理由。面对狂人死去,流下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泪水的她——
「——菲莉丝,昴殿下有他自己的想法。就像你期待库珥修大人该有何种样貌,昴殿下也对爱蜜莉雅大人有同样的期许。」
「威廉爷……」
「你也被期望过吧。应该可以理解那真挚的感情。」
插嘴的人是默默看着他们讨论的威尔海姆。老剑士的话让菲莉丝面颊一僵,下意识地触碰佩在腰间的短剣。
「就像你钦慕库珥修大人那样,昴殿下也希望爱蜜莉雅大人身心健全。——祈愿喜欢的女性平稳度日,对男人来说是再自然不过。」
「被讲到这么白,我该说害臊还是不好意思呢……」
手指搔脸的昴对威尔海姆的帮助一脸过意不去,不过没有否定。因为他说的是对的。而且,菲莉丝虽然一脸闹别扭,却也没有再多做反驳。周围的骑士们也用温和的目光看着昴。
「总而言之!接下来的流程就按照计划!说服爱蜜莉雅的剧本已经做好了,为了增加说服力,要麻烦菲莉丝和威尔海姆帮忙!」
「明白。」「了??解。」
再次得到负责说明的两人的承诺后,昴为现场的谈话划下句点。只要拉姆成功说服村民,那剩下的问题就不多了。昴回头,说:
「对了,由里乌斯。之前的请托,要怎样……」
「——是在说我吗?那我就洗耳恭听啰。」
「————」
对话到最后突然有第三者的声音介入现场,全员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只有昴发现出声者的身份,很自然地抬头往上看,然后——
「哟,好久不见啦,帕克。过得可好?」
朝着飘在空中摇晃长尾巴的小猫——帕克笑。
突然出现的大精灵,让讨伐队涌现极度惊讶和紧张。斜视这样的反应,接受昴寒暄的帕克摸摸自己的胡子,说:
「嗯,我状况很好。现在的话,可以轻松让贴近我爱女的害虫消失。」
「冒昧请教,你说的害虫是……」
「不问就不知道?」
眼睛依旧圆溜溜的帕克,全身散发出压倒性的寒气。
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只有昴,整个讨伐队的人都紧张起来。马上把手按在剑柄上,以对战意敏感的骑士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沐浴在警戒的视线中,帕克气魄丝毫不减,继续说下去。
「昴,我有几件事想对你说。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打破与爱蜜莉雅的约定。不仅如此,还违背她的叮咛回来这里。这是我犯下的罪,
我不会辩驳。」
「————」
昴的回答,让帕克脸颊抽搐。能够说中精灵丢出的问题答——是因为昴曾经接触过帕克的愤怒。
那时候,面对气愤不已的帕克,昴什么都说不出口。自己因为乱来的行径伤害到爱蜜莉雅的心灵,最后还害死她。所以——
「你会为这件事气我是正常的。要是不给我惩罚你就没法气消的话,我愿意老实接受处罚.但不是现在。」
打破约定,践踏请求,昴重复跟当时一样的罪回到这里。可是,最后的过错——唯有害死爱蜜莉雅这点,绝对不会让它再发生。
为此,昴拥抱之前犯下的所有错误,回来这块土地。
「危险正逼近爱蜜莉雅。我说什么都要阻止。我要让意图让她遇到惨剧的命运翻转,让惨剧烟消云散。所以说,帮我吧。」
「……还真会哗众取宠呢。」
「对啊。我本来就很会哗众取宠呀。你不知道吗?」
帕克嗓音变低,昴则是闭上一只眼睛这么回应。听到他这么说,帕克将短短的双手抱在胸前。然后小猫小声沉吟,说:
「该怎么说呢……你好像变了,却又没变呢,昴。」
「因为人类的天性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变的。」
「是啊。做法姑且不论,你重视莉娅这点似乎也没变。」
说完,方才支配这一带的强大压力消失。
从差点把人冻结的威压感中解脱,昴吐出长长一口气。不只他,讨伐队成员、由里乌斯和威尔海姆也一样。特别是菲莉丝,夸张地抚摸胸膛说:
「已、已经没事了?不会突然被杀吧喵?」
「放心啦。我们都有猫耳不是吗。还是我看起来是那么恐怖的精灵?」
俏皮地回应菲莉丝的忧虑后,帕克鼓起脸颊。可是一想到刚刚的态度,那个笑话就很难笑,不过精灵的怒意确实软化了。
「哎哟,打从一开始我就没那么生气啦。刚刚你对村民说的话我也都偷听到了。」
「你从那时候就在了!?那你不是就知道我的目的吗!」
「嗯,说得很棒喔。连我都忍不住要掉泪呢。」
「别再提了!给我认真讨论!我们是在为了爱蜜莉雅在讨论吧!」
虽然互动恢复平常叫人开心,但难为情的昴快速带过,然后转头看身旁的由里乌斯,愁眉苦脸道:
「你也是,既然成功叫来帕克的话就跟我说一声嘛。害我被吓到了。」
「我并不是刻意要吓你的。是因为大精灵大人出现,和我的花蕾们回来是同时发生。……还好对话稳妥结束,叫人暂时放心。」
「这点……我也深有同感。」
与由里乌斯同享安心的昴也感叹耸肩。
——把帕克请到村庄,是昴拜托由里乌斯的工作之一。派出准精灵当使者,在不让爱蜜莉雅知道的情况下把帕克带出来。
其目的在于为了让爱蜜莉雅答应避难,所以要先请求帕克帮忙。
「先是拉姆再来是村民,然后连帕克都拉拢过来的话……」
「莉娅会觉得奇怪,但不会反对吧。不过话说回来,准备得可真周密。」
昴的缜密计划让帕克苦笑,不过昴朝着小猫摇头。
「对手可是魔女教。既然以他们为敌,那不管准备多少都不嫌多。」
「魔女教……」
这单字让帕克稍稍望向远方,这反应看起来就知道里头有内情。其实在上一轮帕克就彰显出自己极度厌恶魔女教的态度。除了他们会加害爱蜜莉雅,应该还有更深沉的源由。
「——总之,就是要欺骗莉娅把她带离这里。具体的做法是?」
「你的说法!要是连你都这样讲的话也只好认了!」
不过,在触及源由之前,恢复成平常态度的帕克就转移话题。
想知道计划详细内容的帕克态度正经八百。疑问留待之后再想,现在要优先执行让爱蜜莉雅他们避难的计划。
「既然你也竖起耳朵的话,就代表你不知道计划吧。接下来……就是秘密武器登场。」
「秘密武器?」
朝着歪头的帕克装模作样的昴揭露王牌。
那是原本被塞在行李里的白袍。昴利落穿上身的袍子,为了原本的持有者而做得比较大件,因此昴就算穿上也没问题。
「而且,这些许的甜香可以增加我的干劲……!」
「那不能说是秘密效果,不过这好像是用奇怪的术式织成的袍子。」
「它确实不单单是为拥有爱蜜莉雅酶缺乏症的我有所贡献的袍子。」
这件白袍的原本持有者,不是别人,就是爱蜜莉雅。顺带一提,所谓的「爱蜜莉雅酶」是昴所发现、只有爱蜜莉雅才有的酵素。可以透过与爱蜜莉雅对话、接触、嗅闻遗香来摄取,一旦缺乏就会产生情绪不稳的症状。
不过爱蜜莉雅酶是讲好玩的,但袍子本身的能力就不是玩笑或演戏了。
「这件袍子是罗兹瓦尔亲手做的方便道具,是用『阻碍辨识』的术式编织成的。原本是爱蜜莉雅的东西……我没偷喔?」
获得袍子的经过昴根本就不想去回忆。那是自己跟爱蜜莉雅在王城内起口角时,她扔过来的东西。
之后昴一直带在身边,最后放进行李里,结果现在就派上用场。
「来源迟早会追究,所以那是要……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说明是很轻松,但你那了然于心的表情看了就叫人火大。」
「天性真是麻烦的东西。虽然我觉得你的天性也很复雑。」
由里乌斯那段彷佛看透的话,让昴夸张地鼻子喷气表达不满,最后视线移到帕克身上。
「就是这样,接下来要在爱蜜莉雅面前演戏。那演戏和一切都收拾完的说明或补充,就要麻烦你了。」
「演戏姑且不论,和好要靠你自己努力。那是昴的任务。」
「呃唔唔……」
在最后的最后被放冷箭,昴痛苦呻吟。跟爱蜜莉雅和好一事,本来就不能期待帕克帮忙,必须靠自己才能达成。
既然如此,其他事都能拜托帕克协助。也就是——
「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帕克。」
「嗯—什么事?」
「那还用说。——帮忙说服留在宅邸的家里蹲啦。」
说完,为了处理剩下的最后问题,昴朝帕克眨眼。
「——那没出息的脸,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
一踏进房间,书库的主人就用杀气腾腾的声音迎接。耳熟能详的毒辣招呼语,让昴差点就笑了出来。
这里是个神奇空间。有着无数书架和塞满书架的书本,不存在于世上任何一处的书库——由图书馆员碧翠丝所看守的罗兹瓦尔宅邸禁书库。
透过被称为「机遇门」的转移魔法,宅邸内的某扇门会随机跟禁书库相连。原本昴是这么认为,但这次却出乎意料——
「没想到还能连到村子里的门。你其实是很厉害的魔法使者?」
「……如果只是想说这些,听从葛格要求还真是错误的决定。」
「刚刚只是在进入主题前给点话题。实在是很没耐性的家伙耶……」
得到超乎以往的辛辣回答后,昴有点伤脑筋地歪头。而和昴面对面、疲倦叹气的,是身穿华丽礼服的少女。奶油色的头发烫成长卷发,坐在木制梯凳上一脸不高兴。
碧翠丝——那是守护这个禁书库的图书馆员的名字。不过对昴而言,比较像是在宅邸跟自己一同炒热气氛的室友。
所以说昴觉得不能让她留在宅邸里。
——这是请帕克让禁书库和村子的门连在一起的状况。正确来说,是在帕克的呼唤下,碧翠丝使用「机遇门」的结果。
至少,她肯回应对话。对这点感到安心的昴开门见山地问。
「外头的事你知道多少?是说,有在听吗?」
「贝蒂本来就不会去听别人或其他事。原本跟屋子里的人关系没有好到会聊天。……不过还是知道个大概。」
「大概是指……」
「——魔女教。」
碧翠丝代替挑选字眼的昴道出那单字,而且是打从心底愤恨不已。
「贝蒂知道那些可恶的家伙在屋子附近打转,也知道你和葛格为了藏起那个半吊子小姑娘而鬼鬼祟祟地在做些什么。」
「这样啊。……不对,既然连这都知道的话那就好说了。不如说帮了大忙。」
事态发展比预料得还要顺利叫人吃惊,不过可以省去大量说明是件好事。特别是魔女教的威胁,需不需要说明可是差很多的。
因为魔女教在这世界是恶意的象征,足以比拟天灾——
「总而言之,状况就如你所说。瞒着爱蜜莉雅鬼鬼祟祟地做事这点我也不否认。我已经跟拉
「总而言之,状况就如你所说。瞒着爱蜜莉雅鬼鬼祟祟地做事这点我也不否认。我已经跟拉姆和帕克说过了,再来就是带你一起……
「贝蒂不去。」
「啊?」
本来想叫碧翠丝快点收拾行李,却没想到她一口否决。听到这话昴瞪大双眼,碧翠丝则是眯起眼睛。
然后,就着无法窥视情感的眼神,说:
「刚刚说了,贝蒂不去。贝蒂没打算离开这个禁书库,更没打算离开屋子。记住这点后,就快点滚出去。」
「等一下!讲那什么话……你是没看到状况吗!我从头跟你说明好了!」
「用不着说明。贝蒂要留在这里,也不打算跟你争辩。」
严肃地说完后,碧翠丝就继续看着放在腿上的书。专心盯着那本大得出奇的书的模样就跟平常一样,她是真的没有要去避难。
「所以要我撒手不管吗?还有不要擅自结束话题。」
「贝蒂的话说完了,是你自己想要继续,就算继续贝蒂也不会改变心意。你应该也不能浪费时间了。」
「唔……既然都知道这么多了就帮个忙啊。老老实实地让我把你带走。」
「贝蒂拒絶。不管是谁来——没错,不管谁来,贝蒂都不会让对方进入禁书库。」
看都不看昴一眼就这么告知的碧翠丝,散发出冰冷气势流向昴。昴知道有人在抚摸后背的感觉,来自于少女溢出的魔法力造成的余波。
「————」
碧翠丝是力量强大的魔法使者。不只「机遇门」,她很有可能隐藏着不输魔女教的实力。从刚刚的余波就能察觉到这点。
「——哼。就算如此,我还是要带你走。」
「还说这种话……」
「这跟你强不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是女孩子,个头又娇小,这样就够了!我不想把你留在危险的地方,除此之外用不着什么理由!」
踩踏书库的地板,在压迫感侵袭之下,昴怒吼。
走向前还越说越激动的样子让碧翠丝讶异到瞪大眼睛。然后少女用宛如忍痛的表情,闭上眼睛说:
「……贝蒂不跟你走。麻烦不要再扰乱贝蒂。」
「我没错,是你错了。——我的答案就用这做结。」
「固执。——就是这一点讨人厌。」
昴大步走向这么悠悠低语的碧翠丝,抓住她纤细的手臂。不管是能力多高强的魔法使者,不就是个瘦弱的女孩嘛。
自己没法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儿,不想这么做也不该这么做。
「————」
强拉手臂,默默不语的碧翠丝的双脚从梯凳移动到地板。只要就这样穿越禁书库的门回到村庄的话,想必碧翠丝也没得抱怨。
「不管这里有多重要,都不值得你拿命来赌。」
「——唔。」
「碧翠丝?」
门就在眼前,碧翠丝却突然停下脚步。对这反应昴诧异地回过头——看到少女胆怯的表情,忍不住屏息。
碧翠丝轮流看着禁书库的门和昴。
「……还是不行。」
「什么不行……」
「因为契约啦。贝蒂是这个房间、禁书库的守卫。这点没法通融……」
「又是契约……」
「契约」这个词,已经堵在昴面前好几次。不只爱蜜莉雅,还束缚着碧翠丝,阻碍昴的行动。
「给我差不多一点,烦死了。给我临机应变啊。不要这么执着契约!」
「——哼!你根本就不懂契约的重量!对贝蒂和葛格来说,契约是多么重要……!哪像你这个人类!」
「人类人类的,讲什么……喂,等一下,碧翠丝!」
碧翠丝用快哭出来的表情挥开昴的手,然后举起另一只手朝向他。那个举动,跟她之前嫌昴很吵而把人轰出房间的时候一样。
如果是平常,当她比出这动作时下一秒就会释出魔力。可是这次——
「——呜呃。」
她犹豫了一下子。所以昴抓紧时机,再度握住碧翠丝的手臂。
「抓到……」
「啊——」
顿时,两人的视线对上。然后昴看到碧翠丝的眼中凝缩着强烈恐惧和拒絶,本来抓住她的手指不禁放掉少女的袖子。
被冲击吞噬,脚离开禁书库的地板是在一秒后。
「碧翠——」
「——再见。」
连呼喊名字都来不及,视野就扭曲。肉体被扭曲的空间吞食,整个人通过应该不存在的门,与禁书库的连结被强制中断。
「————」
昴大叫,但声音传不出去。只有光芒笼罩整个视野,什么都看不见。
不管是禁书库的门还是碧翠丝的哭脸,都看不见——
「——亲。」
看着眼前的门关上,少年的身影离开视线后,少女抱住颤抖的手臂,喃哺道。
「——母亲。」
小小的、泫然欲泣的声音只道出这两个字。
双眼好干,泪水早已消逝。尽管如此,脸上的悲伤依旧。
「贝蒂到底……还要这样几次……」
步伐摇摇欲坠,碧翠丝倒向放在房间正中央的梯凳,然后伸长手,朝梯凳的另一边——放在后方脚踏板上的书,抱紧在胸口。
「母亲。母亲,母亲……!」
像是依赖,又像是迷路的稚子,胸口抱着厚重的书,碧翠丝用像啜泣的声音持续呼唤。
被抱在怀中的黑色封面之书,始终没有回答她——
6
——视野扭曲,冲击来临。背后撞上坚硬物体,昴喘不过气。
「——呼哈。」
吐出短短一口气,让冲击离开。成大字形仰躺的昴看到的是蓝天,背后则是大地的触感。——突然,有人遮住蓝天。
「你每次都让人讶异,不过刚刚的在我的经验中程度特别大。」
「是吗,那我们扯平了。我毎次也被你装模作样的回答给气到火冒三丈。」
反过来映入眼帘的由里乌斯,让昴火大不起身还口出恶言。
地点在阿拉姆村的一角,被弹离禁书库后——被碧翠丝拒絶,透过「机遇门」转移后又再度回到村子里。
理解到这事实,昴用力摆动脚支起上半身,然后摇摇头。
「不知道是谁固执喔,那个不懂事的萝莉小鬼。……摆那种脸,还说什么不能一起来,可恶。这样子,只好来硬的……」
「最好不要喔。」
分离之际看到的悲痛表情,如今还在脑子里转。朝着战意高昴的昴泼冷水的,是从由里乌斯身后出现的帕克。
小猫精灵边摸自己的胡须边凝视浑身泥土和落叶的昴。
「全身都是(原文没有“是”)土。似乎被贝蒂轰出来了。」
「还差一点,气愤的我要先这样声明。不过,要说跟预期的一样那结果也一样啦。果然还是你去说……」
「那不行。我无法说服贝蒂。她没提到契约吗?」
「那是我近期最不想听到的单字排行榜第一名。」
帕克天真无邪的脸蛋,让昴皱起整张脸这么回答。
碧翠丝要留下是因为契约,帕克不说服她也是因为契约,昴和爱蜜莉雅闹翻的契机也是契约。契约、契约、契约——
「你讲,碧翠丝听。即使明白却还是不行?」
「嗯,不行。而且就算我讲了,贝蒂也不会听的。一开始我把你送进禁书库之前就说过了吧?——我救不了贝蒂。」
「————」
微微垂下眼帘的帕克这么回答,听了之后昴说不出话来。
说服留在禁书库的碧翠丝。昴一开始是想将这任务交给帕克。从平常小猫和少女的互动来看,他最适合执行这个任务。
但是明讲之后,帕克不肯答应这项提议,反而是把昴送过去。然后不出所料,说服失败了。即便如此,帕克看着昴继续说。
「——如果昴不行,那其他人都没办法。那就是贝蒂的回答。」
「你想说什么,我听不懂啦……」
圆眼珠里的感情,昴无法完全判读。小猫精灵维持不让人看穿感情的姿态,耸耸他小小的肩膀。
「算啦,贝蒂留在禁书库也不会坏到哪去。我不觉得有人能破除贝蒂的『机遇门』,而且宅邸里头也是有自卫手段。就放心相信吧。」
「你这么讲,想把她带走就是我的任性啰。」
「任性,是能够将之实现的独当一面之人才能说出口的希望。昴你呢?觉得自己已经独当一面了?」
「——大精灵大人。」
帕克毫不留情的发言让昴面颊僵硬。看不过去的由里乌斯插嘴。听到呼唤,帕克抱紧自己的长尾巴,说:
「对不起。我没打算使坏的。你想救莉娅和贝蒂的心意,我很感谢。我说真的。」
「大精灵大人的话虽刻薄,却是真理。——所以,怎么样?」
眼神撇离道歉的帕克,昴为由里乌斯的话皲眉。
「什么怎么样?」
「拉吉安他们率领的旅行商人差不多要到村子里跟我们会合了。要是你的判断正确,那里头会有魔女教的间谍。能用的时间恐怕已经所剩无几。」
放出假情报给魔女教,让爱蜜莉雅他们安全避难的计划——精密到从跟魔女教的间谍会合开始,就不容许出丝毫差错。
碧翠丝叫人放心不下,可是现在又没时间去带她出来——
「可恨的碧翠子。老老实实出来不就 」
「后悔应该留待之后。纵使结果不理想,你只要时间允许就会抵抗。——但是,我判断这里是分水岭。
在由里乌斯的针砭下,昴咬唇抱头踩脚。「啊—!」然后大叫一声,撇头向睁大眼睛的由里乌斯和帕克。
「……就执行计划吧。和旅行商人们会合,让村民避难。演给爱蜜莉雅看的情节就照之前说的。帕克,也拜托你了。」
「——这样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可是没办法呀。」
气愤得咬牙切齿,昴望向宅邸的方位——想着现在还留在里头得碧翠丝。
顽固又不懂事还很任性,但过去曾拯救昴的心灵的少女。
「让爱蜜莉雅他们逃到外头,不过,也不让敌人碰到宅邸一片瓦。要完全封杀魔女教,然后我要扯那个萝莉得电钻头来抱怨。」
那是现在的昴办得到的事。除了救出所有人外,还要报复碧翠丝。
暗自在心底发誓,昴有如要甩开踌躇般抬头看向帕克。
「帕克!爱蜜莉雅没注意到这一小时外头发生的事吧?」
「放心,她睡得……不能说很熟,但她正在睡。我担心她这么劳心劳力,所以就稍微吸多一点玛那好让她躺下睡觉。想想看,要是莉娅看到回来的昴被我变成冰雕的话一定会大受打击,这样很可怜吧?」
「可以不要突然讲出对心脏不好的话吗!?」
接受帕克那分不出是玩笑话还是真心话的昴,转身面对由里乌斯。美男子看到昴充满觉悟的表情,也主动收敛俊俏的脸庞。
「菲莉丝和威尔海姆大人,以及村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再来就只等你发号施令。当然,我也一様。」
昴用力点头,望向村庄中央。那边是已经听完拉姆说明,开始准备按照避难计划逃离的村民,以及从旁协助的讨伐队。
在那景象的一旁,各有任务在身的菲莉丝、威尔海姆和拉姆正在等昴。等着昴带他们前往宅邸,欺骗爱蜜莉雅——
「这全都是为了你,我不会这么说。因为这完全是我的任性。」
「我说过了吧。能够实现的任性,就不再是任性而是希望了。」
听到昴的喃喃自语,坐在他肩膀上的帕克这么说。小猫用肉球戳昴的脸颊。怀念的触感让昴微微一笑。
等着自己的是欺骗心爱少女的艰难作业,还有在那之前的短暂悠哉时光。
「那么,就开始吧。为了执行名为希望的奸计。」
——为了送走爱蜜莉雅、开心地迎接魔女教,一行人开始着手准备。 第三章『自称骑士和最优秀骑士』 1
「——愿精灵赐福给你们。」
坐进避难用龙车后,即将离开阿拉姆村的爱蜜莉雅向留下来的讨伐队祈福,对昴来说就是被授与等同加持之力的祝福。
——时间切换到为了爱蜜莉雅而做好准备,用夸张戏码欺骗她,把她跟村民一同送出阿拉姆村后。
此时混在旅行商人里头的魔女教徒——「手指」凯地已被捆住,是昴充分发挥「死亡回归」效果之后的事。
目送一辆接一辆离去的龙车,昴瞥向加入撤离队伍的骑士们。
为了护卫避难龙车而跟着离开的,是从讨伐队里挑选出的十几名骑士。虽然被魔女教发现他们在避难的可能性很低,但以防万一还是做足准备。
龙车的目的地分为王都和「圣域」两处,后者是昴只听过名字的土地,但有拉姆挂保证安全无虞,那就应该没问题。避难人员的安全,应该是比即将与魔女教一战的昴他们还要妥当吧。
毕竟,爱蜜莉雅他们的护卫中有讨伐队的最强戦力。
「——昴殿下,祝您武运昌隆。」
「威尔海姆先生才是,拜托你了。」
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威尔海姆,跨在地龙上朝昴出声。
接下来的战斗,缺了威尔海姆可说是一种赌注。不过如果仅看即将到来的与贝特鲁吉乌斯的、决战,那剑鬼的存在并没有满足打倒狂人的要素。为此,在他明白这道理下请他担任爱蜜莉雅他们的护卫,而他也爽快应允。
「佩特拉他们也都接纳了爱蜜莉雅。」
如昴期望,孩子们都很开心和爱蜜莉雅共乘龙车。
被小孩拉手的爱蜜莉雅,为自己没被拒绝一事感到安心。忆起那光景,昴的胸口就充满温暖的感慨,同时涌上罪恶感。
「让她开心到没察觉到我的企图,顺势让她逃走。……我也变成很会玩弄人心的坏蛋了呢。以前被讲不懂人心看不懂气氛的时候简直就像骗人的。」
自嘲地扭曲脸颊,昴粗鲁地搔乱自己的头发。
用「希望爱蜜莉雅平安无事」做借口是很简单,不过利用她内心的安宁是事实。而且,拜托孩子们跟她共乘,其实背地却有着盘算。
「假如谎言被拆穿,要说谁可以制止爱蜜莉雅的话……」
如果是打从心底担心的某人的手,温柔的爱蜜莉雅一定不会挥开。
所以昴就拨着如意算盘,制作出让爱蜜莉雅和孩子们绑在一起的状况。
「要是之后被他们知道的话感觉我会被瞧不起,所以这辈子都要保密……」
帕克也认为这是个好方法。与其说他是帮忙演戏的演员,不如说是共犯的精灵也不会离开爱蜜莉雅的。
爱蜜莉雅的安全,比以前更有强大的保障。——昴想这么相信。
「——村里的人和半魔姑娘好像都走了咧。进行得很顺利捏。」
追忆的昴,身后传来粗鲁的卡拉拉基腔。回过头,扛着大砍刀的里卡德正走过来。昴瞪着兽人的狗脸说:
「不准叫我可爱的爱蜜莉雅酱半魔,你这半狗。」
「哦哦!被叫做半狗意外地很受辱咧!上了一课呢!」
用大笑轰飞讽刺的豪迈,令昴傻眼,只能苦笑。不过,昴立刻绷紧脸颊,跟里卡德并肩而站望向森林。
「那,怎样了?委托你的工作做完了?」
「你是说奇袭那些位置曝光,没想到会被攻击的家伙?要是这样都还失败的话那偶可以退休了。万事都粉(原文就是这样哦,卡拉垃基腔)顺利。多亏了地图捏!」
展示大砍刀上的模糊血肉,里卡德用手掌拍打插在腰际的地图。
「这么说来,地图上的记号就是他们的据点无误啰。」
「这么有计划又一丝不苟却让他们出乱子。你这是大功一件哟,小哥。」
里卡德露齿称赞。他腰上的地图本来是魔女教徒凯地所有。被昴盯上最后被缚的凯地,身上带着联络同伴的对话镜和地图。地图把梅札斯领地画得很详细,而且还标注了十个记号。
恐怕记号代表的就是魔女教的据点——这么猜想而差遣里卡德前往最近的一处去确认,结果跟自己想的一样。
像要证明里卡德的报告,跨坐在莱卡上的「铁之牙」成员接二连三地从森林里冲出来。朝气十足地顺着村内广场绕圈的他们,似乎都没有伤者。
「呀呵—!全都杀掉了—!」
「我们有抓到俘虏!姊姊别说让人误会的话。」
姊弟的对话虽然逗趣却很血腥,昴放心地抚摸胸膛。
不只胜利,还为没有少任何一人感到开心。不管胜算再怎么高,把人送去战斗的这一方始终都会不安。不过多亏了取得地图,减轻了大部分的不安。
「而且啊小哥,风水轮流转咧。」
「——?这话怎么说?」
「这玩意就掉在随便选的据点咧。」
里卡德从腰际取出某个东西,扔向感到疑惑的昴。昴马上接下,轻盈的触感让他目瞪口呆。那是手镜——就在刚刚自己才看过一模一样的东西。
「对话镜……而且还跟凯地拿的是一对的!」
「被抓到的魔女教徒就是用镜子传达偶们的情报。方才收拾掉的家伙就接到了情报,准备要
传给其他魔女教徒。……就这方面而言,刚好破坏掉他们的联络网咧。幸运也要有个程度呗!」
对这喜出望外的结果,昴惊讶不已,里卡德则是咧开大嘴大笑。
假如他的对策为真,那就是局势平手的情况下抢先在魔女教手中拿下一分。只不过,这个进展顺利的感觉,在上一轮也曾品味过——
「————」
「怎么着,小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咧。」
「……击溃据点时,有让人逃跑吗?只要跑掉一个优势就不在了。」
「也不想想为瞎米是鼻子灵的偶们去灭敌,当然没放走人咧。只不过……」
用力拍胸的里卡德突然尴尬地降低音调。
「虽然没有输,但其实除了镜子还有个问题咧。」
「我就知道!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是很致命……严重到会颠覆这次作战的冲击性问题吧!?可恶!我就知道太顺利了!!」
「啊你那个被害妄想是怎样咧!头头这么不安可不行滴!而且不要随便就往坏的方面想咧!」
面对脸色苍白死咬不放的昴,里卡德反省自己说过头。接着犬人抓住昴的头,想着要怎么说才能缓解昴那不会消失的疑心。
「听好咧?不是坏事。虽然直到抄了魔女教之前都还算好……啊—与其用说的,你自己看比较快。谁去把刚刚那家伙带来!」
被抓着头的昴皱眉,里卡德指挥同伴带了某个东西过来。一看到被搬运的东西,昴的表情从不安转化为怀疑。
——那是被莱卡驮在背上、全身被绳子绑得紧紧的人类。
「~~呃!」
那个人注意到昴和里卡德后,就发出不成声的呻吟。像是在抗议自己遭受的不合理对待,又像是在乞求饶命——
「在魔女教的巢穴里头发现滴。八成只是运气差被他们抓到而已,不过……干嘛,怎么咧?」
说明到一半里卡德感到惊讶,原因是昴的眼睛整个牢牢钉在被捆成肉粽的人身上。不过,也难怪他会有这种反应。
要说为什么,是因为被五花大绑的人是——
「噗!」
昴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他指着手脚被绑、连身体都被绳子缠绕的青年,捧腹大笑。
「才想说你怎么没来,原来是被抓了呀,奥托!」
昴叫出倒霉到之前都没出场,到了最后才登场的人物名字。
2
——在痛快大笑后,昴松开奥托身上的绳子.
「非常谢谢您救了我……但我不是很想这么说。」
「喂——对救命恩人(原文是“团”)讲那什么话。要是传出难听的谣言,我们可很伤脑筋喔?」
「这个大坏蛋!你还算是人吗!啊啊够了,我对您感激涕零五体投地!多亏各位我才能捡回一命!我觉得自己根本到了鬼门关前一趟,可恶!」
清楚了解事情始末的昴故意威胁奥托,使他表达出自暴自弃的感谢。
奥托被发现的地方,就是里卡德他们袭击的魔女教据点。他被绑在山区洞窟深处内,即将被当作供品,结果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救出。
「不过,因为不排除他也是魔女教徒的可能性,所以就绑着带回来咧。」
「慎重是好事,但那种状况下,这家伙身上哪来的魔女教要素?在紧急时候可以方便拿来当供品!所以被好好爱护?」
「对第一次见面的人那是什么态度!我是哪里惹到你吗!?」
旋转被捆绑红肿的手脚后,听到昴过份的发言,奥托大喊。不过,昴轻松带过他的怒意。
「那个先不提。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被抓的?有什么原因就讲出来。」
「这是,那个……是我个人很难讲的问题。」
「不想讲就算了。——换个话题,现在集中到这块领地的旅行商人,大半都是为了小钱小利而聚集到梅札斯边境伯宅邸。」
「话题哪有变啊!?根本就是明知故问吧!?对啦,就是那样啦!想说可以赚一票而跑来,却因为想先大家一步拔得头筹所以走路况差的路,没想到就倒霉地被那些家伙抓到的人就是我啦!好啦,要笑就笑吧!」
「这样啊……还好你平安无事。呿!害我都哭了……」
「那个廉价的泪水是怎样!不是觉得我很可疑无法释怀吗!!」
昴怜悯虚张声势自白的奥托,温和地看着他感叹自己的不走运。
看样子他的商人本性和有点乱来的行动力是与生俱来的。跟以前相遇时一样的印象,让昴暂时放心。
面对昴坏心眼的态度,奥托直接沮丧叹气。
「真是的……只是想跟救命恩人老实道谢,却没想到是这种人……」
「什么嘛—我毫无疑问是你的救命恩人,但不会摆架子的。你欠我一个人情!」
「总觉得我好像欠了你很大的人情,但老实说根本没那种感觉!」
听到昴竖起食指宣告自己欠人情债的宣言,奥托不开心至极地皱起整张脸。
「欠下人情债啊……」奥托勉为其难接受,而朝他笑的昴——同时也在审慎观察他有没有可疑的举动。
「————」
在旁边望着两人对话的里卡德,也在做同样的警戒。
光是从敌人据点被带出这点,奥托的立场就很不利。有鉴于旅行商人的头头凯地是内贼,所以在之前的轮回中与凯地有过接触的奥托也必须以严格的目光审视。
要是一个不留神相信人而被背叛的话,至今的努力就全都会化为泡影——
「……我也成了讨人厌的家伙呢。」
「你说什么?」
「我说幸好你平安无事。呐,咪咪,太好了对吧!」
「想—?哦一那个喔!哭得晞哩晔啦的哥—哥,有精神很棒喔!」
「不是讲好差点哭出来的事要保密吗!?」
随便把话题扔向咪咪,却没想到暴露了奥托被救出时的状况。「有—吗?」说出事实的咪咪歪头,奥托当场跪地。
「啊—不能怪你啦。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就只有我跟你,咪咪和里卡德还有『铁之牙』以及讨伐队的人知道……」
「那不就是公开的秘密吗……?」
「总而言之,待在这个村庄的话就不用担心被魔女教攻击,所以你先在这边等。还有,除了哭得唏哩哗啦的事要请你节哀外,赚一票的事也请节哀。」
「节哀……该不会!?」
奥托的表情像是世界末日到来,愕然地环视村庄。
「该不会,大家都已经……」
「被魔女教抓到还能活下来,真是蒙老天恩宠……不,被魔女教逮到的时候你就已经被老天放生了。所以说,坚强地活下去吧。」
「既然要安慰人,就不能照料我到最后吗!?」
奥托跪在地上泪眼汪汪,昴拍拍他的肩膀,朝里卡德使眼色。
犬人鼻子皱起,然后点头。看样子在身经百战的佣兵眼中,奥托的悲伤证明他是安全人物,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对了,这里现在是对抗魔女教的最前线。要做的事很多……不过想不到有什么可以给你做的。可以对照其他旅行商人留下的商品目録整理一下货物吗?」
「请问酬劳多少!?」
「比我想的还要有干劲,叫我大吃一惊。会出,会出啦。哪个人带奥托过去。」
给予嫌疑被洗清的奥托工作后,就先把他的事摆在后头。取而代之,昴走向结束编队和整队的讨伐队,以及隔开他们的由里乌斯。
「遇到熟人了吧?重温旧情够了吗?」
在出声前,先注意到节接近的由里乌斯回过头来。听到他的话昴皱眉,视线投向在他后方前往货物区的奥托。
「大笑之后讲些蠢话,然后怀疑他背地有没有什么企图。我变得性格更恶劣讨人厌了。」
「多亏你的性格恶劣,我们现在才能毫无损伤。你可以为性格恶劣一事感到骄傲。——虽然我觉得不要跟别人说比较好。」
「你的性格也没好到哪去喔,这我敢保证。」
「好啦好啦,那边性格恶劣的两个人,可以让人插嘴吗—?」
昴和由里乌斯互呛时,菲莉丝歪头凑过来,贼笑道。
被归在同一类而感到不爽,昴嘴角夸张下垂。
「干嘛,性格恶劣的猫耳男。」
「唉哟—讲那什么话。菲莉酱可是为了大家而拚命努力竭尽心力的喵—」
「大家经常被你的拚命拯救。所以,知道了什么?」
「嗯—关于被抓的魔女教徒,可以分得出谁才是『手指』。」
由里乌斯一催促,菲莉丝的笑容消失,指向被讨伐队接管的小屋。里头有被俘虏的魔女教徒凯地,菲莉丝应该已经直接调查过他全身了。
在上一轮,菲莉丝无法阻止魔女教徒自杀,所以只能重复悔恨。为此,让他检查凯地的肉体,昴本来是很不安的——
「首先,教徒身上都有嵌入会化为猛毒的魔石以用来自杀。不过,只有『手指』的待遇很特别……在身上埋下爆裂术式来代替毒素。是用来自杀和牵连他人用的喵。」
「那与其说是为了封口,比较像是为了大罪司教的『附身』。假如要替换身体必须以前一肉体的死亡为前提,那在晕厥和被抓的情况下,就必须要自杀。」
「自杀用的……但是,八成也有由外部发动术式的方法吧。那种情况呢?」
「因为那样很可怕,所以人家就将术式整个剥下来,这样就没效了??」
由里乌斯的担忧,菲莉丝回答得轻松简単。看由里乌斯瞠目结舌的反应,想必是不容易办到的事吧。接着菲莉丝又继续说下去。
「再来是昴啾很在意的『手指』的特征。该说门那边有沉淀物吗,总之就是有奇怪的玛那块。有没有那个,八成就是『手指』和普通教徒之间的差异。人家认为大罪司教只能转移到有被植入那个的人身上。」
「就是一般会员和付费会员的差别,『附身』的条件就是这个嘛。那个玛那块你怎么处理?」
「溶解掉搅拌后让它排出啰。所以说,他已经不能叫做『手指』了喵。」
「还可以让身份失效啊!干得好!」
听了菲莉丝的报告,昴心情大好,抓住他的手用力上下挥舞。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调查到这种地歩,只能咋舌了。
「喵喵!讨厌,菲莉酱做事当然可以放心喵?不过,多亏了昴啾事先看穿魔女教徒会自杀,还有仅限于『手指』的特征。」
「不,这全部都是你的功劳。要是失败的话,你会超懊悔的。」
「那算什么。菲莉酱才不会为这些人感到懊悔咧—」
菲莉丝吐舌,挥开昴的手。他那态度令昴苦笑,同时内心暗自庆幸菲莉丝没发生像上一轮的状况。
而且多亏了菲莉丝的奋斗,假设几乎都成了实证。
「既然可以让『附身』的条件失效,那,那个俘虏也不会死啰?」
「就算上面的嘴巴说不要,体内的门却很老实……直接把他押回王都,当作宝贵的情报来源吧。现在他因为术式被剥掉所以痛到晕过去了??」
菲莉丝闭上一只眼,只说凯地没有生命危険。说起来,术式被剥除的痛楚昴根本就无从想像。然后——
「——已经抓到一个没法再乱来的俘虏,没必要再冒险了。懂意思吗?」
「事到如今,还觉得把重要的人跟他们放在天平上衡量的我会迷惘吗。」
菲莉丝的眼神在质问昴的觉悟,昴则是毫不犹豫地点头。
为了彻底打败大罪司教「怠惰」,就必须把包含「手指」在内的魔女教徒全灭。而且是照字面意思,执行彻底的歼灭战。
而这场不是由其他人,而是由菜月·昴发号施令才会开始的战斗。
「……呼嗯。昴啾真的变能用了喵。」
盯着握拳的昴的侧脸看,菲莉丝眯起眼睛低语。听到的昴苦笑,耸肩道:
「喂喂,能用的说法太过份了。一点都没被称赞的感觉。」
「又不是称赞喵。抱歉人家说的只是你变正常而已,少自恋了。」
即使脸蛋可爱,菲莉丝对昴的毒舌从未放水过。
他恐怕是昴在王都遇到的人之中最严厉看待昴的人了。而那一定是对欠缺战斗力的同伴而有的同类排斥。
虽然严厉,却又很正确地指出和厌恶昴的软弱。
「之前很讨厌喵。现在才比较正常。懂吗?」
「正常吗,了解。不过,蛮高兴的。」
「——因为那是让人去做不想做的事,甚至扭曲自身的信念。昴啾绝对不可以迷惘和犹豫,所以说,这份觉悟不可以动摇。」
对昴的俏皮话没有答腔,反而强硬地这么叮咛。这番话刺进昴有点松懈的心态,在名为觉悟的大海中投下叫做自觉的锚。
没错,不需要菲莉丝提醒。自己必须要有自觉往前进。
「准备十二万分周全。——昴,随时都可以出发。」
为昴制造契机,命讨伐队整齐列队的由里乌斯说。不只是他,蓄势待发的讨伐队和「铁之牙」,全都在等昴下令。
即将面临决战,大家士气高昴,战意开始以村子广场为中心膨胀。
「————」
碰触到这股战意,昴微微抬头,仰望天空。
虽然没法完全斩除不安要素,但已经让爱蜜莉雅他们逃走,还有威尔海姆护卫,又多亏了菲莉丝掌握了「手指」的身份,现在由里乌斯只等命令。
已经尽了人事,接下来就只能微笑着听天由命了。
「——上吧,各位。按照计划开始。」
视线从天空下移,昴朝正前方列队的讨伐队,说。
听到后,战士们默默地跨上骑兽,以行动响应昴的话。
「————」
「哦,谢谢啦,帕特拉修。」
不知何时期盼出场的漆黒地龙靠到昴的身旁。手掌抚摸它坚硬的肌虏,昴也跨上帕特拉修。
左右两旁是由里乌斯和里卡德的骑兽。一个人留在地面的菲莉丝目送他们,昴点头响应,站到队伍前头。
然后,下达最后的开战号令。
「好,这次是决战了。——给『怠惰』和命运女神好看吧。」
3
——对于贝特鲁吉乌斯的「附身」,昴建立几个推测。
第一,贝特鲁吉乌斯的「附身」是可以移转并夺取他人肉体的能力。
第二,贝特鲁吉乌斯转移的对象是被他称为「手指」的心腹,要打倒贝特鲁吉乌斯就必须打倒所有的「手指」。
第三,在失去所有「手指」的情况下,贝特鲁吉乌斯就会转移到可以充当「手指」的肉体上,而绝佳候补就是昴的身体。
能寄生在精神上的力量十分强大,要独自抗衡几乎是不可能。——就是这样。
「重新把条目写下,这已经不是故意让玩家第一次碰到就必死无疑的初见杀等级了。再加上还有『不可视之手』,凶恶程度破表,叫人笑都笑不出来。」
大罪司教的两个权能——在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挑戦,昴有自信挑战一百次就被杀一百次。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带着记忆重回过去,持续寻找打开僵局的方法的话,根本就难以见到光明。魔女教这四百年来势力会广布整个世界也不是不能理解。
强化初见杀等级到这种地步的狂人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
「——正因如此,才会有我。」
面对专门强化初见杀的敌人,就只能带着多次挑战过的经验再度挑战。
会「死亡回归」的菜月·昴,就是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的天敌。
走在翠绿茂密的森林里,昴前往去过多次的岩壁。
四周全都被绿意给覆盖,连方向感都变得不可靠。可是昴的脚步却没有犹豫。感觉、双脚,以及刻划在记忆中的经验,带领着昴往前走。
「——要开始了。」
心脏加快跳动,昴边苦笑边喃喃自语,然后轻拍胸膛两次。接着继续往前,然后就看到了目的地。
——之前昴从未抱着战斗的觉悟前往这个地方。
在上一轮,自己只是争取时间的诱饵,再之前的话分别是沉溺在杀意和自杀的愿望中。
但是,这次不同。只有这一次,跟之前不同。
昴是带着主动开战的决心才来到这里的。
为了替绵长的孽缘,以及反复持续的战斗划下句点。
「——你终于来了,宠爱的信徒啊。」
森林突然变开阔,欢喜狂颤的欢迎话语迎接现身的昴。
脱离森林后,眼前是高耸的整片断崖,而站在岩壁前方的是摊开双手站得直挺挺的消痩男子。他的目光炳炳有神,欢迎昴的到来。
这样的相会,已经是第四次了吧。
只要打过照面多次,不管对象是怎样的人,内心多少都会变得寛容。就像对待由里乌斯那样。——可是,只有面前这个男人,得不到这样的待遇。
「我是魔女教大罪司教,掌管『怠惰』的——」
用因自残而染血的手指向昴,狂人道出既定的开场白。眼神带着疯狂的男子后仰吐舌,瞪大双眼——
「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
黑色法衣迎风飘扬,大声报上名号的狂人拍打满是鲜血的双手。贝特鲁吉乌斯就这样踩踏地面,当场小跳步同时快乐大笑。
「多好的日子,多么美好的日子!没想到会在试炼之日迎接新的爱之宠儿!感动、感激、喜极而泣,快把我的胸口涨破了!!」
口沫横飞的狂人抱紧自己只剩骨头和皮的身体。那怪样让昴觉得嫌恶,不过他早已习惯在这人的面前修饰表情。
不仅如此,昴毅然进行事前决定好的战术。那就是————
「——初次拜见尊容,大罪司教大人!」
说完,昴奔向贝特鲁吉乌斯,跪在他脚下。接着左手贴着胸口,高举右手并低下头,做出最敬礼。
「在即将进行试炼前才会合,实在丢脸之至!但是,请务必让此身、此魂!加入教徒,成为司教大人的『手指』!」
昴雄赳赳气昴昴地夸张大喊。高声说完准备好的台词,于台面上表达出最大限度的敬意,然后等待狂人的反应。
「————」
面对昴的恳求,贝特鲁吉乌斯没有反应。他没说话,也没有动。沉默带来不安稳,昴吞了一ロロ水,提高警戒注意狂人的下一歩动作。
沉默就这样持演约十秒,接着突然被打破——
「——哦哦、哦哦哦!多么、多么纯真热情的信仰啊!」
声音颤抖,全身战栗,感激涕零的贝特鲁吉乌斯双手举向天空,仰天叫喊。
「用如此清澈的双眼高呼爱的信徒!未曾如此咒骂己身之怠惰!你!像你这种的虔诚的爱之宠儿!至今都看漏你的我太不道徳!还请原谅我这份怠惰——!」
昴面前的贝特鲁吉乌斯像飞扑一样,四肢朝地面撞击。
毫不犹豫就在岩石地面上五体投地外,狂人还不停地磕头。毫不留情的自我惩罚导致额头流血,但异于常轨的自残行为对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现在知道那副身体是别人的,对这行为的厌恶程度便更胜以往。
不过要是他自残过头而死掉,那就麻烦了。战术是在台面下进行中——要是在这边身体被强迫交换的话,那一切就告吹了。
「请住手,司教大人!您这样子,魔女大人也不会高兴的!」
「啊啊,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是是是!我太怠惰了!犯下大罪!没能回报爱的虚伪!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偿还!」
「没那回事!比起心爱的信徒受伤的样子,魔女大人应该更喜欢看到信徒为了回报宠爱而拚命,以及执行试炼的意志才对!」
昴信口阻止磕头如捣蒜的贝特鲁吉乌斯。
但是,听到这话,贝特鲁吉乌斯忽然停止动作,瞪大双眼盯着昴看。他那干渴的双眸,促使昴用力点头。
顿时,贝特鲁吉乌斯就像附身之物脱离般,脸上流下一道清涙。
「——全都如你说的。」
「——呃!?」
在他异常平稳地述说后,昴突然就被他用力抱住。
生理上强烈的嫌恶感堵住喉咙,但狂人对这反应毫不介意。贝特鲁吉乌斯流泪,也不擦拭额头上的血,就只是凄厉大笑。
「啊啊,我搞错了,错得离谱!没错!试炼!现在的我被要求的不是自责不是自裁不是自残,是试炼!忘了这点而沉溺在自伤愉悦中的怠惰!是你的话让我清醒!感谢!感谢你!」
用力晃动抱住的昴,单方面表达谢意的贝特鲁吉乌斯往上看。
他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伤,把右手手指插入述说自伤是愚蠢行径的嘴巴中,依序咬烂拇指、食指、中指。
「怠惰的我毫无价值!勤勉方是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德行,怠惰是这世界上最该被唾弃的不道德!既然如此,我要用勤勉,来跟自己的宿业怠惰做诀别!啊啊,啊啊,啊啊,为了回报爱!」
他的言行举止已经欠缺一贯性,理论已经不是支离破碎,而是毁灭状态。
反省自伤行为却又咬烂手指,耻于自身的轻举妄动后他笑出来。
充满疯狂的人性面,让昴难以忍受而早早探手入怀,但可惜掌中没有得到期望的反应。要执行战术,还需要些时间。
「司教大人。——能跟您谈谈试炼吗?」
深呼吸好隐藏内心,唯恐尴尬的沉默出现,昴単刀直入地问。
话题中的试炼——在上一回,没能从贝特鲁吉乌斯口中探听出详细的内容。因为叫做试炼,肯定是要测试什么。所以要打探出魔女教为遵从教义,要测试爱蜜莉雅的什么。
想找出到底是什么。毕竟爱蜜莉雅与魔女教的孽缘,在未来也会持续——
「跟司教大人会合时,就说什么也想听闻这次的试炼。」
「试炼……」
静静这么说的贝特鲁吉乌斯,表情忽然失去感情。
方才的狂躁消失无踪,用空虚的眼神看着昴的狂人,已经将染血的右手剩下的无名指和小指同时放进口中咬烂。然后——
「试炼,没错!试炼!就是试炼!执行试炼,必须测试!必须测试这次的半魔是否适合当容器,能否让魔女降生!」
强迫昴正面承受他破音的嗓子和血腥的口臭,贝特鲁吉乌斯当场跳起舞来。听到狂人的话,昴咽下惊愕和嫌恶,皱起脸。
「让魔女降生的…容器……?」
「适合的话就拥戴!不适合就排除!以半魔之姿降生于世,就是容器!是否适合魔女,能否分封魔女之爱!要以试炼!加以!测试!」
昴带着疑问的声音,由狂人高举双手以疯言狂语回应。听到这番话,昴彷佛接受天启。但理解之后是战栗。
容器,魔女,降生——这些词汇如果如同自己所解释的话。
「假如试炼的结果,半魔适合当容器,就让魔女降生在那肉体上……」
「在有朝一日必定来临的命运之日,魔女会再度——诞生于世!为了亲眼目睹那瞬间!为此我与『手指』准备万全……那就是我的爱!」
感动落泪的贝特鲁吉乌斯,度过在这世界上最幸福的时刻。面前这个狂人的样子,让昴打从心底想呕吐。
刚刚的话已表明一切。他们做出残虐至极的行为,大量虐杀人类,把昴的心逼到粉碎的地步——
「——没从爱蜜莉雅身上看到任何价值吗。」
对他们而言,爱蜜莉雅只不过是容纳魔女灵魂的器皿罢了。
复活魔女——这么庞大的目的面前,装魔女灵魂的容器有什么志向、是多温柔的人、多么努力拚命,都毫无意义。
那是对叫做爱蜜莉雅的少女无极限的侮辱,对因为她而心跳加速的菜月·昴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你这怪物。」
昴在一瞬间透露一句真心话,但贝特鲁吉乌斯没有听到。
假如是为了实现那个恶毒的目的,那过程中烧掉一个村庄也没什么。被他们亲手了结的性命都有各自的故事、梦想和明天,但那些都被践踏。
所以魔女教和贝特鲁吉乌斯,是菜月·昴的敌人。
「……司教大人,我已听闻您的高见。魔女教的理念,超越语言的觉悟,都让我佩服至极。这次的试炼,一定要成功。」
「哦哦哦哦!你果然很优秀!没错!我们要化为一体,専心一志地投入于实现夙愿!打从接受宠爱那一天,名为『我』的存在就只是全心全意回报爱的草芥……啊啊,莎缇拉!我是你的!」
昴表面上的赞同,贝特鲁吉乌斯别说怀疑,还欢喜接受。
「你才是应被尊敬的理想信徒!你那芳醇的宠爱气息,假如你有想加入『手指』的意思,那让我想立刻分给你因子。」
「既然如此,请务必让我成为您的『手指』!」
「这要求真是让我喜出望外!可是,可是……我的手指已经满十根了。比你更适合的……对了!」
贝特鲁吉乌斯原本数着染血手指,却突然想起什么而把手探进法衣。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本黑书——福音书。
狂人怜爱地抚摸书皮,目光在内容中奔走然后喘气。
「福音书中记载的文字,述说爱的一切,都引导我走向未来!因此这是一切……我应有的作为全都在这里!」
他边翻书嘴角边起沫,大笑说。
曾经抢走那本福音书的昴,知道黑书里头是根本无法阅读的奇怪文字。但是,持有者贝特鲁吉乌斯却看得懂,就像在看故事一样。而他就照著书中的记述来行动。
既然如此,真正的敌人就是制造出福音书记述的人——
「——揭示福音。」
用力阖上福音书的贝特鲁吉乌斯说了这么一句。狂人扭曲脖子九十度,腰部也往同个方向扭,毫无感情的双眼正凝视着昴。
那是最要警戒的贝特鲁吉乌斯发言。从以前的经验来看,就算对话勉强成立,这句话也会斩断所有对话可能。
既然身为魔女教徒,每个人都会有一本福音书。出处和获取方法不明的黑书,简直就像魔女教徒才有的身份证。
因此贝特鲁吉乌斯才会向昴索求身份证明。
在这边的回答,会大幅变动状况——
「——怎么了吗?」
看昴沉默,贝特鲁吉乌斯歪着脖子,垂淌长长的舌头。
只要拿福音书出来就行了,却连这样都没法做到,使得贝特鲁吉乌斯开始散发不安稳的气息。在寒冷彻骨的气息中,昴慢慢伸手入怀。
然后将拿出的东西递到贝特鲁吉乌斯眼前。可是——
「——这是?」
「如您所见,是『流星』,司教大人。」
贝特鲁吉乌斯瞪大眼睛仔细看着眼前的手镜——对话镜。那一定是狂人曾看过的道具。毕竟这个应该是由狂人亲手交给一名「手指」的东西,但现在却在昴的手中。这使得狂人困惑不已。
但是,惊讶还没到此结束。镜面在他眼前开始淡淡发光——
『啊—出现了出现了。哇,脸长得比听说的还要恐怖!』
透过镜子听到的,是跟状况完全不搭的可爱声音。从昴的角度看不到镜面,但贝特鲁吉乌斯应该有看到声音的主人,猫耳骑士才对。
像恶作剧又像戏弄人的状况——不过,这可是作战信号。
「你到底……不对!你做了什么!!」
『那么,咳嗯。——虎虎虎(原文是“老虎老虎老虎”,但是我实在忍不了……)!』
「——啊!?」
贝特鲁吉乌斯因为不了解发生什么事而生气时,镜子里的人——菲莉丝突然讲了这样的话。
狂人根本不懂他在讲什么,因此就由昴解释。
「就是我们奇袭成功的意思——(注1)」
※注1:源自于日本成功偷袭美国珍珠港后发派的电报暗号。
昴指着手镜,朝着瞪大眼珠的贝特鲁吉乌斯笑。
那不是方才装出来的笑容,而是昴本来的——像坏小孩才会有的笑容。
「啥,啊?」
「一脸不懂我在讲什么的样子呢。哦,放心就对了。」
面对动摇的贝特鲁吉乌斯,昴仍旧笑容满面,然后把手举到头上。
然后——
「——因为你说的话,对我来说也完全适用!」
「你说——!?」
昴将战意化为语言,弹响高举的手指。察觉到敌意的贝特鲁吉乌斯立刻进入战斗状态。但是,从旁边飞奔过来的影子动得比较快。
影子毫不犹豫地用力撞飞狂人的瘦躯。
「嘎、哈啊——」
惨叫飞出去的狂人,身子翻转后用力撞上岩石。
「————」
看着人飞出去还嘶吼,像在说等到不耐烦的,是把狂人撞飞的漆黑地龙。
无意义的对话结束了。做出这个结论的龙之咆哮在森林的空中回响。
4
重新收进怀里的对话镜传来热度。作战转移到第二阶段。
对这件事重怀觉悟的昴,朝着翻白眼的狂人比中指。
「我们刚刚讲的,我全都取消和拒绝,请多死掉啦。」
「你、你、你……」
「还不懂的话我就讲得简单一点。——经过我们审慎考虑,您与敝社的风气要命地合不来。因此,虽然很自私,但还是决定辞退您的内定资格。期望您往后的活跃与进步。就是这样。」
刻意恳切又礼貌地转换成更难懂的话。昴以此表明双方谈话破局,然后帅气地跨上靠在旁边的帕特拉修,握住缰绳后俯瞰狂人。
带着混乱仰望他的贝特鲁吉乌斯,慢了一点才想通状况,接着怒上心头大吼大叫。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是大罪司教!得到魔女恩宠的大罪司教!你也得到相同宠爱……」
「抱歉,你的话我已经听腻了。叫魔女啥的去吃屎啦,贝特鲁吉乌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拒绝爱!你明明有魔女的宠爱!拒绝恩宠的理由是什么!这一切都很合理!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抓头,激动地口沫横飞重复追问。那拚命的呼唤,该不会是想要说服昴吧。
若真是如此,那与贝特鲁吉乌斯对话也就毫无意义了。
「一看到你,就会联想到自己。不过,只有一句话我敢说。」
对狂人的妄言充耳不闻的昴,想起曾发生在心中的错综杂乱与失控。
主张自己才是正确的,将错都推给周围的人,然后像小孩一样发脾气鬼吼鬼叫。
原来如此,真的是不堪入目。负面教材在这边发挥到极致。
「疯的是你,现在我是对的。——到此结束了,贝特鲁吉乌斯!」
这不能说是「诀别」。
昴跟贝特鲁吉乌斯之间,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联系或羁绊。狂人也立刻理解到切都只是骗人的演技。紧接着他做出偏激又残虐的判断——
「蛮横暴行、狂妄之语!你的报应,就是被扯断四肢,灵魂奉献给魔女——去死!!」
感叹只有一刹那,贝特鲁吉乌斯的影子爆发性扩张,膨胀的漆黒层层交迭后化为手臂。然后以压倒性的密度和数量像瀑布般倒向昴。
为了如他宣告的扯断昴的四肢,扭断他的脖子,凌辱他的灵魂。但是——
「为什么——!?」
「鬼请到这来,朝拍手的方向来——我在两个月前就已经跟魔兽斗过啦!」
接受昴拙劣的操作技术,帕特拉修自行察觉推断然后行动。聪明的地龙完美地避开迫近的魔手,飞也似地逃离被害范围。
敌我距离拉开。第一招就被整个闪过的事实,让贝特鲁吉乌斯无法掩饰惊愕。他瞠目结舌,张开像被撕开的大嘴,大叫道:
「刚刚的!动作是!?你看得见我!被给予的宠爱!?不可理喻,不可能有这种事!为什么我的
权能会被看见!?」
「谁知道?去问在我身上留下遗香的魔女吧。对喔,你跟我又不一样,没有拿到可以自由跟魔女见面的许可证呢?」
「——!那是什么……竟然犯下亲近魔女、亲近莎缇拉的不敬之罪!」
「我跟她感情好到心脏被她捏呢,就跟字面上的意思完全一样喔。」
昴在眨眼里灌注最大程度的嘲弄,挑衅贝特鲁吉乌斯。
顿时,狂人的忍耐度立刻到达极限,愤慨到脸红脖子粗的贝特鲁吉乌斯连自己的指头根部都咬烂。指甲、骨头、肌肉碎烂,牙齿断折的闷声响彻周围。
呼应他的激情,包围狂人的影子密度变浓,总数增加。对看得见不可视魔手的昴来说就是难易度往上翻。
可是,对魔手数量增加一事最感讶异的不是别人,而是贝特鲁吉乌斯。
「我给『手指』的因子回来了……!?为什么?手指怎么了!?」
「原来给予『手指』的魔女因子回来,你能用的手就会增加啊。那,答案不就很明显了?呐,动动脑啊司教大人!你真是怠惰呢!」
「——哼!——哼!!」
贝特鲁吉乌斯已经被混乱跟激情给翻搅,昴还一直挑衅和煽风点火。
要论激怒惹恼别人,没有人比菜月·昴更精通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对挑衅完全没有耐性的人,根本就是被昴玩弄在掌上。
跟计划一样,脸气成赭红色、激动不已的贝特鲁吉乌斯,差遣杀意之掌伸向昴,用力敲击地面意图取他性命。
「帕特拉修——!」
「不可视之手」宛如爆炸的攻势,被汲取昴的想法的地龙以惊人的准确度持续闪避。太过可靠了,真的是对它抬不起头。
就这样熬过第一波攻势后,昴做出决定。
「进入作战第三阶段!」
「不管你搞什么小花招!在我的勤勉之前一切都……啊!?」
为反击做好准备的贝特鲁吉乌斯,因昴接下来的举动愕然失声。
「竟然背对我……是打算愚弄我到什么地步才甘愿!」
「抱歉啦!不过你的呼吸臭到我生理上没办法忍受,臭到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昴命令帕特拉修离开岩区,朝森林方向跑。帕特拉修粗鲁地踏倒草丛,如疾风般跑过难走的路,远离敌人。
「想逃!门都没有!别想逃跑!」
贝特鲁吉乌斯呐喊,但身体却违背话语蹲在原地。但下一秒,影子一把抓住抱着膝盖蹲坐的贝特鲁吉乌斯,将狂人朝空中扔出去。
简直就像传球一样,其他魔手接下轻盈飞舞的身体,然后转投给下一只手——重复这样的举动,贝特鲁吉乌斯紧追逃跑的昴。
宛如恶梦的追踪,而且追着昴的还不只他。
「来、来、来,快出来!愚弄、嘲笑尊贵的魔女,践踏蹂躏试炼与宠爱的背德者,将他切割成肉片奉献给魔女!」
贝特鲁吉乌斯从空中发号施令,无声现身在森林里的是躲在悬崖下洞窟里的魔女教徒。虽然他们没有参与昴与贝特鲁吉乌斯的对话,但毫不犹豫就认定昴是敌人。他们像滑行一样追击昴跟地龙。
森林上方有贝特鲁吉乌斯,背后有魔女教徒猛烈追赶——
「来了来了来了要来了要来了要来了!帕特拉修,加油!」
「——!」
昴的指示欠缺具体性,所以帕特拉修就靠自己判断来应付这窘境。
快速刨地,地龙选择用身躯去撞破挡路的弱枝细树。踩踏树根,跨过洼地,边折断枝叶边笔直地以最短距离冲向目的地。
「没用!无意义!就要追上了!勤勉的地龙,你的挣扎一点屁用都没有,在我的勤勉之前消失殆尽吧!」
从远方倾注过来的除了疯狂呐喊,还有宛如瀑布坠落的魔手暴力。
喵准急驰的帕特拉修,犹如炮弹的几股破壊力命中森林。大树被连根拔起折断,爆炸的地面不断掀起泥土尘埃。
但是,地龙在狂人的憎恨下,迅猛地奔出爆炸气浪与烟尘。
「————」
高声叫喊的帕特拉修,身上并非毫发无伤。尽管如此,地龙仍钻过攻击之间的缝隙,保护昴和自己,彻底贯彻了昴拙劣的指示——
「抱歉都在仰赖你……你最棒了,帕特拉修!」
「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用用用!到此——为止!」
称赞爱龙的声音,被贝特鲁吉乌斯尖锐的笑声给盖过。指着底下的狂人,这么说的根据并非来自于「不可视之手」,而是逼近一人一龙身后的黒色集团。
「————」
手持模拟十字架的剑,魔女教徒以超越常人的速度追上地龙。比起贝特鲁吉乌斯单调的攻击,他们是更危险的威胁。
魔女教的剑刃就这样割开地笼的鳞片,夺取性命——在那之前。
「哇——!」「哈——!!」
重叠的大声咆哮,化为撼动大气的冲击波挖掘森林。
咆哮波——带有待征的声音卷起射程中的大树与岩石,使空气轰隆作响的冲击撞向魔女教徒。在冲击下喷出血雾的黑色集团被粉碎殆尽。
能做到这招的,就昴所知这世上仅有三人。
「呜喔——!哥—哥超—危险的!刚刚差点死透了!」
「离会合地点还差一点,真是危险。多亏姊姊的直觉。」
边大笑边跟昴并肩而行的,是跨在大狗上的兽人姊弟咪咪和堤比。两人的咆哮波解决了危机,昴转头举手。
「你们,刚刚,差点连我都干掉啦!不过多谢,我还以为会死咧!」
「哦—谢谢—!不客气—!耶—咿!」
「我了解你一团乱的心情。……在天上的,是大罪司教吗?」
不甩昴和咪咪的对话,瞪着天空的堤比紧张地问。戴着单边眼镜的幼猫眯起眼睛,视线紧抓着法衣在强风下翻动的狂人。
「那是什么,好厉害—!缩成一团的大叔在飞耶!好厉害——!」
「那么恶心的飞行方式,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嗯,对啊!在你们眼中看来是这样吧!」
看得见「不可视之手」的昴和看不见的咪咪他们,看到的样子不一样。
在他们看来,贝特鲁吉乌斯是蹲坐着飞在空中;但对昴来说,却是他让宛如触手乱舞的魔手不断把自己扔出去的恶梦光景——但不管哪边都糟到极点。
「不管怎样,那家伙的目标是我!按照计划,后面就拜托你们了!」
「明白。走啰,姊姊!」
「好啦好—啦!啊!哥—哥哥—哥!」
把跟在后头的魔女教徒交给他们,昴准备要继续上演逃离贝特鲁吉乌斯的戏码时,准备掉头的咪咪朝他举手——
「在这边赢了的话,就很帅喔——!」
「——哦哦!交给我吧!」
竖起大拇指回应咪咪,昴和幼猫们互相发誓会奋战后就各自飞奔而出。
吃了咆哮波而被分开的魔女教徒们,朝逼近的两人架起武器。接着四面八方冲出「铁之牙」——拉吉安他们跃入战斗,开始总体战。
背对干戈,昴指向头上的贝特鲁吉乌斯,挑衅道。
「来呀,司教大人!盯着幼猫而追丢我的话,可就颜面扫地啰!」
「——你、你这家伙、到底、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使出的攻击都被抵御住,即使是贝特鲁吉乌斯都忍不住面色铁青。事已至此,原本激愤到盲目的狂人也察觉到状况太不合理。
潜藏在森林各处的「手指」被各个击破,最有自信的「不可视之手」又被人看光光,就在刚刚教徒们又被埋伏给阻截,只剩下贝特鲁吉乌斯自己一人。
——这明显的异状,代表一切都在昴的掌握中并随之起舞。
「不应该是这样!福音书上!我的命运指标什么也没写!既然如此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接受宠爱,却又轻视魔女!挡住要执行试炼的我,扰乱我的计划还试图抵抗……!」
空中的贝特鲁吉乌斯握紧福音书高举,呐喊道。
对贝特鲁吉乌斯而言,昴的行动所衍生出的现状难以理解到极点。
「手指」被夺走,权能又不管用。虽然他还不知道,但爱蜜莉雅他们已经先行避难,所以他口中叫试炼的恶行早已在开始前就失败了。
——这对贝特鲁吉乌斯来说,不叫恶梦要叫什么。
「你……你、到底——……!」
「我重复四遍了嘛。——要说恶梦,我都看到死了呢。」
面对嘴角起沫、高喊不合理的贝特鲁吉乌斯,昴只是平静响应。
贝特鲁吉乌斯的混乱和气愤,昴不是不懂。
就算否定也没用。眼前的这瞬间,正是抵达恶梦尽头的未来——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果不其然果不其然果然果然果然—!你是『傲慢』——」
「——我的名字是菜月·昴。」
昴向咬牙切齿高呼憎恨和执着的贝特鲁吉乌斯报上姓名。
「是银发的半妖精——爱蜜莉雅的骑士。」
「——!」
「我是不知道傲慢还啥啦,我想要的头衔就只有这个。其他都不要!」
指着贝特鲁吉乌斯痛骂一顿,让他住嘴。接着,森林一口气变得开阔。
出现在正前方的又是岩壁——不过,跟先前遇到贝特鲁吉乌斯的岩区是不同地方。虽然这么说,但这里对昴来说不是第一次来的地方。
过去昴曾在这里死掉过——
「这里是……!?」
「我曾了结生命一次的地方。还有,也会是你生命结束的地方。——这儿就是这种地方。」
抵达目的地后,昴命令帕特拉修减慢速度。
在空中追过来的狂人,面对景色变化和昴的发言,恶狠狠的脸庞因警戒而扭曲。
「————」
抓着自己在空中运送的魔手松开手,贝特鲁吉乌斯降到地面。落地后,慢慢抬起头的狂人和站在悬崖前方的易正面对峙。
「假如诱导我来这里是你的目的……你准备了什么?」
「那还用说,天敌啊。——我跟你的共同天敌。」
贝特鲁吉乌斯低声问,爬下地龙的昴这么断言。
那话让狂人皱眉,昴则是闭上一只眼睛。接着——
「——说是天敌,我觉得讲得太过头了。」
第三者介入的声音,吓得贝特鲁吉乌斯像反弹一样扭脖巡视周围。
贝特鲁吉乌斯已经察觉到自己中了昴的计谋。警戒奇袭的大罪司教把手指放进嘴巴用力咬,察看周围。
可是,警戒敌方奇袭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刚刚的话,没想到有机会听到第二次。」
说完,声音的主人就从悬崖上直直坠向岩区大地。以看不出是要奇袭的姿态轻盈着地的美男子,用手指整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
优雅的站姿,令贝特鲁吉乌斯静默以对,瞪大双眼打量。
今天停更一天,数据线没带回来扫描仪的图片导入不了电脑。
不过,美男子没对狂人的敌意视线表达什么,只是站到昴身旁而已。昴瞪着那张清爽的侧脸,不高兴地皱起脸。
「干嘛,对我的宣言有抱怨?」
「没有,本来担心勾起过去回忆的你会不会害臊不已……但你的脸皮厚如金属。已经敢在我面前说说出口,让我佩服不已。」
「既然如此,我就一直在你耳边重复到你作梦都会梦到,怎样?」
「免了。那话听一次就够,被迫听第二次就会牢记到难以忘记。」
骑士拔出细剑,以锋利的讽刺回应昴的挖苦。
浅紫色头发迎风摇曳,近卫制服衣摆随风飘动的模样,让人想不起来过去有多么叫人烦躁不耐。原本讨人厌的身影,现在却可靠到令人生气。
「露格尼卡王国近卫骑士团的骑士,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
报上名号的由里乌斯,笔直架起刚拔出来的骑士剑,剑尖直指狂人。
下一秒,浮现的六色光辉包围由里乌斯,璀灿夺目的向眼珠子快掉出来的贝特鲁吉乌斯展示自己的力量。
「——是要斩杀你的王国之剑。」
「精灵术师啊。……老是这样,每次都这样。」
听取介绍的贝特鲁吉乌斯用力咬牙。他的愤怒与其说是针对由里乌斯参战,更像是投射在靠着美男子的准精灵。狂人说完恶狠狠地瞪昴。
「这个,也是你的计划……!这等屈辱,我还是第一次尝到……哼!」
「没错,所以好好享受吧——为你干的好事收尾。」
咬紧牙根到冒出牙齿碎裂声的贝特鲁吉乌斯不断地煮沸恨意,而昴则是这样响应,然后抚摸帕特拉修的脖子,命它离开战场。
「谢谢你带我到这边。接下来就靠我们两人一决胜负。」
「————」
帕特拉修以鼻头蹭昴的头表示担心后,就缓缓地从岩区移动到森林里。看着它远去,昴深深吐一口气——
「——上吧,由里乌斯。」
「这样好吗?」
面对昴的呼求,由里乌斯质问他的觉悟。
昴点头回应,眼中宿着耿直的决心,开口道。
「不能退却,不能扭曲,不能输。我不想再失去谁了。」
「——我是曾经把你打到五体投地的人。当初那么做有我个人的理由和意义,直到现在我也能这么宣告,但那对你来说不过就是无关紧要的自以为是。」
昴的决心让由里乌斯诉说两人之间无法忘掉的孽缘。
他的话既唐突又不适合当下,还唤起痛苦的记忆。
那时的屈辱和苦痛,鲜明强烈复苏到像在掏刺胸腔内部。
「我并非要挖出过去要求雪耻。你的觉悟很沉,还有判断与行动形塑出通到这里的路。所以我想问你:在这局面中,把我放在身边,就能让你毫无担忧地一偿所愿吗?」
「————」
「你能相信我吗?」
由里乌斯问得十分含糊,既和现场气氛不合,又还带着幼稚。
但那是为了让昴意识到即使现在依旧在内心深处持续主张存在的棘刺,好认真面对彼此的必要仪式。
在王选会场,昴暴露了无与伦比的丑态,于是前往练兵场要洗刷污名,但别说挽救名声了,根本是在惨不忍睹的名声上又再添加一个污名,还被由里乌斯打到体无完肤。
之所以能够奋起振作,都多亏了一名少女舍身不断支持昴。
而振作起来后能走到现在,是因为希望支持一名少女往前走。
被两道光芒引导,抗衡命运,如果现在于心中描绘过去的想法的话,会是怎样呢?
那时候,那瞬间,那个熊熊燃烧的激情,会在昴的心中点燃什么颜色的光辉,拥有什么样的热度呢——
「——我啊,最讨厌你了。」
「嗯,我早就知道了。」
「你那优雅高尚的气质让我不爽,说话的方式也很无聊有问题。再来就是很明显地瞧不起我,还有第一次见面时,你亲了爱蜜莉雅酱的手吧。我往后可是会吻遍爱蜜莉雅酱全身的,这样不就等于跟你间接接吻了吗,开什么玩笑啊。」
回想起来,在第一次对话之前昴就讨厌由里乌斯了。
再加上被爱蜜莉雅无情对待,所以对抗由里乌斯的心结是一开始就有的,只是在王选会场变得更大,在练兵场爆发,火种之后也在不断闷烧!
就连现在这一刻,都还火烫到烘烤昴的心头。
「手脚骨折,头破血流,连恒齿都被打掉,就算知道治疗过就会好,但心灵受创是肯定的。你这家伙根本下手不知轻重。」
「事先声明,那样已经是我放水很多了。」
「真的吗,都放水了还这样。你果然是最惹人厌的家伙。」
自称是骑士却弱小无知又有勇无谋,丢人现眼的昴。
殴打昴,不论力量、能力、角色都彰显骑士生存方式的由里乌斯。
虽然被打的自己可怜得不得了,但去掉这点的话,这个男人活脱脱就是昴渴求的「骑士」本身——
「——最讨厌你了,『最优秀骑士』。」
「————」
「所以说,我相信你。你是非常棒的骑士,这一点我的羞耻心还是知道的。」
现场,还有之前在练兵场,没人比昴更熟悉由里乌斯的剑。
所以说,昴将命运托付给他。
因为知道那时的剑的重量。
「拜托了,由里乌斯。——因为我把一切全托付给你了。」
「————」
在伸手即可触及的距离,昴面对面地对由里乌斯这么说。
这话让由里乌斯闭上眼睛,几秒后才缓缓睁开。黄色的双眸映照着昴,由里乌斯用力颔首。
「——那么我将全心全意回报这份羞耻心。」
细剑高举向天,准精灵们祝福由里乌斯的决心。
像在剑的周围环绕,色彩鲜艳的准精灵们在空中飞舞。其中光芒格外强烈的是白色与黑色的准精灵——光芒増强,不久就强烈到彷佛要烙印在视野上。
而就在光芒粉刷背对悬崖的战场时,狂人动了。
「……闹剧演完了吗?」
在旁边看着昴和由里乌斯的互动,始终沉默的贝特鲁吉乌斯歪斜脖子。双目充血的狂人用染血手指指向两人,还生出无数漆黑魔手。
「不过就是多了一个精灵术师,是能做什么。区区精灵,胆敢阻碍我的、我的道路、我的爱、我的勤勉,真是不自量力!除掉你!剩下的人也要大卸八块!试炼只要重新再来就行了!因为我的勤勉里,没有象征怠惰的放弃和结束!!」
「————」
「啊啊,啊啊,啊啊,怠惰、怠惰怠惰怠惰怠惰怠惰怠惰怠惰怠惰——!!」
舌头伸长到要堵塞喉咙的地歩,扣挖自残的伤口到见骨,贝特鲁吉乌斯高声做出死亡宣告,接着「不可视之手」一举敲向两人。
蜂拥而来的魔手总数破百,就像海啸一样覆盖世界。那是要把他们像漂流木一样吞噬、压烂、扯裂——
「——亚尔·库拉利斯塔。」
——彩虹光辉闪动,一瞬间就斩断逼近而来的「不可视之手」。
极光乱舞,剑刃边产生乱反射光边闪耀划出轨道。碰到闪灿光芒的黒色妄念被整个消灭,理应发生的暴虐因此永远无法降临。
「……啊?」
「没什么,用不着惊讶。」
贝特鲁吉乌斯茫然失声,挥舞彩虹之剑的由里乌斯优雅地回答他。
「既然你的攻击可以接触到我方,那我方自然也能接触到攻击。既然能够彼此干渉,就没有集六属性的彩虹极光无法斩断的东西。」
与由里乌斯订立契约的六种属性准精灵寄宿在骑士剑上,散发彩虹光辉。刀身闪耀的极光,暗含与其美丽相反的恐怖威力。
可是,贝特鲁吉乌斯关心的不是那个。狂人嫌恶地摇头,在混乱的感情中流下血泪,同时指着由里乌斯,说。
「你、你应该看不见。『不可视之手』被砍断……那算什么!问题不在那边!你看到、看得到、你有看到,竟然看得到……除了我以外,竟然,还有两个人看得到!」
在昴之后,由里乌斯也能封杀「不可视之手」,这件事不是造成愤怒或混乱,而是让贝特鲁吉乌斯被强烈的恐惧侵袭,甚至两排牙齿打颤。
那是依赖被夺走、失去支撑信仰的心灵支柱的恐惧。
贝特鲁吉乌斯那模样,头一次让昴感受到他有人性——以及凌驾其上的「你看看你」的达成感。这次是真的、终于拔得头筹了。
「不知魔女宠爱的俗物,不应该看得见我专属的恩宠……才对!!」
尖叫到像要吐血。贝特鲁吉乌斯否定眼前的现实。昴为了让他重新看清现实,所以告诉他发生什么事。
「——看得到的是我,贝特鲁吉乌斯。」
「——呃。什么!?」
「看得见你的『不可视之手』的人是我.由里乌斯只是看得到我所看见的景色,虽然感觉比想象中还要来得恶心。」
——共享意识的魔法「尼库特」的真髓!
原本尼库特是能让范围内的人类的意识相连,还可进行简单的意念对话。
只不过,因为是高等魔法,所以使用上必须慎重。由里乌斯以前也说明过其危险性:「共鸣度太高的话会导致分不清自己与他人的意识界线,导致所有感受都混杂在一起。」
意识混杂,换句话说就是感官同步,要是把效果拉高到极限的话——
「在意识上就能共享,同时维持一部分的感官。——一开始你主动提议的时候我本来懐疑你是不是疯了呢。」
「办到了不是?男人就该大胆尝试任何事。」
靠着尼库特之力,昴和由里乌斯的五官感受在深层处全同步。
现在的由里乌斯看得到昴所见到的——贝特鲁吉乌斯的无数只「不可视之手」遮蔽森林的样貌。
而昴也一様,感受到涨满由里乌斯全身的玛那奔流以及准精灵传来的温暖波动。
本来是五官的感受倍增,让人错以为自己有十个感官。
「说是这么说,但这个状况我可不想持续太久。」
「我完全赞同。就算被拜托也不想再有第二次。」
昴扭曲嘴唇说,由里乌斯也讽刺笑着回应。
绕着极光的骑士剑正面应对狂人——连王牌「不可视之手」都无用武之地,可悲凄惨至极,却又叫人毫不同情。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你们你们你们你们你们你们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破口大喊的贝特鲁吉乌斯任意让杀意之影爆发。
无数魔手飞向四面八方,甚至没有锁定目标,就直接破坏森林、扒开大地、打飞岩壁。
顺从冲动的丑态,可怕得叫人想背过脸不去看,但昴握紧双拳让自己看到最后。
因为自己的视线绝对不能离开这场战斗。
从开战到分出胜负,昴都要将之烙印在眼底,共享给对方——
「这样说来,跟你成为命运共同体也没那么毛骨悚然了——快点了结掉他吧。」
「嗯,就这么办。」
斩断倾倒下来的漆黒魔手后,反手将逼近至侧面的手掌一刀两断。
看着漆黑魔手被烧毁成黒色颗粒后再被风吹散,由里乌斯笑了,说:
「靠你的眼睛,由我来斩杀。——吾友菜月·昴。」 第四章『怠惰的末路』 1
——蜂拥而至的黑色压倒性威猛,被彩虹极光正面切割。
「——呃。」剑击闪耀,接二连三击落飘动的漆黑魔手。重复了几十回合。
由里乌斯散发着彩虹光芒的剑,是集合六属性魔法的必杀魔剑,即使是贝特鲁吉乌斯的「不可视之手」都能切割,让烟消雾散的影子化为尘埃消失。
原理不明,但是被彩虹新断的「不可视之手」应该很难修复,毎次魔手被剑击消灭,影子的密度就变淡,取而代之的是贝特鲁吉乌斯的怒色变浓。
「不好笑,开什么玩笑,不应该这样!用那种手法、小花招、骗小孩的把戏!轻蔑!我的爱!我的忠诚……!」
「真是了无风趣的邀约法。看得出来你不懂社交礼仪。」
嘴角起白沫的狂人让无止尽膨胀的影子之手敲击。可是由里乌斯用彩虹一一迎击,有时只用飘逸身法闪避。骑士在岩区这舞台上踩着优雅的垫步,边跳剑舞边支配战场。
尽管如此,冲过来的魔手数量经常超过十只,挟带无限敌意朝他敲击。单凭一把剑无法彻底防御,手脚当然逃不过,全都有多处(原文是“数”)擦伤。
「呃呜——」
望着战场的昴,肩头几度在锐利痛楚下跳动。
黑色手指擦过、削过大腿的痛苦烧灼昴的大脑。用力咬脸颊肉,忍住一瞬间窜出的哀嚎,用力握拳憋住肩膀撕裂开的热度。
以魔法共有感觉,使得昴和由里乌斯的五官感受现在正完全同步。
因此由里乌斯可以透过昴的视觉看到「不可视之手」,相反的昴也能够信任由里乌斯手中的强力魔剑。
「————」
可是,如果无视这个恩惠的话,这急就章的合作其实不安定至极。
由于视觉同步导致两人的视野重叠,右眼和左眼看到完全不同的光景,使得感觉经常处于混淆状态。共享包含触觉在内的感官不只会品味到由里乌斯战意昂扬的感觉,连他尝到的痛楚也会尖锐地刻画在昴的神经上。
风拂过肌肤的感觉,鞋底踩在泥土上的触感,口腔内混在一起的血液和唾液的味觉,在大脑嗡嗡响的耳鸣听觉,以及在赌命的极限状态时会对生死异常敏感的嗅觉。
要长时间处在两人份的五官感受下,对肉体造成的负担已经不能单纯说是加倍而已。
味觉、嗅觉、听觉、痛觉、触觉、感觉——现在全都叫人厌烦。
明明感觉很痒,手却够不着痒处的两难。别人的后脑勺在痒的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
「想要早点结束,毫无疑问是真心话呢……」
从体内抗议的不适感,让昴舔湿干掉的嘴唇喃喃道。
这份干渴应该也有传达给由里乌斯。现在可不是不小心产生生理现象的时候。
虽说这方案是自己主动提出,但这份嫌恶感却难以忍受。自己与他人的分界被扰乱,竟然会把人类的骨干给翻弄到这种地步。
但是,不能示弱。不可以示弱。不是被谁逼迫,而是昴本身就不允许自己这样。
要说为什么的话——
「——身体渐渐习惯了。昴,我可以提升速度吗?」
「嗯,我会跟上的,放心吧。」
在回答之前,由里乌斯就已纵身跃进无数魔手中。他以低到令人以为下巴会撞到地板的姿势钻过手掌群底下,然后彩虹一闪,将影群整个剿灭。
穿过魂飞魄散的影子缝隙,狂人命魔手追击由里乌斯。但是那在纵身的骑士剑击前却成了美丽的烟火——
「————」
由里乌斯让战况迈向优势,但动作却稍稍欠缺精彩。
这也难怪。因为挥去缠绕在骑士剑上的影子残渣的美男子,其凛然的面容中双眼紧闭,打从战斗开始以来就未曾张开过。
——为了将两人的视觉简化为一个,所以他将胜机完全委由昴的双眼。
要是两人共享同步化的视觉,世界的形貌就会重叠且模糊。因此由里乌斯闭上自己的眼睛,将视觉情报整个交给昴负贵。
那不是事先商量过才有的判断,但却正确无比。昴也知道这点。
但于此同时,领悟到这行为意图的昴激动起来。
「白痴,白痴,开什么玩笑!你真的是很惹人厌的家伙!!」
放弃自己的视觉,身在战场却把视觉交给昴,就是相信昴的目光不会离开战斗,是一种赌命的证明。
附带一提,将全副心神投入在昴的视野中可没想象中单纯。昴的视觉终究是昴的,并不会随着由里乌斯移动。
亦即由里乌斯是在「从后方看着自己战斗」的状态下战斗的。也就是说,就像游戏一样可以从第一人称视角切换到第三人称视角——
「跟游戏不同的地方,在于只要被抓到一次就GameOver了,这难易度太异常了!而且还得拿命来搏,什么跟什么。……我跟你都疯了!」
「你应该没闲工夫多话才对!」
脚踢岩壁的由里乌斯以一个跳跃回到瞪大双眼的昴身旁。骑士剑命中瞄准自己以及波及昴的魔手,以刺击击退来犯。
这段期间,不敢乱动眼神也不敢移开的昴只能为那精湛的本领屏息。
闭着眼睛的由里乌斯朝着这样的昴浅浅一笑。
「要人照顾的家伙。我知道你很拼命,但自我防卫一下如何?这样我根本就不能安稳地正面应对敌人。」
「这些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要是真遇到危险我就没法看东西了!你有看见映照在我眼里拼命铲除敌人的骑士大人吗!?」
「看得见闭上双眼的忧郁美男子。还可以从他的相貌窥见其家世良好。」
「我怀疑我跟你看到的世界真的是一样的吗!」
两人拌嘴,然后跳开逃离紧接着追过来的魔手。昴丢脸地滑了一跤,由里乌斯则是优雅地使剑穿过分裂开来的影子波浪间,再度朝狂人前进。
「——厉害。」
抬起跌在地上的屁股,昴忍不住如此感叹由里乌斯战斗的身影。
可怕之处,在于由里乌斯很快就适应不自然的肉体感觉,还准确提高剑在战斗中的命中度。那绝不是光靠感觉就能造就的。
残酷驱使自己的肉体到极限,以激烈的锻炼重复折磨身体累积而来的经验——
在战斗中与剑和性命相搏,研磨自己的技术和信念才有的成果——
所以他毫不畏惧更不怀疑,能够相信自己而挥剑。
「————」
没有别开目光,凝视战斗用力握拳的昴强烈悔恨。
无法并驾而驱的无力感,以及怠惰度日的悔恨。
菜月·昴重复累积这样的时间才成了现在的菜月·昴,这点叫人后悔。
后悔丢脸到无以复加,所以昴不能移开视线。
「——上。」
「嗯,上吧。」
昴并没有听到由里乌斯的低语,却还是回应。
手掌破皮,背肉撕裂,双腿和肩膀的痛楚殴打大脑。
紧咬臼齿到几乎要裂开的地歩,昴依旧没有移开目光。
奔驰,跳跃,滑行,踩踏,飞越,前进,钻缝闪躲,紧急止步,穿越,迂回绕进,横向跳跃,轻盈奔驰,转身,冲刺,跳起来,踢踹,飞檐走壁,动作越趋洗练。
「怎么可能……」
挥砍,斩落,突刺,斩飞,踹飞,流斩,殴打,挥扫,穿刺,割断,闪烁,下劈,击落,切割,砍入,剑击与斩击重复积累下,「不可视之手」逐渐还原成尘埃。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骇人的黑手笼罩整个天空,但带着极光跳出剑舞的骑士却美得叫人丢失现实感。
那情景梦幻到让人忘记这是互夺性命的战斗。
会这么想,恐怕是准精灵们的想法透过由里乌斯传达给昴吧。她们深爱由里乌斯,而且憎恨敌对的狂人。
准精灵难以容忍,无法接受狂人——邪恶同胞的存在。
「不应该、会这样!怎么会有这种事!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的权能……!我应该是被爱的,我应该是被爱的,我是被爱的!我爱着她!爱她爱到无以复加的地歩,我——!」
「我没法完全配合你支离破碎的言行。那个权能已经少很多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十分习惯透过昴的双眼战斗。」
贝特鲁吉乌斯高喊激情,由里乌斯依旧闭着眼,骑士剑架在面前。
「——差不多也该让我好好砍你一刀了吧。长久以来威胁王国……不,是威胁世界的一角『怠惰』,将在这送命!」
「办得到吗!哪会让你办到!把我……我!四百年!集魔女宠爱于一身,为了体现魔女的意志而勤勉努力!这样的我,怎可能被你这种带着废物精灵的愚蠢之徒给……!」
裸露斑斑血渍的牙齿,贝特鲁吉乌斯被由里乌斯讲的话气得七窍生烟。
但是,狂人的激动,让昴确信这是攻略「怠惰」所需的最后一块拼图。对精灵的嫌恶超乎异常,足以匹敌对魔女的执着——这就是答案。
「由里乌斯——」
「明白!——大罪司教,觉悟吧!!」
踩踏地面,由里乌斯如飞箭般前进。
贝特鲁吉乌斯张开嘴巴,叫出不成声的声音,张开「不可视之手」。散布到空中、地面、森林的魔手,像要包围似的从所有角度刺向由里乌斯——
「——亚尔·库拉乌泽利亚!!」
以咏唱咒语的由里乌斯为中心形成的彩虹漩涡,将漆黑魔手完全消除殆尽。
极光烧毁世界是在一瞬间。但是,仅那一瞬间,效果就非常显著。等同于眨眼的刹那,就将贝特鲁吉乌斯制作的包围网整个消灭。
由里乌斯与狂人之间,开启一条毫无障碍的路——
「喝啊——!」
受到极光余波的牵连,被卷入影子爆炸中的贝特鲁吉乌斯滚倒在地面。狂人用咬烂的手指抓住岩石,用叫人看不下去的样子站起来。
由里乌斯逼近至他眼前,锐利的突刺笔直地朝他胸口刺过去。
「不会、让你、如愿的!——乌尔·多纳——!」
张开双手表现出要迎接这一击的贝特鲁吉乌斯咏唱魔法。接着大地隆起,混着石片和黑土的岩壁从四面八方包围住狂人。
障壁把剑弹开。贝特鲁吉乌斯在岩壁后头放声狂笑,隔着石墙释放「不可视之手」,从死角给予由里乌斯致命打击。
「————」
如果应付魔手,就会给予墙壁后方的贝特鲁吉乌斯逃跑的机会。可是要是追赶贝特鲁吉乌斯就会被权能杀死。不管选哪一种,由里乌斯的剑都碰不到敌人。
——那是假如在这儿能战斗的只有由里乌斯一人的话。
「燃烧吧斗魂!叫响吧魔球!——我的认真快到有一百二十公里喔!」
弯曲身体,抬起脚,朝前跨大步同时旋转肩膀的全力挥棒动作——就着称不上速球的速度,昴投出红色魔石。
从未当过棒球少年的昴,只去过附近的棒球练习场,在那燃烧过投球之魂而已。其实他是只有控球是二流的投手。
——配合极限状态的集中力的话,要让魔石撞击到岩壁正中央是很容易的。
「……什么东西……!?」
包含在红色魔石内的破坏能源,越过由里乌斯后撞击岩壁——发出光芒和高热炸裂开来,爆炎用鲜红涂抹贝特鲁吉乌斯的视觉。
「该不会,这也是一开始就……」
「你的败因,在于轻视他的无能为力!」
贝特鲁吉乌斯惊愕到愣住,由里乌斯的声音从火焰后方传过来。
下一秒,撞破火焰飞过来的由里乌斯,剑尖贯穿呆立不动的狂人。
「——啊。」
突刺贯穿贝特鲁吉乌斯的胸口,彩虹极光从内侧烧灼他的全身。
撞上背后岩壁,身体还被贯穿的贝特鲁吉乌斯挥动手脚挣扎。狂人口吐血泡,滴着泪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咬牙切齿。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本人我,这样的我,竟残竟然会……!」
「彩虹极光会将你连同灵魂一并切割。不管那具肉体是谁的,躲在里头的邪恶都逃不过——就这样消逝在彩虹的彼方吧!」
由里乌斯呐喊,骑士剑的光辉増加,沐浴在光芒中的贝特鲁吉乌斯无法使出「不可视之手」,只能像濒死虫子般丑陋扭动挣扎。
可是,挣扎的贝特鲁吉乌斯双目透出的疯狂没有减弱,他并没有放弃活下去。
「还没结束!不会结束的!不应该结束!我是这么勤勉努力!沉浸在怠惰的放弃中,安于怠惰的结束里,这是连去想都不被允许的!所以说,既然如此,说什么也要……!」
大喊、挣扎、蠢动、自己扩张伤口的狂人想要逃离剑。对他不厌烦的执着感到讶异,尤里乌斯扭剑使力,试图破坏他的心脏。
心脏被破坏的话就不免一死。——在那之前,贝特鲁吉乌斯痛下决定。
「我失去所有『手指』,这样下去免不了毁灭……但是。但是、但是!我、还有!还有、剩下的……容器!」
所有场合都被人捷足先登,贝特鲁吉乌斯的「手指」已经被毁灭殆尽。
之前带来领地的肉体无一幸免。——既然如此,就只能在现场找代替品。
「————」
转动染满疯狂的眼珠,视线越过由里乌斯捕捉昴。
昴的背脊起了鸡皮疙瘩。于此同时,贝特鲁吉乌斯的狂笑加深、变高——
「啊啊——大脑、在颤抖。」
说完,被由里乌斯穿刺的身体就像线被切断的提线人偶般下垂。双眼失去光彩,垂下的手脚丧失生气。
——该来的时候来了。昴伸手探入怀中,朝着由里乌斯大叫。
「由里乌斯!解除吧!」
「了解!」
响应昴的呼唤,由里乌斯按照协议解除「尼库持」。顿时,昴从重叠的五官感受不适感中被解放——但还来不及喘息,下一个就来了。
那是跟尤里乌斯的五官感受做替换、厚颜无耻要覆盖掉昴的异样存在。
在心头深处排挤自己、强夺肉体控制权的是肉眼看不见的寄生体——那家伙的高亢破音笑声,在昴的头盖骨里头响荡。
昴就这样用力往后仰背,将眼睛和嘴巴张开到极限后喝采。
「我、就、知、道!这个肉体是能够容纳我的容器!看你要怎样挡住我的路!这招根本没法防范!啊—啊啊,真是怠惰!」
感觉到贝特鲁吉乌斯就在身旁,彷佛坐在大脑隔壁。
「附身」的最终阶段——失去所有「手指」后,他就会窃取昴的肉体。
而昴没有对抗这暴行的方案。仅能任凭意识被狂人侵蚀,身体自由被剥夺。
|来呀,这是你朋友的身体!高尚的骑士砍得下手吗!?」
以被附身的昴为人质,用昴的脸舔嘴唇的狂人。他的话,让准备跑过来的由里乌斯停下脚步。
「——确实,我没法砍他。」
「我就知道—!」
「所以说。」
由里乌斯平静地说,同时展示左手给狂人看。右手握着骑士剑的他左手拿着发光的对话镜。那是昴在要被附身的瞬间,从怀里掏出来扔给由里乌斯的东西。
——发光的镜面上映照的,是开战之后就一直看着这场战斗的猫耳骑士。
「菲莉丝,轮到你出场了!」
『竟然让人家做这种事,昴啾是大笨蛋!之后要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由里乌斯一朝对话镜呼叫,镜面上的菲莉丝就尖着嗓子叫。那股气魄令昴=贝特鲁吉乌斯惊讶,然后顺从胆怯断然执行攻击。
可是,这种被「死亡回归」预测到的行动,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不可视……嗯!?嘎、啊啊啊啊啊——!?」
权能释放的瞬间,昴=贝特鲁吉乌斯扯开喉咙尖叫。原因在于体内爆发了无法理解的庞大热度与痛苦的奔流。
昴的身体虚脱,只剩下高烧到神智不清的感觉倒向地面。大脑沸腾,彷佛有人朝头盖骨里头倒滚水,炽热的意识反复闪烁。
而品尝到这痛苦的,还包括了共享肉体的贝特鲁吉乌斯。
「啊、嗄、哈啊……什、么、怎么、了……?」
大脑被煮沸消毒的新颖痛苦,让贝特鲁吉乌斯陷入混乱,喘息不已。昴收集回答他问题的力气,朝讨厌的灵魂室友吐舌头。
「好不容易抢到身体……却没、想到……啥都、没法做吧?」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怎么怎么怎么怎么会会会会,我会!你知道我会转移到你的身上!?』
在脑内听到贝特鲁吉乌斯惊愕,昴器宇轩昂地咆哮:「当然啦!」
一个肉体却有两个意识。自己的话让自己说不出话来,感觉很奇妙。昴在内心对被迫隔着镜子做讨厌的事的菲莉丝道歉。
——剥夺昴的肉体自由的,是对话镜另一头的菲莉丝使用的魔法。
为了治疗,曾经接触过昴的门的菲莉丝,能够以水魔法让昴体内的玛那失控。在前一轮的最后,给予被贝特鲁吉乌斯附身的昴致命伤害的,就是他的这个能力。
对身为治愈术师感到自豪的菲莉丝,却被迫将力量用在夺人性命。尽管如此,他还是屈服于昴的请托,这个最后的陷阱才得以完成。
「这样一来,最后可以依赖的身体也不行了……差不多该放弃了吧?」
『放弃?你说放弃?竟敢说放弃!就这样、抢了你的肉体,我放弃我为了我用我我为了我正因为我只有我是我—!?』
狂乱。超越平常疯狂的贝特鲁吉乌斯开始真正狂乱。
每一招都被识破,每一步都被击溃,即使如此贝特鲁吉乌斯却还是执迷不悟。昴叹气,边品尝体内血液还在沸腾的痛苦边下定决心。
「要是我就这样死掉……会害菲莉丝有心理创伤。……我也讨厌死掉,就用我自己的方法,来跟你决胜负……」
『你、又要……对我、做什么!还想对我干嘛!?』
从昴的话察觉到还有下一个战术,贝特鲁吉乌斯战栗,声音颤抖。
现在,因为贝特鲁吉乌斯就在脑子隔壁所以知道。从赖着不走的狂人那儿传来恐惧和拒绝,清晰到叫人觉得沉痛。
同样的话也曾对他说过,所以他知道昴的觉悟是认真的。
「害怕了?干下这么多勾当的你,事到如今也会怕啊。」
『一切都是为了爱!为了回报宠爱!我对你做了什么!?你老是挡在我面前妨碍我!你才是什么鬼啊!?』
不知昴的身份来历,贝特鲁吉乌斯只能恐惧。
就狂人来看,无法理解昴憎恨自己的源头为何。两人的人生未曾有过交集,至少对他来说是如此。
『你的恨意根本搞错对象,我是好心被雷劈……你错得也太离谱了!!』
「……够了,再跟你讲话也没意义。人啊,就算开诚布公地谈,也是有无法互相理解的对象。更何况对方还不是人类,就更不用说了。」,
昴带着心灰意冷和失望的声眘,让贝特鲁吉乌斯惊愕不已。
狂人露骨的反应,在于昴的发言洞穿了事实。
『你、说、你懂……我的、什么!?』
「在把你引诱到这个岩区的时候,你的秘密就曝光了吧。——这个肉体本人是正式的精灵术师,虽说是自吹自擂但确实有这资格。」
昴从跟由里乌斯的对话中所看穿、推测到的「附身」的最后条件——
「你强行对有精灵术师资质的人订下契约,藉此夺取身体。这就是你的『附身』的真面目。大罪司教……不,精灵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
『竟然说我是——!!』
高声揭穿身份的声音,让躲在昴内侧的贝特鲁吉乌斯忘记恐惧破口大骂。
——昴察觉到贝特鲁吉乌斯的真实身份,是在考察前一轮发生的事和「附身」的条件时。契机来自于准精灵依亚。
在上一轮,原本寄宿在昴身体内的依亚,在贝特鲁吉乌斯「附身」上来的瞬间被弹出昴的身体。这不自然的事态,拓展了推测。
同族相斥——厌恶精灵,所以跟着厌恶使役精灵的精灵术师。
贝特鲁吉乌斯的「附身」,来自于邪精灵贝特鲁吉乌斯的非正规契约结果。因此他才会敌视已经跟精灵缔结正式契约的精灵术师。
暂时契约虽然可以被盖过,但正式契约却没办法。所以说精灵术师对他而言就是天敌。
昴钦选由里乌斯作为决战伙伴,借用他使剑的能力就是为了这个——
「被说中所以恼羞成怒了,是附身在人类身上的期间沾染到人味了吗?」
『住口!不准说我!是精灵!不准拿我跟那种低等存在相提并论!我是超越精灵的存在!超越精灵,摆脱不可靠的自我意识,因宠爱而获得目的、被选上的存在!你这家伙!懂我什么了——!!』
超越极限的愤怒和嫌恶,让贝特鲁吉乌斯忘了夺占肉体,连珠炮地说。
其内容很讽刺地倒过来证明了昴的推测,越是否定,反而越自掘坟墓。
『爱改变了我!爱给予了我意志、给予我存在意义!这一切全都是魔女的恩宠!魔女的宠爱!所以说!所以说所以说所以说所以所以所以所以!此身、此魂,全都应当为魔女而奉献!』
「你的高谈阔论,我听够了,司教大人。——既然这样,就特别为你引见吧。」
『什么!跟谁!你在讲什么——!』
「——就是你朝思暮想的魔女大人啊。」
昴的话,将贝特鲁吉乌斯的激情连根拔除。
剩下的是愕然和呆傻。头一次看到贝特鲁吉乌斯疯狂的另一面。
甩开被漂白的发狂思考,昴主动拉拢那瞬间。
「——我用『死亡回归』——」
道出禁忌话语的瞬间,世界失去颜色,动作戛然而止。
——然后,那个前来迎接昴。
2
单方面被邀请至只有黑暗支配的世界中。
什么都没有的世界,无可依赖的空间,连自己的肉体都不存在的虚无空白。
肉体有无没有恋栈,世界有无不具意义,灵魂有无不必理解。
就只有丧失感,而这份丧失感里有着怀念的心情。假如能够感受到什么,那即使什么都没有,自己的存在也确实存在于此。
在连自我意识都含糊不清的黑暗中,突然产生变化。世界的颜色变了。
『————』
在无光的世界里,连黑暗都能涂抹盖过的漆黑人影。
是女性。就只知道这点。
脸和肢体都很朦胧,没有可以确切辨识的东西。可是,心却在沸腾。
与她的邂逅——不,这不是邂逅,是重逢。
这是祝福,这是恩宠,这是福音,这是真爱。
为了与她重逢,才会有时至今日的时光。
没有手指叫人焦急。现在就想走向她牵起她的手。
没有嘴巴叫人焦急。多想将思念化为言语告诉她。
没有身体叫人焦急。如果她希望,血肉骨头都能奉上。
只有灵魂叫人焦急。可以奉献之物,就只有这个。
『————』
她依然保持沉默。
但是,她的意识确实对着这里。光这样就够了。
一想到自己存在于她所意识的世界中,光这样心情就像上了天堂。
然后,互换渴求的「爱」,让灵魂永远成为她的——
『——不对。』
声音被失望和沮丧给彩绘。
毕竟是第一声,早已做好承受至高无上幸福的准备。
但是,听到那声音的瞬间,产生的却是不安到动摇存在的阴影。
为什么心情会变成这样?这里应该是给予自己不断渴求的「爱」的地方——
『——你,不是那个人。』
重复的失望,逐渐失去的热情,沮丧不久转为其他感情——愤怒。
『不是那个人的存在,为什么会在我跟那个人的地方——?』
声音愤怒到颤抖。
被愤怒、憎恶和诅咒的话语否定,灵魂被撕成粉碎。
被疏远的理由,被排斥的真正原因,「爱」传达不出去的现实。无法接受这些,拚命想表达难过与悲哀,为了安慰她的心而想费尽唇舌。
可是,却没有能诉说的嘴巴。没有能传达意思的手指和身体。现在,在场的就只有灵魂,而灵魂却被她拒绝,甚至连要奉献都不被接受。
『——消失吧。』
意识中的困惑、不解与悲哀,都没能传达给她。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对她而言,自己没有价值、没有意义、无所作为。
沐浴在拒绝和否定中,绝望被肯定,灵魂被凄惨粉碎。
意识被切离世界的框架,原本期望备至的重逢逐渐远去,像沉没般被切断。
她的身影远去。
令人这么心焦难耐的身影,消失到远方。
自己的难过,她根本不屑一顾。
她只静谧、专心地凝视漆黑的黑黑暗——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那儿已经没有人,只有一心一意复诵对某人的「爱」。
3
「——啊啊嘎啊!回来了——!!」
从以为会永远持续的剧烈痛楚中得到解放,昴的意识追上现实的速度。
道出禁忌的严刑峻罚,就是毫不留情要捏烂心脏的痛楚。用黑影凝聚成的手掌——跟贝特鲁吉乌斯的权能相似的手,恐怕跟魔女不无关系。
「嫉妒魔女」与昴之间,一定有着关系到「死亡回归」的因缘。又或者那跟昴被召唤到异世界有关。
「不管哪个,迟早都要搞清楚……不过,现在!」
挥别疑虑,昴活动痉孪的手脚后撑起身体,粗鲁地用袖子擦去弄脏脸颊的口水后,拚命地抓着身旁的岩石站起来。
然后,察觉到应该在自己体内的异物消失,目光转向岩壁。
「……不应、该……会这、样子的……不应该……这样……!」
在那儿的,是在血泊中爬行的贝特鲁吉乌斯。
拖着血迹,回到跟尸体无异的身体的他,哽咽哭泣。
他放弃「附身」到昴身上,解除强制契约后精神回到原本的肉体上。方才他跟昴共有肉体,所以应该也品尝到提起「死亡回归」就会有的负面滋味。
在附身状态下,痛苦也会共享。看透这点来跟他比耐力,就是昴所准备的对付贝特鲁吉乌斯的最终王牌。
「最差的情况,就是在你离开前一直使用……不过一次就够了——你可真没骨气。」
边喘气边逞强夸耀胜利的昴,双腿无力虚脱,但在倒下之前身体被人从后方扶住。昴朝着站在身旁的人的侧脸用鼻子喷气。
他的态度令骑士——由里乌斯苦笑,挥舞骑士剑走向贝特鲁吉乌斯。
「这次,真的要结束了。」
被血染湿的骑士剑刀身淡淡发光,准精灵再度于剑身上缠绕彩虹极光。
手持能切割万物的彩虹剑,由里乌斯笔直凝视贝特鲁吉乌斯。
「我爱你……我、我的爱……这份爱……」
重复胡言乱语,连爬行的力气都没有的贝特鲁吉乌斯,丝毫没有注意到由里乌斯。就算注意到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吧。
被贯穿的胸口鲜血汩汩涌出,面如死灰的脸上贴着绝望。
「————」
终于,狂人在悬崖前面,背靠着岩石转过身来。
连表演疯狂的力气都没有了,贝特鲁吉乌斯就着木然的表情看着由里乌斯,然后视线下滑,望向站在骑士后方的昴——突然就感情爆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瞪大的双眼流出泪水,滂沱溢出的水滴慢慢濡湿脸颊。
那不是看过多次的欢喜泪水,而是一个劲地悔悟和太过激愤才流出的、无可救药的妄念证明。——狂人梦碎的证明。
贝特鲁吉乌斯流泪,仰望天空,试图抓住看不见的某物,叫喊——
「魔女啊……魔女啊!魔女啊——!我为了你奉献了这么多!为了你如此鞠躬尽痒!我把想得到的一切全都报答给你,可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舍弃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魔女啊!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给我爱……给我宠爱……!?」
「你奉献的不是爱也不是信仰,更不是你本身。而是经过你身边、只是路过的人们。」
听到贝特鲁吉乌斯祈求救赎、死抓不放的怨叹后,昴这么说。
根本没有一听的价值。贝特鲁吉乌斯的爱,就只是独善其身、自以为是的偏爱。
威尔海姆也说过,频频喊「爱」根本就是狂妄的自以为是。
「——喝!」
由里乌斯急驰,剑逼向贝特鲁吉乌斯的残弱身体。
面对举起来的剑,贝特鲁吉乌斯只是用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望着。彩虹剑击再度刺入他胸口,光芒奔流炸裂开来。
寄生于他人肉体,贪图欧德的邪精灵——玛那的集合体、贝特鲁吉乌斯的本体被鲜艳的彩色光芒给连根烧尽。
骑士剑拔出,贝特鲁吉乌斯茫然地俯视流出热血的胸口。
然后无法聚焦的目光移向头顶,朝天伸手。
『——大脑、在、颤、抖。」
细瘦的身影朝天空放出一只「不可视之手」,彷佛要触及刺眼的太阳,不断地往上延伸。
可是那只手掌什么也没抓住。朝向虚空的手掌不久就削掉一大片悬崖表面,用力挖凿岩面使表面产生龟裂。
——是毫无意图之举吧。
那对贝特鲁吉乌斯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被最后的妄念给推动而有的冲动行为。
「————」
崩塌自贝特鲁吉乌斯的头上发生,被挖开的岩壁形成巨大碎片剥落。而正下方,就是望着天空,抓不到任何东西的贝特鲁吉乌斯——
「我,是被爱的——」
巨石压烂他的肉体,骨肉爆裂的声响响彻岩区。
接着响起地鸣,然后喷发出烟尘,贝特鲁吉乌斯的身子一瞬间成了瓦砾墓碑下的铺垫,填补了底下的空缺。
逃过山崩的由里乌斯,走向贝待鲁吉乌斯原本待的地方。
他的视线尽头,是巨石下方流出大量鲜血的光景。眼见此景,由里乌斯摇头,把手上的骑士剑收回剑鞘,转身。
「————」
昴也不发一语,走向那儿。
然后站在墓碑前,小声叹气。
没有感叹,没有成就感,更没有满足感。
就只有空虚的感慨漠然地在胸口扩散开来。
胜利和败北的概念,昴没不识趣到现在当场就讲出口。
就只有将掠过木然脑袋的话化做声音。
「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
用这一句话,为这场战斗划上休止符。
——魔女教大罪司教,掌管「怠惰」的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
——和最优秀骑士由里乌斯·尤克利乌斯与自称骑士菜月·昴的对决。
站在瓦砾墓碑前,昴轻吸一口气,说。
「——你,是『怠惰』呢。」 第五章『——只是这样的故事』 1
——朝墓碑丢下最后的话后,昴背对狂人。
回过头,闭上一只眼的由里乌斯和佯装若无其事的帕特拉修站在一块。两者都浑身是伤,但态度都没表现出来,是由于他们的精神力强大。
不过身心的消耗都很显著,无法连疲倦都完全隐藏。
「唉,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啦。虽说只有一瞬间,但曾让那家伙进入我体内。」
邪精灵贝特鲁吉乌斯的「附身」有什么副作用,目前完全不清楚。只恳求回过神来,全身不要因为无意识中的自残行为而鲜血淋漓就好。
思考那没意义的事的另一方面,昴对奇妙的虚脱感感到吃惊。
被召唤到异世界后,遇到的最大强敌贝特鲁吉乌斯虽然好不容易被撂倒,但占据心头的与其说是成就感,虚脱感反而比较强烈。
「该不会是所谓的燃烧过度症候群吧。我可不觉得打倒这家伙会心平气和。……愚蠢透顶。」
自言自语到最后昴拍脸颊,用痛楚强行替换掉松懈的思考。
贝特鲁吉乌斯倒下了。但是昴的目的并不在这结束。还有最大的工作尚未完成:和爱蜜莉雅和好。
在王都吵架分开后,与库珥修阵营结为同盟并讨伐白鲸,在与魔女教开战前为了让爱蜜莉雅她们去避难而撒谎的真相——包含善后在内的事后说明,终于要为这一连串发生的事做个了结。
任意驱使肉体之后,堆了许多会消耗精神的事件。
「不过,没人受伤,也没人死掉。这样才是好的。失去平稳的日子后才第一次注意到……不,我打从一开始就这么想。」
平安无事是最重要的。即使昴这么想,但不讲理的那一方可不会这么好心。
话虽如此,那些慌张急促的时间也终于稳定下来。昴边转头边要走向由里乌斯他们——途中却停下脚步。
理由是贝特鲁吉乌斯爬行过的血痕上头,留着一本书。
「——福音书啊。」
是刚刚掉下来的吧,福音书的封面被血和泥土给弄脏。
昴把书捡起来,翻阅检视里头。内容还是跟之前一样,在昴的眼中就是象形文字集团。后半部也一样是白纸,在贝特鲁吉乌斯已死的现在是不可能问出内容了。
「只能先收起来了,是要找库珥修小姐还是罗兹瓦尔商量比较好呢?」
罗兹瓦尔的优先度较低单纯是好感度不够。这次大难临头他却不在家,所以虽是同伴,但对他的信赖感是显著下滑。期待他今后可以挽回。
「——昴。」
昴决定收起福音书时,走过来的由里乌斯呼唤他。抬起头,看到由里乌斯严肃的表情,昴皱眉。
不安稳的气息。由里乌斯点头,像在同意昴的不好预感。
「虽然这边才刚结束,不过赶快回村子吧。发生问题了。」
「……讨厌的预感真灵验。发生什么事?」
「是菲莉丝说的。」
说完,由里乌斯拿起发光的对话镜。侧眼瞥向持续与菲莉丝通讯的镜面。上头的美男子就着充满警戒的黄色双眸,说:
「避难用的龙车货物有可疑之处。——爱蜜莉雅大人有危险。」
这爆炸性发言,内容足以颠覆所有前提。
2
昴他们一回到村庄,就看到回到村子里的讨伐队都聚在一起。
他们发现到昴,便慰劳打败大罪司教的他们。可是要说举杯庆祝的话气氛太过肃穆,还带着浓厚的紧张感。
「现在不是庆祝作战成功办宴会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快跟我说!」
「——好啦好啦,当然会。不过,在那之前要先看看你们两人的伤。」
昴要求说明,响应他的是从集团圈圈中走出来的菲莉丝。他虽然面带笑容,额头却冒着汗珠,近卫制服被血弄得脏兮兮的。
那样子让昴大吃一惊,菲莉丝则是看穿他的心思,点头道:
「没事。这不是菲莉酱的血,是治疗时弄脏的。而且都没有伤得很重的人喵。虽然有伤者,但没有出现死者。」
「这是好事……我的待会再弄!先治疗由里乌斯啦。」
「你的伤随便弄就好了喵。由里乌斯的不认真来不行。」
手指向主张自己只受轻伤的昴,菲莉丝发动治愈魔法。感觉痒痒的同时伤口痊愈,痛楚减退。过程只有短短十几秒,真的是本事了得。
「好,昴啾好了。由里乌斯……哇,很痛的样子。脱掉上衣,来。」
「麻烦下手轻一点。」
由里乌斯虽然若无其事地回答,但伤得其实很重。要痊愈得花时间,这从菲莉丝看过伤口就皱眉的反应便能得知。
昨天由于楼主个人的懒惰,停更了一天,今天有几位小伙伴帮楼主一起录入,估计这几天就可以结束全部工作了,大家可以一口气读完全本了。
「你的工作结束了。乖乖地静养吧所以说菲利斯,回到关键的问题。货物里头有什么?」
不管尤里乌斯正要接受治疗,昴心急地问。接收这问题,行使治疗魔法的菲利斯点头说。
「嗯,人家知道。关于这件事,去问发现的人最好奥托啾!」
先是菲利斯突如其来的指名,接着人尚在惊讶的昴面前分开,穿过骑士之间,几乎快要扑倒在地的灰发青年冲出来————
「奥托?」
「菜月先生!正等您回来呢!」
冲过来、忙不迭喘气的奥托,看到昴和尤里乌斯后,抚摸胸膛庆幸他们平安无事。
「首先,您们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老实说,跟大罪司教战斗无异是自杀行为不!比起这个,现在有更该说的话!」
「冷静点!慢慢说明。不过要抓紧重点简明扼要。」
「太难了啦!总而言之一堆话要说。其实比对过目录后发现了奇怪的事。」
「目录?你是说旅行商人留在村庄的货物吗?有什么奇怪的?」
压低声音的奥托忙不迭地翻开商品目录,然后目光停留在某一页上。
「凯地先生您可能不知道这名字,旅行商人凯地,穆塔多,因为是魔女教的间谍,所以被抓起来了。」
「那个我知道啦。对喔,你们认识呢。」
昴知道奥托和凯地在以前的轮回中有过几次接触,知道自己认识的人是魔女教徒,奥托也很惊讶吧。
但是,奥托毫不在乎这点,反而身体前倾逼近昴。「凯地先生是魔女教徒,这件事叫人吃惊,也很遗憾。但问题不在这。————他的龙车,被拿来让村民避难了吧?」
「————?哦,是啊。车主姑且不论,地龙又没罪。而且又没有多余的龙车,所以为了让所有人逃离,不得已只好拿来用。」
「然后,从龙车上卸下的货物跟目录,都跟我看的一样,对吧?」
「应该是没错」
对面拘泥细节的奥托,昴虽然疑惑但还是点头。「果然。」对面肯定,奥托的脸上带了确信,然后用生硬的声音接着说。
「对比过留下的货物和目录后,村子里却找不到该有的东西。」
「该有的东西?」
「原本凯地先生的龙车上应该有大量的火魔石,但现在缺找不到。————数量足以炸飞七、八辆龙车,不可能凭空消失。」
————凯地的龙车并非前往「圣域」,而被用在前往王都避难的车队中。
听了奥托的话后,确认龙车的分配,接着昴做出这样的结论。
潜伏在旅行商人里的魔女教徒有三人,失去车主的三辆龙车就由讨伐队的人担任驾驶,而其中有一辆是艾米莉亚搭乘的车。这些昴都记得。
「是说,目录中的魔石真的有在货物里吗?虽然不是很想这么说,但魔女教徒的目录可信度」
「融入日常生活中,有事的时候才成为剧毒,是魔女教徒的恐怖之处。他们会巧妙地扮演好临时身份你那样是对不想看的东西视而不见喔,昴。」
「你又在这种地方讲这种正确言论知道了,是我不好。」
焦躁的昴被尤里乌斯严厉地拖回现实。昴反射性反驳,不过马上自我反省,旁边的菲利斯看向奥托,说:
「察觉到目录跟货物有出入的人会是奥托啾,是有理由的。」
「是的。魔石以外的货物全部跟目录一致其实,我曾亲眼看过实物。」
「你说看过,是指曾看过货物里有魔石吗!?什么时候!?」
自称是证人的奥托,对昴的疑问竖起手指。
「这次的召集避难用龙车布告张贴出来时,我跟凯地先生他们一起听到内容。所以为了比其他人抢先一步赶路在出发前计算路程时,我就偷偷确认过其他人的货物。」
「真精明虽然结果很随便。」
「那边用不着讲吧!?总而言之,货物我真的亲眼看过。那品质,即使只是猜想,威力也有十足保证魔石不在这里,我敢这么推测。」
说明告一段落后,昴苦着脸看向尤里乌斯和菲利斯。但是,他们两个也面露严肃,尤其是尤里乌斯,很气自己。
而他的愤怒,昴也能感同身受。
「可恶,疏忽了!可以用的东西就要拿来用的穷人个性反而坏事!」
「我有确认过上头没有施加术式但是,却没有想到龙车本身被施加了物理性的陷阱。对不起,是我的疏失。」
「不是你的错。是我该注意却没注意。」
警戒魔法陷阱的工作,尤里乌斯应该做的十分周全。既然他负责这方面,那物理性的机关就该由昴负责。
而最让人痛恨的,是昴本身在上一轮就亲身体验过龙车爆炸。
于之后知道「手指」身上有施加自杀的爆炸术式,所以一直以为龙车爆炸就是那个术式所引起的————
「那场爆炸并非术式,而是龙车的陷阱而且这次避难的龙车上也有。」
在龙车上偷藏魔石,当自己是魔女教徒的事曝光时就很好用。不但可以给予讨伐队莫大损失,还能通知同伴状况有变。
考量到魔女教偏执的恶意,就不难想象会有这样的安排。
「菲利斯!现在快龙加鞭的话,追得上去王都的避难队吗!?」
「会很赶。艾米莉亚大人他们已经出发一个半小时为了避免被魔女教发现,所以应该不会全速奔驰,但也不会慢慢行驶。」
一分为二的避难队里头,王都避难队重视的是尽快脱离鲁法斯街道,因此以速度为重。一旦离开梅扎斯领地进入街道,要追上就会变得困难。
可是,如果不处理掉陷阱的话,艾米莉亚和孩子们就会变成牺牲品————
「还是不够吗?都做到这地步了,我却还」
只有自己能干涉的事,左右了重要的人的命运。
昴即使用尽手段,命运都会处处铺设陷阱。简直就是细心地用荆棘铺在昴会走的每一条路上。
但是,朝着被命运不讲理死缠烂打的昴伸出援手的————
「————可以问一件事吗,菜月先生。」
举手打破昴的焦躁的人,是一脸认真的奥托。
眼中的觉悟,让他看起来跟方才软弱的样子判若两人。不过,他的骤变昴有印象。在真正跟他第一次见面的那一轮世界里,昴前去找借酒浇愁的奥托商量,当时酩酊大醉的他也做出跟现在一样的商人容貌。也就是说————
「————你是想跟现在的我交易吗,奥托。」
「我不讨厌敏锐的人。————菜月先生,我现在是生死关头。我龙车上的货物因为错过贩售时机而价格暴跌!又错过能够一次逆转形势的赚钱机会而陷入绝境!就算说我保住小命是以外的收获,老实说都笑不出来。」
奥托的遭遇光听就觉得悲惨,与其说悲剧更像喜剧,但现在可没闲工夫打哈哈。昴点头,催促奥托说下去。
昴的态度,让奥托闭上眼睛,然后睁目提议。
「来交易吧。要是能够答应我的条件,那我跟你保证,会全力以赴带你到目的地————追上有问题的龙车。」
「值得上吗?现在才出发哪来得及!?」
「在说出来之前我想请你给我保证:答应我的条件。办到的方法是我的王牌,我不会轻易说出来的。就算被威胁也一样。」
「不管是什么条件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什么都做!」
昴抓住谨言慎语的奥托双肩,向他要条件。
已经重复四次轮回。讨伐白鲸,击败魔女教,期望可以办到的条件几乎都已达成。都走到这边了,要是一切都付诸流水,昴可没法接受。
————就用几乎没有气魄和毅力,完成最后的条件。
「我也不讨厌下决定很快的人。」
面对昴的当机立断,奥托边冒冷汗边挤出笑容。
刚刚那瞬间的谈判,对奥拓来说是左右人生的最大关键。见昴立刻做出决定,他也只惊讶刹那,然后立刻舍弃纠葛,接着————
「————请制造出能让我拜见梅扎斯边境伯的机会。还有购买我囤积的油价格由我出,如何?」
眯起眼睛的奥托用上忍本色试探昴。
一开始就先丢出最大程度的要求,然后慢慢让步,就是基础谈判术,趁着事情紧迫痛宰肥羊是商人的不二法则。
接下来,昴和奥托的激烈谈判战将要开始————
「又是那种随便都好的事!好,管你是油还是啥我都买,相见那个变态小丑的话我说什么都会帮你安排!谈判结束!」
「咦!这算什么,好可怕!」
既然谈判的开始跟之前一样,那解决的方法也一模一样————赌上奥托命运的买卖,再度一切如他所愿通过。
————出乎意料的不战而胜。觉不觉得光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4
「我让伊亚陪你去。藏在龙车上的魔石,如果是她应该找得出来。」
说完,尤里乌斯再次让贴着自己的红色准精灵附在昴身上。
淡淡发光的准精灵跟之前一样,和昴的门同步后就消失身影。
「虽说很有帮助,但这么简单就出借,这女孩不会生气吗?」
「伊亚很关心人,也很欣赏你。而且,我不想让什么准备都没有的你去了却后悔。其实我也很想同行」
说到这儿话语中断,尤里乌斯端正的脸庞显现遗憾神色。但是,在他身旁持续施展治愈魔法的菲利斯厌烦地嘟起脸颊。
「可以硬撑但不要说蠢话。玛娜都空了是能帮上什么忙?」
「藉助花蕾们的力量后,就是这幅丑态,让我对自己的才疏学浅感到痛切厌恶。」
街道准精灵的昴指着最后只能专心在治疗上的尤里乌斯。
「等全部收拾完,就是打到白鲸和魔女的庆功宴。你可是嘉宾所以别死了。」
「若我在这被谋杀的话,犯人不是你就是菲利斯。真是简单易懂的状况呢。」
「不要感情好地互咬喵。好了,还不快点去追艾米莉亚大人!」
瞪着拌嘴的两人,菲利斯指向村子入口。从互动里接收到两人的激励,昴竖起大拇指后就跑了过去。
「期待你的全力以赴。」
「尽量小心点。没死可以治疗好,死了就没得救了。」
吵他们的鼓舞挥手,昴和在村子入口处等待的奥托会和。
奥托把爱龙和帕特拉修接在自己的龙车上,做好追赶的准备。两头龙拉着附车斗的中型龙车————接下来,将要去追先出法的艾米莉亚他们。
「没忘记东西吧?时间宝贵,出发吧。」
「嗯。带路和其他事都麻烦你了,奥托。」
互望对方后点头,两人一起坐到龙车的驾驶台上。前面拉龙车的两头地龙体格差距相当大,让人会担心纤瘦的帕特拉修。
「因为地龙有『除风加持』,所以虽然有些许体格差距,但不妨碍跑步。两头都是雌的,就听到的感觉来看相处起来应该是不会太糟。」
从侧面看出昴的担忧,手握缰绳的奥托这么说明。「唔嗯————」他口中的「听到」这个字眼令昴沉思。
「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加持真厉害呀。虽然把它想成是才能就好了,不过没想到连怪医杜李德都有,所以吓了一跳。」
「动物的医生吗?虽然不知道在讲什么,但有加持的人身负加持的辛苦。特别是我的『言灵加持』,小时候没法好好控制。」
朝着感叹的昴微微苦笑,奥托说起自己的加持。
他的「言灵加持」,效果是「能跟所有生物对话」。多亏了这个加持之力才能去追艾米莉亚他们。————这是与他交易后的答案。
「一开始,我还想说靠那加持是要怎样追上咧」
「路上问鸟或虫就能知道最短距离。虽然会让我的地龙夫鲁夫勉强自己。但不只兽径,就算是悬崖沼泽池都能穿越。」
踏过称不上路的路,奥托才能先其他旅行商人一步,第一个抵达梅扎斯领地。但结果是成了魔女教的俘虏,所以他真的是终极倒霉男。
不管怎样,借用他的加持之力的话————
「要追上先出法的艾米莉亚他们,也只是小事一桩。」
「不,要说小事一桩也太只能说可以追上。其实说起来,能不能追上要看有没有加入刚刚的条件」
「要追上先出法的艾米莉亚他们,也只是小事一桩————!」
「您用那么开始的表情一口这么咬定,我很伤脑筋耶!?」
信赖的重量让奥托大叫,不过在这边胆怯的话那就说明都不用搞了。
昴手气笑容,该用认真的表情朝奥托低头。
「拜托了,奥托。我只有你可以依赖。」
「原来是灌迷汤啊,可恶。」
昴突然老实的态度让奥托委屈地这么说,然后像是看开一样叹气,接着他握紧缰绳,信心十足地朝两头地龙下达指示。接收指令的地龙加速。
「啊啊够了,就交给我啦!我会拼死命地卖人情,连骨头都不放过地大捞一笔啦」
龙车顺从自暴自弃的奥托,以非比寻常的速度奔驰。
从速度感受到强大,昴仿佛看到就在前头的艾米莉亚他们。为了追上他们,所以才全力奔走。
只不过————
「哎呀————!?」
龙车开头就突然就偏离道路,冲进森林里跑在兽径上。
暴冲的猛劲连「除风加持」都没法完全守护,龙车早早就脱离昴所凝视的道路,开始抄捷径。
————之后,不断跑在难走的路上,昴好几次都以为会死。
被召唤到异世界后已经死了超过十次的昴。知道奥托的暴冲毫不夸张,真的是不断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有勇无谋行径。
冲下几乎是垂直的悬崖这种无异是积极自杀的行为,度过看起来像要断掉的破烂吊桥(事实上真的一过就断),穿越魔兽群居地时候被成群的异形猛兽追赶,拿命来赌的次数根本不胜枚举。
「会死这次一定会死没有下次!」
「为什么,现在吹起很棒的风呢。老实说,连我都没想到自己做到这种地步这是只有没有退路的人才能使出的潜力!」
昴脸色铁青抓紧驾驶台,身旁的奥托却是完全变了个人。发言也变得很危险,不过要是为了回答多余的问题而使他的集中力中断的话那才恐怖,所以昴什么也没说。
「而且过程姑且不论,时间方面也是状况绝佳。」
穿越森林,久违地飞奔在貌似是道路的路上。刚好略过视野角落的招牌上,标示着梅扎斯领地与街道的边界。抵达街道的时间只花了平常的一半————叠加的辛劳有了价值,也伴随成果。但要做两次同样的事自己可敬谢不敏。
「街道冲进左边的树丛比较快!那边是最短的路!」
「什么是从,是森林吧?那好像连兽径都没有吧!?真的不要紧吗!?」
「————」
「回答我啊!!」
毫不理会昴的惨叫,奥托让龙车车头撞进森林入口。
只能顺其自然的昴双收交握,祈祷不要出车祸的同事连人带车进入森林。碾过树根的反作用力使得龙车弹起,昴咬紧牙根忍耐再度踏上的糟糕路况。
视野的一面被粗壮的树木埋没,只要搞错一步就会整个撞上。但是与脸色苍白的昴成对比,奥托看起来很开心。昴对旅行商人的简介都快被扭转了。
「旅行商人这么辛苦吗!?还不如在都市白手起家比较轻松」
「————菜月先生!」
用玩笑话掩饰紧张的昴,突然被奥托的叫声给打断。
声音里头的急迫感,让昴用视线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奥托手贴着自己的耳朵,东看西瞧,表情僵硬。
「森林很吵不对。鸟和虫大叫了一下,就突然没声音了!而且夫鲁夫也很紧张有什么、有东西过来了!」
奥托的声音充满警戒,昴也屏息环视周围。但是在高速通过的森林里,坐在摇晃的龙车上,丝毫没发现一丝异状。
没错,如果有些许异状————
「唔!时间宝贵但你还是安全为上。菜月先生请警戒后方————」
「不,没这必要了。」
奥托准备要改变方针时,昴莫名镇定的说。
昴的视线钉在龙车后方不断远去的森林风景上。
远去后消失在视野里的森林,简直就像被「那个」给吞食。
「————」
被这段的树木飞上空中,苍翠的森林被凄惨肆虐。
卷动破坏,掀起龙车刚跑过的地面,「那个」无视周围的损害,笔直的朝着龙车猛追不舍。
「快跑,奥托。————绝对不要被抓住!!」
「菜月先生!?」
制止想要回头的奥托,昴从驾驶台移动到后方的车斗上。然后在车斗中双脚叉开站立,朝着紧贴在后的「那个」露齿大吼。
「王八蛋————是要死缠烂打到什么地步,混账东西!!」
发出怒吼的昴,眼前是蠢动的庞大漆黑影子。
仿佛从实体流淌出魔手,已经失去人性的执着团块————
————培提尔其乌斯 罗曼尼康帝的残骸,边吞噬森林边从后方逼近。
————可怕,骇人,讨厌得要命。
被延时坍方砸烂的肉体,右半身失去了整只手和胴体。头发连着头皮被剥下,头盖骨整个被染红,被拉着移动的下半身失去胫骨一下的部分。下垂的四肢欠缺生命力,怎么看都只是具死尸。
但是,那具尸体却毫不挣扎,顺从偏执继续追赶着昴。
「————身——体——,我的——肉——体————!」
「这是什么执着。都不记得进到我身体时吃的苦头了吗!」
培提尔其乌斯宛如幽灵的叫喊,让昴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可是,他却驱使「不可视之手」,毫不在乎形体的狂人动作充满爆发力。要是放着不管,不消多时就会自行崩毁吧————
「要等时间到太危险了靠北!」
昴边咬牙边瞪着狂人逼近摇晃的车斗。
暴冲的龙车速度已经是非比寻常,但培提尔其乌斯却超越常识。邪恶的执着简直就像快要韶关的蜡烛灯火,释放最后的光辉。
「这叫精灵?哪里像了?精灵不是神圣的东西吗?」
「————菜月先生!后面有什么东西吗!?」
昴的感叹和奥托的叫喊重叠,他的位置无法看见龙车的正后方,所以看不见背后的恶梦。而这对奥托来说是一种幸福。
「只是有点大的黑色野兽在追我们而已。八成追到一半就会踩到尾巴。野兽的叫声和脸都很可怕,建议你不要看。」
「怎么觉得是你不想给我看!?你的话充满了让人在意得不得了的要素耶!」
「别管了,快点跑!我要是被咬死,接下来就换你被咬了!」
「唔噫——!那样很可怕!」
威胁操控缰绳的奥托,昴集中精神在这段险恶的路上。
但是,地龙的加速也有极限。万一撞到树的话就必定会被吃掉,在森林里头也没法让地龙再更快了。也就是说————
「绊住你是我的任务。在最后的局面出现稿酬桥段是要玩最后哦局面几次啦!你哪里是『怠惰』了!你这个没用的工作狂!」
「魔——女——莎缇拉——!请接、接收我的、爱、爱、爱——————!!」
「我和你都没有被爱啦!哪个恋爱喜剧会有人想捏爆喜欢的人的心脏啦!就算拜托我我也不要这种女角!」
抬起头的培提尔其乌斯眼球滑出眼窝,凄厉叫喊。
将死亡华为形体,被背叛的他还是持续高寒对魔女的「爱」。昴头一次真的觉得他那样子很可悲。
寻求肉体的执着,想要魔女的「爱」的妄想————里头是没有自身肉体的精灵,企求接触与被怜爱的渴望。
持续被无法满足的渴望给侵蚀,使得培提尔其乌斯的精神坠入疯狂。
————不过,也因此,这个存在不可能被肯定。
「我没有必杀技也没有超强魔法。不过,你的对手是我,我不会让你超前,绝对不会让你去追前面的人的」
「菜月先生,原来你对我那么!」
「可以安静一点吗!?刚刚是我帅气的时候耶!」
分不出奥托是来捣乱还是真心这么说,总之先让他闭嘴,昴重新面向狂人。
被尤里乌斯的剑减少,再加上花在让自己移动的份,「不可视之手」的数量不多。在头上游摆、可以用来攻击的手总共才七只————就跟一开始的时候一样。
用力抓地氧气烟尘的培提尔其乌斯逼近龙车。挥舞的魔手打断树枝,从上空往下敲的拍击破开地面。黑色手指稍稍擦过车斗后面,碰到的地方就少了一块。
为了让下一击可以准准确命中,所以他在测量距离。同样的威力要是直接命中车斗正中央的话,那龙车一定会翻倒,昴他们免不了一死。
————胜负,将在下一个交叉口出现。
「菜月先生,要离开森林了————!」
奥托出声,同时笼罩视野的绿意一口气消失。
想穿透一样冲出森林,龙车载倾斜的草原上下滑。追着龙车在地面爬行的培提尔其乌斯,也将倒树和延时直接吞进影子里,化做扭曲的邪恶本身咬住龙车后头。
————穿越森林,进入街道了。再过不久,就能追上艾米莉亚。
不能把培提尔其乌斯带到艾米莉亚和村民那儿。还不知道大罪司教的目的为何,但不想伤了艾米莉亚的心。
因此,所以,菜月昴要在这里燃烧生命————
「通过森林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
「为爱!为爱!只有爱,是一切————!!」
流淌血泪,张开缺牙的嘴巴,培提尔其乌斯狂笑。
听着尖锐笑声,昴便打开放在车斗后头的货物,拉出沉重的物体,里头的液体发出刺鼻的臭味。
抱着那个举起来,然后朝着染血狂笑的声音大喊:
「烧毁吧,培提尔其乌斯。」
「————!!」
与此同时,伸往空中的「不可视之手」化身为破坏瀑布往下挥。
————但是,昴的动作比魔手再快一步。
面露狞笑的昴将抱着的壶————油壶扔向狂人。碰撞的陶器破裂,内容物淋湿狂人的尸体。准备完毕。
漆黑魔手降落,为了将昴连同车斗一同摧毁。
昴不管它们,伸直右手比出手枪的形状,指头上有红光————尤里乌斯出借的「红」之准精灵。
「拜借一下力量啦,尤里乌斯 尤克里乌斯」
「你——这——家——伙————!」
「连恩塔尔 戈亚——!!」
不完成的咏唱和不成熟的魔法使者,以及未定契约的准精灵。
不完整的结合————只有意志而被统一的咏唱依旧得到力量。
仅管干涉世界的结果只有一簇火花,但没关系。
挤进燃料不足的玛娜和精灵之力结合,碎裂的绩效火花坠向培提尔其乌斯。被血和油涂抹的凶脸张开嘴巴————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这样子,根本惨不忍睹虽然我也没资格说人。」
痛到脸部扭曲道快抽筋,昴硬是站起来。退依旧在出血,但满身疮痍还是比较适合用来形容对方。
全身烂透还被火烧,培提尔其乌斯已经是濒死状态。他也不期望打长期战。彼此对峙只有一瞬间就会结束。
好的手牌不多,不如说很少好。再来昴的武器只有小聪明。
「肉——体——不会消失————不能、消失」
「都说了!就算进入我的身体你也只会吃苦头的!魔女又怎样啦!我跟你不是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吗!」
恶心的爬行姿势,断断续续的声音诉说要昴的肉体。面对不肯轻易放弃的培提尔其乌斯,昴大骂,想要挫折狂人的心。
可是面对这骂声,培提尔其乌斯却出现至今没有过的反应。
「————魔女、莎缇拉。」
声音突然变清晰,培提尔其乌斯抬起头。
样子破烂又裸露脸颊骨,但狂人的眼睛恢复理性。
没有对焦的瞳孔转动,然后捕捉到昴,接着疯狂眨眼。
「你、很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
「aa!?」
「接收、拥有、享受宠爱,却又否定爱——!然后把我、把我、把我把我把我——!逼到这地步,逼到我死我死我死死死死死——————!
培提尔其乌斯用力摆动脖子,同时支离破碎地放声呐喊。
虽然狂乱,但魔手却踏实地增加势力侵蚀斗车,逐渐夺取昴的踏脚处。要是他无处可逃的地方释放魔手,昴根本没有胜算。
恢复理性的狂人,不是以本能,二十靠理性追逼昴。形势恶劣逼昴后退,同时想到一个可能性,然后————
「魔女、魔女、莎缇拉莎缇拉——!我爱、爱、爱你——!我爱你!我是被爱的!莎缇拉,你、你不要、不要我了!我片刻都没忘、忘记你!就算你忘了,我也、没有、忘记!!」
泪水涌出。不是血泪,是真正的眼泪。
从以前到现在,培提尔其乌斯头一次正常的呼喊爱。
深情与热情,把培提尔其乌斯从疯狂深渊拉回现实。原本混乱的瞳孔,现在点燃明确的意志,并盯着昴。
「你很危险!你的存在、总有一天会威胁到魔女教!在那之前!在你的手碰到莎缇拉之前!在这里!现在这里!由我亲手!以我的勤勉!为了和『怠惰』的我诀别,为了回报爱去死吧!!」
培提尔其乌斯叫喊,承受不了解放魔手之力的肉体爆裂,慢慢毁坏。
但是,比起抢夺昴的肉体,为了不留下威胁魔女教的祸根,为了保护自己信奉的魔女,培提尔其乌斯决定杀了昴。
那是有一只和执行寄宿其中,和野兽有所区隔的行径————
「假如你一直是头怪物的话,就是我输了吧。」
昴的手从怀中抽出。看到他手中的东西,培提尔其乌斯瞪大双目。
他的反应让昴心生怜悯。不过马上咬紧牙根扼杀那刹那的感伤,然后把手高举过头。
在正上方的手上,拿着黑色封面的书————福音书被扔了出去。
「啊莎缇拉。」
培提尔其乌斯的嘴巴突出低沉平静的声音。
那是对怜爱得无以复加的对象,在安宁中加一呼唤的声音。
望着天空,用剩下的左手举向天空。魔手像是遵从他的意思伸向福音书,黑色手指碰到飞在空中的书。————紧接着,那个降临。
被扔出车斗的福音书即将被风席卷、吹走。因为受到风的影响。因为脱离了加持。也就是说————
「————!?」
抓到书的培提尔其乌斯,肉体被强风刮得猛烈地往后倒。拖着的脚打碎被挖开的车斗地板,半个身子被抛出龙车外。
离开「除风加持」,置身在强风与摇晃的抵抗中,最后被抛弃。
————过去前往王都的路上,昴也曾因为好奇而陷入同样的状况。
没有除风加持庇佑车斗。直接品味到全力奔驰的强风与路况恶劣的摇晃,根本难以保持原本的姿势。
「————哦、哦哦哦哦哦!!」
培提尔其乌斯失去平衡的瞬间,昴呐喊跨步。
忘记脚少掉一块肉的痛楚,像弹簧一样挑起。昴没有能够左右胜负的超强技能。————但现在是关键时刻,只有这点不会有错。
「————」
培提尔其乌斯不知朝着冲过来的昴叫嚣什么。昴听不见,只是不顾一切地压低姿势,以有如使出头槌的姿势撞进培提尔其乌斯的怀里。
「不可视之手」射出。伸出的手掌速度缓慢,在发挥极限集中力的昴面前看起来就像静止一样。歪头,粗鲁地避开,脸颊被手指擦过的同时昴逼近敌人。魔手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忍不住想闭上眼睛。
「————维鲁海鲁姆先生教我两件事。」
手掌被擦过。脖子的皮、脸颊和耳朵的一部分都想被老烙铁烫到一样痛。爆裂的灼热让思考白热化,在喉咙深处炸开的惨叫被咬牙忍下。
躲过了。稀奇。还没结束。
「我一丁点剑术才能都没有。」
痛楚中的灼热,安心中的松弛。
意识被两个要素给强奸,昴笔直凝视前方。
闪过一个手掌,又一个手掌朝昴的脸逼近————
「————还有被打的时候,不可以闭上眼睛的胆量!!」
大叫,低下头闪躲。脖子后方的细毛被削掉,但成功闪避。正面是培提尔其乌斯惊愕到紧绷的脸,昴朝他的侧脸出拳。
「————!!」
用尽全力一击揍向脸颊,培提尔其乌斯往后仰倒,身体脱离地板,差点就废除龙车外,然后————
「噢噢噢噢哦哦哦————!!」
培提尔其乌斯在被倒吊的情况下,还被龙车拖行。法衣勾到车斗边缘,身体就在与龙车相连的情况下与地板摩擦。
雪花飞散,骨肉爆裂,连填补缺损的「不可视之手」都剥落,名为培提尔其乌斯的存在正在瓦解,即使如此,他依旧在颠倒的视野中抬起毁坏的脸,用充满憎恨的双眸瞪着昴。
「还、还没、还没结、结束、没、没有结、没有结束、还没、还没!?」
「————不,到此为止了。」
朝着顽强过头的培提尔其乌斯这么说后,昴展示手上的福音书————培提尔其乌斯被揍的时候掉落,同时也是狂人最后的心灵依靠。
昴翻页,翻到后半部分的白纸处,用手指敲打页面。碰过伤口的手指沾着血,在福音书上留下朱红————
「————这里就是你的『结束』!」
在横跨左右的白纸上,用「l文字」写下大大的红纸「结束」。
目睹这一幕,受到冲击的培提尔其乌斯嘴唇打颤,眼中散发的激动泪潮太过复杂,让昴无法读取他在想什么。
然后,在那感情华为语言之前,结束降临。
「————!」
龙车用力弹了一下,构筑斗车的法衣脱落,破掉的法衣就这样————被卷入告诉旋转的车轮下。
被缠绕在身上的法衣拉扯,失去血和四肢的肉体一口气朝着车轮缩短距离。可以看见结局了。法衣破掉的声音混杂着血肉爆开的声音,在林中的瞬间培提尔其乌斯仰望昴,叫喊。
「————菜月———昴—————!!」
叫喊回声,然后就这样转为遗言。
喊着昴的名字,身体联通叫声被车轮卷入,碾压后碎裂,血肉与骨头的碎片四散,蹂躏生命。
肉体消失,而寄宿在上头的邪精灵的姓名也跟着壮烈消失。
「——————」
在最后的最后,一只伸向昴鼻尖的「不可视之手」————
手掌在转到昴的脸之前停下,从手指开始慢慢分解消失。那意味着培提尔其乌斯 罗曼尼康帝整整被消灭了。
「这次,就永远沉眠吧。————培提尔其乌斯。」
结束了。确定后昴瘫在车斗上。
顿时,一直忽视的痛楚苏醒。昴边呻吟边在车斗上滚动。
「好痛欧冠,糟糕,会死,他那个死人了。好痛,完蛋、完蛋了————!」
泪水涌出,锐利的痛楚停不下来,淌血的伤口产生的疼痛,就像拿针刺进体内一样。所以说胸口会痛,也不过是那伤口痛楚的延伸。
没什么好怜悯的,狂人、邪精灵、大罪司教————「怠惰」培提尔其乌斯没有值得同情之处。他恣意妄为地四处肆虐,最后死去。
高喊盲目之爱,将任性强加在他人身上,然后孤零零地死去。
培提尔其乌斯这样的下场,没有人有必要心生怜悯。
————只有一个人,除了昴以外,没有人有必要被这样的伤感给折磨。
「没有人可以理解你、你死是当然的。你葛屁是应该的。不管是谁、不会有人原谅你。————所以,我同情你。就这样。」
不被任何人理解、不被心爱的对象所爱,孤独的怪物。
培提尔其乌斯 罗曼尼康帝,这次真的消失了。
就只在昴的心中打下名为怜悯的楔子,这次真的结束了————
「菜月先生,你浑身是伤又很严重,不要紧吧?」
「怎么可能不要紧。从未治疗蛀牙麻醉退了之后就不曾这样大哭过了。」
从半毁的车斗移到驾驶台,昴边把药涂在伤口上边这么说。绷带和常备药是旅行必需品,所以龙车上也有,就跟奥托借用了。
眼泪汪汪地结束治疗后,昴把药还给奥托,指着龙车车斗说。
「龙车的修理我也会跟罗兹瓦尔说些好话那,我们耽误了多久时间?」
「没有耽误喔。不如说多亏了两头地龙认真地想要逃跑,所以情势超好到底是什么在追我们啊?」
「树懒啦。你不知道?就是手脚长长,会用奇怪的声音尖叫的动物。」
对昴耍迷糊的答案叹息,奥托放弃继续追问。见他那样,昴耸肩,然后盯着利法乌斯街道的地平线。
还在牵头,还看不到昴在追的身影————
「绝对会追上的。这次换我帮你了。」
「你认为赶得上吗?」
「赶得上!」
奥托的问话不是不安,而是质问昴的觉悟。
所以昴也扯开喉咙,边露齿一笑边回答。
「而且雷姆等好消息应该等得不耐烦了。不能回应她的期待就不叫男人了。」
「是您心仪的女性名字吗?」
「是迷着我的女生的名字啦!」
不是逞强也没有害臊,而是堂堂正正地这么说。
听到昴的答案,奥托有一瞬间傻住,然后立刻笑逐颜开。
「哦,那可不能只是妆模作样呢!」
高呼快哉的奥托挥动缰绳,一声乾响后地龙提升奔跑的速度。
龙车跑过、奔走、飞也似地穿越街道,不断急驰——
朝着地平线的尽头,像拉着逐渐远离的重要事物——
——菜月·昴一个劲地望着远方。
7
——龙车速度上升,剧烈摇晃和风声响彻车斗内。
「哇——!」
「没事。抓好。没什么好怕的。」
爱蜜莉雅坚强地朝挨着身子凑在一块、忍耐摇晃的孩子们微笑。「嗯。」看到这微笑,不安的孩子们不住点头。
真是坚强的孩子。爱蜜莉雅在心中感叹。每个孩子心中都充满不安,但没人诉苦抱怨,而是拼命咬紧牙根和恐惧奋战。
不能让这些孩子们看到自己不争气的样子。甚至让爱蜜莉雅这么想。
——不能,龙车是被地龙的「除风加持」的所守护。
但现在,爱蜜莉雅他们搭的龙车失去了加持。
失去加持影响的条件很多,不过「除风加持」的状况很简单,不是地龙停下脚步,就是脱离加持影响的范围。——而这次是前者。
曾经停车的地龙要再受到加持的庇护,需要一段时间。但这次连等待的时间都很宝贵。
「————」
在剧烈摇晃的车斗内,意识到自己双手僵硬紧握的爱蜜莉雅闭上眼睛。朝着被车篷包裹的龙车后方竖起耳朵,就能听见远处有激烈的交战声。
为了逃离潜伏在村庄周围的犯罪集团的威胁而避难,以这名目离开村子已过了两个钟头左右。在路上和拉姆带领的「圣域」队分开,爱蜜莉雅的王都队原本应该可以顺利避难——但十几分钟前,事态却急剧转变。
「爱蜜莉雅大人,稍微借用点时间。」
在休息片刻的龙车旁,爱蜜莉雅被负责护卫的老剑士叫住。
自称是威尔海姆·托利亚斯的人物是库珥修的家臣,与沉稳的态度相反,拥有卓越的剑术。这点连爱蜜莉雅也知道。
光这一点,感受到他声音里隐含战意就让爱蜜莉雅不安蹙眉。
「发生了什么事吗?」
「有点小事叫人挂意。因此,我将带几人前往排除。虽然无礼,但还请容许在下离开您身旁。」
「……没问题吗?」
「是的,只是驱赶野狗,小事一椿。很快就会追上您的。」
恭敬鞠躬的威尔海姆,措辞令爱蜜莉雅觉得不对劲。然后她立刻察觉到老人会这么说,是顾虑到身旁的小孩。
考量到威尔海姆的职责,就能猜到「野狗」的身份为何。
「不需要我吗?」
「————」
这样反问,对威尔海姆的贴心很失礼。尽管明白,爱蜜莉雅却没法不这样问。威尔海姆眯起眼睛。
惹他不高兴了。爱蜜莉雅心想。但是出乎意料的,老人微笑。
「请爱蜜莉雅大人继续搭乘龙车避难。孩子们就拜托您了。」
笑容中的感情不是失望或轻蔑,而是透明的憧憬。不解个中含义的爱蜜莉雅感到困惑,威尔海姆静静地背过身子。
「脱离加持后龙车将会剧烈摇晃。还请别放开孩子们的手。」
「威尔海姆先生,我……」
「果然是主从啊。——您的眼神,和他一模一样啊。」
留下感慨深远的低语后,威尔海姆就和其他护卫离开了龙车队伍。
不明他低语里的含义,但是又没时间追问。
其他骑士立刻前来指示,一伙人又连忙上了龙车再度开始避难之旅。而且在失去加持的状态下,龙车的晃动剥夺了思考的从容。
——然后,事态回到剧烈晃动的龙车内部。
附有车篷的车斗内,爱蜜莉雅和孩子们全挤在一起。她坐在重叠的毛毯上,握住发抖的孩子们的手,持续警戒外头的状况。
为了有什么万一能够立刻动身解决。而负责传达外头的状况给爱蜜莉雅的是——
『——那个老爷爷在后面跟别人起冲突,现在开战了。』
爱蜜莉雅的脑内,响起了实况外头战况的声音。带着悠闲的声音,是没有现身但在观察外头状况的帕克。
『知道敌方的数量吗?』
『是我方的一倍……嗯,根本不要紧。那个老爷爷武艺精湛,似乎没有莉娅和我出场的余地。哇,又砍死一个。』
爱蜜莉雅没让战意和紧张表现在脸上,在意念通话中赞同帕克。
即使没有实体化,精灵帕克依旧有法子知道外头的样子。爱蜜莉雅边听他的话边掌握战况。
『要是无意义地实体化,有什么万一却欠缺能源就笑不出来了。而且出现的话,可能会被孩子们当成玩具。』
『加入帕克的可爱可以让孩子们忘却不安,那我觉得也不错。』
『别说出可怕的提议,我的女儿。总之,外头大概就是这种状况。』
在意念通话中拌嘴,同时爱蜜莉雅感谢帕克的报告,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的僵硬,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气愤。
威尔海姆的剑术有帕克挂保证,但爱蜜莉雅也有战斗的能力。
威尔海姆拒绝帮助,是因为顾虑到爱蜜莉雅的立场。即使明白这点,只能被保护的现状依旧令她焦急。
没能做出符合立场的成果,权威就只会是纸老虎,还会被外人、自己人评为是花瓶候补人选,自己有符合王位的能力,这种话就算要说谎也说不出口。
然而立场成了枷锁,权威成了颈圈,连使用力量的决心都被驳回。
这样子,自己是为了什么——
「……昴。」
轻声呼唤黑发少年的名字后,爱蜜莉雅为自己的软弱摇头。
简直就像求救一样,自己没有资格叫他的名字。
现在,自己呼唤他的名字,不是为了要他帮忙,而是——
「大家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姐姐都会保护你们!」
就像昴对爱蜜莉雅做的。只是从他的名字借用勇气。
爱蜜莉雅的呼唤,让缩起来的孩子们抬起头。泪汪汪挤在一起的孩子,听到了爱蜜莉雅的话后面面相觑,然后齐声道:
「我、我没事!」「大姐姐才是,不要担心!」「已、已经约好了,所以没什么!绝对不会放手的!」
一听就知道是在逞强,孩子们抓紧爱蜜莉雅的手脚。
双手和双脚,连肩膀和腰部都被环住,他人的体温让爱蜜莉雅僵住身子。不过,绝对不是厌恶接触的感觉。——只是同时注意到他们的话哪里怪怪的。
「约好……你们跟谁做了约定?为什么?」
「不可以放着大姐姐不管的约定。」「因为只要不在一起大姐姐就会乱来——」「没人看着就会让他担心。」
接二连三的回答叫爱蜜莉雅吃惊。简直就是过度保护自己、瞧不起自己——但很不可思议的,却又洋溢着强烈的关怀。
「————」
一想到这种说法就像某个人,爱蜜莉雅的胸口就抽疼。
一察觉到,就无法忽视胸口的疼痛。疼痛加速度地主张存在,轻轻地揪住爱蜜莉雅的心,让她眼泛不知所措。
被疼痛引导,爱蜜莉雅问出口。
「你们说让他担心……那个人是谁?」
「啊,不行,不能讲……!」
听到问话,脸色大变叫出口的是佩特拉。她鼓起红通通的可爱脸颊,拼命想要盖过声音,但已经来不及了。
「是昴——!」「昴说的!」「他说很担心怕寂寞的大姐姐!」「昴……啊,不小心讲出来了……」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说出那名字,最后一个人慌张地捂住嘴巴。「哎呦~」发现所有人都讲出口,佩特拉抱头呻吟。
但是,眨眼的爱蜜莉雅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样子。
「昴……?」
爱蜜莉雅本来就有预感。从孩子们的口气,就是感觉得到他的气息。
不过,不可能会这样。否定的心情战胜了揣测。毕竟,自己用过分的话语伤害了他,还把他留在遥远的王都。
昴最希望爱蜜莉雅伸出援手的时候,爱蜜莉雅却转身背对他。那无疑是重大背叛。
那昴的名字,为什么会在爱蜜莉雅寻求某人帮助的时候出现呢?
不应该会这样。不可以这样。
——爱蜜莉雅的人生,与期待无缘。
被背叛,被否定,被疏远。对爱蜜莉雅来说是正常的。
被相信,被肯定,被需求。对爱蜜莉雅来说是无法理解之事。
因此才会拒绝亲切善待自己、温柔豁出一切的昴。
爱蜜莉雅无法相信的,不是昴为自己付出的关怀。她无法相信,自己有让昴这么做的价值。
因此假如哪一天会被疏远,那不如自己先主动疏远对方。
在两人之间积累着的决定性事物瓦解之前。
既然如此,那为何——
「昴来过村子了?他回来了?」
在孩子们的尴尬沉默中,只有爱蜜莉雅傻住的呢喃。
现在龙车依旧剧烈摇晃动,护卫的骑士们依旧在和来袭者奋战。爱蜜莉雅有保护孩子们的使命,现在也该以此为最优先。
可是,爱蜜莉雅的心却受到超出龙车晃动的强烈撼动。
——假如昴有回村子的话,村民乖乖按照指示离开村庄避难,讨伐队的人们对于这块不熟悉的领地却显得过于熟门熟路。
这么多不自然的地方,只要菜月·昴一个人的存在,就能轻易连结到答案。
假如昴加入讨伐队,那拉姆就不会排斥他们。对村民来说,昴是拯救村庄的恩人,自然不会驳斥他的提案吧。
最重要的,是跟讨伐队一起留在村子,吸引敌人注意力好先让村民跟自己避难,这怎么想都很像昴会做的事。太有他的风格了。
那太符合爱蜜莉雅认识的菜月·昴的行径——
「为什么……」
自言自语染上无法理解和悲伤,蓝紫色的双眸因上涌的感情而微微晃动。
假如从头到尾都是昴的行动结果,那他的行为跟之前完全没两样。明明伤他那么深,疏远他,昴却还是这样子。
「明明我害他受伤难过……为什么,昴又为我……」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做到这种地步。
在王选会场,在练兵场,身心都受到严重伤害的昴被爱蜜莉雅这么问。
当时,昴没有回答爱蜜莉雅。
所以到了现在,爱蜜莉雅依旧不知道答案。
就在不知道答案的情况下结束吧。爱蜜莉雅已经放弃两人的关系了。
「为什么……!」
「那还用说……!」
爱蜜莉雅的声音泫然欲泣,红着脸的佩特拉激动地说。
那反应简直就像知道这问题的答案,爱蜜莉雅看着少女。
但是,在两人开口之前,超越以往的晃动先一步袭向龙车。
「——!?」
龙车以迅猛的速度蛇形,里头的人的身体也被左右摇晃。爱蜜莉雅立刻抓住车斗,伸长手尽量将孩子们抱在怀里。
可是,龙车没有稳定的空闲,继续蛇形。简直就像在逃离什么。与此同时爱蜜莉雅的脑内想起声音。
『莉亚,后方有人用很快的速度过来了————』
帕克督促她要警戒,艾米莉亚抬起头,望向龙车后方。
车篷随风舞动,外头若隐若现。有什么东西逼近这辆龙车,迫使龙车蛇行。
「我……!」
必须挺身而出。艾米莉亚立刻就要采取行动。
但是,想站起来的她身体却被轻盈的重量给制止导致无法动弹。垂下视线,她看到抓着自己的手和衣服不肯放开的孩子们。
「不可以放!」「不可以出去————!」「跟他约好了!」
小孩各个紧抓艾米莉亚,不肯松手。
只要会开就能甩掉的束缚,但艾米莉亚却没动。瞪着由于的艾米莉亚的脸,佩特拉用快哭出来的表情大叫。
「大姐姐想让昴哭吗!?」
「————!?」
少女的叫喊造成激烈震荡。不只对艾米莉亚的心还有蛇行的龙车。
龙车紧急刹车,离心力来袭,艾米莉亚抱着孩子们荡到空中。她反射性地倒向毛毯上,保护孩子们免被坠落所伤。
被摇晃和毛毯吞没,艾米莉亚摇头,试图撑起身子。
「刚刚是什么……」
「莉亚,从正后方来了!」
帕克在脸旁边实体化,指着倾斜的车斗后方。
顺着他的声音和动作,艾米莉亚迅速跳起,将孩子们护在身后。同时释放魔力,冰冷的空气让车内的温度迅速下滑。
如帕克所说,有人逼近龙车。接着车篷被掀起。
然后,打算挡住来犯者的艾米莉亚,整个人傻住了。
「为什么————」
大口呼吸、肩膀上下晃动的少年爬进龙车。
他的样子让艾米莉亚困惑,蓝紫色的瞳孔剧烈动摇。
抖动双唇,忘记状况,艾米莉亚用微弱的声音呼唤那名字。
「————昴。」
呼唤了他的名字。
————回想起来,还真是凄惨的邂逅。昴心想。
被召唤到异世界不到一个小时,连左右都分不清楚而穷途末路的昴。
就这样走进巷弄,照惯例被小混混缠上而被打个半死。不过才掉到异世界几个小时就即将殒命。
就在一切都要结束的状况下,昴邂逅了她。
那时候她说的话,她的动作,她的气质,昴都清晰地记在脑海中。
因为一直忘不了,始终无法忘记。
因此菜月昴至今才能像这样用双脚站在这个世界活者。
「菜月先生,那个!!」
击退培提尔其乌斯的偏执,在利法乌斯街道奔驰的龙车————从驾驶台看出去的平原彼方找到目标的身影的奥托朝昴大叫。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在地平线蠢动的影子,昴也大叫。
「在那边!奥托,麻烦全力奔驰!」
「用不着您说也会全力奔驰啦!!」
用力抽打缰绳,两头地龙加速。
漆黑地龙壁纸凝视前方,昴知道它使尽吃奶的力气想实现昴的心愿。
————在第一次邂逅为她所救,之后硬是跟着她行动,从而了解她。
了解到她固执、逞强、顽固又温柔。
尤其他的侧脸,让自己没来由的害臊又心跳加速。
也记得那股甜甜的感情,因为自己的无可救药而被搞砸。
那时候发过誓。昴确实发过誓。
『我一定————会救你的!』
反复累计「死亡」,开辟命运,设法跨越苦难后,昴终于和她重逢,再度纺织羁绊,获得笑容。
那时候敲击胸膛的百感交集,昴永远不会忘记。
「————维鲁海鲁姆先生!!」
「昴殿下!?」
追上浮在地平线上的影子时,那里已经是其实与黑影互斗的战场。
已有许多尸体趴在地面,驰骋的勇健身影对昴的声音产生反应。
龙车的速度没有慢下。看到昴在突飞猛进的车上,维鲁海鲁姆惊讶瞪大双目。握着染血长剑的剑鬼,对昴来到这里产生疑问————
「艾米莉亚呢!?」
不过昴接下来的叫喊,以及黑瞳中透露的情感,让他立刻抛弃疑问。
接着,举剑指向龙车的方位。
「往那边!直直的!超大树那边去!!」
昴抬头,望向地平线的对面。
回过神时已经过了半个利法乌斯街道,都到与白鲸决战之地弗琉盖尔大树附近了。
「————」
昴只确认这点,龙车没有减速,直接通过战场。
不能听下脚步。没必要问他们平安与否。那样做是侮辱风斩的维鲁海鲁姆他们,更重要的是在离别之际就已经讲好了。
昴将艾米莉亚他们委托给维鲁海鲁姆保护。
而维鲁海鲁姆对昴说交给他吧。
因此,昴没有在驻足的必要,维鲁海鲁姆也没有必要质问他奔走的理由。
视线交错在一瞬间就结束,昴的龙车丢下维鲁海鲁姆。但是,魔女教徒可不会眼睁睁地放过他。
几名教徒牵制骑士,其他影子蹬地要接近龙车————
「————你们的对手是我。」
大意背对剑鬼的魔女教徒,被壁纸劈成两半。沐浴在血花中的剑鬼挥舞宝剑,满意地目送龙车远去。
「向恩人报恩的绝佳机会。而且幸运的是用不着说出口,委托的本人也很明了。————多么光荣啊。」
维鲁海鲁姆右手握着主人寄放的宝剑,左手接过部下扔过来的骑士剑。将双剑交叉,剑鬼的目光洞穿魔女教徒。
「男人去见女人却被打扰,那还得了。你们和我都浑身血腥味,不适合出现在重逢场合。————就爽快点,全部变成尸体吧。」
被宣告死刑的魔女教徒,本来应该没有感情,却浑身战栗。
在紧绷的紧张感中,嘴角泛笑的剑鬼身子前倾,冲刺。
那笑容宛如为浴血而欢的恶鬼,又像为年轻时犯下的错过苦笑的老人,总之皆为复杂。
「菜月先生,看得见了!并按龙车就是那个吧!」
抛下战场,龙车持续加速。驾驶台上的奥托放声大叫。
指着前方的他,身旁的昴也看到远离战场的龙车车队,心跳变快,昴焦急地握紧拳头。
随着距离逐渐缩短,察觉到要被追上的龙车车队出现混乱。车队开始蛇行,昴拼命地大喊。
「停下!是我!不是敌人!停下来,停下来————!」
「————昴殿下!?」
「停下来!有紧急事态!必须调查龙车里头!」
发现并排而驰又呼喊的人是昴,单人驾驶的骑士连忙让龙车紧急停下。地龙鸣叫回应指示,以即将翻车的势头硬生生停下,接下来的龙车也跟着降低速度。
然后————
「伊亚,出来!奥托,把帕特拉修从龙车上解开!」
停滞的时间叫人焦急,昴跳下龙车。离华丽着地相距甚远,粗犷地滚地然后难看地受身。接着立刻站起来,红色的准精灵伊亚就飘在眼前。
「伊亚,知道是哪辆龙车有陷阱吗?」
准精灵没有答话,但是却用高热主张自身存在,带领昴飞进停下来的龙车队伍,在其中一辆有车篷的龙车上头盘旋。
伊亚的反应,让昴毫不迟疑地跳进龙车。粗鲁地掀起遮盖车斗的车篷后,凝神细看昏暗的车斗内————
「————昴」
察觉到名字被银铃嗓音呼唤时,昴遭受到当场软脚的冲击。
在车斗内部呆愣着凝视昴的,是银发蓝紫色瞳孔的美少女。
数度追求那身影,祈求无数次,不断被挫折,尽管如此却还是无法放弃的少女。
感情溢出,无法压抑的冲动就快喷发。
可是,昴咬紧压根,在瞬间舍弃迷惘。
「伊亚!在哪里!?」
比昴慢一步现身在车斗的准精灵,如梦似幻地在龙车内飞舞,宛如火星的玛娜散落,红色准精灵在车斗角落用力发光。
藉由准精灵发出的红光,仔细看着她正下方,发现有一部分的木头地板颜色不一样。
「帕克!能够在不撞击的情况下扒开这里吗!?」
「才想说怎么会再见到你,结果突然就……嗯嗯嗯,是这么回事吗。」
昴单方面的呼唤,让师徒睁眼睛的帕克察觉到地板的异状。准精灵的反应让小猫眯起眼睛,挥动尾巴使用力量。
集结的玛娜冻结地板,昴立刻粗鲁地踏碎,然后把手伸进洞里面,手指感觉抓到东西后就用力拉出来。
「————找、到了!」
跟着吆喝声一同出现在地板下头的,是画有复杂花纹、材质奇特的袋子。似乎是用某种动物的皮制成,但摸起来却会触发本能的嫌恶。
「魔兽的皮袋————」
嫌恶的原因由帕克亲口说明,昴就在这时打开袋口。里头塞满了微微发亮的魔石,证明了奥托所言不假。
但是,魔石现在却升温,进入倒数计时的阶段。
「时间也太刚好……!帕克,能阻止吗!?」
「要阻止是没办法,不过抑制爆炸的话办得到喔。」
帕克摇头,看向艾米莉亚,像在展现王牌。他那举动,大概意味着要以真正的姿态才能办到。
虽然乱来,但帕克可以抑制损害。不过虽然可以————
「那不行!」
昴拒绝他的提议。
确实有那方法,单单就保护全员的话是办得到的。但是,取而代之的是帕克必须以大精灵的姿态现身,其强大的力量将在艾米莉亚与村人的关系间添加名为「畏惧」的裂痕。————连昴本人都被他那原貌给吓得全身发抖。
因为现在,艾米莉亚和村民好不容易才搭建出互相让步的根基————
跟王选会场不同。在这里战士她的力量,会妨碍到与村民的关系。
所以拜托帕克只能在最后的最后、真的束手无策的时候————
「快想想、快想想快想想快想想……!」
回收的魔石超乎预期,一旦爆炸的话这一带将会华为怒火燎原的景象。里引爆已没多久时间了。很难拿到远处去丢。但是,交给帕克的话,又会在艾米莉亚的王选之路留下阴影。在突然正经地说生命是无可取代的之前,要想破脑袋挤出指挥。这次,为了艾米莉亚,能做到什么呢————
「————这样啊。」
昴自言自语。脑子里只闪过一个方法。
虽然怀疑是否能付诸执行,还可能被人笑愚蠢。可是以现在仅有的条件,若要说可能性或有胜算这种奇迹在,就只想得到这个。
想到的瞬间,昴的身体就像反弹一样行动。
抱起连要抬起都很困难的沉重皮袋,发热的魔石烧烫手臂和胸膛。无视这痛楚,昴跳出龙车。这时背后————
「等一下……」
艾米莉亚用颤抖的声音叫住昴。
不该停下的双脚停下。不该转身的身体转过去。不该看的眼睛直直地凝视她。没时间交谈了却还等她开口。
「昴。为什么……!」
那句「为什么」,灌注了这瞬间以外的所有「为什么」。
那是方才跳进龙车的瞬间的「为什么」,对于营造出这状况的「为什么」,还能追溯到更久之前————
——重复在王城某个房间的问答。
那时候,昴没办法回答爱蜜莉雅。
那时的自己没有整理好的数样感情苏醒。每一样自己都没有搞错。可是,也不是正确的。
就那么一次得到机会,然后又失去,最后延宕的场面。
与爱蜜莉雅重逢,得到交谈的机会,想要传达的心情和话多如山高。就像星星一样怎么数也数不尽。
千言万语浮现脑海,从喉咙深处上涌然后消失。
万千的感慨,重复积累的情感,全副身心都在苛求这瞬间。
想说什么。想传达什么。
要选什么字句。要用什么态度面对。
「为什么……?」
她再度发问。
昴轻吸一口气。然后只说了一句话。
「——我喜欢你喔,爱蜜莉雅。」
——那是昴这样遍体鳞伤还活着的唯一意义。
9
一口气说完,就用力钻出车篷跳出龙车。
太阳光烧烫眼皮的瞬间,黑色巨躯想要遮蔽日光似地站在昴面前。是帕特拉修。爱龙在昴呼唤之前就先察觉一切,转身背对他。
跳上它的背,将发出高温皮袋夹在自己的肚子和帕特拉修的龙鞍之间。然后握住缰绳,地龙一路朝太阳的方位奔跑。
背后是被昴的行动吓到的奥托,还有坐在驾驶台上呆掉的骑士。拨开车篷的小孩和爱蜜莉雅跳出车斗大叫。
听得到声音。他们在呼唤昴。但是昴没有回头。没时间回头。
应该传达的心情,想要道出的话语,全都灌注在那一句话里了。
那儿已经没有昴应该做的事。现在,只剩下这件应尽之事。
「————」
帕特拉修化为风,景色一口气被撇下。
「除风加持」的效果还没发动,摇晃和强风毫不留情地袭击昴。可是漆黑地龙以灵巧的动作守护主人,昴也将现存的信赖全盘托付给爱龙。
隔着皮袋感受魔石的高温。好烫。即使现在也在平静地增温。离爆炸的时刻很近。昴用肚子、帕特拉修用背感受,但一人一龙都紧盯着前方。
痛到晕眩的视野尽头,是横塘的目标物「那个」。
——「那个」是从根部被折断而倒下的传说大树。活了悠久时光的传说之树的木路,以及倒下旁边、失去头部的魔兽尸体。
光要从巨大的魔兽尸骸身上只运走头部就有得忙了吧。为了防止被留下的庞大身躯会腐烂因此有施以冰镇,附近都飘荡着冷气。
驱使帕特来旭跑向变成冰雕的魔兽尸体,昴扫视横躺的白鲸正中央。那儿有承受剑鬼斩击而生的致命伤。
「——喝!」
在最接近尸骸的时候,昴跳下帕特拉修。
然后拿起热度变得更高的皮袋,毫不犹豫地塞进魔兽的伤口内。巨大尸骸内的伤口很大,即使被冰冻了,空隙依旧足够把整个皮袋塞入。
「————」
处理完皮袋,就立刻转身。昴再度跨上帕特拉修,抓住缰绳立刻回转,绕过尸体,跑到倒下的大树背后。
载着几乎是悬挂着的昴,帕特拉修在草原上奔驰。地龙踏出两、三步后,魔石就超过燃点发出光芒高温,光芒膨胀。
只感觉得到急驰的摇晃和风。翻转的身体分不出上下,撞到某处才知道自己逃到了目的地。身体撞上树干,帕特拉修蜷起身子罩住昴。
——下一秒。
「————!!」
剧烈冲击与暴风,以为耳膜会破掉的爆炸声响彻街道,热浪穿越白鲸尸体和大树,
将昴和帕特拉修的皮肤烤焦。
爆炸的光芒毫不留情地穿越紧闭的眼皮,刺痛眼球。但是,昴紧紧抓住压在身上的重量,咬牙忍耐痛苦。
冲击波把身体内外搞得一团乱,有强大树根的大树差点就要被拔离地面。不过,这样的破坏奔流很快就会收敛——
「——?」
不知过了多久,发现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昴抬起头。
觉得有出声,但耳鸣嗡嗡作响所以听不见。觉得有睁开眼睛,却因为爆炸的烟雾而看不见。
伸出手,触碰身旁地龙的肌肤。虽然不清楚温度,但手掌传来生物该有的起伏。它还活着。昴安心地放松肩膀。
「——!?」
紧接着,有湿湿的触感爬上什么都看不见的脸上。
重复无数次的触感,应该是帕特拉修的舌头吧。像狗一样表达感情的方式让昴苦笑。还有,因为舌头太过粗糙,感觉像被锉刀擦脸似的。
但就算想制止,手也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
而且好累。体力整个用光,已经连一步都走不动了。
稍微休息一下不会遭天谴吧。
「——!」
肌肤感受到大气微微摇晃,昴忍不住转动脖子。
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但不知为何感觉很舒服。
什么都听不见。现在,什么都——
「——昴!」
啊啊,什么啊。——这不是听见了吗。
用安心吐气划下句点,昴的意识就坠入深深的沉眠中。
10
——回过神时,昴的意识又被引导至黑暗世界。
一望无际,只有意识在徘徊,失去肉体的菜月·昴飘荡在虚空中。
这个世界不论何时都没有地面,自然也就没有天空。
就只有无尽黑暗广布,只要醒过来就会忘记的泡沫之梦。
『——我爱你。』
但是,在这什么都没有的虚无空白世界里,有位只能在这里相遇的『心上人』。
『心上人』总是为昴带来甜美麻痹的疼痛,以及像是含着苦涩的喜悦。
『——我爱你。』
黑暗散开,编制成影子,『心上人』在昴的身旁现身,呢喃爱语。
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心上人』一定是用难过泪湿的脸纺织爱意。
想碰她。苛求她。昴的心反射性地被那么吸引。
想回应爱,想报答爱。被奉献爱情,就必须以爱情回报。
然而——
「——昴。」
听得见。与『心上人』不一样、惹人怜爱的声音,正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只有意识理解。跟这个被黑影充填的梦中『心上人』不同,来自白光世界的怜爱之声正在呼唤昴。
在理解这点的同时,黑暗远方同时生出不应存在的光芒。
『——我爱你。』
「——昴!」
声音同时传来。想要回应影子的爱。必须回应光芒的爱。
『心上人』的声音,来自远处光芒的声音——回过神来,意识被光芒吸引。
昴的内心,因『心上人』被留下而感到悲伤。
影子编织的双手伸长,但却碰不到不存在的身体。只有声音伤心地渴求远去的昴,无数次用颤抖的声音呼唤昴。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求求你,昴。」
重复的爱语,以及带着纯粹心愿而呼唤的名字。
回想起来,自己的存在。
回想起来,必须做的事。
回想起来,必须去的地方,以及必须说的话。
所以说,不能待在这里。
所以说——
「——下一次,我一定会去见你。」
不存在的嘴巴,应该没法传达的想法,朝着远去的『心上人』告别。
发誓将再会,道别的语言。『心上人』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就这样,昴的意识被涂抹影子世界的光芒包围,缓缓溶出。
『——我爱你。』
最后只留下这一声,菜月·昴就被弹出泡沫之梦——
11
意识从沉眠之海中浮起,打破名为清醒的水面后睁开眼皮。
醒转的泪水像毒药一样渗透眼球,在朦胧的视野中看到缓缓摇晃的蓝紫色。
在近到呼吸相触的距离下,有着夺人目光的美貌。粉红色嘴唇吐出的气真的碰到自己——让人慌张得想死。
「脸也太近了吧!?」
「哇!啊!昴,你醒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近距离的蓝紫色,就是爱蜜莉雅的双眸。察觉到她的脸就在鼻息相触的近距离,意识立刻窜起。望着慌张失措的昴,爱蜜莉雅似乎不知他内心的波涛汹涌,反而安心地抚摸胸膛。——还有,角度太奇怪了。
「睡着的我,和超近的爱蜜莉雅酱。还有,这个宛如天堂的枕头触感……」
「用不着讲的那么奇怪,是大腿啦。睡起来不赖吧?」
「我不知道有什么枕头比这更奢侈享受了。扣掉我拼命的奖赏还有剩呢。」
毫不客气地躺着,昴哈哈大笑。结果,爱蜜莉雅抿紧浅笑的嘴唇,静静地凝视昴的笑脸。
气氛变了。为了在确认彼此平安无事后,交换彼此的想法。
「那个,我有很多事想问,可以问吗?例如……对了,帕特拉修还好吗?我记得晕过去之前它有在舔我的脸。
「真是的,想问怎么样的的人是我耶。……那头地龙,在你昏过去后还在舔你。想要把你们分开结果它就吼叫凶人,要不是奥托跟它解释,它可能都不会离开你。」
「喂喂,是有多忠心啊,帕特拉修。迷上我咯。」
虽然才接触两天,但一起闯过的战场数量却是最多的。假如库珥修要给自己消灭白鲸的奖赏的话,那除了帕特拉修外不作他想。
「那孩子的烧伤很严重,不过似乎没危及到性命。应急措施我先做了,现在它跟威尔海姆先生一起由菲莉丝治疗。」
「咦!菲莉丝也到了?」
从爱蜜莉雅的口中听到菲莉丝的名字,昴同时感到安心与惊讶。和王国顶尖治疗术师会和是好消息,但他会在这就代表——
「该不会,我睡了很久?」
「两、三个钟头左右吧?多亏了对话镜才能和菲莉丝他们会合,受伤的人也都平安无事。放心吧。」
微笑的爱蜜莉雅手中拿着原为魔女教持有的对话镜。
为了和留在村里的讨伐队联络而被昴回收的镜子。用这个和菲莉丝他们对话,才得以顺畅会合吧。
「那么,大家都聚在一块啰。」
「菲莉丝正在治疗……尤里乌斯也是。我吓了一大跳。毕竟,根本无法想象昴和尤里乌斯会在一块。」
「那是有比山还绿比还高的理由。从头说明的话,就会加入唠哩唠叨的个人主观搞得事情变很长……」
吓到爱蜜莉雅的两个关系,难以用语言说明。话说回来,事到如今昴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复杂的感情纠葛在一起,如果要单方面评论他的话——
「我,讨厌,那家伙,永远。」
「怎么突然用单字讲话?」
「我用我的方式,试着把对他的感情拼命用语言表达出来。……大家在哪?」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改变话题。这样的态度让爱蜜莉雅微微苦笑,然后接着说。
「这个嘛,在菲莉丝治疗完大家之前都在休息,不过差不多要结束了。等解决了,大家又要前往王都。因为好像有很多事情得和库珥修小姐谈。——多亏昴的努力。」
「哦哦~我超努力的。在敌营的紧张气氛中,使尽浑身解数故弄玄虚和虚张声势,才得以抵达狭窄的正确之路。就算只是回想我的胃都要痛了!」
「嗯,真的……很谢谢你。」
爱蜜莉雅老实感谢,让隐藏害臊的昴藏不住害臊。
不过,功绩就是功绩。已经没有必要隐藏。
「这样啊。……我,终于回来了。」
看看周围,两人在拉起车篷的龙车车斗内。
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气息,沉默中听得见的只有沙沙作响的风声。简直就像世界只剩两人而已。——很意外的,跟那时的状况一样。
浑身是伤,从意识不清的状态下清醒过来,世界就剩下两人。
「感觉,好像做了很久的梦……」
其实,从那次的别离到这次的轮回——在抵达本次最终轮回期间发生的事毫无真实感,就像在做梦一样。
「噩梦……不,不对。」
「那是好梦吗?」
爱蜜莉雅歪头,接着昴的话问。
听到后,昴闭上眼睛,回想足以断言是噩梦的反复时间。
绝望的状况几度来临,光是想要从脑袋抹消的场景就想起好几次。
一味做出愚行,任性妄为,强如傲慢于他人,严重背叛他人期待,被失望与绝望打击,精神被粉碎,一度被疯狂支配,自暴自弃想要扔下一切,就没有现在的昴。
所以就算是日日如噩梦,净是痛苦难过的事,也不能别开目光。
「——是美好的真是。」
那绵长宛如噩梦的时间,只留在昴的脑内。
可以把那视为过去。不过,不能当做是梦。
自己的行为所产生的悲剧结果,招致的惨剧结果,全都要纳入怀中。
因为那是被「死亡回归」这样超乎常识的能力给囚禁,并用这股能力开辟未来的昴应该背负的十字架——
「……事情,你听了多少?」
「几乎没听说。尤里乌斯叫我来问你。」
「那个家伙,真的很多管闲事。」
他以为这样是贴心吗?朝着脑内的美男子骂脏话后昴吐气。
接着,慢慢从爱蜜莉雅的大腿上起来,和她的视线交会。
——为了接续那时候中断的对话。
「那一天,你问过我『为什么』吧。为什么要帮助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
「嗯,我问过。结果你说因为我曾救过你。……可是,我不曾那样过,完全没有。每次都是我被昴救,我却什么忙都不曾帮上。可是,昴却为了我而受伤……」
「不,那时候我失……」
我失常了。想这样说,却又没法完整说出口。
才不是什么失常。那时候的菜月·昴是个软弱愚蠢又想到自己的男人,这才是正确的。
只会一味要人接受自己那把想法强加于人、自以为是的感情。
高声主张那么自私的爱的男人最终下场,昴再清楚不过。因为亲眼看他、送他一程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昴。
足兹证明奉献爱情的正确方式的剑鬼身影,昴也看在眼里。
「那时候的我,都只想到自己。我承认。我嘴巴说是为了你,其实只是沉浸在『为了你而努力的自己』这样的角色里而已。我自以为那么做你就会接受。」
「昴……」
「对不起。我利用你好沉浸在愉悦中。你那时候说的全都是对的。我搞错了。……不过,也是有没搞错的事。」
是有为了自己而利用爱蜜莉雅的场合,但只有一件事不能让步。
「我想帮你。想成为你的助力。这是千真万确,不是骗人的。」
「……嗯,我知道。」
昴说,爱蜜莉雅点头。
然后蓝紫色瞳孔摇摆不定,眨眨眼后凝视昴。
接着——
「——为什么,你要帮我呢?」
几个小时前她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的问话再度出现。
现在也跟那时一样,爱蜜莉雅渴求答案才出现这段话。而昴的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我喜欢爱蜜莉雅,我想帮助你。」
正面回望爱蜜莉雅的双眼,昴清楚地告知。
——结果,昴的行动原点就是这么简单。
想要成为她的助力,想要待在她身边,想要帮助她,想要看到她的笑脸,想要陪在她身边,想和她一起活到未来——
因为整个人从头到脚、身心灵全部喜欢爱蜜莉雅。
因此昴就算倒霉得要死,实际上也死过很多次,即使会受伤被厌恶难受想哭,都还是爬着咬着抓着硬是回来了。
明明就只有这个答案,却绕了很大的圈子。
昴也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厌烦。
「————」
听到昴的答案,闭着嘴巴的爱蜜莉雅选择沉默。
但是,沉默没持续多久。她的表情突然瓦解。先是咬住阖上的唇瓣,接着瞪大的蓝紫色双眼湿润。
简直就像快哭出来却又不知道哭法的小孩子一样。
「我、我是……半精灵。」
「我知道啊。」
颤抖的声音立刻得到这样的答复,爱蜜莉雅用力摇头。
「银色头发的半妖精……因为跟魔女的外表相似,所以被很多人讨厌和嫌恶。真的很多人讨厌我。」
「我看到了。我知道。那些家伙都没有眼光。」
只凭外表判断人,而且理由还是长得像古早以前的大罪人,真是蠢毙了。
没看到爱蜜莉雅的任何本质,谁有权利讨厌她?
「因为很少跟人来往,所以也没朋友。没什么常识,不懂人情世故,所以会讲出奇怪的话……还有,因为跟帕克订契约所以几乎每天发型都不一样,想成为国王的理由……非常非——常的自私……」
述说自己的缺点,却连不必要的事都讲出来,还可从中窥见她的软弱。
连这种没自信又胆怯的样子,对现在的昴来说都很可爱。
因此,昴温柔地摇头。
「不管别人怎么讲你,你自己怎么想自己,我都喜欢你。我最喜欢你。超级喜欢你。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想一直跟你牵着手。」
「啊……」
「假如你可以说出十个讨厌自己的地方,那我可以说两千个喜欢你的地方。」
不让想意图疏远自己的爱蜜莉雅逃跑,昴牢牢地盯着她,表明自己的真心。
爱蜜莉雅微微张嘴,看着昴的双眼转眼间就积满泪水。斗大的泪珠于眨眼的同时溢出,在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上画出透明的轨迹。
「我这样对你,因为我想视你为『特别』的。」
『……这与让我开心的特别对待,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
昴伸手,轻轻按住流淌的泪水。摸着脸颊的手上头,重叠了爱蜜莉雅的手掌,交换彼此热烫的体温。
「为什么是两千个?」
「因为要表现我的心情,连乘上个一百倍都还不够啊。」
昴露齿一笑,爱蜜莉雅也又哭又笑。
那笑容十分耀眼,连滴落的泪珠也像是宝石,一个微笑就能得到这样的满足感,自己是有多好打发啊。昴忍不住笑自己。
就这样,爱蜜莉雅边笑边用脸颊磨蹭昴的手掌——
「——好高兴。真的好高兴。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说喜欢我。」
在爱蜜莉雅活到现在的时间里,「特别」就等同于歧视。
所以她极度害怕被人视为「特别」。尽管知道她这种心情,昴还是视她为「特别」。
就算其他人不会,这个世界就只有昴会,是昴才有的「特别」。
「这样、好吗?我……我总觉得你一直在做让我开心的事。这么幸福的心情,太奢侈了……」
「有什么关系。就尽管奢侈吧。幸福这玩意儿不会嫌多的,要是多到满出来的话就分送给人就行啦。」
所以说——
「慢慢来吧,爱蜜莉雅。慢慢地、一点一滴地、轻松自在地喜欢上我就可以了。走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会努力让你迷上我的。」
「——」
呜呜。爱蜜莉雅的喉咙轻声作响。
她就这样红着脸垂下目光,手贴在自己的胸口,静静地凝视对着自己的昴。然后——
「——谢谢你,昴。谢谢你救了我 。」
爱蜜莉雅微笑,朝昴这么说。那跟过去被传达的话一样。
注意到这件事后,昴笑了。爱蜜莉雅也意识到同一件事而笑了。笑着笑着,泪水突然从她的眼角开始奔流。昴伸手,像梳理一样温柔地抚摸她那头美丽的银色长发。
温柔地一直安慰哭个不停的少女、心爱的她——
——濒临傍晚的天空下,异世界人和银发半魔靠在一起互相传达心情。
漫长地持续,反复的苦难与绝望。
跨越那些后,终于得到平静安稳的两人时光。
这是一个只为了得到这段时光的故事。
绕了好大一圈,不断擦身而过,持续迷茫困惑,就是这样的故事。
一名没自信的少年,朝一名没自信的少女表达心情。
幕间『存在的片刻』
——喀啦喀啦。龙车发出平静的声响。
在被加持这保护的龙车内,昴初次享受真正安稳的旅行。
他搭龙车的经验同场都很忙乱,这么平稳的旅程还是头一次。第一次前往王都时,也是他唯一的搭龙车经验。原本应该要很安稳的旅途,却被他自己的乱来行为而搞砸了。
然而,这个初体验现在却——
「总觉得……佩特拉你靠太近啰?」
「因为大姊姊很奸诈,独占你到刚刚,可以吧?」
佩特拉说完,滴溜溜的眼珠仰望苦笑的昴。
她坐在昴的左边,从出发到现在都一直靠着昴不肯离开。
「那个,那样说不对哦,佩特拉。刚刚我是跟昴……对,我们只是在讲重要的事……」
「咧——!我是绝对不会输给大姊姊的。」
艾米莉亚红着脸找借口,但佩特拉根本不听她的话。不过看到她们的态度并不是认真的厌恶彼此,比较像是打打闹闹的延伸。看着这样的互动,昴微笑。
「艾米莉亚酱,小孩子说的话,笑一笑带过就行了。」
「不行啦,正因为对象是小孩子,所以不可以用那种因陋就简的态度。」
「都没听人在用因陋就简这个成语了……」
「哼,你又这样子打哈哈了。」
艾米莉亚嘟起嘴唇表达不满,被当成小孩子对待的佩特拉也扯这昴的袖子一脸不服气样。「抱歉、抱歉。」昴微微微苦笑,向他们道歉。
现在,他们跟孩子们坐上另一辆龙车,一同前往王都。除了佩特拉以外的小孩子全都累到睡着了。老实说,他们的鼻息和佩特拉的肢体接触解救了昴。
毕竟现状要是与艾米莉亚独处的话,昴会不知如何是好。
在说了那么多丢脸的话和告白后,虽然很帅气的说会等待她的答复,但冷静下来回顾后,就觉得脸烫到要喷火了。
「昴,你表情怪怪的耶?怎么了吗?」
「在想多亏了你,帮了我大忙。哦,这么说来你有好好遵守不让艾米莉亚酱一个人的约定呢,真厉害耶~」
「嘿嘿嘿——」
温柔抚摸仰望自己的少女的头发,昴朝佩特拉表达双重感谢。
要是这些孩子不管艾米莉亚的话,她一定又会勉强自己而受伤。事情没变成那样,昴至今的努力能有回报,都多亏了以佩特拉为首的大家。
真的受惠于周围的每个人。受惠太多了。
「事情告一段落后,必须答谢的对象太多了……」
超感激库珥修阵营,也要感谢安娜塔西雅阵营的「铁之牙」支援,还有惹人厌的尤里乌斯。跟白鲸有关的幕后工作多得有塞尔张罗最后的关卡也欠了奥托人情。该做的事太多了。
「必须去思考的事情多的像山呢。」
歼灭白鲸与「怠惰」的论功行赏,以及与库珥修阵营同盟之事。追究罗兹瓦尔不在本宅的责任,以及补偿阿拉姆村和诸多事后处理。
前途多难——尤其对昴来说,最大的险山在于「商量」。
「呃,那个,艾米莉亚酱。……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说。」
「恩,什么事?」
昴畏缩开口,回过头的艾米莉亚眼中充满信赖。
一看到那双眼里的感情,自己成就的事就有了真实感。与此同时,想到之后的发言会然后那双眼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就觉得很恐怖。
昴不能逃避,要告诉艾米莉亚的问题——当然就是雷姆的事。
在这次轮回里,没人像雷姆给予如此专一的协助。
雷姆的深情与奉献温柔的治愈昴一度受挫的心,唤回能够再和命运对抗的力气。
——要是没有雷姆,就没有现在的昴。
正因如此,对雷姆的感情又是另一种特别。
那和对艾米莉亚的感情不同,是没法比较的巨大情感。
因此,在这个时间点昴下定了决心。即使知道这是个差劲的想法。
「是非常难以启齿的事,不过希望你听我说。当然,跟拉姆报告同一件事后我有觉悟被她揍飞……但第一个要先跟艾米莉亚酱说。」
「……嗯?」
吞吞吐吐又还来个奇怪的开场白,让艾米莉亚面露难色。
他的样子让昴的决心变钝,不过他还是振奋与魔女教作战的勇气来巩固觉悟。
脑子以最高速度运转,动员以「死亡回归」培育的一切来导出最佳解答——
「其实……是雷姆的事。雷姆她,对我……就、就是自然而然的吧?所以,哎哟,当然说了很多啦……」
感觉额头冒汗,昴拼命地选字拣词。
不管是勇气觉悟还是「死亡回归」的经验值,在史上最差劲的告白前都派不上用场。
不知为何已经像是在找借口了,昴结结巴巴又满头大汗,这时艾米莉亚举起手说:
「等一下。昴,你镇定一点。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你很拼命。乖,你是好孩子所以慢慢来。」
「好孩子是什么让人高兴不起来的评价啦!不,是我太不像男人了。啊啊,这边就直接讲啦!就像我说喜欢艾米莉亚一样,雷姆也说喜欢我,所以说!」
凭着气势讲到这里,就讲不下去了。
那样全力坦白心情后,还以为昴要告白什么的艾米莉亚应该也很惊讶。一这么想就怕她有什么反应,所以昴提心吊胆地窥视着她的反应。
「——」
可是艾米莉亚的反应跟昴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听了那些话后她蹙眉,手指贴着嘴唇沉默思索。那是在玩味昴的发言,蓄积对昴的怒意。——完全不是那样的气氛。
「昴。」
「是。」
被叫了名字,昴直直地看着艾米莉亚。
艾米莉亚也正面面对昴有所觉悟的眼神,只不过带着困惑。见她这种反应,昴反而无法理解。
然后下一句话,才是真正超越了昴的理解——
「——雷姆……是谁?」
断章 「菜月·雷姆」
1
——万里晴空下,诺大的哭声震天价响。
是母婴的哭声。而且是卯足全力的哭喊。
能够使劲全力表达自己的感情,是婴儿的特权。怀抱这样的感伤,为自己这种不年轻的想法感到愕然。
「这是对年轻的憧憬……我也应该童心未泯地像丝琵卡那样嚎啕大哭吗?」
「一个大人在人来人往的地方那么做的话,我可不会为你说话哦!?」
昴对年龄的有感而发,让身旁的少年夸张吐槽。这时,听到这对话、昴怀中的婴儿——叫做丝琵卡的母婴大吸一口气。
「啊——!!」
「呜喔喔!丝琵卡哭了?喂,瑞吉尔,你是哥哥吧!想想办法啊!」
「讲那种话的你连想办法都不肯才是最糟糕的啦!」
两个男生在大街正中央绕着婴儿团团转,互推责任给对方。
「又是老样子啊。」骚动本来吸引行人的目光,但一发现闹得一团乱的三人是谁后就全都失去了兴趣。结果状况依旧是母婴哭泣,两个男生在旁边慌张。
置身在好笑又吵闹的光景中的昴伸掌掩面。
「女孩子哭的这么惨,却连一个出面帮忙的人都没有……可恶,人心竟然荒淫到这种地步!」
「现在不是对世间情感到绝望的时候了!这样下去,等她回来的话会被骂到臭头的。」
「你说谁回来,会怎么样啊,瑞吉尔。」
「那还用说当然是……」
被叫做瑞吉尔的少年酱到一半就愣住,然后回过头。顺着瑞吉尔的视线,看到站在少年后方的人影后,昴挑起眉毛。
「哦,买完东西啦?」
「是的,毫无拖延。……你们这边似乎很辛苦呢。」
「不会,丝琵卡超有精神的。这种的,等大到会自己跑来跑去的时候会是把男人耍的团团转的类型。这么早就能看见成长成小恶魔系的未来性,我很兴奋喔!」
被喋喋不休的昴抱在怀里的丝琵卡,朝着站在前面的女性伸出宛如枫叶的小手。知道他要换人抱的昴感到寂寞。
「话虽如此,要是又害她哭就伤脑筋了。就这样。交给你了。」
「尽管放心。」
虽然口气不脱淘气,但昴交出婴儿的动作缺十分柔和。
像捧着宝物一样的动作,然后要接过丝琵卡的女性浅浅一笑。然后,她将丝琵卡牢牢地抱在怀里,轻轻摇晃身体哄婴儿。
「好啦,爸爸和哥哥都很没用哦。丝琵卡也要快点长大来骂他们哦。」
「喂喂,不要从她还听不懂话的时候就开始实施英才教育好吗?」
在淘气过后,想象未来手交叉的她和丝琵卡两个人怒气冲冲地把自己和瑞吉尔夹在中间骂的景象——
「哎呀,想一想也不坏耶。不坏耶,不赖哟!不如说幸福的未来景象让人超级想笑的。」
「我才不要咧。被妹妹骂,那我这个做哥哥的脸往哪摆啊。」
「在你跟我一样惊慌失措的时候早就没有颜面可言啦。我看见,我看见了……喜欢妹妹到疼过头宠过头的你,未来被吃的死死的样子。你这个妹控大王!」
「不要因为自己怕老婆就以为我跟你一样!我觉得不会变那样的!」
昴双手一张一握煽动情绪,瑞吉尔冒着青筋反驳。但是,听到瑞吉尔的发言,抱着丝琵卡的看法少女蹙眉。
「瑞吉尔。——方才在外头讲话就一直是这种口气吗。叫人看不下去。」
「呜,可是,不过……」
「『可是』和『不过』都是妈妈讨厌的话。而且,你刚刚讲的话也是错的。」
毫不留情地斥责欲言又止的瑞吉尔,她亲了一下怀中的婴儿脸颊后,说:
「爸爸才没有怕妈妈。是你爸爸随时随地都把妈妈摆在第一顺位。」
红着脸颊,说出比在大庭广众之下嚎啕大哭还丢脸的话——
威风凛凛地这么说的母亲,然后瑞吉尔举起双手投降。昴也为这宣告感到难我感情,搔了搔脸颊。
面对心爱的家人的反应,她幸福地按着长发。
雷姆那头宛如反射天空的漂亮蓝发,在微风的抚触下轻柔摇晃。
2
卡拉拉基都市国家,都市巴那的一角——在有游乐器材的公园角落,坐在长椅上的昴呆呆地望着公园内的样子。
前面是蓝色头发倒竖的瑞吉尔,跟朋友们快乐地在公园内跑来跑去,虽然盛气凌人地顶撞父亲,但现在的样子却可爱的复合他的年级。
「在来就是那个像是杀人犯的凶狠眼神,可得想想办法。」
「不行哦,那个凶狠眼神也是瑞吉尔的一部分。即使非常开心或高兴,不知道的人第一次看到他时都以为他在不爽或想坏事的脸。——那就是瑞吉尔的特征啊。」
「我听见咯,妈妈你的补充很伤人耶!?」
玩着昴引进并蔚为风潮的游戏「冰鬼」,目前被鬼抓到而成冰雕状态的瑞吉尔发出怒吼声。昴和雷姆一同朝着可爱的儿子挥手。
冒青筋不爽的瑞吉尔,其凶狠的外貌跟年幼时的昴如出一辙。
「也就是说,那家伙未来已经可以想象就是我的翻版。我要是那家伙的话会不寒而栗吗?」
「那不就是现充吗,太叫人不爽了。啊,那人就是我喔!」
手拍头吐舌的昴,然后雷姆噗嗤一笑。
「要是这样不否定还笑里藏刀的话,雷姆会得意忘形喔?」
「那算是捧杀吗。我只是说出实情而已。我,真是,现充。」
更何况,假如昴要认真对雷姆口蜜腹剑的话,那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不过,午后的公园也是有街坊邻居在闲逛的。要是开始放闪,就很容易成为明天八卦的话题主角。虽然那样也不坏,但现在想好好享受这份幸福。
玩耍的而已,温柔的抱着女儿的妻子,在旁边的昴总觉得睡意跑出来了。
「——哎呀。」
「如果想睡,请靠雷姆的肩膀。因为怀中现在被丝琵卡独占了。」
睁开一只眼睛,发现自己头靠在不知何时坐在隔壁的雷姆肩膀上。极静距离感受雷姆的香气和体温,昴边微笑边看向丝琵卡。
不逊父亲的黑发,还有不输母亲的可爱脸蛋。纯洁纤细又惹人怜爱的小生命。
「我说,丝琵卡,虽然是我的爱女,确实轻易占领我圣地的可怕谋士呢。」
「要独占雷姆的胸部,请等到晚上。」
「我们现在在白天的公园里,说话要当心哦……」
大胆的发言另昴惊讶,说话的当事人倒是红了脸颊。
「我的老婆超可爱。」
「因为每天都被深深的爱着。」
凝视彼此的话会让人心痒痒的,昴就照着雷姆的话把头看着他的肩膀。轻轻摇晃的蓝发叫人格外舒爽,昴下意识地用脸磨蹭。
「这样很痒,亲爱的。」
「啊,对不起,因为太舒服了,丝琵卡要学着乖一点。静不下来的只要瑞吉尔就够了。呜哇,瑞吉尔好孩子气喔——」
「我听到咯,笨蛋老爸!不要一直扯到我!」
「瑞吉尔,妹妹睡着了,小心一点。」
「我不能接受啦!」
冰雕状态的瑞吉尔大叫,但没有家人为他说话。再补充一下,没有人帮助冰冻的瑞吉尔,他完全被定位为任人玩弄的角色。
虽然外表和言行举止都和昴很像,却不会被附近的小孩子排斥,真是人品够好。
「丝琵卡以后不能变那样哦~那是哥哥的风格。哎呀,像妈妈的你前途一片光明。再来只要祈祷你别被像我这样没用的男人抓到。」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取代你,雷姆的老公是世界第一。」
朝着挂保证的雷姆苦笑片刻的沉默落在两人之间。但那绝非讨厌的沉默。在明媚的日照中,远眺被朋友开玩笑的儿子,靠着抱着女儿的妻子假寐。——那是甜蜜幸福的时光。
「——昴。」
突然被叫唤名字,昴睁开眼睛,抬起视线,就和雷姆浅蓝色的双眸对上,看着她充满光泽的双眼,昴扬起嘴角。
「那个称呼,好久没听到了。你一直都叫我『亲爱的』不然就是『爸爸』。」
「——」
做起来的昴这么说,雷姆抿紧颤抖的嘴唇。
雷姆这样的表情,在几年前「刚逃跑时」很常看见。虽然雷姆有隐藏,但还是被昴发现,因为他一直看着她。
沐浴在风中,昴眯起眼睛。今天提议全家在出的人是雷姆,昴觉得她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在。要说为什么的话——
「自那以后,到今天已经八年了呢。」
「……昴早就注意到啦。」
「毕竟,那一天对我……不,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转折点吧?注意到又想起来就忘不了了。——不能忘记。」
屈服于命运的日子。舍弃一切,跟雷姆一起逃走的那一天。
打算放弃了所有,却只有一个人怎样都无法放弃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决定,以及只有她的爱——因为有她,昴现在才能这样。
「昴……」
怀念的称呼,自两人逃到卡拉拉基以后,雷姆就刻意不在使用。那是跟抛弃的事物诀别的仪式吧。
直到今天,都未曾刻意去问她那么做的用意,雷姆也不曾跟昴提起。而那个持续至今的仪式,就在今天解除——
「不后悔吗?」
「后悔?」
「是的。对逃跑的事,放屁的事,舍弃的是,带着雷姆的事……」
「你这样讲我超生气的。好脆带着瑞吉尔和丝琵卡回老家去好了!啊,瑞吉尔还是算了,他留下来。」
看到对面的瑞吉尔一脸凶神恶煞,但昴却用「我们现在在讲重要的事」把儿子推落深谷,接着重新看向雷姆。
「我说呢,事到如今都过了八年了才讲这个太慢了,但我也不知道在这边讲十遍或几百遍会有多少效果。」
「是。」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我的太太就只有你,你的老公就只有我。你不是那种会妥协接受我这种男人的随便的女人。」
两人互相凝视,昴用手指轻弹雷姆的额头。然后脸凑近惊讶的她,说:
「就像那一天的誓言一样,我的一切都奉献给你,我的一生都是你的,我会为了你鞠躬尽瘁,只为了你而活。——现在还增加了为了我们的孩子这个项目。」
雷姆皱起鼻子,闭上眼睛。昴夺占她的嘴唇。
只有接触的亲吻,在极近距离呼吸的昴微笑。只有这点即使年岁增长也没改变。就像个恶作剧的小鬼头。
「这样,能安心吗?」
「……对不起,雷姆永远都会不安。毕竟,雷姆越来越喜欢昴。虽然觉得已经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光,但却越来越幸福。喜欢和幸福一直增加,所以很不安。」
眼眶泛泪诉说幸福的雷姆轻轻摇头,然后和昴额头碰额头,交换彼此的微温。
「很怕现在这样接触的你,哪天就不见了。」
「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不见的。只要你还没对我感到厌烦,我就不会离开你。」
「雷姆是不会对昴感到厌烦的——」
「那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我爱你,雷姆。」
昴再度吻住没法处理心中情感的雷姆。
趁她惊讶而僵硬时潜入深处,然后互相热情地缠绕舌头。品味过牙齿和唾液的触感后嘴唇离开,昴朝着呼吸有点急促的雷姆继续说:
「别说妥协这种笨蛋话,你知道这样讲会变成怎么样吗?瑞吉尔和丝琵卡就不是出自于爱情而是同情而生的小孩咯?丝琵卡是我跟你在计划中诞生的爱的结晶,瑞吉尔则是猛烈燃烧的爱情与年轻造成失控而生下的孩子哦。」
「……瑞吉尔出生时真的很辛苦呢。」
面对手叉腰说教的昴,回顾过往的雷姆甜甜一笑。
「明明好不容易在卡拉拉基找到住处和工作,想要好好整顿生活的时候呢。」
「没有啦,因为年轻所以冻未条嘛。」
「昴明明工作完也很累,可是一到晚上就活力十足。」
「没有啦,因为年轻所以体力很多。」
「正式被雇佣和怀孕几乎是同时发生,那时候雷姆真的是一片空白。」
「不是很想承认,年轻的自己造成的过错……」
雷姆怒涛般的反击,让昴望向远处感慨深远地低喃。
对面被昴当成过错产物的瑞吉尔苦着脸,不过似乎忍受着没有插嘴。真是能干的儿子。
「不过,雷姆怀上瑞吉尔的时候,真的很高兴。」
「是呀,我也很高兴。一开始听到的时候不但流鼻涕还有点失禁,为了确认是不是做梦还叫你打我结果演变成流血事件。」
雷姆也因为惊慌失措而使出全力,威力大到昴猛烈撞上墙壁后住处都倾斜,等级高到让昴以为会启动「死亡轮回」的地步。
不管怎样,都让昴清楚地想起雷姆告诉她怀孕时的事。那时候涌上昴心头的温暖想法也跟着复苏。
「不对。」可是,雷姆却摇头这么回应昴的话。
「雷姆的开心,一定跟昴的不一样。雷姆的开心……是因为这样就不会失去昴而有的喜悦。」
「——」
「瑞吉尔,是雷姆和昴之间以确实的形态而生的羁绊。说法虽然很糟,但是有了孩子就代表雷姆和昴之间有了密不可分的确切事物。……所以雷姆很高兴。」
不安的日子,或许一直压在她身上。
舍弃以往累积的所有?就只有我自己和对方一同逃到新天地,在只能彼此扶持的日子里,雷姆始终活在不知哪天会失去昴的恐惧中。
雷姆对自己的没自信程度跟昴有得拼。
对自我评价过低的雷姆而言,跟昴在一起的生活是幸福与不安互为表里,祝福与恐惧不断折磨人的日子。
为这样的时间打上休止符的,是两人所诞生的新的生命——
「不相信?」
「不。雷姆比世上任何人都相信昴。
「不是啦。不是不相信我是你不相信你自己吗?」
昴否定的话,令雷姆轻轻倒抽一口气,然后点头。
昴在他心中占有的地位大得不恰当。而跟昴并肩而行,对雷姆来说让她更加相形见拙倍感不安。
——严重到她根本发现昴也怀着同样的不安。
夫妇都是千锤百炼的看清自己主义者。昴这么苦笑,雷姆则是鼓起脸颊。
「没关系,雷姆是笨蛋,被嘲笑也没办法……」
「不是不是,只是再次这么认为。我跟你的本性方面很像,所以说我太太果然是全世界第一可爱。」
昴出其不意的告白瞬间让雷姆惊讶,然后红了脸,这反应让昴胸口一暖,确切感受到自己深爱着雷姆。
在这世界上自己最喜欢、最爱雷姆,甚至愿意高声叫出这份心情。事实上自己偶尔也会这么做。两人在邻里附近是知名的火热夫妻。
「——瑞吉尔,丝琵卡。」
「嗯?」
雷姆忽然说出两人心爱的小孩的名字。
「没有。」昴好奇,雷姆则是这么说,然后视线朝上看着昴。
「两个都是星星的名字,是昴所居住的地方给星星的命名。」
「对。我的父亲的个性基本上叫人遗憾,但他帮我取名叫昴这一点我是非常佩服。我很喜欢这名字,昴也是星星的名字哦。 」
小学时,有作业是要调查自己名字的由来,昴因此知道自己的名字来自夜空中的星星。之后,看星星图鉴就成了昴的兴趣。星星的名字他大约都知道, 所以为什么要取名的时候他总是——
「用星星的名字来取。我在网路上的昵称也是星星的名字,就算要取假名八成也是从星星来取,这在某种意义来说,就是一闪一闪的名字!?」
「是不懂那什么意思,不过从星星的名字来取名感觉很棒。就算生第三个,一定也是这么取吧。」
「现在就讲要生第三个太快了吧?丝琵卡还在喝奶耶?」
「除了喂奶以外都可以交给瑞吉尔。昴以为是为了什么,雷姆才会在瑞吉尔长大之前都小心不要生第二胎的?」
「虽然是在我背后做的不显眼,不过雷姆对瑞吉尔也很牢饭麻!?」
妻子平常对待儿子的方式另昴苦笑。他拍拍屁股站起来,然后朝仰望自己的雷姆伸出手。
「差不多该回去了。在外头要在意别人的视线,都没法尽情恩爱温存。」
「就是说啊。雷姆很久没有想要全力以赴地恩爱温存。」
「现、现在的我跟得上鬼的体力吗……」
害怕地喃喃自语完,拉过雷姆的手把人整个抱满怀。「哇!」把惊讶的她连同丝琵卡一起抱紧,昴享受家庭的温暖。
「好啦,回家吧。回我们家去。」
「好,亲爱的。」
一手提着购物篮,一手牵着雷姆的手。慢走在前方的昴半步,抱着丝琵卡的雷姆挨着他走。
然后走向公园正中央,现在仍冻结不动的儿子身旁。
「喂,一个人在玩雪的儿子。因为冰鬼没啥进展让人看得很无聊,所以我跟妈妈和妹妹先回家。你今晚就在朋友家过夜吧。」
「赶人的方式太明显啦!应该说,双亲在大白天的公园直接接吻亲热很丢脸耶。」,
「活该??在这边嫉妒辛苦啦。抱歉了,瑞吉尔。这位雷姆小姐是我专用的。」
「很吵耶!」
朝着挑衅的昴怒吼的瑞吉尔,其实当儿子的资历也不久。他立刻深呼吸,说:
「我要冷静。不可以被老爸的步调带着走。冷静,冷静……很好,冷静下来了。那,你跟妈妈讲什么?」
「你的名字的由来啦。例如,一开始你的名字本来是要叫维加的。」
「听起来很强!为什么最后没用?」
「因为一想到名字的典故来由就觉得不恰当。就算是我,也不忍心儿子交一个一年只能见面一次的恋人。恋人很重要。我的老婆世上最可爱,」
「是的,是昴的雷姆。」
「能不能不要在聊我的时候顺便耍帅放闪呢!?」
面对放闪的双亲,原本冷静下来的瑞吉尔跺地破口大骂。而他这样的吐嘈动作,被一同玩冰鬼的孩子们发现。
「啊——瑞吉尔动了!他打破规则了!」
「呃!」
一直放着瑞吉尔不管的孩子们,这时纷纷指责他违反游戏规则。瑞吉尔喉头紧缩说不出话来,昴拍拍他肩膀。
「打破冰鬼游戏规则的人要接受处罚。在被搞到没法哭没法笑之前都要被鬼搔痒。——加油吧。」
「不要一脸认真地掰些随便的规则啦……喂,干嘛啦,你们!等一下!不要把这男的话当真啊!等、呜哇啊啊啊——!!」
孩子们蜂拥过来,瑞吉尔拼命逃窜。可是却被包夹,最后被压在地上,接着无数手指逼近——
「再见了,儿子啊。你是个好儿子,可惜有个坏爸爸。」
「瑞吉尔,爸爸跟妈妈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商量,所以入夜之前不能回来喔。还有,禁止使用角,也不可以弄破衣服。」
「给、给我记住,你们这对薄情双亲——!」
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手指搔痒,瑞吉尔像惨叫的笑声响彻公园。哥哥这样的笑声,让丝琵卡开心地笑出来。
从她的感受力来看前途有望。丝琵卡的成长,一定会将瑞吉尔在菜月家的立场变得更固若金汤吧。
以有点扭曲的形式对疼爱有加的儿子表达爱情后,昴牵着雷姆的手迈开步伐。
前往和重要家人一起生活、洋溢安适与幸福的家——
「昴。」
「嗯?」
手突然被拉,停下脚步的昴回头。
顿时,强风吹过昴和雷姆之间。忍不住闭上眼睛,等风变小后才缓缓张开。
——雷姆的蓝色长发随风飘逸,闪闪发亮,像是融在日光中。
雷姆把头发留长是为了跟谁对抗,如今的昴已经了然于心。而连想到长发女性时,第一浮现脑海的人就是面前世界上最重要的她。
长发静静流泄,重新抱好怀中爱女的雷姆对着昴笑。
那对昴来说是可爱得无与伦比的最心爱微笑。
「雷姆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幕间『我要开动了』
1
——委身于行驶在街道上的龙车摇晃中,雷姆一心只想着他。
在刺眼的朝阳与温暖的风中眯起眼睛低着头的雷姆,缓缓抬起头。
面前排成队伍的是要回王都的龙车群。龙车上载着参加白鲸讨伐战的伤者.只接受最低限度治疗的重伤者也不少。
但是,队伍的气氛没有阴霾,而是洋溢达成宿愿的成就感。
对他们来说,现在回王都是凯旋而归。伤口的痛楚在达成长年悲愿的满足感面前连屁都不如。事实上,若将被切下来的白鲸头部运回王都的话,人们将会称赞这场奋战并盛大欢迎大家吧。
与他们的感慨成对比,雷姆惦记着不在现场的少年。
「——你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呢,雷姆。果然还是很担心吧。」
「……库珥修大人。」
听到声音看看隔壁,坐在雷姆旁边的人是库珥修·卡尔斯腾。
轻铠甲底下裹着绷带的她,行为举止让人感受不到伤势的影响。但是她英气澳然的面容也留有些许疲倦。
不是骑乘爱龙而是搭乘龙车,也是怕周围的人担心。
不过,库珥修一个眨眼就舍弃疲倦,朝雷姆点头。
「菲莉丝和威尔海姆,以及同行的讨伐队勇士个个都是精锐。里卡德他们『铁之牙』也会帮忙吧。……而且很难不认为安娜塔西亚·合辛没有布其他局。虽说魔女教的战力是未知数,但我方的阵营不容小觑。」
「就算这样还是担心,是自私吗?」
「不安的火种怎么灭也灭不完的。如果原因出在自己,那只要凭自身觉悟和钻研就能处理吧。但是,如果出在他人那就很难。——我不擅长安慰,抱歉。」
雷姆忧愁满面的样子,让库珥修察觉自己失言,低垂眼帘。
顿时,感受到之前表现超然的女性就近在身旁,雷姆不禁微笑。看到她微笑,库珥修点头。
「这样很好。菜月·昴也说过,雷姆适合笑脸。虽然旁人听来是在讲情事,但没想到并非蠢话呢。」
「库珥修大人笑起来的话,感觉气质也会不一样的。因为平常就很威风凛凛……微笑起来的话一定会很棒。」
「……是吗。我是不擅长笑的女人。对此感到后侮,现在也还是一样。」
对雷姆的建议,库珥修别开视线这么说。她的嘴角虽然刻着笑意,却是自嘲,称不上是徽笑。
库珥修展现出的些微自我嫌恶叫雷姆吃惊。
总是威武可敬的库珥修,对没有自信的雷姆来说是理想的女性之一。当然最理想的除了姊姊拉姆以外别无他人。
不过,在提起这件事之前库珥修隐藏笑容,改变话题。
「菜月·昴他们……因为爱蜜莉雅的出身,从一开始就预料到魔女教的威胁。梅札斯边境伯应该也为此而有所准备吧?」
「罗兹瓦尔大人的想法,雷姆猜不透。所以说,就算探问也没用的。」
「真严格呢。既然现在是同盟,稍微说溜嘴也可以的。」
开玩笑的说法,是对雷姆的关怀吧。其实,多亏库珥修像这样找她聊天,雷姆才免于沉入不安的泥淖中。
而且,库珥修的推测十分确实。假如是罗兹瓦尔,对这件事必定备有对策。昴的行动帮上罗兹瓦尔的话,他不幸被贬到谷底的名誉一定也会恢复。
不,他在讨伐白鲸中帮了大忙,名誉别说恢复了,应该是威震八方。
——英雄菜月·昴。
对心灵与未来都被他拯救的雷姆而言是再自然不过的评价,往后昴也会继续树立光辉灿烂的功绩,以及获取相对应的评价吧。
而如果可以置身在他的光彩旁边、不时回头就可以看到的位置上的话,那雷姆就别无所求了。光这样雷姆就心满意足。
想昴的时候,雷姆的心里总是充斥复杂的感情。
既温暖又舒畅,但也有不安难受和担心受怕。
而能像这样不停地让内心不仅于一喜一忧的人,也只有昴。
「昴真是……让人很伤脑筋的人。」
浅浅一笑,朝着脑内浮现的思慕之人喃喃自语。
从她的侧脸得知她放心的库珥修,把自己的长发拨到背后,默默地凝视龙车前进的方向——琥珀色的瞳孔突然眯起。
「——呣。」
库珥修小声沉吟,和雷姆察觉到怪声而抬起头时同时发生。
琥珀色的瞳孔紧盯前方龙车,雷姆察觉到的怪声也从同个方位传来。两种异常紧接着连接到一个目标。
——库珥修正前方的龙车,突然「崩溃」了。
跟字面意思一样整个崩溃。整辆龙车突然就被压倒性的冲击给吞食,不留原型飞了出去。在雷姆听来,那崩溃的声音听来就像雨声。
血花四溅,龙车在一瞬间大变为满是鲜血的惨状。
地龙和龙车,包括车内的伤者,一个不留,全都被毫不留情的破坏给粉碎殆尽。
「——!敌人来袭!!」
在刹那间平息对此事态的惊愕,库珥修朝队伍高呼警戒。讨伐队的战士们也立刻察觉异状,纷纷拿起武器预防来袭。雷姆也再度无视肉体的疲劳拿起铁球。——然后,在血雾之后看到人影。
空手,毫无防备,毫无警戒。却有着毫无慈悲毫无邪念毫无人为毫不客气的悪意——
「——碾过去!!」
库珥修朝驾驶座大叫,听到的骑士用缰绳鞭打声代替点头。地龙嘶吼加快速度,龙车为了碾过猎物而呐喊。朝着伫立不动的人影直直冲过去,准备将毫无闪避动作的对手给撞飞——
「库琪修大人——!」
雷姆叫喊,一把抱住库珥修的细腰就从龙车往旁边跳出去。手碰不到驾驶台上的骑士,雷姆憾恨地咬牙,紧接着听到人声。
「真是的,麻烦别这样啦。我什么都没做却要碾死我,真的太过份了,不像是正经的人会做的事。」
声音平稳到像在午后的公园悠闲散步。
其实如果是在公园听到这段话,雷姆也不会战栗到这种地步吧。但是这段话却是在鲜血飞溅、龙车碎散的惨状下说的。
——乍看,是个没有特征的人物。
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长不短的天然白发。搭配头发的白色衣服既不豪华也不寒酸,脸也没什么特征,整体来说就是外观平凡无奇的男人。
但事实上,碰到这男人的地龙,维持着呐喊奔驰的势头就这么被切成两半,连驾驶台上的骑士也跟着被粉碎的龙车给一同破坏得无从区别。
而最叫雷姆战栗的,不在于男子对惨状视若无睹的态度,而是粉碎龙车的他「只是站着不动」
男子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站着,就打赢了正面撞过来的龙车。
「我要道谢,雷姆。你救了我。……但是,状况称不上好啊。」
被抱住的库珥修从雷姆僵直的手臂中站起身来。她警戒空手的男子,沉痛地望向龙车四分五裂后的血泊。
「竟然对我的臣下做出这种残酷至极之事。……你究竟是谁?」
眼中寄宿锐利战意,库珥修厉声询问男子。听到这问话,男子手摸下巴频频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不认识我。不过,我认识你。因为现在在王都……不,举国都在庆贺你们做的事。毕竟是下一任的国王候补人选嘛。该说是世态人情,或是头衔什么的?就连对
那些东西没兴趣的我都能想你背负了多荒诞离奇的觉悟呢,很辛苦吧。」
「废话少说,————回答我的问题。下一次我就动手了。」
「讲话很过分呢~。不过,没有这等狂妄可没法背负国家呀。虽说这份感性我是一点都无法理解就是了。唉,因为喜欢而想背负王薇这种重责大任的想法,我实在没法理解。啊,但我不会因为无法理解就否定喔?我啊,跟那种狂妄无缘,我跟你不一样」
男子无视库鲁修的要求,涛涛不绝地讲个不停。但是————
「————我说过没有下次了。」
库鲁修冷冰冰地这么说,同时她的手挥出风之刃。
组合风之魔法与「风见加持」的剑技————库鲁修的「百人一太刀」。
不可使的斩击砍向男子,当事人甚至会在没察觉到被砍的情况下殒命。
库鲁修初次出征————通过卡尔斯腾公爵领地出现魔兽「大兔」的时候,在领地出现损害之前就先将之驱逐,成就这佳话的就是被称为「战乙女」的剑力。
连白鲸的厚重皮肤都能割开,对击落那巨躯做出莫大贡献的剑击————跟那头魔兽的质量相比,男子的肉体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
但是————
「在人家讲得正爽快的时候看过来,你是接收怎样的家教长大的啊?」
男子歪头,轻轻拍了拍承受斩击的身体。
遭受足以伤害白鲸的斩击,男子却纹风不动,。他的肉体————不,别说肉体,连衣服都没有被砍过的痕迹。
斩击被防御住了。结果很单纯,但却是完全未知的现象。
库鲁修倒抽一口气,雷姆也为这超脱常识的结果而浑身僵硬。两人面前的男子夸张叹气,不耐烦地把刘海往上撩。
「我说啊,我在讲话耶。我正在讲话哟?打断这件事,都不觉得奇怪吗?我是不打算主张自己有讲话的权利啦,但是人在讲话就改乖乖听完,这不是常识吗。是听不听是你们的自由,我不会抱怨,但是那个不让我说的判断不会太过分了吗?是有多自我本位啊?」
男子快嘴边说,边不开心地用脚尖敲击地面。然后直接指着沉默不语的两人,更加不悦地咂嘴。
「现在又不说话,到底是想怎样啊。有听到吧。有听到嘛。我在问话耶。被人问了就要回答啊,不就这样吗。结果又不讲话。不想讲话。啊啊,自由。那是你们的自由。那就是你们使用自由的方法。好啦,随你们高兴。不过呢,这也就是说,是这么回事吧?」
男子前倾,双眼中能疯狂的光芒加强。然后————
「是在轻蔑我的权利————我不多的私人财产吧?」
恶寒窜上雷姆背脊的下一秒,男子动了。举起原本垂下的手,掀起一阵微风。
紧接着,以男子的手臂为直线的路径上————大地、大气、世界割裂开来。
「————」
转啊转的,克鲁修被切断的左臂在空中飞舞。
手在随时可挥出不可视剑击的姿态下飞出,喷涌鲜血后坠落地面。库鲁修的身体在冲击下失去平衡,剧烈的痛楚和出血导致她开始痉挛。
「库鲁修、大人————」
傻了几秒的雷姆回过神来后立刻冲向克鲁修,然后将手贴在冒血的伤口上,挤出所剩无几的玛娜全力止血和治疗。
被切断的伤口,骨肉乃至神经全部断得很鲜明,干净利落到会令人看得出神。对这恐怖的锋利,甚至会让人忍不住涌现与危急的场面不符的感叹。
「菲利、斯呜,啊啊,呜?」
在雷姆的怀中,库鲁修的视线一面泅游,一面恍惚地呓语。她的右手抓住雷姆的脚,力道大到腿骨都快裂开。
咬牙忍耐库鲁修的挣扎,雷姆警戒眼前的男子。
无法理解男子如何攻击防御,他的招术雷姆完全无从掌握。考虑如何保护受伤的库鲁修逃离男子,这么想的雷姆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在这种状况下,其他骑士们竟然没来参战。
「啊啊————不管吃多少都不够!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没法放弃活下去。吃、喝、咬、啃、咬住、咬断、咬碎、暴饮!暴食!啊啊,谢谢招待!」
直觉到这点的同时,背后传来高亢的少年嗓音。
跟面前的男子有着相同的性质的恶寒,使雷姆愕然,同时转过头。然后在停在背后的龙车群正中央,看到用脚踢到地骑士的染血少年。
深咖啡色的头发长至膝盖,个头很低的少年。身高差不多跟雷姆一样矮,年龄大概小个两三岁吧。脏兮兮的头发底下是衣服破烂的矮小身躯,裸露的手脚被泥巴和污垢,以及大量的溅血给污染。
倒在少年脚下的骑士没有人有反应。在白发男子承受库鲁修攻击的时候,周围的骑士们全都被这名少年只身一人给消灭了。
「你、你们是」
毫不觉得有过战斗气氛,雷姆傻住,嘴唇发颤。
前后被拥有异质气息的对手包夹,雷姆抱着库鲁修后退。从库鲁修伤口流出的血染红平原,空气像嘲笑雷姆的恐惧般逐渐转冷。
接着像是说好一样一起点头,两人都露出十分亲切又万分暴力、宛如恶魔的笑容,同时报上名字。
「魔女教大罪司教,掌管『强欲』的雷古勒斯柯尔尼亚斯。」
「魔女教大罪司教,掌管『暴食』的莱伊巴登凯托斯。」
2
魔女教——————还是大罪司教。
听到这单字的雷姆整个人僵住。毫不理睬她、处在亢奋状态的少年————莱伊巴登凯托斯环视倒地的骑士们,着迷地舔着嘴唇。
「果然,像这样亲自过来食用也不错呢~。想说来看看我们被做掉的宠物结果大丰收。とてもいいです,很棒,不错,真棒,很好喔,不错喔,,很棒不是吗,真是太棒了!我们的饥饿很久没被满足了!」
「老实说,你这种地方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不能满足于现在的自己呢?我说啊,人就只有两双手,只能拿得到两只手能拿的东西。明白这点的话,自然就能抑制私欲了不是吗?」
「我们不需要说教,我们讨厌说教。你说的是对是错我们一点兴趣都没有。除了这个饥饿感以外的事,我们都不在乎。」
「暴食」巴登凯托斯吸口水,「强欲」柯尔尼亚斯耸肩。
两名大罪司教同时出现,让雷姆拼命运转差点停止的脑袋,试图打破现状。
就战力而言,要击败眼前的两人是不可能的。
库鲁修的血是止住了,但状态依旧危险。骑士们生死不明,称不上战力。雷姆所剩不多的玛娜又都花费在治疗上。就算鬼化应战也看不见胜算。
「————」
窥探周围,没看到同行的「铁之牙」成员。他们负责运送兽人佣兵团的伤者以及白鲸的头部。恐怕是负责指挥的黑塔罗趁隙让「铁之牙」逃脱。要是争取得到时间,他有可能会带援军回来。
————就算如此,实在不觉得能来得及救人。
「你们是因为白鲸被打倒才来的?为了替那魔兽报仇」
「啊啊,麻烦不要误会喔。我们有兴趣的不是死掉的白鲸,而是杀死白鲸的家伙。杀死了那个随心所欲四百年的家伙。原本期待成熟可食用时能一并吃掉却超乎想象!」
巴登凯托斯裸露格外尖锐的牙齿,激动兴奋地乱甩头。
「爱!正义感!憎恨!执着!成就感!积累许久、持续煮沸的这些玩意儿通过喉咙时的满足感!这世上后还有比这更棒的美食吗!?没有了,没有呢,没有呀,没有咯,没有啦,没有了吧,就说没有了,就是因为没有了!暴饮!暴食!我们的心,我们的胃袋是如此的欢喜!」
他在说什么,根本听不懂。
像是挣脱拘束,巴登凯托斯不断扭动身体。干巴巴的笑声中,雷姆默默地转移视线,察觉到实现的雷古勒斯厌烦地挥手。
「放心吧。我跟那边的家伙完全不一样。我会在这里完全是偶然。我看起来像他那样饥渴吗?那种没品的私欲跟我无缘。跟那个经常没法满足的可悲家伙不一样,我呢,对现在的自己就很满足了。」
摊开弃掉库鲁修手臂的双手、雷古勒斯在雷姆面前一派开朗面容。
「斗争什么的,我很讨厌。只要能一直持续这种平凡无奇沉稳安宁的时间就够了,除此之外我不奢望什么。这样是最妥善的。我的手很小,没法拥有太多欲望。就我个人而言,光是要守护我的死人财产就要竭尽全力了。」
雷古勒斯握拳,沉醉在自己的演讲中。手挥一下就能夺走地龙和多数人的性命,还让一名女性受了致命伤,却仍只顾大放厥词。
不管是在为让人无法理解的食欲而牛神的巴登凯斯托,还是大肆宣传自私主张又沉浸在自我满足的雷古勒斯,全都有问题。果然这些家伙是魔女教徒。
怒意沸腾上涌,雷姆原地站起。
将仿佛死了般陷入沉眠的库鲁修放在一旁,雷姆拿起自己擅用的武器。残余的玛娜捐出涡流,在雷姆周围形成数根冰住。
看到这样子,巴登凯托斯和雷古勒斯表情一变。
「有在听人说话吗?我都说我不想动手了耶?听到了却还这种态度,那就是无视我的意见,也就是侵害我的权利。————这样就算是无欲无求心胸宽大的我,也不能原谅喔。」
「你想说的就这样吗,魔女教徒。」
面对歪头的雷古勒斯雷姆秉持毅然态度放声,雷古勒斯对此感到扫兴,雷姆则是震动铁球链条,眼睛泛着坚强光芒。
「总有一天,会出现消灭你们的英雄。那个人一定会让你们知道你们的自私无赖和自我满足制造了多大的不幸。雷姆心爱的那一名英雄,绝对会这么做。」
「嘿~英雄。有那种人,我们也很期待。能够让人相信到这种程度,想必对我们来说会很美味吧!」
喜出望外地拍手,巴登凯托斯有如品评般等着雷姆。
那不是看敌人的目光,不是遑论看女人的目光。那股视线中的情感专一而纯粹,只有对食材垂涎三尺的恶鬼才会有。
面对疯狂的自我和暴力的饥饿,雷姆器宇轩昂地抬头挺胸。
「罗兹瓦尔 L 梅扎斯边境伯的首席管家」
原本报上头衔作为战斗开头,但雷姆中途摇了摇头。
然后报上现在这一瞬间,真正想要的头号————
「而今只是一名爱慕者。————总有一天会成为英雄、我最爱的人菜月昴的侍者,雷姆。」
美丽的白角伸出额头,收集充斥在大气中的玛娜然后赋予雷姆活力。
全身的力量高涨,握着铁球的手律动,冰柱蓄势待发。
睁开眼睛,认识环境,感受大气,只在脑海中描绘他的身影。
「觉悟吧,大罪司教。————雷姆的英雄,必定会制裁你们!!」
挥动铁球,冰柱射出,与此同时,雷姆的身体像射出一样跃起。
为了迎击,巴登凯托斯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巴。
「啊啊,好气魄。————呐,我就不客气地开动了!!」
要碰到了,要撞上了。在这一瞬间,雷姆心想。
希望在知道失去自己的时候,他的心能泛起涟漪。
————那是雷姆最后的心愿。 第六章『各自的誓言』 1
——躺在床上的少女表情安稳,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看着镶嵌在眼皮周围的睫毛,朦朦胧胧地心想还真长啊。平常刻意紧绷的表情,化做睡脸后可以窥见与年龄相符的稚嫩。
回想起来,自己从未见过她的睡脸。
她永远比昴早起,总是严以律己。那份固执难得解除,成就了可爱的容颜。事到如今昴才注意到这点。
不管是惊讶还是害臊,闹别扭或是快哭的表情,还是和好之后展露的微笑,本来以后应该会有许多机会看到的。
「——雷姆。」
即使呼唤名字,触碰她白皙的脸颊,她也没反应。
睡在床上的雷姆身上穿的不是眼熟的工作服,漂亮的蓝色头发上也没有戴着白花发饰。女仆战斗装——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了。
「你在这里啊。」
在静止的房间里虚度时间的昴被人叫唤。
慢慢转过头,站在房间入口的是身穿深蓝色礼服的女性。拥有一头美丽长发的女性,就着楚楚动人的端庄举止走过来。
不过,步伐却带着些微困惑,与生俱来的高贵给人哪里不对劲的印象。而这也让昴察觉到异样。
「她……」
「什么都没变。明知道帮不上忙,就只能看而已。我真是有够没用,太没骨气了。」
「没那回事。她应该会觉得开心吧。」
女性虽然胆怯,还是朝着低头的昴好言相慰。但是,构不成慰藉的话让昴忍不住睨了她一眼。
「……对不起。我多嘴,惹你生气了。」
「……我才要说抱歉。我这样只是迁怒而已。这样子会被雷姆骂的。感觉她会说『不可以这样子对待人喔,昴』。」
朝道歉的女性低头致歉,昴模仿雷姆的口气说话后虚弱一笑。
脑子里,她的声音就照着刚刚的发言说了一遍。可是声音没有传给任何人。也没有人吐嘈昴那完全不像的模仿。
昴无意义的搞笑行为,让眼前的女性沉痛地垂下眼帘。手下意识地伸向自己的左手——宛如支撑般,用右手抱住刚接上去的左臂。
在沉默笼罩的室内,觉得不能继续下去的昴摇摇头。
沉浸在失望中很轻松,感到无能为力而停下脚步很简单。但那不是雷姆信任的男人应该做的事。
「怎么了,不是有事找我?」
「是的。有事想商量,大家都到休息室了。所以,那个……」
昴察觉有事而一催促,女性便一脸得救的表情这么说。但是,讲到一半就结巴,尴尬地僵着面颊。看她那样子,昴指着自己说:
「我是菜月·昴啦。」
「……对不起,菜月·昴大人,对吧。我记住了。听说您是我的大恩人,却还对您这么失礼,真的很抱歉。」
「没办法啦。你现在要记的东西太多了,别放在心上。」
女性真心觉得抱歉的态度——这样端庄娴熟充满女人味的举止,屡屡让不协调感刺激胸膛。但昴还没神经大条到说出口来。
「那,之后见啰,雷姆。」
回过头,昴温柔抚摸睡着的雷姆的头。她的胸膛微微上下起伏,碰触到的身体也有温度。她的性命和肉体确实都在这里。
——对脱离每个人的记忆的她而言,这是她仅存之物。
「在休息室对吧。抱歉让大家久等,走吧。」
「是,就走吧。菜月·昴大人。」
女性微笑响应。举止里头带有的楚楚可怜女性美格外醒目。
讨厌承认这点,昴背过脸,将真心隐藏在亲切笑容背后。
「非常抱歉还劳烦你刻意过来叫我。——库珥修小姐。」
呼唤已经判若两人的她的名字。
2
——昴回到王都的时候,是在一切都结束之后。
『——雷姆……是谁?』
爱蜜莉雅觉得莫名其妙,歪着头对昴这么说。
假如能从这样的举动或话语中找到一点爱蜜莉雅在说她不擅长的玩笑话的证据的话,昴也会跟着起舞耍嘴皮子。
但是,昴却没法从她的样子里头找出那一丝希望,再加上爱蜜莉雅也没向愣住的昴说:『逗你的啦——开玩笑的。」
佩特拉和其他小孩也一样,没人记得雷姆。
在龙车内目睹这样的事实后,让昴死命催促龙车奔向王都。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不可能有这种事。昴拼命说服自己。
毕竟一切都很顺利。自己应该做到尽善尽美了。有保护到所有重要的人,达成目的,跨越悲伤痛苦和一切,纵使心灵曾数度被切割,但自己还是挣扎着完成上述项目了。
明明应该是如此——
「————」
昴一踏进休息室,先到的人视线就集中到他身上。会感受到坐立难安,是自责的念头所带来的被害妄想吧。
在休息室里的人有爱蜜莉雅、菲莉丝和威尔海姆三人。加上昴和带路的库珥修的话,现场总共有五人。
「……啊,还好回来了。库珥修大人,抱歉请你去找人。」
「不会。没关系的,菲莉丝先……」
「——叫菲莉丝就行了。菲莉酱和库珥修大人交情久远,事到如今加上小姐的话人家会很寂寞的。讨厌,不要那么坏心啦喵。」
迎接回来的库珥修,菲莉丝随性地这么说。他现在脱掉了近卫骑士的制服,穿着短裙,一派女性装扮。
被菲莉丝牵着手,一脸困惑的库珥修被拉到他身旁坐下。
「虽然没法轻松地就像以前那样,但我会努力。菲莉丝……嗯,菲莉丝。」
「不用那么急没关系啦。菲莉酱无论何时都是库珥修大人的同伴,永远都会待在你身旁。而且人家从现在的库珥修大人身上发现了新的魅力。」
握着坚强的库珥修的手,菲莉丝不改欢闹嚷嚷的态度。看菲莉丝这样子,昴的内心五味杂陈。
面对个性彻底改变的库珥修,菲莉丝完全不打算改变应对的方式。他的笑容底下隐藏了怎样的挣扎,实在难以想象。
「昴……」
驻足的昴被爱蜜莉雅投以关怀目光。在忧虑的视线下,昴吐气,自然地坐到她隔壁。
「没事,我已经冷静下来了,爱蜜莉雅酱。——我没事的。」
声音很温和,保持着平静。可是,视线没跟爱蜜莉雅对上,不自觉交握的双手正在发抖,这些昴都没察觉。
「——那么,既然昴殿下和库珥修大人都回来了,就开始讨论吧。」
在讨厌的沉默来临前,威尔海姆低声开口。
威尔海姆带头主导话题很少见。察觉到这是剑鬼拙劣的关心,菲莉丝无可奈何地接过推动对话的角色。
「那,就照威廉爷说的……首先,从再度确认状况开始吧?」
说完,就开始谈起这次讨伐白鲸与大罪司教「怠惰」的始末。
——雷姆和库珥修率领的讨伐队所遭遇的状况很单纯。
与昴一行人分开,切割下死亡的白鲸头部的他们,在回王都的途中被别的魔女教徒袭击。结果还没抵达王都,讨伐队就有一半死伤——同行的「铁之牙」在副团长的指示下及时逃脱才幸免于难。
「逃走的『铁之牙』从王都带了救援回来……但大罪司教不见了,剩下的只有牺牲者和……」
「跟我有相同遭遇的人而已。」
接着菲莉丝的话讲完,库珥修懊恼地皱眉。表情上透露的苦闷,源自于自己的不争气吧。
毕竟现在的话题对她而言,听起来就像别人的事。
「自己的记忆被消除……这也是大罪司教干的好事吗?」
「八九不离十。至今有许多人跟库珥修大人一样有同样的记忆障碍的报告。本人的记忆突然消失,用治愈术也无法复原。之前原因都不明,但想到『怠惰』的状况……」
「魔女教和大罪司教——让人失忆一定是权能的一种吧。」
用力点头的人是抱胸的威尔海姆。老人严肃的面容中,如刀刃的眼光射向库珥修。感受到视线的库珥修忍不住缩起身子。
「不,只是表示库珥修大人也包含在内。让您感到害怕,实在万分抱歉。」
「……我才要说对不起,抱歉我是个窝囊的主子。我也会努力想起威尔海姆大人的事。」
威尔海姆大人。被库珥修这么称呼的老剑士侧面窜过些微痛楚。
自己奉上剑的主人惨不忍睹的样子,以及对让她害怕的自己感到耻辱,激起了侍从的责任感吧。昴也有同样的后悔,所以能够明了威尔海姆现在的心痛。
「好不容易收拾掉『怠惰』,却马上就遇到别的大罪司教,情况有够恶劣的呢。算了,爱蜜莉雅大人宣布参与王选的当下就知道魔女教会大肆活动了。」
「……果然是我害的吧。」
被菲莉丝的话题矛头指着,爱蜜莉雅微微低垂目光。「对呀。」菲莉丝毫不犹豫地肯定她沙哑的低喃。
「身为半妖精的爱蜜莉雅大人,魔女教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平常都安静得很诡异的家伙,会有那么大的动作跟这绝对脱不了关系喵。」
「厌恶半魔,还试图伤害的团体……对吧。」
「用厌恶这种讲法太天真了。他们对杀掉爱蜜莉雅大人,根绝半妖精一事相当执着。这次的事……不过是其中的一部份。」
「一部份就这么过份了。昴也——」
用颤抖的声音呼唤昴的爱蜜莉雅语塞。不过,话语的后续透过四目相交传达出去。爱蜜莉雅一定是想这么问。
『昴也恨我吗——』
「——。无聊。菲莉丝,注意你的说话方式。讲得简直就像爱蜜莉雅的错。错的从头到尾都是那些人渣吧。」
昴保护被言外之意刺伤、被自责苛责的爱蜜莉雅,瞪向从刚刚就一直针对爱蜜莉雅的菲莉丝,同时反驳。
「你搞错责备的对象了。因为误会伤了同伴的感情根本无济于事。」
「呼嗯??昴啾说起话来说服力就不一样呢。这是所谓的经验差距?」
「——!」
这讽刺摆明了是针对昴。所以昴咬紧牙根,忍不住要站起来开骂。但在那之前——
「菲莉丝。——刚刚的发言不能听过就算。快道歉。」
在昴双脚使力之前,库珥修先责备了菲莉丝。
身穿礼服的她绷紧先前的柔弱表情,用以前的英勇锐利眼神严格谴责自己无礼的骑士。
「就如菜月·昴大人所言,应该咎责的对象很明确。还有,你没有资格嘲弄述说正确意见的人。懂吗。」
「……是,库珥修大人。」
在严厉责备之后会变得稍微柔和,就是现在的库珥修的做法。其言行处处有着以前的风貌,让昴大吃一惊。
菲莉丝也难掩惊讶,朝昴和爱蜜莉雅低头认错。
「爱蜜莉雅大人,在下为失言向您谢罪。昴啾也是,对不起??咩。」
「你啊……不,算了。比起这个,先回归主题吧。库珥修小姐丧失记忆的事隐隐约约知道个梗概。再来就是雷姆……存在从他人记忆中消失的人。」
听完菲莉丝像开玩笑的谢罪后,昴进入主题——雷姆的状况,这对昴而言才是真正的主题。
「我先声明,雷姆并非是我的妄想或类似的东西。那女孩是我们这边的人……很重要的人。打白鲸的时候要是没有她就没法打倒。」
「昴殿下……」
为记忆的龃龉感到焦急的昴,让威尔海姆也降低音量。
与失去自身记忆的库珥修不同,雷姆是从他人的记忆中消失。讨伐队遭遇到的记忆损害分成这两种症状。不过,雷姆所遭受的遭遇,昴他们知道类似的案例。
「跟白鲸的『雾』效果雷同呢。被那个雾消灭的人,也会从大家的记忆中消失。」
「白鲸和『暴食』有紧密的因缘,是昴殿下探听到的情报。假如能做出和那只魔兽一样的事,那么袭击库珥修大人一行人的大罪司教恐怕就是『暴食』了。」
「大罪司教的权能啊。……菲莉丝,调查过雷姆的身体了吧?」
现在也安然睡在床上的雷姆,肉体的外伤已被菲莉丝治疗完毕。除了治疗伤势之外还另做诊断的菲莉丝,摇头回应昴的话。
「坦白说,没有异常——就这结果来说才叫异常。不管做什么都不会醒来,就跟只有身体睡着一样。完全就是『睡美人』的症状。」
「……你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比喻令昴挑眉。但是,抬头发表意见的是爱蜜莉雅。
「我曾听过。记得是一直睡着不会醒过来的病……没错吧。而且睡着的期间不会变老,也不会肚子饿。」
「在王国是案例很少的疾病。陷入『睡美人』状况的报告有好几起,但都没听过有人醒过来。除掉记忆方面的事,症状十分酷似。」
补充爱蜜莉雅不足之处的人是威尔海姆,不过声音里头有着切身之感。或许他的知己也有人罹患「睡美人」病。
不管怎样,雷姆的状况与「睡美人」之间的关连还脱离不了臆测领域。
「详情只能从『暴食』那儿问出来了。结果,与魔女教的冲突不可避免。虽说已经有所觉悟。」
窥探爱蜜莉雅的侧面,昴再次述说与魔女教对峙的觉悟。
魔女教对半妖精的执着,日后也会在爱蜜莉雅的人生之路上落下阴影。即使去掉雷姆这件事也无法避免冲突,所以说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样的话,昴啾你们就要杠上魔女教呢……这样啊。」
看昴这样,菲莉丝似乎有点疲倦,叹气道。
然后——
「说好的同盟之事……就取消啰喵?」
「————」
——菲莉丝说的话让休息室的空气无声冻结。
有一瞬间,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理解到内容时,激情在昴的体内一口气热起来。
「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按照刚刚的走向会要取消同盟?」
但是,跟熊熊燃烧的内在相反,昴用平静无比的声音反问。菲莉丝不是什么都不想就随便说话的人。至少昴是这么相信的。
所以说,没被破口大骂反而让菲莉丝一脸意外。
「没什么,就这样的意思啰。同盟是对彼此有利才缔结的东西。……可是,我方的利益被抵销了,所以就算帮助你们也没意义了喵。」
「森林采矿权怎么说?确实我们帮助你们打白鲸,你们帮我们消灭魔女教大罪司教『怠惰』,算是扯平了……」
「——继续同盟的话,就等于要帮助被魔女教盯上的爱蜜莉雅大人了哟?还是说昴啾可以保证不会再让库珥修大人受到更多的伤?」
「这个……」.
菲莉丝问的话让昴踌躇该怎么接下去。
看库珥修变成这样,就不能否定菲莉丝的担忧。因为昴也还背负着跟他一样的伤。
因此,对菲莉丝的发言唱反调的人不是昴。
「我反对你的意见,菲莉丝。」
坐在椅子上的威尔海姆,朝着菲莉丝的侧脸这么说。被自己人反对,菲莉丝瞪向剑鬼。
「为什么威廉爷反对?库珥修大人被『暴食』攻击变成这样,继续和爱蜜莉雅大人他们合作有什么意义?」
「要理由的话……对上『暴食』,代表有机会为吾等主子报仇。」
「——。意思是那比库珥修大人的性命还重要!?」
威尔海姆始终平静反驳,终于让菲莉丝的感情爆发。菲莉丝俯视自己的手掌,气愤咬唇。
「继续跟魔女教扯上关系,一定又会发生跟这次一样的事。看现在的库珥修大人,到时候她会没法保护自己。——我也是,完全帮不上忙。」
「菲莉丝……」
菲莉丝朝着自己雪白纤细的手指投以近乎憎恨的感情。触及到他愤怒的一部份,昴终于理解到他的悔恨。
折磨菲莉丝的,是昴也一样拥有的无能为力感。
虽然重视库珥修却无力守护她。菲莉丝憎恨这样的自己,特别是已臻极致的治愈魔法也没法治愈现在的库珥修——
「库珥修大人应该也很难受。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所以说,根本不会想要战斗吧?是吧。对吧?」
像求救般转向库珥修的菲莉丝,表情已经瓦解。失去维持到方才的平常心,现在快哭出来的侧脸将软弱隐藏在纸糊的壳里。
这一切,全都出自于不想让库珥修受伤的心——
「记忆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就算现在没办法,我也一定会用我的魔法解决。所以说,危险的事……」
「——菲莉丝,谢谢你担心我。」
库珥修温柔地对顺从真心倾诉的菲莉丝微笑。
可是,在微笑的后头,并不是认同侍者的要求自危险中脱身。那儿只有坚强的意志和觉悟。
面对菲莉丝的恳求温柔却又坚强地拒绝,并怀着觉悟决定战斗。
——没有记忆的她,心中确实残留着消失的库珥修·卡尔斯腾的意志。
连昴都知道。身为她的首席骑士的菲莉丝不可能不知道。
库珥修把手放在菲莉丝颤抖的手上,接着毅然地看着昴他们。
「现在,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完全没办法想起从前的自己。对大家而言,一定很困惑,不知如何对待我。……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先感谢各位尊重现在的我。」
「库珥修大人……」
「我明白菲莉丝是真心担心我,想要拉着我的手脱身。照着你说的去做,就能走在安全的路上。……可是,」
库珥修轮流看其他三人,最后温柔凝视泪眼婆娑的菲莉丝。
「在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被人带着走,我讨厌这样。如果要选择,我不希望是按照别人的意思,而是靠自己来判断。——我打算继续这样努力。」
——即使没有记忆,人类的意志依旧高尚尊贵。
人的意志与本质,如果不是来自于记忆,那是存在于哪里呢?看着失去自己的过去却依旧坚强的库珥修,昴没法不去这么想。
就是以前的库珥修说过的「灵魂」吧。
「——呜,呜呜……!」
「既然库珥修大人这么说,那谁也别想取消同盟了。」
「是的。给爱蜜莉雅大人和菜月·昴大人添麻烦了。」
哭得唏哩哗啦的菲莉丝已经没法参与对话。威尔海姆取而代之承接话题,抱着菲莉丝的库珥修朝昴他们道歉。
「不,没关系。……我们也称不上是口径一致。要和到『圣域』避难的拉姆他们会合,还有得跟罗兹瓦尔好好商量。」
「十分感谢。菜月·昴大人也同意这个结论……」
「——啊啊,就这样吧。再来这次的事,安娜塔西亚那边怎么样了?」
同意持续双方阵营的同盟关系,谈话的最后,昴端出这个名字。
白鲸与「怠惰」,间接与这两者有关,但没被邀请至最后会谈的人物——如何应对安娜塔西亚·合辛,对双方阵营而言都是难题。
「……由里乌斯姑且不论,安娜塔西亚大人绝对会利用这个状况的。」
吸着鼻子、红着眼睛的菲莉丝,在库珥修的怀里厌恶地说。
就现状而言,要是库珥修的状况公诸于世的话,原先被誉为「王选的种子候补」的风评将会剧烈动摇。就算拿消灭白鲸的功勋来比也是个大问题,安娜塔西亚不可能不善用这点。
「不过,要论功行赏的话,他们也有参加吧。库珥修小姐的事瞒得住吗?」
「那就看我们这边了吧。昴啾你们……在我们决定怎么应对之前,先帮我们保密就行了。这点,就加在同盟的条件里。」
只有最后的部分嘴动得很快,菲莉丝讲得像是要撇开昴似的。
对于同盟关系,一开始说要取消后来又擅自增加条件,总之态度自私任性至极,叫人想要抱怨,但——
「好啦,知道了。——看在你的哭脸上就免了。」
像这样用恶言相向作结,才符合昴和菲莉丝之间的关系。
因为他的无能为力和被重要之人安慰的心境,昴都痛切地感同身受。
3
「威尔海姆先生,方才谢谢你帮我们说话。」
在休息室的对话结束,留下在房间哭泣的菲莉丝和安慰的库珥修两人后,昴叫住走到走廊上的威尔海姆。
「不会。」回过头的剑鬼用让人感受不到连续作战的疲惫,继续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说,在关键场面在下帮不上忙。」
「没那回事啦。要是没有威尔海姆先生的话就没法打倒白鲸,之后我也没法找到能让我安心托付爱蜜莉雅他们的人。非常感谢。」
结果不能说是十全十美,但这是昴的真心话。
可是面对昴的感谢,威尔海姆的表情开怀不起来。他是个重情义,对他人受伤会感觉有责任的人。面对太过温柔的剑鬼,昴硬是挤出笑容。
「状况称不上稳定,但还是可以去夫人的墓看看吧?虽然还没法说安心,但至少干掉大仇之敌。」
「——」
听到昴用来改变话题的话,威尔海姆的脸颊微微一僵。
这反应让昴惊讶,但在困惑之前,威尔海姆做出更惊人之举。——他突然朝昴深深一鞠躬。
「昴殿下,在下必须感谢您。」
「等等,请别这样!其实应该是我向你道谢……」
「不。没那回事。方才在下并非考虑到您才为您说话。只是基于肤浅的个人理由才主张与爱蜜莉娅大人继续同盟,而且还隐瞒自己的真心。在下为自己的厚颜无耻感到羞愧。」
不明白威尔海姆自省的意义,昴只能头上冒问号。
在昴面前,威尔海姆突然卷起自己的上衣袖子。左肩连接身体的地方用绷带缠绕,现在都还在渗血。
「很痛的样子。不过,只要给菲莉丝治疗的话……」
「这道伤好不了。这是带有『死神加持』的刀伤,会使对手无法痊愈。」
「治不好……那,威尔海姆先生你!」
面对沉重摇头的威尔海姆,昴愕然难以置信。
无法痊愈的伤,昴能想象那份恐惧。假如没法阻止出血,那就等于生命已被限时。
可是,跟被焦躁感袭击的昴不同,威尔海姆一派镇定。
「在下的命在这时候不是问题。」
「怎么可能不是!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伤……」
「这并非最近受的伤。是很久以前的旧伤,只是再度裂开。——而这个事实,对现在的在下来说意义重大。」
听着威尔海姆平静的声音,昴发现自己正浑身颤抖。
颤抖逐渐传染给手脚,不知何时连牙齿都没法咬合。然后马上理解到原因出在面前的剑鬼身上所散发的浓密恐怖的剑气。
剑鬼平静地说。
「受到『死神加持』的伤,当持有此加持的人在附近的时候威力会增强。要是接近加持者,原本愈合的伤口也会再度裂开。这个伤就是这样。」
「那,以前让威尔海姆先生受伤的人就在附近……」
「在我的左肩留下这道伤的,是前代『剑圣』。」
这话,让昴屏息看向威尔海姆。
他凝视昴的眼眸中,寄宿着平静燃烧的火焰,然后说。
「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亚。吾妻之剑所开的伤口。——为了确认这个,在下必须不断追踪魔女教。」
4
什么都没想只是随处走走,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雷姆睡觉的房间前面。
只要有空,昴就会去看她。即使自觉自己依赖沉眠不醒的雷姆也一样。
「虽然你说我很强……但没有你,好像就连逞强的我也都找不着了,雷姆。」
躺在床上的雷姆,姿态不分黑夜白天都没有变化。
有呼吸。心脏也还在跳。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活动迹象。明明在,却又不在。雷姆的存在如今只存于昴的心中。
「————」
坐在雷姆的床边,看着她的睡脸,昴回想。
——为了取回清醒的雷姆,「用短刀刺喉」的记忆。
想不起来那瞬间的事。跨越一切困难,所有人团结一致所掌握到的最佳方案——自己毫不犹豫就放手,也是事实。
假如要失去雷姆,如果会进入没有她的未来,那不管要跟「怠惰」交手几次,要重复地狱多少次都无所谓。昴真心这么想。
短刀刺破喉咙,在鲜血、痛楚、热度与空虚感中失去自我的感觉——那些感觉消失时,透过「死亡回归」回来的昴,面前依旧是睡在床上的雷姆。
「……没想到会在我自杀前就先自动存档了。想得可真仔细,混账。」
接关地点改变了。昴本来想说是哪里搞错了而意图再次自杀。
可是,突发性的行动,在察觉到就算使用「死亡回归」也救不了雷姆的矛盾下中断。昴扔下短刀崩溃了。
就算用「死亡回归」回到与贝特鲁吉乌斯决战之前,那个时间点也已经跟雷姆他们分头行动几个小时——再怎么挣扎也追不上在归途中遇袭的雷姆。
万一真的追上了,也没有任何可以打倒新的大罪司教的方案。而且等于回到原点,放过贝特鲁吉乌斯的暴行,牺牲掉爱蜜莉雅他们。
想救雷姆就会牺牲爱蜜莉雅,想救爱蜜莉雅就会牺牲雷姆——两边都不牺牲,那就连救出人的可能性都会被盖过。
察觉到是这么残酷的选项后,昴就没法再杀害自己。
而现在也只能在毫无对抗的策略下,一直陪着雷姆——
「——你果然在这。」
背后突然传来银铃嗓音,昴肩头一震后回过头。浅浅一笑看着昴的,是这几个小时都独自一人的重要少女。
自己有什么脸可以说她是自己的重要之人。实在是丢人现眼。
「爱蜜莉雅啊。……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吗?我跟那女孩……跟雷姆小姐应该也有关系吧?」
「雷姆小姐、啊。」
爱蜜莉雅走过来,站在昴旁边看着雷姆。抚摸银发的她,口中加了敬称的名字听起来怪怪的。
「原来,」听到昴的话,爱蜜莉雅说。
「我以前是直呼这女孩的名字啊。」
「因为爱蜜莉雅酱是罗兹瓦尔的贵宾。她是拉姆的妹妹,这就不用说明了吧?,」
「嗯,我懂。毕竟,她跟拉姆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不会有错的。」
看着雷姆的睡脸,爱蜜莉雅的脑子里八成浮现了拉姆的样貌。外貌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姊妹,除了头发和瞳孔的颜色,以及眼神和胸部大小外,其他都没什么两样。
——事到如今,拉姆也忘记雷姆了吧。这让心头一阵难受。
「昴,你都没睡吧?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喔。」
「我不觉得累。因为什么都没做。」
「可是,其实你是想做些什么的吧。像那样内心一直在努力,身体会先累培的。所以说求求你,去休息吧。」
听到她的恳求,昴终于看向爱蜜莉雅。进到这房间后,两人的视线头一次交会。蓝紫色瞳孔透露的忧虑让昴吐气。
因为终于知道爱蜜莉雅来这房间是要做什么。
「我真丢人。」
「不,没那回事。昴帮了我很多。真的喔。」
看昴自嘲,爱蜜莉雅摇头。打从一开始她就是担心憔悴的昴才来这房间的。为了温柔地接触勉强自己的昴。
爱蜜莉雅弯腰,坐在椅子上和昴对视,拼命地说。
「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说这种自以为了解的话。昴的心情,我想了解,可是……我觉得忘记这女孩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不管说什么,都会伤到昴。」
「————」
「可是,只有一件事我希望你明白。——雷姆的事,不要一个人抱着烦恼。也让我分享你的烦恼吧。」
「爱蜜莉雅……」
爱蜜莉雅突如其来的这番话,昴凝然睁大双眼。
因为爱蜜莉雅的要求,完全超乎昴的意料之外。
「可是,你完全不记得雷姆……」
「是不记得,但我可以想要做点什么吧?她不是重要到让你表情这么悲伤的人吗?我也想要帮忙,我会这么想有那么不可思议吗?」
「————」
「就像昴帮我一样,这次我也想帮昴。假如昴受伤了,我会想要做些什么。——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毫不犹豫就被寄予的信赖,以及不需任何怀疑的亲切之情。
爱蜜莉雅刻意来说这些话,让昴的倔强头一次被融化。这才发现,顽固的自己真的很笨。
「……爱蜜莉雅酱,好厉害喔。」
「会吗?我觉得昴更厉害。」
「不,没那回事。——有你真好。」
听到昴这么说,爱蜜莉雅傻住。分不出她那样是懂还是不懂,昴苦笑。
然后自觉到嘴唇弯曲成笑容的形状,昴终于发现。
——在知道雷姆睡着之后,刚刚是头一次发自内心的情绪。
「爱蜜莉雅,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可以面向后面吗?——我有点想哭。」
「嗯,知道了。」
面对昴的请求,爱蜜莉雅什么都没问就背对他。
被这份体贴拯救,昴看着自己的膝盖,放任情感上涌,吸着鼻子流淌泪水。
在一直熟睡的雷姆面前,被自己的无力给打垮然后浪费时间。害得爱蜜莉雅担心自己,但自己甚至没发现被人担心。
因为记得雷姆的人就只有自己,所以担心雷姆的人也只有自己,想救雷姆的人更是只有自己。就这样自以为是埋头烦恼。
自己的愚蠢,让昴不断吸鼻子。
然后——
「————」
在只有啜泣声的房间里,昴被突如其来的温暖给哽住喉咙。
身后隔着椅背抱住昴的爱蜜莉雅,温柔地抚摸他的头。
「————」
什么话都没有,什么话都不需要。
就只有被温柔救赎,昴将自己的不争气和泪水一并流光。
然后发誓。
「——我一定会让你恢复的,雷姆。一定。」
昴朝她这么说。
走在你前方,你所着迷的男人,会让你看到他成为顶尖英雄的样子。
如果是这样,自己才走到一半。
「我一定……你的英雄一定会去接你的。——等着吧。」
那是对自己起誓,也是对名为命运的敌人宣战。
对挡在菜月·昴面前,顺从恶意为所欲为,污染绝对不容侵犯之物的人,给予迎头痛击吧。
不是由其他人,而是由菜月·昴本人。
「一定。——我一定会的!!」
从零开始的时间里,不考虑欠缺重要的人以及雷姆的状况。
所以一定要拿回来。
失去的每一天,曾和你走在一起的时间,未来走在一起的时间。
再一次,把你的手拉到我身旁——
《完》 后记 嗨,大家好,总是承蒙关照,我是长月达平/鼠色猫。
从Re:Zero第四卷开始的第三章〈再访王都篇〉终于完结(注2)!
※注2:这里的第三章指的是WEB版连载当时的章节区分。
应该是没有从后记开始看的读者,不过作者不知自重,就算在后记都会稀松平常地讲正文的内容,所以还没看过的人请在这边往右转!
那么,假设大家都向右转过了,就进入正文的内容啰。
本作品《Re: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这个故事,是因为我想写从第四卷开始的第三章内容而开始创作的作品。关于这点我在第三卷还第四卷,第五卷或是第六卷就讲过了,不过书籍能出到这里真是叫人感激涕零。
其实,到这第三章结束为止发生了很多事。像是改编成漫画,动画完结时几乎是同时描绘完同样的场面。——这可是难能可贵的体验。
托此之福,动画的质量精细完美,我也收到很多「我是从动画知道Re:Zero」的讯息。即使动画完结,今后Re:Zero这作品仍会以书籍形式继续下去。在打倒强敌「怠惰」之后紧接着现身的强敌!尚未解开和明朗化的诸多谜团!还有重复再会与别离的菜月·昴的故事!
若今后也能让您继续享受、追随这个故事,是我的幸福。
哎呀,作者塞进了特大的悬念式结尾,就是为了让人引颈期盼下一卷第十卷的到来啦!
动画没描述的「在那之后」的部分,大家看了有什么感想呢,我等各位的信喔!
好了好了,那么跟完成的笑脸一同进入惯例的感谢话!
责任编辑I大人,本作在网络小说时代最吸晴的要素第三章,终于来到完结。这完全要归功于I大人的尽心尽力。往后会接着特别恼人的剧情,但之后也要互相帮忙度过难关,还请多多指教!
负责插画的大冢老师,现在才说太慢了,但动画里的角色们真的都很华丽耀眼。我可以肯定地说因为有大冢老师的角色设计,动画才这么受欢迎!下一章,登场的角色又会增加,但这是作者最期待的事!我会引颈期盼!
其他还有MF文库J编辑部、漫画版的マッセダイチ老师和枫月诚老师,设计师草野老师,各家书店和营销人员,真的承蒙大家照顾了!
还有容我借用这里,向倾注心力在Re:Zero动画的各位表达感谢。
监督渡边政治先生。担纲动画制作的WHITE FOX公司。吉川纲树先生。田中翔P。脚本的横谷昌宏先生,中村能子小姐,梅原英司先生。角色设计的坂井久太先生。音乐的末广健一郎先生,OP&ED的铃木このみ小姐和MYTH&ROID——请让我向多到这儿写不完的诸多人士献上由衷感谢。
当然,我对饰演角色的声优们也有道不尽的感谢。谢谢你们!
而最后,要向捧起这本书、陪伴故事走到这儿的读者们给予最大等级的感谢。
即使动画之梦实现,这次要努力让下一个新梦想实现——从今以后,不管是小说、漫画还是动画,都还请各位多多支持!
那么期待在下一卷——全新开始的第四章与您见面!
谢谢!
2016年8月 长月达平《动画完结,不过Re:Zero才到中间,才正要展开!》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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